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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GP

坦白者的撫慰

作者:月君│2012-06-15 16:15:34│巴幣:1,068│人氣:1663
這是一篇關於父親和兒子的故事……

  白色的砌牆上,褐色與金色的弧線型紋路流洩,兩側蔓生出許多常春藤葉子的浮雕,正象徵日滅殿數千載猶然如新。宏偉的殿堂內,粗壯的廊柱遍布。十分壯闊,卻沒有宮廷式的浮誇,反而有幾分宗教建築的莊嚴。

  洛德坐在大殿盡處的落地窗和王座前,那裏擺設了一張辦公桌。剛開始西落的太陽被雲層掩去了過度的光芒,柔和的光線射進略有寒意的殿中,洛德覺得相當舒服。

  辦公桌上,洛德正書寫一份文件。他把鵝毛的尾端沾了沾墨,在紙上優雅地動起筆來。日滅之城的文字不同於東部野獸般狂草的拼音字母,而是古老又繁重的象形文字,在十二年前,初任主宰之時,洛德費了不少功夫才將它學會。

  桌子的右上角,有一本印有燙金文字的黑色方塊書,封面的中央鑲嵌著一個瓶子,毫無開口的瓶中,有一滴不可能逸散的水。怪異的是,這本書用了三圈附有大鎖的鎖鏈綁住,彷彿一翻開便會世界末日似的。書的上方,放著主宰金冕,三顆燦然的寶石也配合地閃閃發光好像這本書才是日滅之城與天墟大地的統治者。

  踏、踏、踏。殿的另一頭,傳來帶有些情緒的腳步聲,蘊含了憧憬、敬重與渴望。來人的視線轉向左方樑柱高懸的燈,再轉向右方的。兩盞燈此刻都沒有點燃,只有淡淡日光照射的殿中顯得頗為陰暗。

  那人把目光轉向他的父親,洛德主宰。

  原本正埋首於文字的洛德抬頭,說了聲:「鴉闕。」他把鵝毛擱在一邊,臉上露出溫暖的笑意。

  「父親。」鴉闕說。他是主宰的長子,在六歲的時候被洛德收養,當時還是個小男孩的他,經過了十二年,也變成一個修長挺拔的少年了。但那特殊的過長眉毛還保留著,如劍般刺出額頭。

  「你有什麼事嗎?」洛德問道。看著眼前的兒子,他不久前剛滿十八歲,邁入成年的階段。時間的流轉,讓洛德感到些許惆悵,但更多的是欣悅。

  鴉闕這個小孩,長好大了。

  「父親,我有件事想和您說。」鴉闕緘默了會。「但不知您是不是願意聽?」

  「你嚴謹的個性真是在哪都不會變。」洛德不帶惡意地說著。「說吧!現在四下無人,我只是你的爸爸。就算我平常召開會議時,這個關係不變。」

  洛德頓了頓,正如鴉闕的默然。「你太嚴肅了。」

  鴉闕握了一下拳頭,瞳孔中的訊息也出現短暫的變化。「我要忤逆你,父親。」

  「忤逆,你在說什麼?」洛德的眼神也變了。父子倆就在對視中暴露自我的秘密,卻又用沉默不語的來隱藏。

  一會兒之後,鴉闕說:「我想離開一段時間,離開您,父親。」

  「你要去旅遊嗎?路上的一切,我或可以幫你安排……」洛德說。

  「父親!您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鴉闕說。

  洛德的手無力地擱在桌上。「你真要離開我?」

  「對,我要一個人遠行,尋找我的符文,和我覺得我現在缺少的東西。」

  世上有四個星宿,決定孩子的四個天賦:魔法師、獸戰士、侍衛、道路。其中除了侍衛之外,其他三者的能力皆近於先天。唯獨侍衛,是後天尋找的,有意完成天賦的侍衛,會在生命之中,找到他們的符文。很多時候,侍衛會積極完成這個過程,於是他們旅行。

  「那我找人陪你去。」洛德道。

  「不,父親。我不只是想找到符文。」鴉闕道。「我覺得我必須離開您,在您的庇護下。有些事物,我是不會體會到的。我認為,唯有自己去領會那些事物,我才有資格算是真正的成年。」

  「不然,我永遠只是絆您後腳的小孩。」

  「我對你不好嗎?」洛德想抓住些什麼,卻不慎打翻了墨水瓶,流了滿紙滿桌,他看也不看地用手壓住,但發現徒勞無功後,就乾脆壓著,也不管被墨漬黑的手。現在,他的心不在此。

  「您對我太好了。」鴉闕說。

  「說實話,我哪一點讓你不滿意。」洛德又想找個東西抓住,眼神直對兒子的他,雙手胡亂摸索。最後,左手按住了墨水瓶,使勁握緊。

  「您沒有任何讓我不滿意的地方,父親。我對您毫無怨言。」鴉闕說,再也自然不過的語氣,卻是平淡地讓人覺得有所迴避。

  這聽來若有似無的語句觸碰了洛德脆弱的一面,彷彿虛弱的嗚咽,父親道:「你恨我嗎?」

  鴉闕的神情在那麼幾秒表現出莫名其妙的情感:瞪大眼睛、肌肉抽動。「我一點都不恨您,我只是……」

  「你要一個人闖蕩,是吧?」洛德打斷鴉闕的話,問道。

  「是的。我認為……」

  「你要連你的身分也捨棄嗎?」主宰繼續問道。

  「是的……」鴉闕說。

  主宰起身大吼。「我不准!我絕對不准!你不是森林祭司!你為何要這樣放逐自己?我不准!」

  森林祭司是天墟東部森林中的一群人,過著如野獸般的生活,離開正常的文明世界,與大自然為伍。他們捨棄了名字和言語,只依靠大地而生存。

  「我說的再明白不過了,父親。」鴉闕直視主宰,在劍拔弩張的對視較勁中,絲毫不落下風。「但我知道您一定不會同意的。」

  鴉闕握住腰間的劍柄。「所以我才說我要忤逆你,父親。」

  他轉身離開,神情轉為複雜。在父親面前,他總裝得一臉淡然,不願直接與父親分享自己的心緒。他怕父親無法從一種表情上解讀他內心深處完整的情感。若不能完整表達,那不如不要表達。

  他很想向父親說聲抱歉,自己冷漠的語氣或許常常刺傷了父親,方才的言語無疑更是對父親嚴重的傷害。但他想,也許這樣做更好。

  路上,他沒多注意腳步,撞到一個正要前去找主宰的日滅塔侍衛。

  鴉闕匆匆鞠躬,道:「抱歉。」然後他加快步伐,匆匆離去。

  「鴉闕……」侍衛看著鴉闕的背影,訝異於他的神情。他服務於日滅塔很久了,一直看著主宰的孩子們長大,也和他們有些互動。他很少看到懂事後的鴉闕做出除了嚴肅外的第二種表情。平常面對他人時,鴉闕的表情一如面對父親時嚴謹。

  侍衛不知道,鴉闕只願意和父親分享情緒,對於其他的人,他不願意──或者該說是不知道怎麼去應對,自然更不會去分享了。

  他仍望著快步前行的鴉闕,忽然,鴉闕回頭,說了聲:「主宰目前心緒不佳。」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剛剛轉頭過來的鴉闕,神情已恢復往日的模樣。

  侍衛心想主宰和鴉闕肯定吵架了,通常越親密的人,越容易起爭執。他不知道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也不知道現在主宰的狀況如何,於是決定再靠近主宰些了解一下。

  主宰平常個性溫和近人,但他知道主宰生氣時是很可怕又不講道理的。所以他必須判斷什麼時候可以接近主宰,什麼時候需要讓主宰獨處。雖然說他從沒見過主宰將怒火發洩在家人、朋友之外的人身上,但情緒不好時主宰做事的煩躁和低落是非常明顯的,所以他不想在不適合的時間去勞煩主宰。

  侍衛往主宰走去,在一段距離外停步。主宰正用手撐著頭,看起來相當不舒服,辦公桌上的墨汁流得到處都是。

  「主宰,您需要幫忙嗎?」侍衛問。

  「不用,退下吧!讓我獨自一人靜靜。」主宰疲倦地說道。

  「是。」

  侍衛退下之後,洛德開始啜泣。他知道自己正在移情,卻無法壓制。鴉闕正要做的事情,不正和自己年少時相符嗎?而且,他還是十五歲就離家獨立了。會這麼早離家,一大部分的主因是自己的父親厭惡自己,並虐待自己。

  然而,我對鴉闕,有任何使他感到厭惡,或遭受虐待的行為嗎?洛德百思不解,最近鴉闕就已經頻頻暗示他今天這個決定了。從問洛德外面的世界如何,到試著詢問如果他離開的話會怎麼樣,或者在晚上和洛德過度的親暱,彷彿告別前的惋惜。

  好不容易,洛德因移情產生的過度自責消逝了些許。鴉闕離開他的理由很明白,因為兒子不想永遠活在他的庇護下。然而為什麼,為什麼要用這麼極端的自我歷練來蛻變自己?

