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得飛快,在比那名居家成為天人後,也過了將近一年的時間,回到了農忙的季節。
據父親所說,今年地主,也就是比那名居家,似乎想回饋底下的佃農們,租金只整整收取十分之一。
村中裡的人自然是樂得不得了,全心全力地投入收割,這時任何一個有餘力能幫忙的人,都得把口袋縫得牢一點,以免在田裡忙到一半,嘩啦啦,銅錢和金黃色的稻穗混再一起。
我有些異常的右手,倒是因此而受惠不少。
這時的我,足於一個人,更正,一隻手拉動一台牛才能拉動的推車,也能輕易完成要兩個大男人才能順利完成的工作。
因此,家中田地狹小的我,自然有很多時間,能應付其他村人的委託。
忙碌的農活和充實的荷包,讓我沒有可以胡思亂想的空閒。
整個收穫季也沒見過天子的影子和消息,我想,就算是個驕縱的大小姐,也懂得這個時期對於農家的重要性。不,我想只是在享受天人的生活吧,畢竟她是地子。
有了多的收入,除了確保有個好年可過,當然就是要好好祭祀神明。
那年,「豐收之神」秋穰子似乎也顯得特別豐腴。
肯定是因為祭品十分豐盛的關係吧。
這個熱鬧的氣氛延續到了秋神祭時,更是被炒到最高點。
秋神祭是人里的豐收祭,為了慶祝一年的豐收並且祈禱來年的收成,會舉辦兩天一夜的祭典,什麼好玩的玩意都會在這時出現,平時不在人里出沒的妖怪旅行戲團也會特地來人里公演。
這也是為什麼孩子們會在秋季努力幫忙採收的原因,要是少了筆零花錢,那只能乾瞪眼看著別人玩耍,對於生活在無聊的農村中的孩子而言,這可是非常大的一股動力。
但最特別的應該還是秋神姊妹會一同和農民享樂,雖然這神明倆平時並非是那麼神祕還算是親民,可是為了維持身為神的尊嚴,平時還是不會輕易和凡人們有所接觸,以靈力的形式幫忙農田的收成。
只有在所有工作都告一段落的這時候,她們倆才會露出比麥酒更醇香的笑容,和村民一同飲酒作樂,大開宴席。
然而,就算到了這種熱鬧的日子,我依然沒有見到天子。
以往村中的重要日子,分別是由比那民居和稗田家來主導,關係到農務的秋神祭,自然是由掌管村中多數農田的比那民居家來負責。
本該是在比那民居家辦的豐盛宴席,今年卻改到村長家,幸虧今年收穫不錯,菜餚並未變得寒酸。
比那民居家大門深鎖,連守在外的僕人也逐漸減少,據他們所說,雖然薪飼還是會按時拿到,可是屋內安靜無聲,整日無人出入,不少人感到心裡毛毛的,紛紛逃離了那裡,只留下幾位不曉得是忠誠還是愛財的人守在那。
原先孩子女人沒有權利可以參與這種宴席,但因為我今年四處幫忙,幫了大家很多的忙,穰子大人特別邀請我來參加。
然而,雖然每道呈上的料理都十分美味,但我看向原先留給比那民居家,如今卻空空如也的座位,我感覺到心中好像有個缺口在那。
能坐上這個位子,我還以為自己已經有所長進,沒想到,我現在卻連和天子之間的差距都看不到。
宴席上的慣例,秋神姊妹會從尊位上起身,一一向在場的各位敬酒,當然我是不能喝酒,改以麥茶代替。
當兩人走到我面前時,姊姊的靜葉先停了下來,拉了妹妹穰子的衣角。
兩人突然停在我面前,不斷地打量我,實在不算是太愉快的體驗。
宴席結束後,幫忙收拾完場地,我就一個人乘著夜幕準備回去。
而在路途中,我被一個熟悉的聲音叫住。
是秋神穰子,而姊姊靜葉也在一旁。
「這個狀況持續多久了?」
