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挾長的走廊,夏裕哲用力推開美術教室的大門,老舊的門扉被他折騰得發出巨響,使得裡頭安靜上課的學生通通回首,看向氣喘吁吁的他。
而令他朝思暮想的人兒傻愣愣地站在講台上,不解地歪著頭。
「學弟,你是新社員嗎?」其中一位美術社學姐似乎把他誤認成第一次上社團課找不到教室的社員,走上來詢問他。
「不,他是游泳社的。」台上的人兒垂下眼,輕描淡寫地幫他解釋,卻讓夏裕哲忍不住紅了眼。
他就知道楚麒還是關心他的,否則這兩個禮拜他們一直沒見面,又怎麼會知道從小因為溺水陰影而怕水的他,最後選擇加入了游泳社?
不願繼續耽擱,夏裕哲快步上前,伸手攫住纖細的手腕。
「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問你。」
「現在?」紀楚麒環視教室一圈,露出困擾的表情,「我在講課,要不等等吧?」
「我現在就想問!」
現在不問的話,好像他一輩子都得不到真正的答案,也好像以後都再也沒機會了。
「你是沒看到我在上社課嗎?」
「不管,我現在就想問!」
話畢,夏裕哲不再理會紀楚麒為難的模樣,略微蹲下身,在眾人的驚呼下公主抱起心上人,快步奪門而出。
「你……」
「只要你讓我問完,要殺要剮都無所謂了……」
紀楚麒看向他,似乎被意外堅決的表情震懾,便垂下頭不再吭聲了。
儘管懷裡的人兒轉為安分,他的思緒卻愈發紊亂得誇張,好似被人用手把腦神經撥得亂七八糟,到處都打了結。
他甚至想不起來校園哪處才能夠好好和心上人溝通,最終還是來到了圖書館與科學館後頭的小花園,所幸盧凱晟已經走了。
放下紀楚麒,夏裕哲不再壓抑對眼前人兒的迷戀,伸手觸摸寫滿疑惑的臉蛋。
手指與肌膚接觸的瞬間,一道微弱的電流竄過神經,令彼此一顫,紀楚麒很快退開步伐。
「你是不是喜歡我?」
漂亮臉蛋頓時一怔,可人的紅暈不著痕跡浮上臉頰,然而人兒卻倔強地噘起嘴,口吐出總讓他搞不清楚人兒心思的疏遠惡語。
「你把我從社團裡綁架出來,就是為了問這個?」
「對,我就想問這個。」
紀楚麒給予他一記白眼,沒好氣地開口,「我拒絕過你了吧?」
「這和那是兩回事,現在我問的是──你是不是喜歡我?」
「有什麼不一樣,我拒絕你不就是那個意思了嗎?」
儘管對他展露不耐煩的表情,夏裕哲卻沒忽略清秀眉眼隱約流轉的受傷,以及人兒無意間迴避他問題的言詞。
「還有,你不是要求要和我分開一陣子嗎?難道你已經決定好放棄我了?」
他沒能忽視紀楚麒說出「放棄」二字時,眼底一略而過的哀傷,胸口頓時一緊。
不作回應,夏裕哲把畫冊遞給紀楚麒,人兒先因失而復得而露出驚喜的笑容,後個瞬間,立刻意識到了什麼,露出既錯愕又無措的表情。
只見一對更加顯眼的紅暈充滿巴掌大小的臉蛋,紀楚麒瞪著他,支支吾吾地詢問他是不是看過畫冊內容了。
他點點頭,立刻引起一陣可憐兮兮的哀號,紀楚麒滿臉通紅地責罵他怎麼可以不經允許偷看畫冊。
「可是如果沒看到這個,我大概一輩子都不知道你這麼喜歡我。」
「誰喜歡你,我只是……只是覺得你的五官特別好描繪而已!」氣呼呼地插著手,紀楚麒知道自己越說越是站不住腳,音量也因此不斷縮小。
「真的?就因為這個緣故,拿我當模特兒畫了整個畫冊?」
「我……」被夏裕哲拉高音量地詢問,紀楚麒忍不住甩開對方伸來的手,惱羞成怒地嗔道:「我想畫什麼是我的自由,和喜不喜歡你一點關係都沒有!」
「可你明明喜歡我。」
「我才沒……」
「而我也喜歡你。」毫不猶豫地,夏裕哲把真心敞開到心上人面前,「我一直都喜歡你,深深地喜歡你──七年來從沒想過除了你之外的人。」
夏裕哲吐出一股腦真心話,讓紀楚麒不知所措地別過頭。
「……我不能喜歡你。」
同樣的回答,暗藏著同樣的玄機,但與那時告白被拒不同的是,夏裕哲已經不再因為心上人這番話感到痛苦,反而心疼對方的彆扭。
導致楚麒以這種扭曲的方式拒絕他的,正是他自己。
「為什麼不能喜歡我?」
「我真的不……不能。」
「為什麼?」紀楚麒咬著嘴唇,搖搖頭不打算開口。
夏裕哲頭疼地皺眉,頓時對不肯面對他的紀楚麒沒了輒。
良久,他按捺不安地深吸了口氣,「假如你真的不喜歡我,那就好好拒絕我一次!」
「什麼?」轉為錯愕的面孔似乎沒聽懂他的話。
「你好好向我說一次不喜歡,我就死心,之後再也不會逼問你了。」夏裕哲走向前,按住骨架微窄的雙肩,直直地凝視紀楚麒。「來,你和我複述……我不喜歡你。」
窮盡想法,卻也無法令人兒對他敞開心房,他忍不住行了下策,反正到頭來他也只剩放棄感情一途,倒不如奮力一搏。
然而,他的話一出,被他按住的身軀立刻像是受到打擊般輕微一顫。
夏裕哲意外發覺,紀楚麒不自覺垂下頭的動作,正代表對方正因他的話而倍受煎熬。
可為什麼這麼痛苦,還是不願承認喜歡他?