  洛德的思緒又回到了自身,他反覆思索自己的過失,但他沒有方向。他對每個孩子,都盡力去順著他們的意,並以全心愛著他們。鴉闕從小就愛劍,他也就陪著鴉闕練劍,並為此苦練了劍術來和鴉闕對練。雖然有請幾個很好的老師指導,但鴉闕學劍時最喜歡的夥伴還是父親。父親既不會過度放水,讓他感到屈辱。又不會過度壓迫,讓他無力回擊。而隨著年歲增長,他的技巧也逐漸跟上父親,甚至有超過的跡象。

  洛德不知道鴉闕在內心深處,是否真的喜歡他這個父親。但他無疑地了解,兒子對於自己是無可缺少的事物。他想要兒子在身邊,他想要就近去愛他的孩子。他不敢想像失去鴉闕會是怎樣的感覺,在一生中,他已失去了太多不該失去的東西。父親、母親、兩個弟弟和妹妹已離他而去,年少時又因為接觸不該接觸的魔法,失去了一點靈魂、兩種情緒。

  他不想失去任何事物,他想緊緊握住。

  「啊,明天鴉闕要和我練劍,到時候再和他溝通溝通好了。」心情稍加平復的他起身離開辦公桌,準備去散散步以散心。每當他心煩意亂時,都會去散步。日滅塔很大,他有很多地方可以去,也有很多時間可以想事情。


  沉默,除了沉默,只有沉默。

  洛德背對鴉闕,在船緣佇立。他往下看著日滅海,湖水的波瀾隨風而起,風止而停。那世上最巨大的湖在揚起波流時,不遜大地之外的海洋。而日滅之城就懸浮於日滅海之上,一切與外界不靠法術的往來,都靠洛德腳底的飛船。

  鴉闕握著船邊的欄杆,正和父親做一樣的事情。他時而俯視日滅海,時而望向彼方湖岸之後的高聳山脈,時而回頭目送宏偉的日滅之城遠去。在他一生的十八年中,大都在日滅之城度過。這座城廣大無匹,但他卻再熟悉不過。

  洛德握住腰間的劍,而鴉闕亦然。儘管父子倆並沒有看著彼此,只是自然而然地,有種不言的默契。

  每個週四的下午,洛德都會陪鴉闕到日滅湖畔的小築練劍。這個時間一開始是洛德每週的休閒時光,他會去釣魚、划船、健身或做其他的休閒活動。後來,小鴉闕會跟著他去。在小鴉闕開始學劍之後,他也就在這個空檔和他對練。一直到現在,這都是父子兩人的習慣。就算沒有做其他事情,兩人也會練上一場。事實上,練劍已經變成此行的主要目的,而其他的事情反而不是常態了。

  沉默,依然沉默。

  洛德想要說話,卻不知如何啟齒。道歉嗎?但他若道歉,卻還是堅持原本的立場,那對鴉闕來說,這個道歉是否仍有意義?更何況,鴉闕成年了,若像安慰小孩似地向他表示歉意,那恐怕會使鴉闕感到羞辱。

  他不願意讓兒子感到難堪,那不是一個父親應該做的。但,爭吵時的大吼,不也是不留一點尊重給孩子嗎?洛德混亂了,所以他默然。

  至於鴉闕,他很想轉過身來,大聲說服父親。但他擔心只要沉默一被打破,就會變成一場爭吵。父親有時的蠻橫和固執,他是相當清楚的。只要父親認為是對的,那要他讓步就是件極為困難的事。洛德不想和父親吵架,也不想讓父親動怒,造成父親的困擾,和兩人之間惡化的氛圍……

  所以他們只是沉默,在心中設想對方的反應千百回,而沉默著。


  洛德簡陋樸實的小築建於日滅海岸的一隅,是十幾年前他在日滅之城定居後找來弟弟一塊兒蓋的。當時兄弟倆一磚一瓦地只靠汗水和肌肉完成的,因此對洛德來說具有特殊的意義。

  再加上十幾年來的回憶,使這個意義更深刻了。

  小屋門前出去,是一片沙灘空地。

  洛德與鴉闕就在這裡練劍。

  在開始前,兩人依照習慣,走到空地盡頭的兩個石頭邊。洛德的視線往前,看著前方茂密的樹林,在鴉闕的前方也是這麼一片樹林。這塊空地,就在兩片樹林、山與海之間,說小不算小,說大也不大。但對於練劍來說,足夠了。

  「鴉闕,我們開始……」趁著這個機會,洛德想打破今天的沉默。但當他轉過身,卻梗住了接下去的話……

  鴉闕脫去了他們總在練劍時穿的襯衫,露出了幾無一絲贅肉的勁瘦體格。因著日滅之城相對來說重視形象的城風,洛德很少看到嚴謹的兒子在光天化日下露出自己的體態。現在鴉闕挺胸握著劍,凜凜面對父親的姿態。不禁使洛德為之震懾,也為之欣慰。

  鴉闕平常一定很勤奮地鍛鍊自己,再過幾年,他一定能擁有極為完美的體格。洛德心想。其實鴉闕現在的樣子已經相當健壯了。但骨架和比例使然,使洛德怎麼看都有種兒子細瘦的直覺。

  眼見兒子如此,洛德也解開襯衫的扣子。屬於他的星宿是魔法師,照理來說不容易肌肉賁張,但洛德愛好健身。在工作之餘長年的努力,他也有一副不錯的身材。

  衣服被放到了一邊。

  鴉闕吞了口口水。

  太陽已沉沒在緊鄰小屋後的山崖,曖昧昏沉的光線,灑落在洛德的身上。

  鴉闕腦中一片空白,只是看著父親的體態。

  對他來說,父親一直很有吸引力。

  洛德的體型和鴉闕十分相似,只是因為年歲的增長,而顯得高大許多。不明顯的線條,掩飾了肉體的寬厚,而營造出一種不壯也不瘦的美感。淡色的乳頭,在山壁的陰影下變得明顯,並且不斷吸引鴉闕的目光,那喚起了他小時候喝血的滋味,那不到一年的享受,卻美好得使他無比懷念。

  每個孩子一直到六歲,都會對父親的鮮血有所慾求。小小的身子,會被擁在父親的懷中,用小嘴裡的牙,咬破父親的胸膛,啜飲流下的鮮血。那親密地噬咬與溫熱,是所有的父親最痛楚的喜悅。

  「那兒子……我們開始吧!」

  洛德將劍平舉,指向鴉闕,寬大的劍刃有種威勢。

  鴉闕以左手反手握劍,劍尖指著地面,細長的劍身,幾乎是動也不動。

  父子倆練劍時,使用的都是真劍。自從鴉闕累積一定程度的實力後,洛德就應兒子的要求,以真劍來練習,好讓劍技能更逼真地得到演練。當然,不傷到彼此是雙方都努力去達到的分寸。

  洛德展開攻勢,碎步奔向鴉闕──劍尖刺中劍身的同時,鴉闕轉起長劍,纏住父親的劍勢。如蛇般交纏了一會兒後,鴉闕忽然一劍朝頭部揮來。

  鏗鏘一聲,洛德的劍及時回返,格住了鴉闕的攻擊。但洛德一縷髮絲,仍隨風而散。

  洛德感到手臂微微發麻,他眉頭緊了緊。今天的兒子,非比尋常。他從來沒在練劍時使出如此狠疾的招式,況且這種強硬的力道,彷彿劍身鎔鑄了怒火般的力量,更是前所未見。

  為什麼?他還在為昨天的吵架耿耿於懷嗎?鴉闕雖然和他一樣有固執的一面,但他是孩子中最成熟的一個。昨日的不愉快,絕不會在今天繼續宣洩怒氣──難道是我傷到他了嗎?他現在是要報復我嗎?洛德心頭一揪。

  從前,在洛德搬離舊家後,曾因為一些緣故和他的父親打鬥過。他重重打倒了父親,用狂風暴雨般的拳。他如此做的原因,很大一部分──不,應該說全都是為了回應成長過程中父親對他的折磨。

  多麼相似的場景。鴉闕恨我嗎?洛德的心有股碎裂的衝動。

  思緒未完,又是一劍襲來,一劍格擋。洛德與鴉闕,撞擊著劍與劍。父親凝視兒子的神情,知道兒子也在凝望著自己。鴉闕是個不善於表露情感的孩子,練劍時是少數能讓他不再掩飾感情的時刻。

  現在,鴉闕嚴肅認真的表情加劇了。因自己的勁道雖未減一分,但父親劍上的力量卻是倍增,使他感到一股壓力。

  正當兩劍交擊正酣,鴉闕忽地一劍劈在洛德劍上接近護手的部分,加重突擊的力量震得洛德的劍脫手,一切都在鴉闕的打算中。他一劍刺向父親的咽喉。但一如方才,洛德迅速握住劍回防,讓鴉闕的刺擊偏離原本的方向,在胸部上方劃開一道細小的血痕。

  父子倆退開,繞著對方緩步行走。

  洛德很詫異,也有些怒意。他在練劍時見血了,這種事很少發生,而由鴉闕的猛攻導致,更是不曾有過。為何鴉闕要接連使出這些危險的攻擊?他究竟想表達什麼?莫非他正在向我挑戰……

  某些角度來說,練劍再認真都是玩弄彼此,給予對方練習的機會與空間,是種寬厚的運動。但比劍則否,那是付出更多真誠的嚴酷打鬥,並證明了彼此的戰技與實力。

  這就是鴉闕想要的。他渴求一次真實的表露,一次劍上的辯說。不再虛偽,無有浮誇──鴉闕嗅了嗅空氣中混雜紫羅蘭香氣的薄薄血腥,父親的體味和血液引誘著他,如火光與死亡熱烈地歡迎戰士。他難以按耐這意欲接觸父親的衝動,緊握著劍,化為一次激情的襲擊。

  父親接連接住他的劍,雙方眼神交會。洛德仍沒盡全力應對一招強過一招的洶洶來勢,只是注重防禦而無進攻之意。他的神情縈繞著矛盾與不解:慍怒、難過,交融成最為滿溢的困惑。

  他不想傷了鴉闕,非常不想──雙劍迴轉交錯,恍惚紛亂似一夜輾轉復側的夢。交織的鐵刃,奏出清脆繁雜的音聲,將耳膜震得發痛。整個天墟,風止了,浪息了,只剩尖銳的摩擦與撞擊。

  鴉闕感受手掌傳來的勁道,心情好了起來。

  父親終於開始認真了。

  他們一劍架住彼此,只隔著不到四步的距離。微微的熱氣,直接呼在臉上。汗水漸漸點上身子,因半裸而明顯可見。鴉闕不禁微笑,他喜歡這樣:父親的喘息毫不猶豫地拂過耳根──而這只屬於現下的自己。

  幸福如蜜中的熊兒,花中的蜂兒。

  洛德無語,困惑益甚,使他看起來面無表情。

  倏然,譬如晨曦入眼,驚醒一晚良眠。鴉闕的雙眼瞪大!

