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男-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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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映,燒焦味瀰漫在一行人的鼻間,意識被奪去的他們,只能靜靜忍受著,這是數分鐘前的畫面。如監視器的畫面,停在酒吧二樓的走廊,俯下而視,這裡的燈光顯然不足,昏暗到彷彿這是間廢墟,或是誰刻意想要嚇人而這麼做的。
「快點啊,寶貝,端進去讓她喝了,這藥不會讓她掙扎太久的,有了房契,你就娶我吧。」那是少女的最後一句話。
「…她說到底還是我老婆啊,我…。」這是男人的最後一句話。
透明的水自木製地板裡漸漸漫開,擴張,溢上了兩人的腳底,自女人房間門前落至酒吧廳館的水滴聲,十分清脆,那是無法說出的呢喃。
「答-答-答。」
扭動,木質地板上將近一分鐘的垂死掙扎、幾近透明的少年認為長約一分鐘的窒息對他們來說是個仁慈的方式,咽喉裏的水遮掩了他們的呼救,內臟裏的水催動了他們的死亡,安靜迅速,他們也確實不再說話了。
但那確實造成了不小的聲響,門把的轉動聲虞地傳出。
接著,是慘絕人寰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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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個畫面,是一間白色的臥室,彷彿是不存在的虛渺夢境,這裡白得不帶任何一點縫隙,床鋪、沙發、甚至是鐘擺上的秒針。唯一與那顏色不同的,是站在椅子上的憔悴女人與插在白色花瓶裏的薑黃草。
「求妳,不要這樣,姐姐。」
答答,答答答,答。
女人俯上前,將自己的頭部套上懸掛的繩索,滴答數聲,繩套的綁結倏地鬆脫了。失衡的女人向前倒了下去,應聲撞上地面,伴隨著落地的震響,是痴狂的笑。
「呵呵……呵呵…嗚嗚嗚……嗚啊啊啊!」女人哭了,腫起來的眼睛再一次濺灑出淚水,透明的水漬自女人身旁溢開,它就這麼落在那裡,像在等待著什麼。
仔細檢視女人,會發現其手臂上殘留大大小小的刀傷,大部分的傷口是落在手腕上的,那癒合後的傷口也長得十分古怪,像是被水泡了太久,每一道傷痕都浮浮腫腫的。
「喬爾斯…是你吧?求求你……讓我走。」
女人像是不死心地再一次掙扎起身,不顧膝上令她拐步難行的摔傷,她伸手扶起了倒下的木椅,穩住身子後,再一次踏上木椅。
水漬溢上了木椅底端,椅子開始緩緩震動,女人喉頭一緊,嘶吼出聲。
「喬爾許!嗚啊啊!喬爾許!」那是帶著懇求的哭嚎聲,仿如絕望時的孤注一擲,豈
料,晃動也如女人所願地停止了,這是令人難以置信的癲狂一幕,一個瘋子般的女人,對著看不到的空氣說話尖叫。
女人喘了數口氣後,垂下了眉,「對不起,喬爾許,姐姐不是故意要兇你的。」女人對著空氣喃道後,走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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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那剩不下數圈的膠捲片,這大概是最後一個畫面了。
女人緩步走上了同樣的湖畔前,與那時不同的,是不復存在的小屋與稍嫌惡臭的蒸氣味,這座大湖已經被建成十分像樣的都市港口了。
湖口前,女人向前走一步,湖水便向後退了一步,這是無法解釋的奇特景象,只知道那在港口步道旁的透明少年,形體正逐漸透明,就快要消失了。
女人抽動了嘴角,她知道她虧欠喬爾許的是什麼,她知道,再這樣下去,喬爾許連這個身體都會保不住。
「喬爾許…我好寂寞啊。」近是嘆出的一句話,意料之外地清晰。
退潮停止了,因為那料想不到的答案。
在幾近透明的少年因為那諷刺得極為美妙的一句話而困惑時,形單影隻的憔悴女人逕自走向湖中央,整個身體就這麼被湖水吞沒了。
少年沒有聽見女人最後的輕語,當他意識回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竭力守護的東西,僅僅在一瞬間便渺為虛無,他就已經什麼都感覺不到了。
「滴,答答答,滴,答答答,滴,答答答,滴,答答答,滴,答答答。」
他的哭聲,無法被聽見;她的痛苦,說不出口。
他們的寂寞,出於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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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雷爾文與萊拉的意識從詭異的幻象中遁回之時,他們才發現臉龐上溢滿的濕潤,這是無法止住的,「嗚…啊啊……」哭聲亦然,一旁的玖抽了抽鼻子,輕輕拍著霜的肩膀,霜在第四下拍打時才意會過來,別過頭,霜的表情怔然。
