以前總聽別人說,從哪裡跌倒,就從哪裡站起來,但他已經在同一個地方摔跤兩次了。
從車禍重新開始,又因為車禍而陷入茫茫,厄洛斯覺得自己的戀情實在太過波折了。
「呾、呾、呾──」又是同樣的聲音,反覆折磨脆弱不堪的心靈。
厄洛斯不太確定,是不是因為這個聲音太過熟悉,所以他的胸口才會抽搐般疼痛。
但這已經不是厄洛斯第一次聽見以儀器放大的死板心跳聲,也不是第一次孤坐在戀人床沿流淚,更不是第一次握著毫無血色的慘白小手,試圖以自己的體溫溫暖倒臥病床的戀人。
可無論他以怎麼樣的方式貼近戀人,雪白如霜的肌膚都冰冷地像是屍體,不肯沾染他任何一點溫度……就像是連昏迷,都打算徹底拒絕他的存在。
霎時,古旻陽吼著要他不要再跟過來時的聲音縈繞耳際,冰冷頓時爬滿背脊,厄洛斯忍不住一顫,悔恨迫使他頭只能垂得低到不能再低。
每一個神經都傳達痛感,但如果可以由他來承受古旻陽身上的肉痛,他願意。
不過受傷的人終究是古旻陽,而不是他。
都是他的錯,都怪他沒能照顧好戀人。
「旻陽……」有什麼浮上眼簾,但厄洛斯打從心底不想確認。
至今,戀人像是毀損的破娃娃般每一吋肌膚無處安好,昏迷而對他的呼喚失去反應能力,宛若死亡的模樣還歷歷在目。
誰都可以說他懦弱,因為他怎麼都不肯面對事發時,自己在車禍現場發現身陷車內,怪異扭曲的身子幾乎沒了呼吸。
而比起古旻陽浴血的慘狀,對他而言更加清晰的,是抱著戀人送醫時,殘破不堪的軀體因為大幅度搖晃而滲出更多鮮血,沾黏上衣著,黏膩而真實的溫熱沁入每個毛細孔,叫囂著提醒他,自己到底犯了什麼錯。
他曾經暗自發誓,絕對用盡全力好好照顧瘦弱嬌小的古旻陽,絕對不會再讓戀人受傷,可是他還是為了無可必要的隱瞞,傷害了戀人。
這個傷害,並非只是心靈上,還害得戀人又一次回到這裡──醫院。
僅僅想到醫院,視線立刻無意識往牆垣神遊,熟悉的皎白仍是冰冷死寂,把所有聲音都往他的耳畔反射,藥水味不管過了多久都無法消散,煩人地揮之不去。
「唉……」忍不住嘆氣。
蔚藍如穹蒼的瞳眸垂目,往插了幾條管子而顯得更加慘白的纖手看去,胸口猛地揪緊。
內臟都像是被人擰抹布一般拉扯,溢出唇線的悶哼,痛不欲生地受盡折磨。
「好痛……」無形的東西重擊心臟,抽打一般讓人退縮。
雙手抱住左胸口,才發現心口被愧歉刨出一個空洞,能夠填滿空虛的人,只有眼前倒臥床鋪的人兒,但身體受了重創的戀人,似乎還沒有醒來的趨勢。
明明自己已經承受過同樣的煎熬,這次心痛卻更加真實。
控制不了眼淚,淚腺就像是壞了般無法銜接,他失焦的雙眸盈滿了淚水,最後一併滑下通紅的眼眶。
「旻陽別睡了。」他想笑,笑聲傳達到耳際卻反常拉扯出數不清的痛苦。
在他的印象裡,古旻陽前一次車禍也不過身體毫髮無傷,睡了兩、三天就甦醒過來,可惜副作用卻有著失憶一項。
但這次,古旻陽的身體真的傷了太重、太重,幾乎在鬼門關遊走一遍,才勉強搶救回來,可事隔一個禮拜了,人兒卻沒有甦醒的意思,就像是空靈的漂亮洋娃娃沉睡,美得太不真實,又像是……真的死了一樣。
他要的並不是睡美人,而是彆扭掩飾笑意的溫柔人兒,活生生地在他面前害臊笑笑。
「這次你真的睡太久了……」用手掌掩去整張臉龐,淚水卻更加殘酷地流下指縫。
他忍不住想,要是古旻陽這輩子再也無法醒來,那他肯定無法原諒自己。
遙望桌上一張看似平凡的紙張,厄洛斯無法原諒自己為了隱瞞那可笑的一紙之約,而使得戀人用著讓他痛徹心扉,卻最簡單有力的方式逃離他。
也許遇上車禍不是古旻陽的本意,但的確,就差那麼一點,他們真的再也見不上面,再也沒辦法把誤會冰釋了,可現在……情況也沒有好到哪裡去。
「……不要讓我等太久啊。」
雖然口頭這麼說,厄洛斯同時怕著,即便古旻陽醒來,他又得面對那滿臉茫然。
倘若古旻陽又一次失憶,他……他想他還是會再一次讓戀人愛上他,因為他沒想過要放開對方的手。
他們的羈絆是那麼刻骨銘心,那麼無可取代,怎麼能夠輕易放開對方的手?