  鴉闕訝然於此刻的沉醉,並這份不可言說的欣悅。父親身上──尤其是那眼神──總暗送一股異樣的魅力,不知從何而來,亦不知何時而去。稍不注意,天堂似的和諧就會奪去一切瞋怒、懼怕,甚至是怨恨……鴉闕察覺,自己握劍的手不再使力,而洛德亦然。現在格住劍刃的姿態,只是他們同跳的一個舞步罷了。

  他不願如此,心上燃起一泓沸血。

  鴉闕施力,洛德登時察覺,兩人又繼續一場劍上角力。同時,鴉闕以腿對洛德下盤展開進攻,欲摧毀洛德的平衡。洛德雖然被迫得不停地防守,卻沒有反擊的意思。鴉闕知道他已讓父親不得不全力防守,但他不滿足,他想要父親放手和他一戰,而不只是處於被動狀態。

  鴉闕不再進行腿部的攻勢,旋身虛晃一招,從洛德身邊退開。洛德也和他做了一樣的動作,這是他們兩個的慣用招式。

  洛德在沒完全轉過身子時,突然感到危機,劍往後一擋,擋住了鴉闕的劍。

  太鬆懈了。洛德心想──鴉闕竟然加速完成招式,趁他不備時搶先發動攻擊。

  恣意流轉,洛德負手身後,以直覺反應鴉闕的招復一招。劍風割裂背脊,不時帶來幾絲致命的寒意。洛德有些戒慎,但鴉闕連綿不斷的來勢令他無暇回身。然而這不以目視的驚險防禦,卻叫鴉闕看得嫉妒。在他眼中,父親每一記格擋、每一回閃避、每一發回擊,都是那麼完美。

  他完全沒有把握能做到同樣的事情。可現在的情況,是肇因於自己卑劣的突襲。而僅僅是全心防禦的父親,卻在他眼前回敬以如此不凡的技巧,一點也不卑鄙,而是正當的宣示。

  鴉闕方寸煩亂,慚愧蛻化為躁怒,加劇了劍光,也紊亂它。一剎那,洛德擒住空隙,絞上鴉闕的劍刃,同時身子猛然一扭,汗水灑落在鴉闕的頰上。

  突來溫熱,燙得鴉闕倏地一愣。迅疾的動作中,他停下一刻,注視父親的緩慢動作,旋即時空飛轉,他導引父親的劍刺向自己。不顧主人的訝異,寬劍掠過鴉闕的左胸,鈍鋒的劍尖摩出一道火辣的淡紅,無血,又隨著該然的路子往右腰疾去,刺破了皮肉,割開一條不淺亦不深的赤淵。

  同一時刻,鴉闕的細劍也割開父親的右胸,筆直的一條劍痕,如星墜。

  鮮血的氣味暴散,鴉闕一時神亂。匆匆收勢,退至兩步外的對峙距離。

  戰勢收斂後,鴉闕才感到陣陣的痛覺襲來。他的腰傷得不重,但也不輕,鮮血不停地流著,雖不致命,但長久下來也要耗去不少體力。洛德劍傷的深度與鴉闕相仿,但傷害更劇,可以見到鮮血流淌旁,冷汗正在凝結。

  鴉闕按住傷口,而洛德亦然。他把手舉到眼前,端詳染滿整片手掌的血,而洛德亦是如此。鴉闕神色露出喜悅,對映洛德益趨糾結的不解和不停盤升的火氣。

  終於到了這一步……鴉闕有種想大笑的衝動。聽說東部有一句諺語:見血的對手必會完成打鬥。好不容易,他才讓比劍得以走到這一步。願鮮血激發父親的憤怒,和一些不理性的要素。鴉闕如此希望著。

  但他的手顫抖。事實上,他一直在顫抖,但直到現在才明顯地表露出來。他對深不可測的父親抱有一份對於未知的恐慌,方才他極力壓抑,卻不免情感不受控制。現在,讓一場戰鬥逐漸成型的他,再也無可抑止地害怕起來。害怕之餘,心海中用以調和的興奮也伴隨而來。

  縱使他不知道,完全不知道能不能和父親一較高下,他終究是揮劍了。平淡地不帶大吼,延續啟戰以來的默然。

  星光閃爍,冰雪紛飛。鴉闕以快直逼洛德的穩重,似紛紛細雨滴滴答答打在霍霍作響的大劍上。誰也沒占上優勢,兩劍偶有正面硬碰硬的時候,鴉闕的細劍也沒吃虧。他的劍雖是窄細,但經過特別的打造程序,堅韌性並沒有大劍差。

  退後,上挑,劍尖掠過年長者的下巴。前進,揮砍,劍刃掃過年輕人的胸膛,刻意地。鏘!兩劍格在一起,鴉闕知道父親讓了他一次,本來那劍大可撕開一點血肉的,但父親沒這麼做──洛德的攻擊是假的,他依然只想防禦,只想接招,並無回擊的打算。

  鴉闕又是一次失望和惱怒,他想要父親有傷害自己的衝動。

  呆版的劍擊持續,鴉闕一劍快過一劍,洛德則有條不紊地一劍化消一劍。一時內,恰似這只是一次激烈點的練習,仍舊保有止水無波的本質。

  他奮力直刺,父親使勁擋開。他踉蹌了一下,但很快就順勢往後翻飛一圈,一劍劈在父親的大劍上,父親再次格開。但鴉闕的劍尖已點上洛德鎖骨下方,這麼一格,讓鋒利的細劍削去一小塊肩膀的肉。

  洛德面露刺痛,蠻揮一記後退。但鴉闕不打算休戰,他兩三步逼近父親,沉重地從下往上攻擊。洛德重心未定,竟也被震得腳步不穩。劍正偏右,重劍又無法快速動作。鴉闕趁隙往左一攻,洛德分出右手,用拳頭敲開劍,稍稍破了點皮。只剩單手把持的大劍,更難匹敵細劍的速度,力量也有所差失。鴉闕態勢一轉,向揮來的寬劍撞去,將之逼往更險惡的右側。

  洛德雙手再度齊聚劍柄,反抗鴉闕窄劍本無優勢的力量壓制。但正稱了鴉闕的意,輪到他空出一隻手──該說是一隻拳,砸向赤裸裸的左方。

  只在懸想之中,撲翅的飛蛾散裂為飄飛的火塵,劇烈而忒也快了──鴉闕的拳頭狠狠地轟在洛德臉上,洛德眼神瞬間注入如鮮血澆灌的赤紅。他反握劍柄,對著兒子的鼻樑就是暴戾一擊──意識斷送,血腥汩汩。

  惚惚恍恍,鴉闕眼前閃爍著紫黑,彷彿父親的頭髮。不知過了多久,他只能感覺到汗水的冰冷,和隆隆的心跳聲。但隨之,隨之,他逐漸被拉扯,拉扯到一股壓抑的緊痛。他聽到一個似是父親的聲音和眼光說:「鴉闕……」又似乎看到一個人影,對手掌吐出一口什麼,赤色中有顆染紅的白。然後他發現自己浸泡在血腥中,劍撐著地,和父親正對雙眼。

  那是雙多麼多變的眼睛,現在,鴉闕可以感受到其中多出了些美好的情緒。那是戰意,他在戰鬥中,看了父親的眼千千萬萬遍。他知道他刻意充滿的攻擊性,一次又一次捶打父親封鎖戰意的熔爐。方才,那熔爐終於破碎,迸射出稠血似的熔鐵。

  現在,父親不趁著他短暫昏迷甦醒的虛弱狀態進行追擊,除了原本身為父親的不忍與關愛,還有一決勝負的邀請。但邀請函正沉入一池溫熱的水,迅速消解,他必須把握機會,赴這稍縱即逝的戰約。

  鴉闕大吼一聲,這是今天的第一次。他衝向父親,迴身飛起,一劍劈下。洛德應招對擊,竟退了幾步,但鴉闕的虎口也裂開一道血痕。鴉闕再進,力道蠻狠直接,不計後果,並不適合硬碰硬的細劍和寬劍對撞,洛德竟又被擊退,而鴉闕的虎口的傷則更形擴大。

  第三劍,鴉闕橫劍胸前,直向洛德去。洛德穩住腳步,佇立不動,待鴉闕接近,正要交會之刻。洛德重劍在原來力道上更加七分力。隨著刺耳尖鳴,和鴉闕一聲驚呼,劍脫手飛出。洛德順勢一手持劍,一手握拳,他逼近兒子身前,眼中閃出好戰的意味,隨之拳風冉冉,不及反應,鴉闕的下巴、肚子、胸間已中了槌子般的重拳。

  鴉闕痛苦喘氣,向後倒去。洛德欲將劍送往他完全喪失防備的身子時卻遲疑了,他看著鴉闕的眼,詢問停戰的意思。但他只看到強烈的希望,希望他斬下這一劍,開始屬於父親的真正攻勢,完成這場挑戰。

  於是洛德的劍不止──鏘!鴉闕半蹲著攔下他的劍。洛德笑了,他感到放鬆。今天礙於做父親的壓力,不知該不該回答鴉闕忽然兇猛的戰帖。何況這本來是場比劍,不該變得如此……但他注意到鴉闕用他自己的方式,不斷要求自己變得有攻擊性一點。他也成功地摧毀了他的理智一次,並讓他轉守為攻。

  洛德放縱,任憑自己好戰的一面現形。那個他很殘暴,那既然這是鴉闕的意,那就讓他現形吧!或許鴉闕真能打敗自己也說不定。洛德深吸一口氣,不夠,現在還不夠激發他的好戰之心。端看鴉闕的表現了,至少,他以鼻樑為代價成功過一次。

