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爾蘭之歌 二十八章 跖斯

　　漫布烏雲的黑色天幕，將入夜後的草原所能得到的唯一一絲光芒給徹底掩蓋，呼嘯的狂風，在草原上掀起一陣草浪，卻怎樣也吹不熄佇立在部落門口，那叢燃燒的火燄。猛站在火叢旁邊，不時的丟入幾根乾枯的木柴維持著火焰的燃燒，老邁瘦弱的身軀，努力阻擋著狂風的吹拂，亞爾加魯站在門口，擔心的看著猛的動作，好幾次想要衝上前接替猛的動作，卻在老師的怒視之下，無奈的退了回去。

　　站在一旁的娜妃，有些莞爾的看著這對師徒。

　　「看來還得僵持好一段時間呢，這固執的老頭。」

　　「吉斯塔先生！」

　　對著娜妃揮了揮手，吉斯塔順手扔出了手上的披風，準確的掛在娜妃的頭上。

　　「先生啥的，人類的稱呼就別用在我身上了，聽起來就讓我全身不舒服。」

　　娜妃微笑的穿上了披風，令人意外的沒有獸人那濃郁的體味，充滿了太陽與青草的芳香。

　　指著燃燒的火堆，吉斯塔面色有些凝重的說道：

　　「那叫做引路燈，為了讓所有迷失的獸人們找的到回家的路而點的；其實誰都可以去做點燈的工作的，但是猛老卻認為這都是他的錯，也不想想自己幾歲的人了……」

　　站在門口，娜妃沉默的凝視猛老邁的身影，每次丟下一根木柴，他總是口中念念有詞，手裡不斷比劃著奇怪的手勢，神色莊嚴而肅穆，眼角還可以看到些許的晶瑩閃爍著。

　　「也許是因為，這是唯一能為他們作的事情吧……」

　　娜妃喃喃自語著，不知為什麼，火焰旁似乎慢慢有著些許的光芒閃爍著，隨著濺起的火花，一閃而逝。

　　無獨有偶，在這無月的漆黑夜晚，朧同樣獨自的走出了部落，在狂風的吹拂之下，拉緊身上的斗蓬，朝著某個方向不斷的向前走去；隨著所經過地勢的慢慢升高，朧的身影也漸漸離開部落一段距離。

　　忽然間！原本撲面的狂風驟然消失，一片純淨的銀光在朧的面前緩緩的灑了下來，朧拉下了帽子，看著那最高處，銀光匯聚的地點。

　　「笨蛋跟煙都喜歡高的地方……嗎？」

　　隆起的小山丘頂，一個金色的護腕，靜靜的躺在最高處，雙月灑下的點點銀光，如同流水一般緩緩注入了護腕之中，讓護腕的金色光芒有漸漸變強的感覺，但猛然一看又覺得毫無變化的樣子。朧搔搔頭，慢慢的爬上山丘的頂端，俯視著在地上的金色護腕，然後……。

　　一腳用力的踩了下去！

　　「嗷嗚！！」

　　一聲淒厲的狼嗥隨之響起，金光立刻離開了護腕本體，在不遠處落地緩緩成形，比平常野狼大上兩倍的金色巨狼，正對著朧骴牙裂嘴，隨時要朝著朧撲過來一般；對此，朧冷靜的將右手掌心朝上，一團灰色的氣體在掌中浮現，分成五團小氣團轉移到五根手指之上，右手食指向下一點，氣團飛射到護腕之上，將護腕頓時弄出了一個生鏽的痕跡。