「唉……」嘆出一口氣,大掌更加努力包覆纖細的指頭,寵溺和難過盈滿眼眶,「拜託你安然無事。」
他甚至沒打算祈求古旻陽能夠記得自己,反正失憶也好,無論怎麼樣都好,只要人平安就足夠了。
知道並不是每一次祈禱,都能得到真實的回報,厄洛斯嘆了一口氣。
瞥眼一看,一天又過去了,寧謐的空間無時無刻提醒他,這是屬於過夜半的寂靜,同時提醒他再怎麼擔心戀人,也該去洗浴自己。
「旻陽,我洗完澡再來看你。」寵溺撫過柔軟的髮絲,厄洛斯搖搖晃晃起身,打算往醫院備用洗浴室走去。
其實他以前很挑剔洗澡品質,因為他的頭髮用上不習慣的洗髮乳就會變得乾燥,但現在比起那種芝麻小事,他想要多留在戀人身邊。
為了自家愛人放下身段,有什麼不可呢?
抱持洗得越快越好的想法,厄洛斯加速往門邊走,但終究憋不住愛意,踏出門之前還戀戀不捨回望。
不望還好,一望就看見該在病床上熟睡的古旻陽艱澀地坐起身子,雙手扣著喉嚨非常難受。
「旻陽,你在幹什麼!」
還以為古旻陽想要自殺,厄洛斯驚惶地跑百米般衝上前抱緊戀人,衝動之下似乎又扯動了戀人的傷口,低沉難耐的悲鳴很快傳入耳邊。
厄洛斯很快克制自己,放開古旻陽的動作非常謹慎,但看著那張說不上疑惑,很顯然沒把他忘記的容顏,雙眸突然失去了焦距。
古旻陽難受地咳了幾聲,揪著他的衣角不肯鬆手,就像是無聲說著不要他離開一樣,讓熱淚更加無法抑制。
「你……哭什麼?」太久沒有使用喉嚨,乾澀的感覺讓古旻陽又咳上好幾聲。
顫抖的手指輕觸厄洛斯臉頰上不由自主滑下的淚水,可能是感覺到太過火熱,而嚇得收回。
「旻陽太好了……我拿水給你喝。」急急忙忙擦掉淚水,厄洛斯尷尬地笑笑,但比起苦澀,笑靨中終於多了點柔和及放心。
轉過身去倒水,厄洛斯沒有發現古旻陽艱難往桌上伸手的動作,以及大吃一驚的不知所措表情。
「旻陽?」看著古旻陽露出怪異的表情,那對他而言是種警告,「你還好嗎?」
正巧對上古旻陽手中某張被他隨意放在桌上的婚約,詫異的眼神彼此交接,俊俏的臉旁很快尷尬地染成紅豬肝色。
「……這是什麼?」厄洛斯知道古旻陽問的是上面夾著的照片,而非婚約。
因為那是一張,他和古旻陽幼時在花海展露天真微笑的合照。
古旻陽又看了看寫滿繁瑣雜字的契約書,慘白的臉頓時浮上紅暈,他盯著難得忸怩不語的男人又開口,「這又是什麼?」
從小看著那副婚約書長大,厄洛斯怎麼可能不知道上面寫著誰和誰的名字。
「嗯,就、就是……」早就知道會這麼尷尬,厄洛斯萬分不想解釋就是這個原因。
但僅僅片刻,古旻陽就明白了所有,美眸驚喜地瞪得好大。
「你……你會在我和未婚妻之間那麼猶豫是因為……」
「因為是同一個人啊!」不等古旻陽說完,厄洛斯就把標準答案低吼出聲。
不過說完就後悔了,厄洛斯恨不得挖個洞鑽進去,抿了抿唇,他佯裝漫不經心,「我總不能說我不喜歡我的未婚妻吧?我……我不可能違背良心說出和我不喜歡你一樣意思的話啊……」