  洛德劈下一擊,鴉闕硬接。他眼中火光熾熱,手臂的肌肉緊繃。現在是比力氣的時刻,他在力量上勝過兒子,從容下壓。但鴉闕拼盡全力,低聲吼著,全身的筋骨都繃得緊緊的,簡直要崩潰裂解,他不在意,他的鼻息已完全被鮮血的滋味蒙蔽,那使念想的運轉淡化,轉化成意欲勃發的脈動,一陣,又一陣。他的手已不再顫抖,那害怕的孩子已被戰慾吞噬。洛德端詳著鴉闕的瞳孔,循著灼熱的氣息,鮮血的微甜,一身的痛覺,融會那眼神中欲戰的渴望。他擴大斷牙的劇烈,猛力咬緊牙關,雄力如日滅海的風浪,渾然壓下──或者迎接鴉闕的抗衡,時至於劣勢,又猛地反撲,爭奪著。

  鴉闕逼上極限,死命抵擋父親的壓制。但虎口的傷勢逐漸嚴重,血流了滿手。緊握的劍柄在血的潤澤下鬆動,越握,越是握不住。加之洛德再無保留的宏偉力量,也讓他喘不過氣。就在雙邊夾擊下,他漸感不支……

  但他不甘心,不甘心就這樣輸了。於是他勉力嘶吼,把極限逼到極限,不顧將斷的臂骨,亦不顧早已疲累不堪的肌肉。為了戰勝,他願意承受更大的傷害──握緊,推移!他汗水難以遏止地傾洩,五官擰在一塊兒,拼上能拼的力氣,大還要更大──但他鬥敗了。

  再也抵不住的劍被擊退一邊,鴉闕胸腹出現破綻,洛德趁勝追擊,鴉闕狼狽接招,接是接住了,但胸口仍被劃了一道。接下來,父親採取嚴峻的主攻,鴉闕難穩腳步,只能勉力擋著。

  第一劍,洛德的重擊讓鴉闕的右腕差點折了,劍也被打向下盤,割傷大腿。第二劍,洛德打飛鴉闕的劍,後者僥倖接住,擋下無情的第三劍。第四劍,洛德轉身加重力量的醞釀,打偏鴉闕的劍。接著又一旋身,砍出第五劍,後退閃避的鴉闕腹部中央留下一道橫穿肚臍的傷口。

  第六劍──洛德打得很盡興,現在的形勢雖是一面倒。但和鴉闕的眼神交會已是過癮,更何況,兒子也是認真地和自己進行一場力量和技巧的比鬥。現在這場戰,好像在和弟弟搏鬥,那麼毫無保留,那麼竭盡全力,那麼親密,那麼血腥。說來,鴉闕和他只差了十二歲,世上沒有父子年齡能如此相近。這孩子,真的好像自己的弟弟──鴉闕又失了劍,而寬劍抵在他的喉頭。

  鴉闕瞪著洛德,洛德也瞪回去。洛德作勢寸進,鴉闕只好後退,但又一發狠推開了無鋒的劍刃,可洛德一掌把他推倒,輕輕鬆鬆地。鴉闕倒下,後腦勺撞到水裡,湖浪潑灑著散亂的髮,洛德沒再理他,扛著劍轉身就走。

  勝負分出了嗎?浪拍來時,鴉闕想道。但我還能戰,而且能戰上很久,浪碰來時,鴉闕想道。

  「喝啊!」慘嚎。

  鴉闕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只見手中的劍滴血,父親的肩膀到臀部,斜切下一道重傷。現在劍被腰帶絆住,不能再進,於是鴉闕的手向前直刺,劍尖幾許,沒入洛德的臀部。

  「呀啊!」洛德猛然回擊,擊碎鴉闕裂開的虎口。飛縱的劍,裂痕反射出幾縷錯亂的陽光。洛德的血紅的雙眼正燃燒著狂暴,綴染著渾身的血跡。

  鴉闕愕然。洛德的寬劍插在地上,瞬眼,指如爪彎曲,掐起無助的兒子。

  鴉闕的腳半空中無力地擺動掙扎,沒有幾秒,他已覺生命將近榨乾。再不用多久,父親就會讓他斷氣。他望見父親隆起的胸肌,這時才真正有感覺,原來父親是如此強壯,遠遠超乎我的想像……他的氣息越吸越少,視線逐漸模糊。不久就結束了,他想。

  確實很快就結束了,但不是他想的那樣。

  洛德鬆開致命的五指,將鴉闕扯到空中。如暴風般一拳轟出,鴉闕只能聽到斷裂的聲響,並反射地痛叫一聲。就倒在地上仰頭向天了。

  手撫摸胸腹間的新傷,非意識地。很痛,骨頭必定是斷了。洛德的陰影,正在不遠處佇著劍窺伺,巨大地像隻公獅子。

  父親的陰影晃動,鴉闕以為他要攻來。一躍直起身,見離兵器有一段距離,便赤手擺出隨時準備一戰的架勢。洛德被紅暈染的紫黑色眼珠看向兒子,嘴角上揚。他拔起劍,看似輕鬆隨意地踱步。忽然一把將劍扔到一旁的細劍上,形成了一個鐵光暗沉的交叉。

  鴉闕嚇到了,還以為父親要拿劍丟他。但父親卻是把劍扔一邊,他接下來要做什麼,真是難以捉摸。

  洛德壓低肩膀,做出一個擒抓的態勢。紫黑色的髮絲因濕透而黏稠,散亂為一束束,又整齊地貼在背上──刺入背上的大傷口……他示意鴉闕攻擊,笑容彷彿說:「有何本事儘管使出來吧!我現在和你一對一,赤手空拳比一場。」

  鴉闕應了邀戰,跳到父親身前。血染的右手率先握住父親汗濕的左手,那短暫的一刻,十指溫暖纏綿。再來,父子另外兩條胳膊交錯,彼此架住對方,但不及穩固,鴉闕就猛甩右臂,把父親狠狠摔在兩把劍上。

  只有一眼,鴉闕看到父親因痛苦而凌厲的眼角。下一眼,父親已和他再度對峙,留下原地染血的劍。

  過來。父親用表情說道。讓我們看誰先搶到劍。

  鴉闕眼角微裂,隨之如風般飛縱,而洛德亦然。

  交擊聲。幾滴汗。幾滴血。頸子上兩道細不可察的傷痕。父子倆背對著,手中的劍,都殺了對方一次。

  身子一轉,兩人再度交手。劍影不復先時暴雨般的優雅,雙方出手皆極其粗野之能事。大開大闔,就怕對手閃不過似的──洛德揮動大劍,鴉闕低頭躲過。鴉闕一劍斬下,洛德側步避開,利風掃遍了臉頰。

  父子倆都感受到來自彼此的致命威脅,這是新鮮的感受,和鴉闕想像中的不同。互相威脅對方的性命,這是何等親暱與刺激?據說獅子主宰征服西部時,他的屬下和敵方的手下在休戰期一起下棋,成為朋友。但願我與父親,也能如此。

  劍撞在一塊兒,從手心麻到手肘。轉身,又是一次衝擊。下劈,順著血液的流淌,劍遠遠飛了出去。這是第幾次了?也許這就是比劍的滋味,我看過男人們真正的劍格賽。劍有一半的時間都不在手中,而是仰賴拳頭……

  劍脫手的同時,鴉闕一腳踢中洛德的手,碰撞聲中夾雜著一聲斷裂。洛德悶哼,險些握不住劍。鴉闕踢出第二腳,如劍般由上往下劈砍,但他沒踢中父親的手,而是踢中了劍柄。沉重一記,讓洛德強迫地把劍插進沙地中。

  洛德剛想拔劍,鴉闕已反射性地繞到父親身後,雙手從背後包覆父親在劍柄上的雙手。在前胸接觸後背時,洛德因為傷勢痛叫了一聲。

  兩人僵持,一者欲拔劍,一者極力阻止。鴉闕的臉埋在父親髮中,身軀不停拉扯,彷彿做愛一般。汗水交合,體溫交換。鴉闕感到一股難以言喻的狂熱,他加緊握力,賣力與父親爭奪劍的控制權。虎口滲出的血,也火熱地親吻洛德的手背,滲入手心,直到手骨……

  鴉闕扳起洛德的兩根小指,施壓,折斷它們。洛德發出忍痛的悶哼,雙手放開了劍。回身來──鼻子、嘴唇、與臉頰,與鴉闕貼身而過──就是一拳,碰!微乎其微的喀啦!命中鴉闕的肝臟,也賠上一根完好的指骨。頓時年輕的決鬥者無力地蹲著,他全身處於麻痺,嘴裡還有除了鼻血之外的新血味。

  他原本做好挨劍或挨打的準備了,但卻看父親欲拔劍而力不從心。五官痛苦地糾纏,又睜大眼睛,仰頭吐了好幾口氣。又把手撐再臀部,鴉闕剛剛那一劍與一刺,是確確實實的重傷。

  鴉闕有些傻眼,他從不曾看過父親脆弱的一面。父親向來是個強壯又氣度不凡的男人,現在卻在他眼前赤裸裸詮釋痛苦的感受,而且還是他一手造成的,實在是難以置信。

  此時,父親注意到兒子的目光。兩眼相對,父親眼中的痛苦依舊。但望進深處,那眼神難以解釋。駁雜,太駁雜了。鴉闕能辨識的,除了強烈的痛苦。尚有那不可思議地徹底放鬆,從小到大,鴉闕都沒注意到的一絲緊繃,在他眼前首次消退了。

  眉毛略縮,父親逐漸變成一個威脅性十足的人。鴉闕覺得父親準備好了,於是拔劍攻去。殊料,父親笨拙地一個閃躲,胸下已被砍了一道。鴉闕驚訝之餘,心中掙扎半刻該不該出劍,但終歸是出了