難道承認喜歡他真的是這麼痛苦的事情嗎?明明那麼喜歡他,也明明他是多麼努力要讓他敞開心房……
為什麼對著盧凱晟就能夠吐露真心話,而面對他就不行呢?
「只要複述這句話,你就不會再纏著我?」
「……對,就算你要直接趕我回美國,我也不會有怨言。」只是會不會照做就是另一回事,畢竟他已經承諾自己,不會再離開對方。
只是,他真的好想得到答覆。
好想讓楚麒回應他,好想以戀人的身分待在楚麒身邊……
「……你會回美國?」
看不見紀楚麒的表情,夏裕哲只能聽見鬱悶的嗓音低低迴盪,他有點不確定心上人究竟是願意複述那句「我不喜歡你」,還是不願意。
儘管恐懼紀楚麒會吐出令他碎心的回答,夏裕哲仍一不做二不休地發出肯定的回應。
然而那之後,紀楚麒噤若寒蟬地垂著頭,久久都沒吐出下句話,或者是回答。
良久,夏裕哲見他一點反應都沒有,心頭落寞地有些洩氣。難不成終究是場夢,楚麒根本沒喜歡他?
「算了……就算你根本不喜歡我,我也不會怪你。」觸摸柔軟的髮絲,夏裕哲有些洩氣,但仍努力令表情柔和起來,「無論你肯不肯承認喜歡我,還是……巴不得我趕快離開,都無所謂了,因為我絕對不會……」
一面出言承諾自己絕不離開,一面捧起紀楚麒的臉頰,下一刻,夏裕哲的腦袋化作一片空白。
只見紀楚麒委屈地咬著嘴唇,眼淚啪塔啪塔地落了下來。
「為什麼……」
夏裕哲手足無措地用指尖擦著持續掉下的淚珠。方才紀楚麒一點聲響也沒發出來,他以為一切沒戲了……
在他出聲安慰前,紀楚麒粗魯地甩開他。
「你為什麼總能用各種方法傷害我?」紀楚麒胡亂地擦著眼淚,大聲地質問他,令他不由地呼吸一窒。
「以前說好要永遠在一起,卻不吭一聲走了;現在說要放下我,卻逼著我承認喜歡你……你覺得傷害我很有趣嗎?」
來不及反駁,紀楚麒已經近乎崩潰地開口。
「……說著喜歡我、好喜歡我,可是你知道嗎?」明明語氣逐漸輕了,話語卻越發沉重,「七年前你不告而別,我一直以為你很快就會回來,等呀等卻連你的信都沒等到,後來我好不容易快要忘記你,你卻隨隨便便闖回我的世界,隨隨便便就說喜歡我……」
無法壓抑內心的悲慟,纖瘦的身軀痙攣地顫抖起來。
「你知道我有多受傷嗎?你……你知道這七年來,我忍受了多少寂寞嗎?」一個人上學、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忍受彷彿能夠吞噬他的黑夜!──
一口氣說完,紀楚麒卻又像是還不夠般,再吸了口氣把話接下去。
「擅自離開我世界的你,到底憑什麼重新出現在我眼前?又憑什麼……憑什麼隨隨便便撩撥我塵封已久的心!」耗費七年,他幾乎就要習慣一個人生活了啊!
