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弟弟你說什麼?』大多數靈魂都具備以精神力傳遞訊息的能力,聽到男孩魂魄的話,琵雅諾震驚到讓心愛的橫笛掉落地面也一時不察。
『我說,我曾經在幽冥之森內部聽過類似的旋律。』男孩魂魄不知道琵雅諾為何驚訝,只單純地描述自己聽到的事情,還順便用念力把女子的樂器拾起交還至對方手中。
確定自己沒聽錯,琵雅諾連吹奏的興致都沒有,連對談的意念波都變得匆促,一反外表與人的纖細:『可不可以請你告訴我你是在哪裡、什麼時候、聽誰、用什麼樂器吹奏這首歌的?』
男孩魂魄保持亡者的無生氣平靜回答:『讓我想想……大約在三天前吧,在森林的深處,我沒有詳細見到吹笛子的人的外觀,他所使用的樂器,音律跟姐姐手中的橫笛很相似,而他的聲音跟姐姐比起來比較祥和,像是要帶著亡魂安息般寂靜,最後回歸混沌海。』
『是老師?是克菈菈老師嗎?』雙手輕拍臉頰保持鎮定,卻始終無法按耐奔騰不已的心臟,琵雅諾對男孩確認道:『那小弟弟你喜歡誰的笛聲?』
『唔……』男孩猶豫道:『姐姐妳的旋律跟森林深處的旋律都各有好壞,真要比較高下的話,我比較喜歡森林深處的笛手吹奏的旋律;但這不是姐姐演奏得不好,而是那人的旋律比較吸引靈魂,詳細理由我也說不上來。』
『我知道了。』琵雅諾沉吟不語,比起漫無目的地遊走,至少這男孩提供了自己一個明確方向,去看看最多也只是什麼都沒找到,琵雅諾心想。
『小弟弟,等我送這批魂魄回營區交給駐紮的不死族照顧後,可以拜託你帶我去幽冥之森找人嗎?算姐姐拜託你。』琵雅諾雙手握住男孩掌心,手掌卻穿透對方身驅而過。『你可以叫我琵雅諾,小弟弟的名字是?』
『伊旺。』男孩報上名字,眼神陰暗了無生氣,彷彿在尋求能解放心中抑鬱的什麼東西,是大多數遊魂的特徵。
『幽冥之森的路你認得嗎?』琵雅諾確認道,下意識因為自己無力改變而轉頭不多看伊旺的雙眼。
『我在那裡漂泊了……大概20幾個冬天吧,還算熟悉。』亡魂死後都會保持生前最後的樣貌,也能憑自己心意靠幻術改變外觀,伊旺的回答沒有讓琵雅諾太訝異。
『好,到時候就麻煩你了。』琵雅諾微笑道,正準備驅策馬匹返回營區前被伊旺制止,琵雅諾不解地看向男孩。
男孩維持沒有起伏的音調說道:『我聽到的時候已經是三天前的事情啦,來回營區再出發,說不定那個人就消失了,妳不想看到那人嗎?』
『可是我……』琵雅諾正待解釋,伊旺又道:『確認一下也不會浪費妳太多時間,萬一那人是你要找的人,你們倆就這樣擦身而過,不是很可惜嗎?』
男孩的話猶如糖蜜滲進靈魂,甜膩得足以麻痺思考;心裡面也很想見到恩師的琵雅諾最後點頭認同道:『說得也是,那伊旺你來帶路,會騎馬嗎?』
把韁繩交給伊旺控制,目的地是幽冥之森內部,琵雅諾拿起橫笛,充當旅途間的歌者演奏音樂,這次不再添加變化,以她最初聽到的原音吹撫。一曲演畢,琵雅諾對伊旺問道:『這次的旋律,跟你上次聽到的比起來相差多少?』
伊旺沒有回答琵雅諾,只反問琵雅諾:『為什麼妳這麼想找那個人?』