  洛德忙著後退,擋住鴉闕的追擊。一股燥熱倏升,鴉闕很想大笑。他一拳打中父親的左眼,又換手一抓右眼。洛德狂嚎一陣,劍隨著嚎聲瘋狂揮舞。

  一劍險些砍斷鴉闕的耳朵,重劍竟自耳緣與頭部相接之處,下切至一半。另一劍在鴉闕右眉骨上劃了一道。耳傷的劇痛難忍,鴉闕嘶聲低叫。父親的模樣令他感到些許恐懼,他想纏戰,卻又有所畏懼。因此他先退出戰圈,靜待再次交鋒的時機。

  父親的眼睜開了。那是一雙受傷的、血紅的、屬於野性的雙眼。他舌頭動了動,似乎想說些什麼,但還是選擇沉默。他壓低身子,對兒子虎視眈眈。

  洛德開始繞圈子。鴉闕也跟著他繞。雙方保持面對面,不讓對方找到破綻。鴉闕心臟砰砰作響,敲打著肋骨,引動著斷裂的痛苦,害怕與狂喜的滋味正在加溫。

  而耐性已然燃盡。

  兩人同時撲向對方,姿勢粗野,不甚好看。劍來劍往,不知其中是否有留情的成分。鴉闕腹肌一縮,避過無鋒的劍鋒。洛德猛地一跳,不讓細劍刺中。然後是初次的交擊,不出所料地,鴉闕敗退了。

  這次洛德不再因皮肉之痛卻步。一劍刺胸,鴉闕被這鈍而沉重的劍狠狠戳中,牽連肋骨的傷,悶哼一聲,手撫著舊傷,劍亦垂下。洛德再一劍揮來,他側身迴避,卻沒成功,右臂上破開一道蟒蛇般的血線。血飛濺的剎那,洛德的眼紅得殘厲,劍身拍向鴉闕的臉。

  錯亂、爆裂、呵氣、散失,一時間鴉闕不知發生何事,只品嘗到模糊的劇痛,和沙地的酥軟。他翻滾,試圖拉起身子,無意識地,不知何故。接著,他看到一把大劍刺進他原本聆聽沙子的地方。接著,也是無知覺地,他伸出一腳,叩在膝上,只是膝上,他聽見了一些聲音。又察覺自己的手上有一把劍,他正穩穩地架住那把大劍。腳又莫名地動了,勾向小腿和腳踝之間,就只是小腿和腳踝。然後──

  洛德的喉頭抵著一把劍。鴉闕覺得臉很痛。口腔內部有新的痛楚來源。父親沒動。他的劍極緩地推進。一切都回來了。洛德的頸子割開一條極細的血痕,他癱坐在地上。鴉闕又推進了些,他的眼神在夢中,在血液蒸成的狂熱中。他想殺了父親。不對,不應該是這樣。手,很沉重。

  洛德的眼表露著什麼,又黯淡下來。

  鴉闕抽開了劍──

  洛德大吼,伴隨似是喘氣,卻非喘氣的吐息。掃出一劍,鴉闕低身,修長的黑髮揚起,竟糾結住無鋒的巨劍,同時鴉闕頭部也被猛地一扯。但他沒表現出痛,趁隙將劍抵在父親的腋下。

  洛德皮下的熾熱稍冷。那也是個要害,只要割開幾分,泉湧的血將流至盡頭。現在,主控權不在他。

  鴉闕推開父親的劍,也抽回自己的。鴉闕的面目很猙獰,他的臉上無處不是鮮血。鮮血中,一雙眼與父親交流。他有些徬徨,都到這地步了,不繼續打嗎?但又該繼續打嗎……

  父親眨了眨眼,那不是他熟悉的眼神。父親雖然常生氣,但總歸是個溫和的人,暴戾在他眼中,不曾占過這麼多的比例。鴉闕不能見到自己的眼,但他覺得,現在自己也同樣兇惡吧!畢竟,他腦中思考的聲音,只剩下那麼一小絲飛絮……

  幾乎是同時,洛德與鴉闕朝彼此發難──洛德著實快了一步。他劍行橫霸,潰散鴉闕的力量。再使一腳,鴉闕被掀翻在地!

  還沒反應過來,相對強壯的父親已跺在胸上──是踩踏的聲響,亦是碎裂的聲響。是牽動的舊傷,亦是沉重的新創──他無力抵抗,離手的劍不遠,可宛若遠在太陽西沉的盡谷。

  巨劍的劍尖抵在喉前。

  又見腳抬起,又要踐踏一回。鴉闕等著,父親的腳是如斯巨大……

  「喀啦!」

  鴉闕眼中的火明滅反覆,嘴角微微抽動。

  然後,他一把抓住父親的腳踝,扯翻他!力道之猛烈,連褲管都撕下來了。洛德雖倒,卻毫無驚色。他扔了劍,身子一扭,左手順勢切入胯下,扣住喉嚨,高高舉起,摔落在地。

  好個公平又暴烈的劇痛……鴉闕感到渾身無處不痛。他聽到無聲的奔流,眼前紫黑飄忽,又轉為明亮的朦朧。朦朧如冰雪,弄得他好冷,冷風如刺,掠過他的肌膚。倏忽朦朧又朦朧了,它淡逝為黑暗。好強烈的痛苦,卻不屬於感官與心靈。他想睡去,安然睡去,在被窩中蜷縮,在父親臂彎中翻身。睡啊……睡往寂靜的喜悅之中……

  但我不能屈服,若屈服了,要如何證明給父親看呢?

  心神衝入意志,鴉闕巍然站起。憑著慣手的本能,他握住了劍,並以此為支撐──一拳擊垮了他,

  他再度倒下,但他不想倒下。再是強硬地回神,但伸出的手沒抓到劍柄。而是沿著劍刃,隨著再度無力的身體下割。那冷光沾血的數秒,他腦中響起了尖銳的音調,連貫殘酷的痛好似要致人於死。這致死的痛苦讓他猛一瞪眼,但再也無力控制自己的身軀。

  劍,竟在手裡,是誰遞給我。不是我,那只能是……我沒有握住的力氣。鴉闕蹲著,神色渙散。洛德的目光沒離開過他,似是焦躁地走來走去。多麼羞辱,父親已不知饒了我幾回,而我只是蹲著、蹲著……

  「呀!」鴉闕沒看見,也沒聽見,非理性地撞向父親。

  紮實的力量流遍全身,然後是無比甜美的擁抱,和難忍的齒尖與刺穿。

  鴉闕出於本能地咆哮,後方,下顎的吼聲亦低迴著。依著更深的刺入,鴉闕的意識漸醒,血淌下,流過他的眼緣與鼻側,消失於上顎以下的赤海。

  父親正由後抱住他,大口如獅子般張開,咬住他的頭,向後折去。

  鴉闕不再咆哮,改而因吼叫過度的喘息。這雖然痛,但還可以忍。他等待著,忘去頭頂的牙與脖頸的壓力,慢慢地,慢慢積蓄力道……慢慢地,等到可以打鬥的時機……

  清脆的命中,加以細微的悶哼,洛德被擊退了。

  鴉闕感到一陣暈眩,薄霧似的暗紅充塞視野。就在這時,一股強制力抓住他的髮絲,硬是叫他往後一折。他不住驚呼,隨後背心又被重重一擊。

  他往前跌去,察覺背後漸近的熱風,向左閃去,洛德撲了個空。他把握父親背對的優勢,上前對右肋就是一搥,再一爪抓開巨大的劍傷,割裂的肉翻覆,血流更劇。洛德痛叫了,但鴉闕打算再來一記時,洛德擒住他擊出的手,把他整個人甩到一邊。

  熟悉的觸感,洛德又從後抱住鴉闕。鴉闕壓下對父親胸懷的渴戀,趁雙臂未緊前掙開。洛德又使出同樣的招數,但鴉闕抓住他的雙掌,把他用力摔出去。

  洛德差點沒能雙腳安穩落地,但他一隻手仍緊緊扣著兒子的手。他微微咧嘴,用相同的方式將兒子拉離地面,然後狠狠摔落。

  鴉闕甫倒地,洛德便若嗜食腐肉的烏鴉般壓上。兩人翻滾扭打,胡亂捲成一團。誰也不知道現在揍的是誰,也不知道挨揍的是哪。頓時鴉闕在糾纏造成的燥熱中,有感濃郁的親密。真希望永遠這樣,不會痛苦,又是這麼暖和。

  「喝啊!」不久,洛德掌握了主導權。添了多道新傷的他躺在地上,懷中死鉗住添了更多傷勢的兒子。強壯的臂彎,如山岳般擠壓。鴉闕漸感呼吸困難,又承受著崩毀似的痛苦。他哀叫,覺得自己就像隻被主人抱太緊的小狗,那般哀叫。

  哀嚎了一會兒,鴉闕才發現到他的雙臂是自由的。於是他往身下的父親肘了一肘,就打在顴骨的位置。沒聽到任何象徵痛苦的聲調,但鉗抱略為鬆懈了。可是馬上,父親就抱得更緊。

  鴉闕一而再,再而三地擊打父親。終於,父親像是被打暈了,徹底放鬆了力道。他忙往旁邊打滾,和父親維持距離。不過洛德並沒就此停止攻勢,他也跟著兒子一滾,翻到鴉闕的身上。

