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你的心中一直在下雪。
冬先生忘了是多久以前，好像是大學時候，記得有人跟他說過這句話。不知為何，冬先生突然想起這句話，也沒有什麼特別原因。
他沒有問對方原因，只是說了句“是嗎”。這也不過是那人擅自加在他身上的形容，他沒有太在意。
現在正值寒冬時節，恰好符合這句形容，差別在於冬先生住在一個不會下雪的地區。
如果是二樓的春先生，他的世界應該不會下雨或下雪吧。想到這裡，冬先生搖了搖頭，認為自己不該妄自揣測他人的心情。
想起春先生前幾天刻意叫住他的情景，冬先生到現在還是覺得有點困惑。不過他知道春先生是一位熱情的人，這棟公寓除了秋先生會搭理他之外，就屬春先生會跟他打招呼了。
但要成為朋友，似乎是不太可能的事情，春先生遲早會因為他的冷漠而疏遠，就像其他人一樣。
這天晚上，冬先生剛從外面回來，結果看到春先生蹲在二樓的自家門外。冬先生心想，怎麼最近很常巧遇春先生。雖然他也納悶春先生為何要蹲在這邊不進去，但他也沒有開口問。
因為兩人四目相接，冬先生一如往常點頭示意，正要繼續上樓時，春先生開口了。
「啊，冬先生，請等一下。」
再一次被春先生叫住的冬先生，停下腳步回頭看他。只見春先生站起身來，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欲言又止，卻說不出下一句。
兩人大概沉默了幾秒，正當冬先生想說如果沒事他要回家時，春先生總算開口了。
「那個……我把手機跟鑰匙忘在公司，所以、所以我現在沒辦法進去，要等我同事晚點下班再把鑰匙帶來給我……」
冬先生沒有回話，在想要怎麼回覆。
「秋先生跟夏先生好像不在家，我想問……我能不能去你家坐一下？因為我現在身上沒錢，外面又好冷，不知道該去哪……」春先生越說臉越紅，聲音也越來越小。
「…………」冬先生皺了下眉，內心下意識產生排斥感，不是因為他討厭春先生，而是不習慣不熟悉的人進入屬於他的圈子。
他看著眼前幾乎矮了他一顆頭的春先生，沒有立即給出答案。
「啊對不起，我這樣說太突然了，就當我沒說過吧，我還是到外面晃一圈再回來等我同事好了。」說完，春先生滿臉通紅地轉過頭，準備下樓。
「可以。」冬先生丟下這句話，轉身繼續上樓。
春先生好像愣了一下，沒有反應過來。冬先生停下腳步，看了春先生一眼，然後春先生這才上樓跟在他身後。
冬先生也很意外自己會答應，因為他的家只讓秋先生進來過。不過，他剛想了一下，他更好奇春先生跟這樣的他是否也能談笑自如？
尤其是一個心中一直在下雪的人。
（四）
跟在冬先生身後的春先生，心跳得好快，臉也好熱，幾乎不敢相信冬先生竟然答應他了。
原本他就打算出去外面繞繞再回來等同事，只是剛好巧遇冬先生，一直想進一步認識冬先生的他，鼓起勇氣提出這個不太算有禮貌的請求。
不過看到冬先生皺眉，他就知道沒希望了，甚至氣餒地想以後搞不好冬先生連理都不理他，結果冬先生竟然答應了。真是一個峰迴路轉的結局，跟他最近看完的一本書好像。
不管如何，這都是一個認識冬先生的好機會，他一定要好好把握！
才剛進冬先生的家門，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堆書櫃，還有疊在地上的書堆。知道冬先生喜歡看書，但他沒想到冬先生家中的書是如此多，可以說是除了基本家具之外便是書了，更別說其他的娛樂。
春先生自己的家裡就有幾台電視遊樂器，所以朋友去他家聚會的時候也能打發時間，如果到冬先生家大概真的只能看電視或看書了吧。
不過那台電視看起來很老舊，感覺冬先生應該也不常看電視，倒是沙發旁就堆了幾疊書，春先生幾乎可以想像冬先生窩在沙發上看書的情景。
「請坐。」冬先生指了下沙發，接著便到廚房倒了一杯熱茶給春先生。
春先生有點不好意思地坐下來，冬先生也在他身旁坐下，不過是隔了一個人的坐位。