　　「嗷嗚！！」

　　金色巨狼，如同被狠狠打到一般，在地上瘋狂打滾，在朧的腦海中，一個粗獷的男人聲音，突然間響了起來：

　　『你這混蛋！對這麼久不見的摯友，是這樣招呼的嗎？』

　　朧面色不改，氣團再度脫手飛出！巨狼又開始了與青草大地的激烈親密接觸！

　　『好你個朧！今天你這樣對我，你以為我不會報復的嗎？不！別再來一次了！不要！』

　　朧連發兩團，巨狼已經從打滾進化為滾動式跳躍，就連身上的金光也黯淡了不少，只能夠躺在地上不斷的喘氣。

　　朧舉起手中最後一團灰色氣團，對著金色巨狼，紳士的笑了一下。巨狼立刻恭敬的朝著朧的方向五體伏地的跪拜起來。

　　『算……算我拜託你……別再來了……朧大人……朧大哥……你就饒了我吧……』

　　朧輕聲一嘆，手上的氣團隨之散去。

　　「好久不見了，跖斯。」

　　『是啊……快一千年了吧？從那天之後……』

　　那天，是大軍開拔的時刻，與他人格格不入的兩人，混雜在軍團當中，以拳相擊，約定一定要活著回來，要聽完那未完的故事，要共飲那愛妻所釀的好酒，要在家中那小小的庭園中，聽著那兩人的合唱，一同大醉方休，原本是這麼約定的……。

　　巨狼趴臥在地，任憑朧的手掌輕輕的拂過那半透明的身軀，以及依稀可見的金色長毛，每當朧的手拂過一次，原本明滅不定的巨狼身軀就會隨之更明顯一點。睜開閉上的眼睛，跖斯看著無意識撫弄他毛髮的朧，記憶中那個男孩，如今面容未改，身上卻有一種歷經風霜的歲月感，究竟這樣一個人獨自的活著，背負著那些沉重的過去，他是怎麼熬過來的？想到這邊，跖斯不免有些心情沉重了起來。

　　朧回過神來，雙眼凝視著跖斯，輕輕的笑了起來。

　　「至少，你跟我，都還能活著見這一面，不就足夠了？」

　　跖斯苦笑著，舉起右前爪，那透明可見下方草地的軀體，更讓他覺得諷刺。

　　『這樣還算是活著嗎？』

　　朧苦笑以對，當年如同玩笑一般學到的靈魂轉移，那幾乎不可能成功的千萬分之一的機率，在千年後得到了證實，但這一切似乎也沒有多大的意義了吧……。

　　無語的兩人，想著曾經的過往。良久，朧突然間開口說到：

　　「對了，跖斯，你想不想……」

　　『不了。』

　　朧頓時有些愣住了，苦笑說道：

　　「我連說都還沒說啊……」

　　跖斯裂嘴笑了起來，有些得意的樣子。

　　『就是知道你要跟我說什麼，所以我才說不，我連一點點都不想去聽。』

　　跖斯的雙眼盯著天空，雙爪卻不斷用力的陷入土中，妻子的笑容，女兒的懷抱，以及族人們信任的眼神，一個個畫面閃過腦海，在他踏上所謂的「戰場」前所遺留的最後畫面……如今全部只剩下回憶，千年以前的回憶。跖斯深深吸了好幾口氣，過了一陣子才繼續說道：

　　『否則，我會無法原諒自己的。』

　　「是嘛？這樣啊……」

　　笑了笑，朧起身，拍拍身上的青草，轉身而去。

　　『就這樣要離開了？』

　　「只是來見老朋友一面，只是這樣而已。」

　　看著揮手準備要離去的朧，跖斯裂嘴一笑，突然對著朧喊了一聲：

　　『你就不擔心我會再搞一次靈魂轉移？有適合的容器，要轉移進去可沒那麼困難啊，到時候你……』

　　朧頭也不回，轉身離開了小山丘上，聲音從遙遠的那端緩緩的傳了過來。

　　「你現在這個樣子，不就已經告訴我了嗎？」

　　跖斯頓時愣了一下，然後才恍然大悟的笑了起來。確實，若是真的要這麼做，豈會搞到自己到今天依然魂體半損，就連行動都只能趁著沒有日照的時候呢？儘管身旁已經有一個最好的「容器」供他使用，只要他願意，只要他想要的話……

　　為什麼我會放棄這麼做呢？跖斯心中突然冒出了這個疑問，答案，卻在他看到遠方奔跑而來的那個身影的時候，瞬間得到了答案。

　　巨狼再度化為光影融回護腕之中，氣喘吁吁的亞爾加魯，小心翼翼的拾起了護腕，護腕融化成金色的液體，包覆了他僅存一半的右手手掌，重新回復到金色右手的樣子，而後他才安心的快步跑了回去。

　　『也許，我是希望看到另一個可能性的出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