  又是一場混亂的搏鬥。

  片刻後,兩個渾身是傷的男性,握著拳,喘著氣,瞪著彼此。嶄新的傷痕泛著濃重而明澈的光采。他們離對方不到半部,就正對著面前,不言地休戰。

  接著,洛德揮拳了。那該是風,但久戰的削弱,使風殘缺了。但風,仍是風。鴉闕舉臂欲擋,卻被掃得踉蹌。

  洛德拳再起,風勢更勁。鴉闕知道自己接不住。忽然,他看到腳邊正是父親的巨劍,忙急持起,砍向父親的猛拳。一聲碰撞,當即就見血了。

  洛德按撫為劍砍傷的手,面露兇狠。他不在乎、也不忌憚兒子手中有劍,挺著拳突襲過去,鴉闕也大劍劈砍過來──洛德死握住劍刃,鴉闕沒半點辦法。就在他要放開劍時,洛德使勁把劍扔飛。鴉闕重心不穩,往前倒來。洛德連發數拳,一拳捶中右胸下方──斷裂、破碎──一拳捶進下腹的創口,一拳捶痛已累受衝擊的肋傷,最後直中心臟。

  喉頭不斷湧出鮮甜的鴉闕,終於猛吐一口血,灑落在父親胸上。

  洛德又以整隻手臂撞去,想給鴉闕最後一擊。殊料他已倒來,自己的攻擊撲空。反回過來將兒子的臉碰上胸膛。洛德心中一震,鴉闕的口中又滲出血液,再次沾濕已然腥紅的胸口。鴉闕覺得好溫暖、好陶醉……

  洛德擁著鴉闕,良久。他並未脫離戰鬥的燥熱,但就是想靜一靜,不是罷戰,就只是,想靜一靜。

  然後,他心窩一痛。

  鴉闕的拳深陷心窩中,洛德將他用力推開。鴉闕退時,腳一撞抄起了劍,是他慣用的細劍。他的表情介於疲倦和兇狠之間,劍身微斜,染血的臂、染血的劍、染血的身軀,彷彿合為一體。

  洛德謹慎地看著鴉闕,雙臂稍舉,隨時準備攻擊,或應付攻擊。他的手微微動著,指骨上凝固的血跡,使他看起來有些破舊。

  鴉闕揮劍。洛德後退半步,但劍已到,遭劍削過的肩膀一片血肉模糊。一個呼吸,他腹部的肌肉隆起,鴉闕又狠又快的劍立時將之割開,創口吐了一大口血。

  洛德似乎感覺不到痛,他只是笨拙地繼續設法躲開劍鋒。鴉闕又一劍從蘋果似的下巴,沿著骨頭劃了一道。

  洛德的鼻息充滿血的味道,凝止的、流動的。他向後仰去,鴉闕左右兩劍割開了左胸的肌肉,洛德的血大量流失。鴉闕大力地嗅了一下,沉浸在父親血中紫羅蘭香的濃烈。

  鴉闕使起一劍再砍向父親,但揮空了。洛德一個手刀,劈在兒子的側頸上。

  鴉闕渾身一麻,失劍仆地。

  洛德跌跌撞撞地向鴉闕而去,想要抓住他。但鴉闕突然整個人飛起,彎曲的膝蓋搭上父親的頸子,而後雙腿交叉,略往前的重力,讓洛德再也站不住,往前摔倒。

  兒子有力的大腿壓迫著、拉扯著,腿傷的血濡濕臉頰。隨著扭曲的角度越來越大,洛德感到喉骨逐漸緊繃,緊繃,緊繃到一個危險的界限。他發出難聽的低吼,雙臂抓住兒子的大腿,想扳開它們,卻不能辦到。

  他放棄了,雙手先是無助地鬆弛。又燃起新的動力,他往上探尋兒子的腹部,找到穿過肚臍的劍痕。接著,他以手指在創痕上肆虐,以翻攪、撕裂,帶來惡化的劇痛。

  鴉闕的雙腿更緊了,不但緊,而且大力顫抖,左右搖擺。洛德的脖子難以承受,痛叫著。同時,鴉闕伸手在父親的臉上刨抓,臉頰、顴骨、眼窩、鼻子,全部成為折磨的對象。他們考驗著彼此的耐力,且預料不了敗者的下場。

  「呃!」洛德悶喘。鴉闕用盡力氣後折,再差一點,洛德的脖子就會「喀拉!」一聲斷裂。

  可他沒能辦到。他撐不下去了。

  登時,兩人交扣的身軀改由洛德控制。他迅速起身,攻擊性地往後一倒。鴉闕仍夾著父親的頭,致使尾椎與鼠蹊受到不小的衝撞。他「啊!」地痛喘。洛德脫離鉗制,一個空中後翻,如一座山般跨坐在兒子身上。

  父子倆對看一眼。鴉闕的手攤著,不知是放棄,或意欲反擊?

  洛德出拳了,鴉闕的瞳孔凝止,心跳的一拍擴散。他知道,他的拳完全無法與父親媲美,父親的拳又快又狠又重。擋不下,難以承受。

  重拳如暴風襲來,是厚實的痛楚,內化為深邃的麻痺。口中的甜液不曾停歇,不能辨識嗆咳幾回。傷痕抽搐,淤積的血沸滾,碎骨頭與斷骨頭鬼吼。

  血流血濺,又蒸騰於嗅息。自己的血在父親嗅來,是什麼味道?不可能是紫羅蘭,那獨一無二地,屬於父親……

  拳停歇了,但鴉闕沒有察覺。過了一秒,總合的痛覺才狂然回溯。鴉闕咳著,齒間全是自己的血。好一波重創,但沒新的骨折,也仍有呼吸的力氣。父親大可更狠點,為何……

  「嗯……呃……」

  洛德的膝蓋鎖住他的頸部,大腿與上半身的力量,致命地壓下。進入鴉闕咽喉的氣侯轉瞬只餘一絲,鴉闕失去理智地亂踢亂揮,想抓住些什麼。他成功握起一把沙子,灑在父親的創口上。

  但他們半扭打的鬥毆,早讓全身上下覆滿沙子。再多ㄧ些,也沒有刺激傷口的效果。

  他試圖撐起身子,肌肉卻反叛他,不願支援一丁點力量。

  洛德下壓地更為徹底,鴉闕的視線忽明忽滅,他吸不到任何維持生命的氣流。他盲目地撕抓父親的傷口,沒用,父親忍受痛苦的能力遠高於他。他做出最後的掙扎,眼珠瘋狂地轉動。若再不能掙脫父親,他必死無疑。

  然後,他的手,他的眼,同時發現了躺在一旁的細劍。他本能地握住劍柄,如溺水的孩子抱住浮木。洛德發現他的動作,一手抓住劍刃。但鴉闕一抽,抽離了他的劍,深深割傷父親的手指──洛德的神情倏變──窄劍刺進他的腳底,正不斷深入,每次刃鋒微微扯動,都是可能造成重傷的危險。

  吃痛之故,洛德的膝蓋鬆開。鴉闕立刻抱住他脖子上那條腿,一低吼把父親拋到一邊,還不忘在最後一刻拔出細劍。

  雖然不斷遭受摧殘的頸子相當痠痛,但這一刻,他占了上風。

  他看著父親顛簸站起的身影,心中滿溢著驕傲。暖流貫注全身,熱氣驅逐失血的寒意。他的下巴抬起,他的劍微斜。他已忘去殘酷,也忘去了腥氣,不記得滿身沙與血的父親、自己。

  他只為一刻的優勢而暢然。

  但他也不知道正爬起的,紫黑色髮絲中的男人,會對他做出什麼。

  ──粗壯的臂握住他的胳膊,立時淤血因壓迫而暈散。一對眼,鴉闕發現他完全不認識父親。胯下傳來粉碎性的痛苦,但他沒有慘叫,沒有驚呼。父親的眼不可迴避。劍落地,失神似驚怖,但又更貼切茫然。

  一拳撞上胸口與手臂間,鴉闕被擊退,也是逃避。但就算逃避,他的眼仍離不開父親。他不知道痛與否,只想逃避……

  直覺逼他低頭,強硬地轉移視線,讓他頭痛欲裂。父親的寬劍,正好旋過後腦,只差一點就能擊碎頭顱。

  輕輕擦過橫膈的拳,輕輕,因為無所知覺。可鴉闕卻本能地呼吸亂了一拍。

  彷彿自畫中還原為現實,鼓譟的低沉亂吼,在耳邊炸開。

  他發現父親正扛著自己的肩膀,如同支撐著受傷的他。他的上臂和父親背上的傷口摩娑,他沒有意識到父親要做什麼。

  但他立刻就意識到了。

  他開始猛力掙扎,試圖拯救自身於父親的暴怒。他抓住父親受傷的手,像捏碎一片落葉似的扳斷父親一指。但父親隨意擺脫他的手,並反過來抓住。用同樣輕而易舉的方式,一次拗斷掌指關節。

  鴉闕慘叫,被這劇痛活生生撕裂。但他的手仍不放棄,持續它們的抗爭。洛德再施力,鴉闕的右腕隨之斷成兩半,而淒厲的慘叫也轉變為咆哮。

  洛德覷鴉闕一眼,像是說些什麼。

  接著,他左腳為軸,半裸的身子一轉──難以名狀的爆裂聲──右腳重踏在兒子的小腿上。

  接連不休,不堪入耳的慘嚎。

  背貼背,洛德吐口氣,離開兒子折斷的肩膀。

  沒了父親,鴉闕馬上摔倒在地,相續而來的碎斷之痛,令他淚水直流。他很想放棄,放鬆地倒在地上,就這樣休息。可他還沒結束,還沒結束……

  匍匐幾步,他以剩下能用的那隻手握起劍。

  死硬起身,不管滿身的傷痛不斷提醒他倒下才是明智之舉。正好,洛德也撿起他寬而鈍的巨劍。

  且看到了鴉闕。

  他似乎嘆了口氣。

  這是最後一戰了。

  洛德提劍衝來,以他所能最飛快的速度,鴉闕只能以單薄一手的力量格擋。猛力劍擊後,他竟然擋住了。雖然左手顫抖不已,完全失去知覺。

  洛德盪開劍刃,轉一圈由上砍下。鴉闕再度格擋,無力的劍擋不住強壯的洛德。他的劍被震開,但仍勉強握住。一同被擊退的手與劍撞上已失去功用的右臂,留下一道細痕。

  父親的神情依然保有狠戾,但力道卻不那麼狠戾了。

  鴉闕心思流轉。

  寬劍再落,鴉闕挺出右臂,並將劍安上。洛德的攻擊砍進斷臂與劍交叉而成的十字,差點就崩潰它。但只是差點,鴉闕咬牙夾緊十字,制住洛德的劍。一時巨劍流淌嶄新的血,而無法動彈。

