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回到景美時已是下午兩點左右。
就像往常一樣,我坐在茂密的大樹中、盯著木柵路上的車水馬龍。雖然很想要立刻把身上這張人皮給修好,但在這個時間點,店是不會開門的,所以我也只能就這麼躲躲藏藏的在此等待時間經過。
發愣的這段時間裡頭,我盯著街上每一位來往的行人。看看這群人類,為了什麼也不清楚的明日,只能就這麼茫然的往前行走,絲毫不知道有一頭怪物正躲在樹上、對著他們每一位虎視眈眈,完全無法想像日光之後、有一座如同黑影般神祕世界。而更可悲的是,往往當他們知道時,也是自己殞命之日。
以往,如此看著這些螻蟻般的生物匆匆忙忙算是我的興趣之一,但今天不知怎麼搞的,除了心煩還是心煩。剎峉南那臭老頭曾說過的話、直到現在依然在我的腦裡不斷盤旋。特別是他喊著別去插手時。
雖然嘴巴上這麼說,但我深深覺得剎峉南的話裡藏有其他含意。特別是他看著我的眼神、以及那自以為老爸的口吻。
確實,即使休戰地帶裡頭的酒客形形色色,有的正經、有的狂妄。但無論今天那人是善神之僕、還是惡神之奴,只要是遵守規定的酒客,剎峉南一律視同己出。就算是昨天的敵人,那個老頭一樣能在今日展開笑顏、並且故作熟絡的開起玩笑。
曾有一陣子,我實在不清楚剎峉南到底為什麼要執著在此。只要他想,以他的實力肯定能擊倒掌權者、隻手遮天。然而並沒有,他就像是名退休的老練戰士,只願意在吧台後方擦著酒瓶、聆聽每一位酒客帶來的故事。雖然他會特別介紹人去狩獵一些無法無天的傢伙,但卻也不忘什麼叫做競爭、什麼叫做公平。在所有幹這行的人之中,剎峉南可說是人面最廣、也是行事風格最怪的傢伙。
而且,也理所當然的深受喜愛。呵……還記得從前,我可是相當憎恨剎峉南的。
如同字面上的意義,剎峉南可說是我的眼中釘、肉中刺。套句人類的說法,那段歲月正如同青春期的叛逆。我縱橫世界,恣意啃食我所瞧不起、甚至於瞧不起我的生物。當然,人類佔了其中絕大多數。關於我的謠言總是一個比一個驚悚、一個比一個讓我倍感過癮。即使當時的掌權者站在我面前,也能毫不猶豫的笑看對方、豎起中指——然後,將之吞食。
一直到我開始真正危害到普通人的生活時,我的問題終於得以受到重視。掌權者不再派自己的人過來了,他們改以委託剎峉南、協助尋找更容易克制我的敵人。
而且,他們也當真辦到了。
整整一個星期,一連三名刺客把我搞得精疲力竭。雖然他們很正義凜然的一對一、並且願意等我恢復之後再行對決。但在這些昔日的老對手面前,我卻敗給了這輩子最好的夥伴——驕傲。
不願公平、不用休息,因為那些對當時的我而言、不過就是可悲的憐憫。而在那七天六夜之後,我遭逢此生最大的敗仗。除了渾身的殘破不堪外,我更被五花大綁、送到剎峉南的面前。
「那時可真是嚇壞了……」
那是我第一次面對如此強大的存在。
即使他對我微笑,但在那笑容背後所隱藏的本質、卻是能輕易讓人灼瞎雙眼般駭人。望著他的身影,我只能看見一股深淵之中的熊熊烈火、惡紅焚燒。在那個當下,即使猖狂如我、也只剩牙齒打顫的份。比起我的仇敵,剎峉南是真正讓我體會到何謂永恆的沉眠。
可是,他並沒有殺掉我。
你喜歡喝什麼——看著我,他瞇眼笑問,彷彿什麼都不在意似的。
「沃夫魯﹒勞恩萊!」