穰子大人劈頭就問,但我根本就不知道她所要的答案為何,只能手足無措地直搖頭。
「不要裝蒜了!那隻手明顯就有問題!」
穰子大人的態度不如平日和善,反而非常咄咄逼人,一旁的靜葉大人則是忙著幫忙打圓場。
「穰子,妳那麼突然,這孩子說不定還不搞清狀況啊。」
手?雖然一開始有點痛,但現在是我從事工作的好幫手,要說它有問題,那我也不得不相信,可是比起它所幫忙賺來的錢,我還是認為留著也無妨。
不,這個念頭的確有閃過我的腦海,但我可是比任何人都還想知道事情的真相,這隻手帶來了財富,我卻感覺越來越多事物被它所奪走。
我想要了解,那天死神的欲言又止究竟是想傳達什麼。
我更想了解,這隻手和「那一天」的關係。
和「比那民居」的關係。
「這支手上面有著詛咒,我對於詛咒並未有研究,但我身上的神性卻很明白地抗拒那股力量。」
我從穰子大人話中只了解到這並非是好的現象,其餘卻依然一無所知。
不過現在這個樣子,我認為也相當方便,也不是件壞事。
「詛咒之所以恐怖,是因為往往它會帶有正面的回饋,而那種正面效果又是最觸及人內心深處的欲望,使得人常常捨不得放棄,而持續依賴那股力量,最後被詛咒給吞噬。」
靜葉大人形容地恐怖,我的確被它所帶來的方便所惑,但也許沒兩位大人所想的那麼糟,畢竟至今為止,也沒出現太大的問題。
「如果只是妳個人被吞噬那倒是還好,但我最擔心的是,那股力量可能潛藏著毀滅人里的危脅。」
穰子大人最後冷冷補上一句,兩人就和我道別了。
這是個沒有月色的晚上,我在剩餘的路途上想著,明天是否該拜訪稗田家,看看是否能取得些協助。
這股詛咒反映著我的欲望…
我的欲望…那到底是指什麼呢…
* * * * * * *
就算是太陽高掛的正午時分,竹林內陰森依舊。
這片竹林向來是村里口耳相傳的禁地,傳說只要踏入,就再也無法脫困,只能靜待竹林的吞噬。
但偶爾會有竹林內的妖怪兔來到人裡兜售藥品,或許妖怪自有一套認路的辦法。
無論如何,隻身前往該處絕非是個好主意。
可是我冒這個險不可,因為出了點意外。
因為竟然存有御阿禮之子不了解的知識。
我今日一早,就去稗田家拜訪,想要多窺知昨晚穰子大人話中的真義。
但和御阿禮之子碰面時,我連話都還未說出口,他只看了我的手一眼,就說。
「這並非是人類之子該深入的知識,請另謀高就吧。」
隨即就招手將我請出門外,整個過程比我從家到這的路程還短。
我只能倚賴傳聞了。
幻想鄉的每個小孩都聽過,在迷途竹林裡,住著一位不老的賢者,若有勇氣穿過竹林,他將帶給你答案。
偶爾會有人自稱見過此賢人,但後來都被證實為招搖撞騙,這個傳聞從未被證實,流傳至今,多數人認為只是無稽之談。
正好,我的右手是個玩笑,無稽之談可算得上是對症下藥。
為了可以順利進退,我帶了把小刀,隨時在竹子上畫作記號。
等到我走過星型記號第五遍時,我就曉得在這裡,小聰明是不管用。
時間到底過了多久?從進來至今,昏暗程度並未改變,也許只差別在日光和月光而已。
唯一還保有時間感的是我的肚皮,我開始懊悔帶著小刀,要是改以勤快地帶鋤頭來,還可以挖些竹筍來塞塞肚子。
林子裡開始有些變化,原先安靜無聲的黑暗中,傳出了不像樹葉摩擦的稀疏聲。
即使早就有過心理準備,但真的發生時,又有誰能保持從容呢?
我緊緊將小刀握在手中,眼睛盡可能地盯著所有角度。
我這時該想的應該是如何面對可能迎面而來的危脅,可是這時我腦中卻被其他念頭給佔據。
我為什麼要那麼大費周章?