『克菈菈老師是我的啟蒙恩師,雖然相處時間短暫,她卻改變了我的生命,讓我能以不同的角度歌頌人與人的際遇,聆聽世界的喜怒哀樂……雖然我的雙耳已經失去功能,也無法正常說話。』琵雅諾輕觸自己耳朵解釋,表情自然,不因自身殘疾而矮化自我。
『難怪妳一直以心靈通訊跟我交談,老實說保持聯繫挺累的,我可以截斷連結嗎?』伊旺的表情平淡,看不出是發自內心回應,還是跟皮亞諾開玩笑。
『嗯,如果你不嫌我寫字溝通慢的話。』不擅長精神系能力的琵雅諾以為真是如此,同意伊旺的請求。
『算了,等妳寫字好麻煩,還是維持現狀;不過作為交換,我要聽妳吹出我當時聽到的歌曲,這個條件很容易吧?不是妳現在吹的旋律,而是那個人演奏的版本。』伊旺要求道。
『慢著,我的能力和老師相比還差得遠……』琵雅諾著急,她認為自己距離老師當時的程度還有一段距離,伊旺卻打斷她回應:『從這裡到幽冥之森還有三天路程,只要一直練習,應該沒問題?妳不是很景仰妳的老師嗎琵雅諾?不想達到她的高度、超越她,然後想像她誇獎自己的樣子嗎?』
被伊旺連番搶白又難以反駁的琵雅諾似乎被他說動,猶疑地說道:『好吧我試試看行不行,若吹得不好不要笑我。』
琵雅諾正準備重新拿起長笛演奏,又被伊旺伸手制止:『等一下。』
『唉?』琵雅諾不解地看過去,不知道伊旺又要提出什麼要求。
伊旺趕車的背影說道:『在這之前,先告訴我妳跟妳的老師怎麼認識的,一併當作帶路的報酬。』
『為什麼你會在意這些小事呢?』『執念吧?也許妳說出來以後我就能安心上天堂了。』伊旺回答,這下連琵亞諾都聽得出來他在開玩笑。但她也不介意跟伊旺聊起自己的過去。
『你還要駕駛馬車……我慢慢跟你說吧。』琵雅諾想了想,決定從兩人認識的那天開始說起,伊旺也點頭接受,駕輕就熟地坐穩馬背,驅策亡靈馬深入幽冥之森。
一張由南瓜骷髏組織張貼在森林外圍的公告掉落,還剛好被馬車車輪輾過,沒被汙漬遮蔽的內容依稀如下:大量魂魄失蹤,地點在幽冥之森▉▉方向,可疑人▉▉,冒險者於征討隊排除變故前莫單獨前往該處。
克菈菈注意琵雅諾已有一段時間。
某次家教課開始前,克菈菈先行將琵雅諾叫到琴房內,要她把主人專的鋼琴擦拭乾淨,卻突然開口說道:「孩子,妳叫什麼名字?」
「我我、我叫琵雅諾。」奴僕女孩唯唯諾諾地回答眼前年約半百的女性,克菈菈身穿碧綠色連身長裙,與教導諾亞少爺時的嚴厲不同,淺灰瞳孔的流光給人溫柔的第一印象,是琵雅諾鮮少從旁人身上得到的情感。
克菈菈開門見山說道:「我覺得妳比諾亞更有學習音樂的天賦,妳會趁著我教授諾亞時,用鼻頭哼唱每堂課演奏的旋律吧?模仿得相當準確……」
克菈菈還沒說完,年幼的女孩就趕緊低頭道歉,語氣藏不住驚慌:「對不起伊比利女士我不是故意的,以後不會再這樣了!」
「先聽我說完,好嗎?」克菈菈連忙矮身與琵雅諾同高,音調放慢放柔,直到女孩不再驚怕後才繼續說下去:「這是好事,我為什麼要責備一個對音樂抱持憧憬,本身也有天賦的好孩子,抹煞她想親近音樂、理解音樂的可能?」
「您、您過獎了。」琵雅諾羞赧拉起裙襬對克菈菈行禮,不敢相信小主人的家庭教師竟然對自己有這麼高的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