沉默又在兩人之間蔓延。冬先生沒有開電視，春先生心想搞不好那台電視真的壞了。
「……你好像很喜歡看書？」春先生首先開啟一個話題，擅於交際的他其實不乏話題可以聊，只是面對冬先生他就是多了一分小心翼翼，深怕講錯話對方就會討厭他。
春先生也不懂他為什麼要怕冬先生討厭自己，但就是盡量避免這種事情發生。
冬先生點點頭，沒有說話。
啊……話題被句點了。正當春先生在思考其他話題時，冬先生開口了。
「你喜歡看書嗎？」
面對冬先生極為難得的提問，春先生沒有像興奮的小孩立即點點頭，而是想了一下後才回答。
「我會看書，但不知道喜不喜歡。」
「什麼意思？」
「就是……我會看書，但沒有很深入，所以說不上來喜歡不喜歡。」說完，春先生靦腆地笑了下，突然覺得自己的答案很不知所云。
在春先生的認知裡，喜歡看書的人就像秋先生跟冬先生那樣，談起書來可以聊上好長時間，而且都能說出書中的箇中含意。不像他，雖然偶爾會看書，但頂多只說得出來好看與不好看而已，說不出什麼道理。
像他這樣的人，在冬先生面前說喜歡看書，似乎有點弱，所以才給了這麼不明不白的結論。
「秋先生好像也很喜歡看書。」春先生又開口。
冬先生點點頭，這一次唇邊似乎有淺淺笑意。「我們很常聊天。」
「我知道，每次看到秋先生可以跟你聊那麼久，我就很羨慕他。」春先生由衷地說，有幾次他看到秋先生與冬先生站在公寓門口閒聊時，他就很佩服秋先生可以進入冬先生的世界。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羨慕秋先生。」
「因為他可以跟你聊很久。」
春先生很自然地說出心理話，沒有去思考這句話聽在冬先生耳裡會是什麼意思，他只是突然覺得兩人的對話有點鬼打牆，正當他在想自己是否說錯話時，他瞥見放在沙發旁地板的那堆書。
「啊，那本書！」
春先生指著放在最上方的書突然大叫，似乎也把冬先生給嚇了一跳。冬先生拿起那本書，反問：「怎麼了？」
意識到自己剛才有點失禮，春先生臉又紅了，解釋道：「不好意思，我是想說我也有那本書，剛好昨天才看完。」
冬先生點點頭，神情有些困惑，可能是不知道為什麼他要那麼激動。
「所以，你喜歡嗎？」
春先生立刻點頭，「喜歡！我喜歡主角離開家鄉後遇到那些人的故事，還有將軍那一段真的快笑死我了哈哈……」
他滔滔不絕地敘述自己喜歡書中哪些片段，跟剛才有點靦腆的反應差很多。
「……還有結局真的超意外的，會讓人忍不住重看前面的劇情，我超佩服作者的巧思！」
春先生劈哩啪啦說了一大串，這才發現冬先生都沒有開口，只是安靜地聽他說話。
「啊對不起，我是不是太吵了。」春先生打住剛才的話題，總覺得自己在冬先生面前總會變成不同人。
他特別在意自己在冬先生眼中的形象。
「不會。這本書我也是最近才剛看完，如果你喜歡的話我們可以聊聊。」冬先生一反之前的面無表情，臉上的神情看起來有些柔和。
「好啊好啊。」春先生的心情登時變得雀躍起來，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那麼開心，之前跟其他人交朋友也不至於那麼興奮。
結果，本來沒什麼話題可以聊的兩人，總算在這本書上找到共通話題了。
不過若是講到春先生為何會看這本書，他大概不會說出來吧。
那是前幾天巧遇冬先生時，他看到冬先生手上拿這本書，之後又碰巧在書店看到相同的書，就抱持著“搞不好可以製造共通話題”這種有點天真的想法買回家了。
不料，一看就看入迷了。而且他也完全沒想到，這本書還真的成為他和冬先生進一步認識的一個契機。
當天晚上，春先生回到家，看到放在桌上的那本書，忍不住合掌感謝。
雖然外面天冷得讓人直哆嗦，但回想剛剛跟冬先生聊天的情景，春先生就感到臉熱熱的。
心也暖暖的。
創作內容
短篇小說 (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