捂住滾下淚珠的眼眶,指間卻殘酷地滲出水流,紀楚麒痛苦地咬著牙,發出小動物般的哀嚎。
「我真的搞不懂啊……你總是說最喜歡我,可你明明隨隨便便就能拋棄我,不是嗎?」
聽此,他再也不想讓心上人難過下去,大大朝紀楚麒的方向邁進。
「你不要過來!」紀楚麒再度後退,淚眼朦朧地瞪著他,「你不是要我複述那句話嗎?好啊、我說就是了……這樣你就會死心了吧!」
「不、我……」
聽到這些他已經不可能死心了,況且他本來就沒打算放棄七年的傾慕,但為時已晚。
「我最討厭你了!──」
夏裕哲心底一酸,才發現紀楚麒並沒有把話說完。
「我最討厭讓我這麼喜歡的你……」
總覺得自己有些聽不清楚,夏裕哲不由地向前邁步,直到能夠好好看清紀楚麒表情的距離。
「為什麼你明明傷我這麼深,我卻沒辦法放下你?為什麼明明很怕你再次拋棄我,我還是……還是好喜歡你……」
紀楚麒像是迷失了的孩子般反覆嘀咕,眼淚仍如壞掉的水龍頭般不斷湧出,但無論對方呢喃著什麼,夏裕哲都聽不進去。
胸口那股燙得嚇人的暖意,幾乎要把他從內部燃燒殆盡。
於是,他忍無可忍地擁住顫抖的嬌軀,好似要把人兒揉進身體般用力。
紀楚麒一驚,這才察覺自己說了多少驚為天人的話。
推拒著宛如能夠融化他的擁抱,紀楚麒咆哮,「你放開我,之前是你說要分開一陣子,你別……」
「你覺得讓我聽見你的真心話,我還能和你分開嗎?」腦袋抵著纖瘦的肩膀,夏裕哲強硬地壓制紀楚麒掙扎的動作。
「吵死了,真心話又怎麼樣!你家在美國,總有要回去的一天,到時候你又要……」拋下我了。
「我不會再走了。」
耳畔響起堅定不已的言語,紀楚麒倒抽一口氣,推拒的動作也因此僵硬。
「我已經明白了,只要我不走,你就不會再推開我了,對吧?」夏裕哲緊緊抱著魂牽夢縈的人兒,忍不住低喃,「如果只是這樣,那我再也不走了。」
「這種事情怎麼是你能決定的!你父母……」
「只要是為了你,我就會竭盡全力堅持下去。」就像那些年裡,想著為了楚麒而奮力減重、奮力克服溺水陰影。
「……胡說八道。」
「我從不對你說謊!」夏裕哲駁斥,「而且老老實實告訴你,我這次回來本來就沒打算再走,現在清楚你的心意,更不可能走了。」
撫著瘦弱的背脊,他忍不住暗自感嘆,心上人似乎比兩個禮拜前又瘦了不少,仔細一看,雙頰也顯得憔悴……都是因為和他分開嗎?
「……我不相信。」
夏裕哲啞然失笑,「那你要我怎麼證明?」
宛如時空錯置,在他回來第一天,他們也有過類似的對答,他還記得那時候青梅竹馬複雜的表情,以及不願意面對他的模樣。
不知什麼時候,懷裡的人兒停止落淚,而他藉此收緊雙臂。
「只有時間才能證明我不會離開。」不等紀楚麒開口,夏裕哲逕自說了下去,「所以,讓我留在你身邊……」
俏臉浮起遲疑,紀楚麒垂下眼,「是你說要放下對我的感情,才能好好面對我……」
「不准你提了,我現在就把那些話收回來。」觸摸著柔軟的髮絲,夏裕哲心疼地緊擁人兒,「以後,我們就像之前那樣相處吧。」
「……又是青梅竹馬那套?」
聽出紀楚麒口中的不悅,夏裕哲笑著搖搖頭,低下頭碎吻俏臉上的淚痕,「我是說友達以上、戀人未滿。」
「什麼意思?」
「意思是,我想當你的準男友。」看紀楚麒迷茫的模樣,夏裕哲笑得更甜,「在還不能確認我不會離開前,你先把男朋友的位置空下來,等有天我證明了,再把我放上去……我願意等你。」
聽他浪漫的突發奇想,紀楚麒古怪地挑眉,「我沒辦法保證你會不會這麼一等,就等到老死。」
「那不是很好嗎?這樣就代表我們白頭偕老了,也不錯啊!」
紀楚麒看他一副全然沒被打倒,反而更加興奮的模樣,忍不住噗嗤地破悌而笑。
夏裕哲一愣,忍不住親了下哭紅的鼻頭。他總算再度看見這惹人憐愛的笑靨……
湊到心上人耳邊,夏裕哲略壞心地輕咬紀楚麒的耳垂,嬌軀敏感地一顫,「楚麒,現在我想重新和你告白一次。」
「……我會再拒絕你一次哦?」
「你好狠心。」故作委屈的姿態,夏裕哲捧起削瘦的雙頰,仔細地把心上人的模樣完整地烙印到心底。
深吸口氣,夏裕哲忽然覺得這次告白似乎比前次還要緊張。
「楚麒,我喜歡你,從很久以前就喜歡你……」在紅唇上落下蜻蜓點水的吻,他展開最燦爛最颯爽的笑靨,並再度抱緊紀楚麒。「以後也會繼續喜歡下去,永永遠遠喜歡下去……楚麒,請讓我待在你身邊。」
閉上眼等待心上人推開他,但紀楚麒沒有照先前吐出的惡言惡語那樣拒絕,反而首度抬起手與他相擁,小腦袋靜靜埋入他胸膛。
彼此像是要被逐漸升溫的暖意燙傷,卻始終誰也不願意放開誰,更希望此刻能夠凍結,天長地久地保持下去。
半晌,紀楚麒才發出差些被他忽略,又低又悶的囁嚅。
「……我也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