就算真的是詛咒,最後真的會致我於死地,那又如何呢?
被困在貧窮的生活中,最好的朋友也漸行漸遠,如今,這個詛咒帶給我了力量、財富還有人望。
這短短的日子裡,過得比我大半歲月還要來得充實,就算把壽命當作代價,也不是太過分吧?
充實…我真的是這麼認為嗎?
過去的日子的確辛苦,即使我沒從未時思考過,但我相信,有著某種事物支撐著我的無聊日子。
那樣還能不算是充實嗎?
我終於明白到,我為何能如此坦率地踏上這條路,我所要的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了。
剩下的只有,如何對付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或許這隻怪異的右手能幫得上忙,但我不認為真遇上妖怪,能撐到何時。
聲音越來越近了,也漸漸看得見身影,是人的形狀,
據御阿禮之子所說,有著人型的妖怪都具有極高的道行,並非常人所能應付。
既然衝突不可避免,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對方動作前,搶先一步上前攻擊。
我感受到了刀子前端受到了壓力,有點像是切著豬肉的觸感。
之後,我整個人就彈飛了出去,在意識消散前,最後一個念頭是。
昨天宴席的壽喜燒真不錯。
疼疼疼,我感受到全身疼痛,一醒來,卻發現自己身處在完全不曉得的房間內。
我記得我明明是在竹林內被放倒的,為何會在如此舒適的床上醒來呢。
這種床,我就連在地子家都沒看過,柔軟得像是要把身體完全陷入其中,還從裡到外使我的身子感受到溫暖。
我懂了,聽說狐狸擅長使用騙術,那我現在一定是在狐狸所創造的空間中,等到我再次熟睡,我就會被美味地享用吧。
想到這,睡意全都消失,我只想趕緊逃離這裡。
當我正準備爬下床,門被拉開了,是一個穿著白袍的美麗女性。
「妳醒啦,不過還不能亂動喔。」
她把我壓回床上,我試圖抵抗,但是身體的疼痛讓我無法動彈。
她肯定就是妖怪,想要更美味地料理我,才帶回她的大本營吧。
「虧妳被妹紅這樣痛打了一頓,竟然還沒死,以人類來算還真是硬朗。」
原來我剛才被人痛扁了,難怪身體紅一塊紫一塊。
我想問,這裡到底是哪裡?到底是誰送我過來的?
「妳完全不好奇我是誰嗎?算了,話說妳一個人跑進迷途竹林內,卻沒有目標嗎?還真是夠有勇無謀的。」
這個人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只是逕自坐在床邊,摸著我的手和傷口的部分。
傷口被碰觸當然是很痛,但這個女人的手很溫暖,這麼溫暖的手,我實不在想去相信她是壞人。
可惜,我沒辦法冒著風險去相信這個女人,而且時間也不早了,家裡的人大概也開始擔心我了。
但那個女人卻不願意讓我離開。
「就算妳不說,但妳是希望某些問題能被解決吧?比方說那個右手。」
我愣住了。
雖然包括秋神姊妹、死神還有御阿禮之子知道我右手的異狀,但現在我的右手在外觀上,和左手並未有明顯的差別。
可是她竟然一眼就看穿了。
「我開門見山說吧,妳右手的問題不難解決,但我認為這並不值得。」
難不成妳就是那位傳聞中的大賢者?
「我並不在意外面的人如何稱呼,叫我永琳就好。」
永琳大人,您說的不值得是指…
「叫我大人也太…算了,妳的右手目前的狀況的確是詛咒,看來也帶給妳相當大的力量,問題在於,代價也將異常地龐大。」
代價…
「妳最近有碰過怨魂之類的吧,怨魂不僅會以靈體的方式出現,甚至會化為貴重金屬,如金或水銀之類的,密度夠高的情況下,還會有實現人願望的功能。」
我的願望…
這怪異的手竟是我的願望,這叫我該如何去相信?