一個招呼打斷了我的思緒,但能直接喊我全名的肯定是熟人。往下探頭一看,一名身形壯碩的男子就站在樹下。俐落平頭,吊帶褲依舊像以往那般破舊,卻也詭異的不帶半點髒汙。有時候我真的很難想像他會成為一名建築業龍頭的董事長。
「哟,老三,好久不見。」
「也沒有很久吧?」老三如是笑道。
我跳了下來。當老三一看到我的臉時,馬上做了一個意境深遠的笑容。雖然我早看出他每次忍住笑意都是這副德性,但我還是不耐煩的回了一句:
「意外。」
「噗呵,像是從樓梯上跌下來嗎?」
「對,就是那樣。」
「嗯——不是我想挑什麼毛病,不過以這張人皮的品質而言,可能得要從十座一零一上跌下來才有可能呢?」
「我沒跟你說最近去了天堂的巴別塔旅遊嗎?就是那個時候摔下來的。好處是省了一半的交通費,壞處則是隔天醒來直不起腰!」
我狠狠瞪著高我一個頭的老三。良久,就連我也不爭氣的笑出聲來。在這大街上,我們兩人旁若無人的開懷大笑。
「啊——真是有一段時間沒看到你了!老大跟老二還好嗎?」
「還是在做老工作囉!不過他們兩人的處境一好一壞。大哥的農場轉型成機械自動管理後立刻成了當地的龍頭;而二哥則因為環保人士屢次的抗議,搞得伐木場最近可說是岌岌可危哩!」
「哈哈哈,我看最賺錢的還是你吧?」
「嘿,蓋房子可從來不會是窮鬼蓋的,不是嗎?」老三咧嘴笑著,我則馬上虧了他一句:「瞧你這個奸詐的開發商!」
我們又是一陣大笑。但沒有經過多久,我突然發覺老三今天有些怪怪的。
一般而言,我跟老三是鮮少會在街上碰面的。他身為一家大型開發公司的董事長,光是自己身上便有一堆忙不完的瑣事,哪還有時間在路上亂晃呢?我跟他會見面的時間,一直都只有在酒吧中,也就是非戰地帶……難不成這個小子?
「喔?你發現啦?」
果然是默契十足嗎?在我皺眉的瞬間,老三也旋即苦笑了起來。百餘年的交情就像這樣,特別是我跟老三之間還是關係匪淺。
「剎峉南,對吧?」我看著他正聲問道:
「我已經聽過他說的話了,為什麼還要特別找你過來?」
「嘿,先別這麼激動吧?」
即使嘴巴上這麼說,但他的苦笑依舊,粗壯的手臂也就這麼搭上了我的肩膀。
「沃夫魯老兄,我們這情誼幾年了?」
「……十八世紀開始算的話,至少有兩百年吧?」
「對,兩百年,我們兄弟三人跟你認識了兩百年。雖然遠不及那一個滿口胡言亂語的小鬼,但兩百年也算是非常老的朋友了吧?」
眨著眼,深邃的棕色瞳孔彷彿藏著千愁萬緒,讓我不得不別開視線、默默低頭。而老三也因此又笑了笑道:
「你知道嗎?沃夫魯,我最後一次看你發愣時,是在鐵鍋旁。那時候你幾乎被燙掉了一層皮,並對我們的陷阱感到不可思議。」
果然,還是瞞不住老朋友嗎?
「就算不聽剎峉南的勸告,瞧你這個模樣我們也是會擔心的。在我的印象中,沃夫魯應該是更為自大的存在才對。而現在,你卻跟那些失了魂的僵屍沒有兩樣。差別只在於你還不會去吃人、而且身上沒有那股腐爛臭味。」
我不爭氣的笑了出來。老三這傢伙一直都是如此,總是能將嚴肅的氣氛以幽默輕鬆帶過。坦白講,我也很高興是老三過來這一趟,畢竟要是換成了老大或老二,難保我會忍耐不住想殺了他們的衝動吧?再怎麼說,那兩人真的太討打了。
「找個地方坐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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