聽起來很矛盾,但古旻陽還是噗嗤一聲笑了。
他沒想到這個溫柔又喜歡欺負他的戀人,居然在這種小細節異常較真,也因此造成他們兩認知上矛盾。
「旻陽!」
人兒一面笑一面咳讓厄洛斯很緊張,他有些惱羞成怒,但又有些手足無措,真不知道是要替古旻陽拍拍背,還是要氣急敗壞要古旻陽別笑了。
但肯定的是,誤會輕易冰釋了,至少他不用耗費太多唇舌去解釋繁複的來龍去脈。
也因此鬆了一口氣,看古旻陽還有力氣咯咯笑個不停,厄洛斯心底的大石頭總算放下。
既然誤會冰釋,既然沒有別的事情需要顧慮,那麼……
「嫁給我。」
「唉?」笑容伴隨後抽氣的驚惶在空氣中停滯,古旻陽似乎沒聽見厄洛斯的話,直到男人非常懇切地單膝跪地,從口袋裡拿出早就預備好的求婚戒指。
古旻陽驚訝的表情添上美麗的紅暈,似乎不敢直視閃閃發亮的鑽石戒指,但偏偏厄洛斯就是喜歡欺負戀人,硬是把戒指抬高,耀眼的光芒閃閃爍爍。
「嫁給我。」凝望滿臉通紅的臉龐,厄洛斯又說了一次。
「我……」
古旻陽找不到理由拒絕,心底也不想要拒絕,只是他忍不住顧慮,「你們國家應該不會想要一個男的王子妃吧……」
哪個國家能夠接受王子是同性戀,畢竟這樣不就絕子絕孫了嗎?
「傻瓜。」厄洛斯早就知道古旻陽會有這樣的想法,他笑著強硬替纖細的手指套上戒指,「雖然我們國家的確沒有通過同性婚姻,但我還是會娶你。」
「唉?」
還沒有從昏迷狀態中正式清醒,古旻陽對厄洛斯的話茫然不已。
「我還有個大哥,所以沒有繼承王國的責任,再者婚約是我父母簽的,他們肯定會同意的,我們可以去法國或英國或荷蘭……任何地方居住,不過我最想待的,絕對是你身邊。」
還是只會說些肉麻的話,古旻陽雖然想要這麼吐嘈,偏偏眼眶被氤氳佔據,什麼都看不到。
「所以嫁給我吧。」難得俊秀的臉龐也被不安佔據,雖然他很強硬,但終究怕著戀人拒絕。
沒有多說什麼,古旻陽點點頭。
被得寵的成年黃金獵犬衝動飛撲上來時,傷口似乎又隱隱發痛,但古旻陽一點都不在意。
誰讓他就是這麼喜歡著、深愛著厄洛斯呢?
即便被貫穿神經的痛覺埋沒,古旻陽都想要好好回擁戀人,直到……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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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結束新坑了,這篇應該就是這樣結束了,大概也不會有番外(?
嗯,總而言之就是這樣了ˋˊ
我們下一個坑再見喔(不知道近期會不會是短篇X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