  趁隙,鴉闕以他做到過最快的速度,刺穿洛德持劍的手腕。那一劍刺穿手腕,也刺穿下巴。鴉闕向前推進,洛德手被架開,身子不得已退後。他手中的兵器已是毫無作用,能握著已是勉強。

  最後!他迅而抽劍,在父親痛楚的剎那。以劍柄打碎父親的鼻子,並往眉間接連重擊。

  洛德失衡幾步,眼前一黑,人劍同倒。

  「呵……呵……呵……」鴉闕喘著氣,幾秒後,他也無力地倒下。但腦袋濺起濕沙的同時,他又坐了起來。他不能倒下,不能……

  以劍佇地為支撐,鴉闕坐著,以緩慢的呼吸得到放鬆。他疲憊地盯著父親,除了眨眼的空隙,目光不曾游移。

  他盯著,盯著……沒過多久,他卻感到無比的漫長。父親不會倒地這麼久的,他不會,不會的。

  他是一個如此強憾的男人……

  最強壯的,父親……

  一會兒後,洛德醒了。

  他握住劍柄,緩緩起身。坐直後,劍也插在地上。

  他雙眼中燃燒著兇狠,又滿身血汙地,直勾勾地與兒子對看。

  只剩下日滅海的波聲,再無嘶吼、慘叫、劍的交集。呼息僅止於身周,耳畔,再度為沉默占據。兩人心中不想什麼,就這麼望入對方的瞳孔。

  又是一會兒,天色更陰了些。

  血已乾了,烙印在身上,宛如刺青。傷痕也不再滲血,時間沒有恢復兩人的體力,但給予了些喘息。這口喘息,抵過了痛苦。但父子倆的視線,不曾別開。

  洛德站起,那忽來的聲響有如驚雷。鴉闕見狀,也即刻立身。他們朝彼此走去,洛德拖著他的巨劍,但鴉闕忘了他的窄劍。父子走到對方的面前,目光從不看向他處。

  沉默。

  沉默地,聆聽胸膛中的心跳。沉默地,看著眼。

  巨劍落地,彿如雷吼。

  洛德張開雙臂,抱住了鴉闕。

  他強而有力的臂膀緊緊擁住了兒子,並將脖子倚在他的肩膀上。受傷的右腕笨拙地張著手指,也想緊緊貼在背上。

  鴉闕看著前方,頓了會,然後開始哭泣,很快地,就變成痛哭,哭得像個孩子。雖然只有一隻手能使用,他也用同樣的力氣回抱父親。

  清楚聽到哭聲、清楚感到懷中顫抖的洛德,也不禁抽抽鼻子,小聲地落下淚來。

  許久,許久,又是沉默。只聽得到日滅海哼歌,和一對父子的情緒。


  「肋骨會痛嗎?」洛德問。他們仍擁抱著,一點也捨不得讓對方離開懷抱。不僅如此,還不停嗅聞彼此的氣息,不停地相互愛撫著。紫羅蘭香揉合痛楚,加上淚水與父親的體熱,鴉闕體會著濃烈的親密。

  「會,尤其是父親您抱得這麼大力。」鴉闕說。洛德立刻鬆開雙臂,但鴉闕緊接著說:「但我喜歡您的擁抱,再痛也沒有關係。」

  於是洛德又緊纏住兒子,他撫著鴉闕的頭。「不准再這樣對我了。你明知道我會順著你的意,憤怒時又會衝動。」

  洛德搔弄兒子的耳後。說:「你喝了我胸口的血,打在你身上的,都像用十倍的力量轟在我的心臟上。」洛德現出痛苦的神色。「我忍受不了那種悶痛。」

  「父親,和您鬥劍是我很快樂。」

  「別再說了,對了。」洛德放開鴉闕,按上他斷裂的肩膀。「你的肩膀如何了?」

  「被您折斷了。」鴉闕說道,臉上竟露出一絲滿足。

  「天哪!」洛德掩耳,說:「兒子,你為什麼要和我打這一架!」

  「父親,您早就知道原因了。」

  洛德踱步一圈,臉色一暗。「這就是你刻意挑起打鬥的原因?」

  「是的,父親,我必須向您證明自己……」洛德再度抱住鴉闕,喃喃著:「傻孩子、傻孩子、傻孩子……」

  「我愛你,父親。」鴉闕說,全身貼緊父親,彷彿要與他融為一體。「我也愛你,兒子。」洛德道。他們延續方才的沉默,不再言語,沉浸在濃郁的感情中。

  片刻後,洛德像是想到什麼,突然神情興奮地抓住鴉闕。「你贏了耶!兒子。」

  「我知道。」

  「但我沒想過。」洛德捏捏下巴,盎然道:「感覺很不真實,我的兒子剛剛長成大人,就在劍格中把我打倒在地。」他瞥了鴉闕一眼。「你從哪知道東部人怎麼決鬥的?」

  「東部人?決鬥?」鴉闕滿臉不解。

  「要不然你怎麼在比劍前脫掉上衣?」洛德道:「東部人會在決鬥前交換條件,輸的人要遵守贏的人的條件。他們打鬥前會先脫去上衣。」

  「我只是……覺得這樣比較坦誠,比較,適合打鬥……」鴉闕也說不太上來這樣做的原因。

  「你果然是東部人的兒子。」洛德道,擺出一抹微笑。「既然你贏了,我也只好答應你的要求啦!畢竟一個連我都能打贏的兒子,是攔也攔不住了……」

  「父親!」鴉闕道,急著想澄清。「不是這樣的,您不准許,我就哪也不會去。」

  「啊哈!是這樣嗎?」洛德道:「我有個小孩在我不答應他自己去流浪後,跑來找我決鬥,還把我打昏,弄斷我好幾根手指,在我背上劃下重重一劍……」

  「父親!」鴉闕十分窘迫,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好了,現在你去把自己洗乾淨。我先去休息一會,等等再出來洗。」洛德說完,往小屋走去,但鴉闕拉住他的手。洛德轉身,握住兒子的手。「雖然我打不贏你,但我希望你聽我的話。」語罷,便走進小屋去了。

  鴉闕在原地呆愣了一會兒。接著走進日滅海中,用雙手舀起湖水,往身上澆淋,每道傷痕一接觸水,便開始發痛。但原本乾涸的血和黏著的沙塵,漸漸潔淨脫落,只留下一條條粗野的傷口。鴉闕知道,這是父親擔心他傷口不乾淨,會導致惡化或是其他的症狀。

  他也擔憂父親,所以才拉住他的手。

  洗好身子,帶著汲水而厚重的褲子,鴉闕走往小屋。他一推開門,就發現父親已經睡著了。

  他鑽到父親懷裡,跟著睡去。


僅獻給我親愛的日記,記述主宰的每一天:

  昨天,我和我兒子打了一架。

  我和他鼻樑都斷了,但這不嚴重。嚴重的是他不但鼻樑斷了,四根肋骨和他整隻右臂的肩膀、手腕、手指都斷了。

  真可怕,這還不是全部的傷。我絕對不要和我自己起衝突,絕對不要。

  不過,換個好處想。就算是最好的醫生,也不能讓鴉闕在十天半月內恢復。如此一來,他就能再陪我久點了。

  希望你能永遠陪在我身邊。

  但我若強硬地束縛你,就不是愛你。但我永遠愛著你的,兒子。

洛德.紀元


**************************************
久違的作者的話:

  這篇是我從去年到現在一直盤旋於腦海中的靈感,寫洛德和他的兄弟與孩子們,一直是我靈感的趨向。他們活在我心中,但我怕我的文字不足以賜予他們血肉。

  像是這篇,我自己看過一遍,覺得有些平淡。沒有在腦海中那麼強烈,但願我的能為能一天琢磨過一天,直到能寫出夢寐以求的感覺。

  這篇的動筆從畢業考完的五月長假開始,但今天修稿完畢,頗為漫長,也是我寫過最長的戰鬥、最長的短篇。願觀者不棄。
引用網址:https://home.gamer.com.tw/TrackBack.php?sn=16320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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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共 27 篇留言

任孤行
鴉魂!

06-15 16:38

月君
[e1]06-15 17:29
無痕之音
真長...令人佩服。

06-15 17:27

月君
讚謬了,老實說我也很意外打鬥寫了一萬多字。06-15 17:29
髒小貓
拔拔和兒子
我怎麼會想到"ㄎ蚊折"先生XD

06-15 18:17

月君
他是誰呀?06-15 18:19
髒小貓
台X醫院號稱大炮的醫師

06-15 18:22

月君
不認識,改天搜尋他。06-15 18:24
風靈草
真是熾熱的情感。
這對父子對於語言的表露太過隱晦,用拳頭交流反而更能表達彼此的心聲吧。

06-15 18:22

月君
確實。
我很懊惱於我不能找到方式對父親表達感情,像他們那樣多好。06-15 18:26
風靈草
>我很懊惱於我不能找到方式對父親表達感情,像他們那樣多好。
風某的話,頂多也只是在父親節和父親生日時,
準備禮物給父親,或者請他吃飯。
(禮物有時是買現成的,有時是自己手作的……如果父親滿意的話他就會帶著)

因為父親和風某都不是多話的人ˊˋ

06-15 18:45

月君
我和父親一天內講的話也常不超過三句。
我想效法草姐,偶爾準備點小心意。06-15 18:58
ڰ☸金蘋果♥〞
好像常常寫父子@@

06-15 19:08

月君
我喜歡寫父子。06-15 19:09
大叔控驢子☆
除了嚴肅外的弟二種表情
      第

打鬥部份的文字好多,但卻僅代表了戰鬥中的一瞬之間
認真的男人果然是最帥的♥洛德在打鬥時與平日差好多

06-15 19:15

月君
多謝指正。
我比較喜歡很多字的敘述,感覺比較能表達我想要的意思。
他真的很帥。我寫到洛德的短篇,似乎都讓他有打鬥的戲。06-15 19:20
藍光雨
我喜歡月君的小說喔!看得很開心喔!

