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嚕、呼嚕……主子!」
森林中央,沒有任何樹木的遮蔽,赤裸裸沐浴在月光之下的圓形區塊,一個矮小痀僂、全身上下只裹著一塊髒破灰布的物體,正跛著步伐往前方堆滿斷木的地方趕去,斷木上未散盡的不祥氣息還如黑霧緩緩擴散。
那小身影踏進月光灑落的範圍之中,視力與腦筋同樣不怎麼好的牠,這才清楚看見遍佈四周的屍體殘肢,這片幽暗的森林蒙上一層血腥之後更加令人難以親近。
稍早,這小身影依照牠口中的主子吩咐,帶著一個鑲金邊的華麗木盒進到城鎮裡頭,並強調無論如何都得是達官顯貴打開它才行,據牠數日來所打聽的消息,城裡有間藥鋪子的老闆是出了名的大善人,不但治好了許多疑難雜症,更是在城裡幫助過許多沒錢看病的窮人家,最重要的是在他開藥鋪之前,曾經是城裡的首席御醫。
於是這痀僂的小傢伙,用主子賜給牠的簡陋法術搖身一變,成了鄰國的知名採藥農,熟知城裡接道路線的牠,一進到城裡的變直闖那間藥鋪,將那連牠也不曉得裝著什麼東西的盒子,幻化為上百年的昂貴蔘草,順利將它賣給那間藥鋪。
殊不知再次回到這片林子時,牠所侍奉的主子早已被不久前流浪至此的旅人給近乎了結。
「主子……」沙啞的聲音任誰聽了都會蹙起眉頭,牠佈滿疣的面容,低向一塊開有血洞的異樣黑木,沒有一絲悲傷,而是恐懼,
「Za……Zaba,交代你的盒子……」血洞竟緩緩開闔著,被喚作Zaba的小個子點頭如搗蒜,見牠這般答覆血洞咯咯笑了起來,
鴉鴉——
這陣笑聲竟淒厲的迴盪在林子裡頭,別處的樹木上空紛紛傳出群鴉惶恐的叫聲與振翅聲,這個黑夜越發越教人畏懼。
「那麼,辛苦你了……」血洞說出的聲音意外的誠懇,誠懇得讓Zaba的背脊瞬間涼過,這種嘉勉似的話語,牠從未聽主子說過,但是牠小小的腦袋還來不及去分辨這是好是壞,黑木散發出的黑霧忽然將牠圍起,由眼窩、嘴巴、耳朵鑽進牠小小的軀殼。
「完成你最後一項任務吧。」
* * *
一個精疲力進的懶腰,Takezo在城裡最大的草坪上席地而坐,難得Celia想親自外出採藥,在公寓裡頭草草打掃過後,他便在城裡兜了好一個上午,沒有竹簍子、沒有莫名奇妙"去給我……"之類的雜事,身為浪人的自由自在,總算找到機會重回他的懷抱。
連續練習了一個鐘頭的飛斬,Takezo仍然覺得稍嫌不足,或許是動作的流暢問題、也可能純粹是自己不夠熟練,但他就是說不出有哪裡不對勁,一把捉起瓶子就往嘴裡倒,這是他帶來的最後一瓶水了,喝完就得省點體力走回那幢公寓。
自從Takezo學會了短暫的飛翔之後,他的招式上起了非常大的變化,不論是複雜的多斷斬擊或是直率的刺擊,威力上都增添了不少,招式銜接的靈活度更是大大提升,不過這麼奇妙的絕活他還是頭一次領教,一下子就要把飛翔和斬擊融會貫通,那可需要開山祖師武藏先生的加持才行。
「話說那女人大概也快回來了,得快點回去準備整理她帶回來的東西才行。」乾掉最後一口,Takezo將塑料的瓶子往垃圾桶裡丟,
「嗯?!」拋出的瞬間他似乎想到了什麼,右手瞬間搭到刀柄上,
唰、唰、唰……
「好驚人的速度啊……」
「這個人真是厲害耶。」
「這到底是怎麼辦到的?」
議論紛紛的聲量卻壓不過Takezo的大疑問,
「怎麼會揮空了那麼一刀?」儘管在旁人眼中,剛剛快如閃電的連續四個斬擊有多麼不可思議,但他就是沒辦法滿足、沒辦法在練習的成果之後說上一句"嗯,我很強。"。
Takezo不自覺的撫了撫自己草草圈上亂髮的髮繩,來到這個城鎮後的第三天,Celia替他身上的穿搭想了不少辦法,雖然這女人開始歇斯底里的時候他難免會覺得麻煩,但這份感激一直存在他心中。
「如果你能善用自己風的特質,這把劍肯定會可怕。」
不懂劍也未曾習過劍的她這麼說過,不過Takezo並沒有很在意Celia說的這段話,漫步離開這片草坪,帶著他天那麼大的疑問離開。
但這祥和的氣氛正往脫軌的命運邁進。
「呀啊啊啊啊啊——」幾道尖叫穿過三、四棟樓直逼Takezo耳裡,才踏上人行道沒幾步,他立刻被這沒來由的插曲吸引,但事情不過幾秒鐘Takezo就大概了解了引起這堆尖叫的原因,因為這個原因正擺弄著身軀向前前進……
……一條快要超過一層樓高的半蛇人正大搖大擺的在街上逛著。
Takezo霎時感到噁心,但雙腳卻沒有要奔逃的意思,站在逃離現場的人群之中,他的身影更顯突兀,一個駐足不前,任由人群不斷從他身旁經過的傢伙,若不是英雄人物,那就是絕對經典的超級笨蛋,想忽視掉他的存在都難。