「那根法杖,可能會有用。」玖犽說道,霜先是愣望著玖犽,清澈眼神閃動數下後,霜從身後的腰包取出一根短小的黑白法杖,交予玖犽。
「嗚嗚……玖犽…你要做什麼?那根法杖…好眼熟,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一旁的雷爾文說著無關緊要的話,玖犽走上前,將嘎嘎法杖抵上霧狀物體的軀體,「雷爾文、萊拉,幫我一下。」
「唔……?嗯…」兩人將手覆上了玖犽的,霜的手也於稍後覆上,出乎意料的情況在眾人眼前奏現。
「謝謝你們。」
風聲自洋館的窗外拂進,眾人的耳朵確實沒有出了任何問題,除了霜以外的人,萊拉、玖犽、雷爾文都於同一時間張大了嘴。
水滴聲在剎那間,化為十分清澈的渾厚嗓音。
「喂喂!你明明會說話,你-」雷爾文在來不及說完話前,嘴巴便被霜的一個勁掌堵住了,「雷爾文先生,要好好聽人家說話喔。」
透明軀體漸漸成型,化為一個清秀的少年,雷爾文能感受到其身上傳遞而來的陣陣溫度,少年笑著,不帶著任何難解的情緒,那是一抹無垢的笑。
下一秒,少年的身體漸形單影,白光自其身體的各個角落湧現,少年漸漸化作點點白芒,飄散於洋館周圍。
「玖犽,這是怎麼回事?」在霜鬆開手的同時,雷爾文停止掙扎並激動問道,玖犽默默低下了頭,「他已經死了,這根法杖,應該是能夠消除惡靈怨念的淨化法杖。」身為惡魔的玖犽,將這些略懂一二的知識告訴了雷爾文。
「沒有了肉體、同時也沒有了對於這個世界的執念,鬼魂就會消失。」
「姐姐,對不起,對不起………嗚嗚。」他哭了,這次是聽得見的,傷慟的哭聲響徹於走廊上,雷爾文和萊拉一同加入,淚水自三人的眼角不斷落下。
「他怎麼看都很難過啊!這怎麼能算沒有執念?」一把眼淚一把鼻涕,雷爾文質問道。玖犽只是輕輕嘆了口氣,看著消失到只剩下上半身的少年臉龐,繁複的心緒使他無法說出任何話。
「先生,你很痛苦嗎?」霜淡淡問道,探著少年的眼睛,霜渴望找到些什麼線索,卻只看見了溢滿而出的強烈情緒。
懊悔。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少年沒有回答霜的問題,只是沉浸於自己的悲傷之中,眾人的手垂落下來,因為白光已經蔓延至少年的頸部了。
「我相信你,喬爾許。」霜淡淡說出口,眾人先是一驚,少年的眼睛於同一時間睜大,視線並不是停在面無表情的霜,而是其身側的一片空曠。
「姐姐…」少年綻出最後的笑,化為陣陣白點,飄散於無垠夜空中,這是極美的一幕,那白芒彷如攀升的夜星,於攀升的同時閃動著異樣的美,凝望這一幕的眾人,謂然而久久不能說話。
「我會永遠保護妳的,姐姐。」
輕詠於漫漫夜空中的話語,不再是答答的水滴。
「我相信你,喬爾許。」
這是她被湖水吞沒前,曾經告訴過他的一句話。
有你的世界,我不再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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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好了呢…」萊拉揉了揉哭腫的眼,語帶欣喜地說著,一行人緩步於上樓後的迴廊上,方才進館的恐懼霎地被驅走一般,他們的臉上不再帶著恐懼。
「霜,你剛剛到底說了什麼啊!」這隻笨貓的腦袋似乎缺乏彈性,雷爾文正逕自將眾人通徹了悟的發展捏造成專屬於自己的妄想。
「剛才不是我說的喔。」霜以一如往常的平淡說道,雷爾文則是不死心地繼續追問:「剛才真的是霜的聲音啊,不對,不可能,那傢伙明明已經-」
「嘎吱」一聲,笨貓還沒有問完,卻再也沒有發聲的機會了。
「雷爾文!」,俯上破洞的木板處並望進跌入無底深淵的身影,眾人再次齊聲驚嘆道。
「啊啊啊啊啊啊啊!」尖叫聲隨著雷爾文的高速下墜單薄直下,最後滅於一陣寂靜。
「啊!怎麼辦!」
「雷爾文…沒事的。」
「玖……玖犽!這個洞看起來滿深的欸!」
「沒事的,雷爾文先生不會有事的。」
「連…連霜也這樣說嗎……好吧。」
一行人繼續在洋館中探險,免費的門票要好好大玩一番才划得來呢!更令人心驚膽戰的怪物正等待著眾人的挑戰,這裡可是一間生人勿近的鬼屋。
畢竟,雷爾文一定不會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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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爾文)
「嗚……嗯。」
好涼,滑滑的,有點硬…我在哪裡?…為什麼地板會動?
我將手覆上於身下滑動的東西,這塊地板真的會動,不過也太凹凸不平了……是廚房嗎?不對…摸起來……
有點像是鱗片之類的東西。
「嘶─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