06-15 19:34

月君
謝謝,能讓妳開心是我的榮幸。06-15 19:35
卯月
這篇有過萬字吧?
一次過看對我來說有點吃力。
不過這個故事確實很難分篇啦,
特別是打鬥的部分……

06-15 20:29

月君
我記得是兩萬零六十字。06-15 20:54
曲蘿幻
前面兩段看不太懂
我沒辦法組成具象

用緘默怪怪的。感覺好像是要很久很久不打算開口說話。

洛德的孩子居然這麼大了......

戰鬥「感覺」起來滿精采的
但那曖昧
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非常古怪)

老實說
我看戰鬥描述一向是眼花繚亂的,此次亦然

從"退後,上挑,劍尖掠過年長者的下巴~
畫面突然清楚了起來

我覺得有些形容詞太過了
感覺有點破壞節奏

看到用拳互毆的時候感到疲倦了
或許對月君來說,這樣的互毆是情感的情致呈現與抒發
例如很多男性互毆的電影般,但因為前面是劍,有種擔心出事的感覺,後面是拳頭,變成只有戰意,情緒反而淡了點,讓人覺得有點疲乏

(太長了,下篇繼續)

06-15 21:25

月君
嗯,無法組成具象。
個人就把緘默當作是沉默的同義詞。
事實上,我在上看許多戰鬥時也有相似的感覺,看打鬥場面常讓我霧裡看花。
(話說我覺得劍不比拳頭危險耶!)06-15 22:08
月君
那份曖昧或就是我直覺中想表述的感情,我不是個太理性的人。要我解釋結局的擁抱,我也不能清楚確切地條條分析,就是有一句話、一道意念催動我這麼寫的。06-15 22:13
月君
是呀!洛德的孩子很大了。
我想替他每個孩子都寫一篇,他有四個孩子。06-15 22:17
月君
個人很喜歡那種暴力式的情感抒發,男性互毆也有其浪漫。
我自己沒有體會過,卻非常著迷於其中。06-15 22:21
曲蘿幻
整個看完了
戰鬥還是感覺有點多,看起來很累
不是說戰鬥不能長,而是要看起來不累XD

看到中途只想知道
你們(這對父子)到底想怎樣

我真的覺得我是女生
這種用拳頭表達感情的方式很難理解啊T_T

結尾的感覺還不錯
為什麼叫做坦白者的撫慰呢?

06-15 21:34

月君
但願有一天我能寫出讓曲大看了不會累又長篇鉅製的戰鬥。
說到形容詞太多這點,先前也有人和我提說過,看來需要注意。06-15 22:25
月君
簡而言之,就是兒子想獨立,好配得上父親。如你所見,鴉闕想透過打敗父親的方式來證明自己。外加洛德由於少時經歷,作了些不好的猜想,猜想導致的負面情緒、莫名被挑戰的不解,交融成需要發洩的怒氣。加上洛德總順著孩子的意,所以鴉闕的挑戰,也激發了洛德的戰意,大概有一種「你想給我幾拳,我就還你幾拳」的一點意味在其中。但戰中的一些地方,他們又表露出內心的戀慕與關懷。06-15 22:30
月君
簡略說之,個人也無法說得詳細、完整,我不太擅長解析感情。
坦白者的撫慰,坦白者是指兒子,撫慰是最後鴉闕的回抱。意義是他們最後敞開胸懷,互相擁抱,進而有了雙方都接受的結局,和滿滿的愛。06-15 22:35
月君
謝謝曲大有覺得戰鬥「感覺」起來滿精采的。
我的回覆好像夢話,天哪。06-16 00:06
路西法
最近看到小說中的肌肉大叔我都會把三虎的臉給帶進去

06-16 02:54

路西法
這是三虎:

http://www.8comic.com/love/drawing-5946.html?ch=171-15

06-16 02:55

月君
長得還挺有特色的。06-16 12:08
狠心先生
我一直覺得
你似乎很喜歡父子的題材耶!

06-16 09:09

月君
我確實非常喜歡這個題材。06-16 12:09
狠心先生
我一直覺得,你很喜歡父子的題材
那這樣,可以去看譚家銘的"父子"
不錯看的一部電影

06-16 09:10

月君
有緣的話,改天會去看看。06-16 12:09
曲蘿幻
我昨天看到月君滿滿的回覆
被嚇到了

其實我ㄧ直不太明白父子間那種情感
尤其月君筆下那種曖昧的元素更是讓我困惑的一點
一是我本身是女生,沒法體會
二是我想男生真的有這種感覺應該也不會到處說
三是不曾在其他的創作中見過

所以代入上一直有些困難。

月君的文字一直很漂亮
但有時候可能是太漂亮了吧 (過猶不及,猶恐失之)

大家一起加油尋找適合自己,滿足讀者的平衡點吧

06-16 13:42

月君
我會在寫爸爸型的角色時,會在角色身上投射自己的爸爸。在寫兒子型的角色時,也會在角色身上投射自己。

我想寫這種曖昧,很大一部分是滿足我的戀父情結。也正是因為以此為題的作品太少,才更想自己鑄造一篇。目前看過的,比較有再對父親的依戀刻劃的作品,我印象深的只有追風箏的孩子。

漂亮過頭了嗎?聽到這句不知道該高興或該傷心。

確實,共勉之。06-16 16:43

很喜歡這篇。
情感的描寫並不繁縟,令我驚嘆的形容句也放得恰到好處,
我喜歡看漂亮的文字與環扣交迸的情感乳融在一起,總覺得那就叫意境。

洛德很愛愛很護他兒子,鴉闕也很敬很愛他爸爸,
那種護那種敬,難以在日常生活、謹守禮法的互動中表現出來,
護到敬到最極處,便是靠著劍與拳與血,
賁張到對方身上的熱度與痛楚,唯有靠著這些才能更深切地去確認。

具強烈節奏性與張力的打鬥看得驚心動魄,看著看著覺得骨頭不怎麼舒服,但是血液的暖同樣地被烘托了出來,
兩點都很好地感受到了www

月君,Good Job!

06-17 20:50

月君
看到墨壤君的留言實是驚喜,感謝你的喜歡與讚美。
看著看著,心中升起一份雀躍,就像找到知己的感覺。
君侯如此切合心意的感想,真是太美好了!
使讀者欣賞文辭並體會到篇章中的角色的情感與覺知,永遠是我的榮幸。

短短四行,回應君侯十一行。望勿見笑於君。06-17 21:10

好相愛的父子
好極端的死鬥
整個人都燃起來了
這是值得1000巴幣的佳作
太棒了

06-17 22:38

月君
多謝君侯的稱讚與驚為天人的贊助。
我總不知道怎麼回應,希望吾子能包含這短短一行。06-18 12:24
Jojorin(990)
感覺帶有濃濃的男人味,
不像在死鬥,倒像是血與肉的交流
但少許字詞把握得不慎恰當(並非不夠華麗,而是缺乏「切合」),和戰鬥太過冗長、不具體是小敗筆

話說回來,我好像看過這父子年幼時的故事XD

06-18 00:04

月君
確實,我喜歡那種男人味,用打鬥去交心的感覺。
嗯嗯,字詞還需更加恰當。
在寫的時候,我也覺得戰鬥太長了,這字數是出乎意料。
不具體是實際動作不明顯嗎?

以前另一篇中,有提到洛德收養鴉闕的故事。06-18 12:31
巴哈姆特小管家
親愛的勇者:

感謝您對勇者小屋的支持,
我們會將此篇設定在首頁的精選閣樓中增加曝光。

--
巴哈小屋管家 敬上

06-18 14:56

月君
多謝小屋管家。06-18 14:59
Jojorin(990)
不具體嘛……有些地方會很難直接在腦中描繪出畫面,
或是還要多看幾次才能領會到底戰況是怎麼變化的,
這樣的感覺吧

06-18 17:31

月君
了解了,感謝你的說明。06-18 17:34
龍神槍兵
看了有種哀傷的感覺..
還是因為我在聽這首歌呢?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qerCNSBaEOA&feature=related
因為愛被傷害 因為愛而傷害
因為愛而不願接受離別
因為愛...一切都是如此的苦澀

06-18 19:16

月君
人生中總因愛而五味雜陳。
為愛受創,那疼痛真是無以復加。06-18 19:19
小男
好棒喔!超喜歡!
我很喜歡父子的題材!
不過我感覺這篇文章色色的說![e12]

06-24 09:27

月君
你的感覺也是我的感覺。06-29 11:42
惡魔貓
好強。




我是指作者[e16]

07-14 08:48

月君
讚謬了。07-14 10:03
ShabbyBear
http://forum.gamer.com.tw/Co.php?bsn=60154&sn=62053&subbsn=8
評論已發,請查收

11-06 15:33

亞蘇
還沒看完,篇幅稍長,不過就目前來說,我認為此篇是精彩的= =a

08-03 15:48

月君
多謝亞蘇大的觀賞與讚賞。08-03 15:51
我要留言提醒:您尚未登入,請先登入再留言

35喜歡★MoonEmperer 可決定是否刪除您的留言,請勿發表違反站規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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