半蛇人迅敏的身段就要迎上Takezo眼前,儘管Takezo心存恐懼,但他仍把它給壓下,在他的家鄉有個與蛇相關的怪物傳說叫作八歧大蛇,傳聞牠八首八尾、雙眼如酸漿草般艷紅欲滴,腹上淌著鮮血,背後卻長滿了青苔以及樹木,令人輕易聯想那些叢木的養分從何而來。
「人類,你不怕我嗎?」半蛇人吐信而道,聽不懂蛇語的Takezo往牠頭頂上望了望,再看看這半蛇人的身軀,
「哼,小蛇。」他竟哼笑,半蛇人雖然不明白他回答了什麼,但是看Takezo臉上多了一點笑意,牠表面不動聲色,暗地卻大吃一驚。
人類、蛇族、魔族從以前就是相互為敵,蛇族仗著數量使得其他兩族不敢輕舉妄動,特別是先天上就特別脆弱的人類,不像魔族能使魔法、巫術,但是上天卻給了人類無比的智慧,使得人類能夠在這場角力之中抗衡,人類曉得單打獨鬥絕對不是蛇族與魔族的對手,於是人類懂得出奇謀計策、懂得以科技來討伐對手,儘管如此,人類要是形單影隻碰上蛇族,仍然會果斷選擇逃之夭夭。
至於人類是如何習得魔法,而造就了魔導士的存在,那又是另一個人類與魔族之間的故事了。
但是Takezo卻不像半蛇人所遇過的任何人類,他既不逃也不躲,就這樣落落大方的站在牠面前,
「該不會是個蠢蛋吧。」半蛇人思考著。
事實卻不然,Takezo並沒有半蛇人想像的那般無所懼,在他的認知之中只是單純的認為八歧大蛇怎麼和傳聞中的完全不同,不僅沒有八座山峰那樣巨大,就連頭跟尾巴也只有一個,還掛著兩條像人一樣的臂膀,完完全全的弱掉了啊。
「活膩了,也罷!」話音未落,半蛇人尖牙猛襲,嗅到對方戰意的當下,Takezo像旁閃身,蛇牙直撲路面而去這波攻勢卻還未盡頭,半蛇人趕緊迴身追咬,眼見利牙就將要刺進對方背後,但途中卻一陣鐵鳴,接踵而來的是嘴角一片熱辣,半蛇人趕緊向右側滑溜,回頭一看只見Takezo手中的白刃上染了些液體,而那些液體正從牠的傷口不斷淌出。
半蛇人瞪大了銳利的雙眼,上回牠被解除封印時,也未曾見識過如此利落的身手,這個人類確實不可小覷,倏然半蛇人身形開始膨脹了起來,鱗片也由赤轉墨,原本人類的樣貌漸漸轉化為蛇樣,Takezo明白這下牠打算來真的了。
嘶呀呀呀呀——
比起周遭建築都高出許多的漆黑色眼鏡蛇吐著信,嘴裡冒著綠霧,明眼人都曉得那絕對是毒霧,不時對著Takezo發出怪吼,那一瞬間Takezo愣了愣,
「還是沒有八個山谷那麼大嘛。」
眼鏡蛇不懂也不管那麼多,張嘴對著Takezo就是一咬,這下Takezo可沒這麼悠哉了,飛身接著翻滾躲開這條大蛇的致命毒咬,起身後執緊三代安綱,一個躍步並趁勢飛出,足足跳上六層樓的高度。
俗話說打蛇打七寸,他恰好飛往大蛇要害的位置,橫刀就是一斬,安綱的刃口在堅硬的蛇鱗上劃出一道漂亮的火花,卻不足以造成大蛇任何傷害,只留下略有深度的刀痕,蛇尾不知何時已掃向Takezo,
「嘖!」他咬牙,雙手握劍高舉,不巧不工的直劈揮下,這股力道讓Takezo快速下降了些,恰好躲過蛇尾的橫掃。
沉浸在亂風之中,Takezo不斷與大蛇過招,但還是無法令牠受傷,反而因為大蛇激烈的動作惹得建築物不斷受創,民眾也接連逃出這個範圍,如果在這樣鬧下去軍隊肯定很快就來了……
「……風的特質。」他的腦海裡忽然撞進了這麼一句,
「如果善用風的特質……」那是Celia曾告訴過他的話,但是他並沒有特別在意,何況要如何善用呢?
後躍,Takezo站穩腳步,大蛇扭過長驅朝著他威嚇似的張嘴嘶吼,但Takezo兀自感受著風的脈動,持著三代安綱的右手自然而然的垂著,左手罕見的拔出從沒見他出鞘的和泉,銀亮的光芒依然耀眼,絲毫看不出這是塵封以久的武士刀該有的樣子,就這樣闔上雙眼站著、還是站著。
大蛇見狀直撲Takezo面前打算一口撕裂他,沒想到在牠撲至的前一刻,Takezo只是緩緩舉起雙刀,接著眼前的他便化成了幻象,大蛇驚訝!莫名的氣流此刻開始急旋,從牠頭部一路繞兜到尾端,Takezo的身影才從這陣氣流當中現形,大蛇雙眼驚恐小心翼翼的回頭,當牠動的那一剎那,身軀上綻出大大小小切口。
這妖怪被封印了多久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封印已經被斬斷。
「咯咯咯咯……」一串詭異的笑聲從巷子裡頭傳來,那個披著髒破灰布的痀僂身影,帶得牠得意的笑容,在惶恐的人影之中漸漸走遠。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