「以我的經驗來看,這隻手索求的代價正是﹃靈魂﹄,當妳死亡的那刻,這隻手上所纏繞的怨念,將會把妳從靈魂開始吞噬,並且從根本上來操控妳的肉體,屆時,不只右手,全身都會得到超人般的力量。」
「不過,被怨念所操控的肉體,所想做的事,怎麼想都不是好事。」
原來穰子大人所擔心的,是我被怨念所操作的身體,會傷及村里的人吧,難怪昨晚的穰子大人會那麼冷漠。
穰子大人比任何人都還要熱愛這個村子,如果穰子大人認為我對人里是個重大的危脅,那此刻的我,也只能…
「別做傻事啊,我不是說過了嗎,當妳死亡的時候,肉體就會被吞噬,變成喪屍的存在。」
最後終究要一死,與其傷害人里的人們,倒不如成為竹林內的怪物。
「所以我不是一直強調嗎?只有﹃死亡﹄時,怨魂才會佔據身體。」
這種話不是理所當然嗎?人終究要一死啊。
「如果能有不死的機會,妳想要嗎?」
永琳大人提出了誘人的提議,聽說連天皇都求不來的長生不老,現在卻攤在我的眼前。
從永琳大人的表情,我無法判斷真假,可是我來這裡想要追求的,並不是為了追求這個。
但為什麼我無法立刻拒絕呢?
「這個方法是我新開發出來,反而可能會加速死亡,但比起成功,這點代價還算是微不足道。」
可能會失敗,甚至會死,應該拒絕才對,但我心跳卻不斷加速,想是在期待著什麼。
「這次我所要嘗試的方法,是所謂的﹃成仙﹄,透過循序漸進的方式服藥,並且透過修行的方式來達到肉體的適應和不朽。這個方法是我從道教上的觀念上學習到的,比起直接服用蓬萊之藥,更容易在人體上成功。」
永琳大人說那麼一大串,我都不了解,我唯一留意的只有﹁成仙﹂。
求聞史記上有記載,正常管道上得先修煉成仙人,才能有機會成為天上之人。
原來如此,原來我真正的願望是這個。
再次見到天子。
看來我別無選擇了。
「既然這樣,做為人類的妳已經算死亡了,畢竟長生之人也不能算是正常人了,我會替妳去人里宣告妳的死亡,妳就割捨和過去的羈絆吧。」
抱歉了,父親和母親,孩兒無法盡全孝道,但與其傷害你們,我寧可提早接受身為人類的死亡。
* * * * * * *
「小姑娘啊,妳為何那麼輕易就接受一位素昧平生的人提的建議呢。」
是誰?
「妳還不認識我嗎?虧我們都相處了好一陣子了。」
到底是誰!
「 我就是妳的右手,替妳賺了不少錢的可靠夥伴。」
原來永琳大人所說的﹁詛咒﹂就是你這傢伙… 「妳管一個剛認識的人叫大人,但卻稱共度數月的夥伴﹃詛咒﹄,這樣說不去吧。」
你到底是何時附在我身上的?
「剛才那位永琳﹃大人﹄不就說過?我就是那怨靈化為的﹃黃金﹄啊。」
果然!可是…
「妳還搞不清狀況啊,算了,我本來就不期待一個小丫頭能多聰明。」
「不過我先跟妳打個商量。」
商量?
「那位永琳大人所投下的藥,正是被世人稱為﹃不死藥﹄,只要再過一些日子,那些藥就會完全被妳給吸收,到時妳就會成為不老不死的存在。」
聽起來,沒有那麼糟啊?
「OH!不,那糟透了,這意味著我將永世被封印在妳的體內,等待百年千年後,我的力量最終會完全消散,我的存在也會消失。」
那正是我的目的。
「聽著,妳現在會這麼想,恐怕是因為妳還沒有搞懂,整件事情是怎麼一回事。妳還記得嗎?那 些黃金,可不只妳一個人經手過。」
不…不!
「妳的好朋友,比那名居地子,她帶走了所有的黃金。」
這一切是謊言,我深深相信,這個詛咒發先自己前途多崁,正嘗試著用所有方法來逃離,
而這段話肯定也是它的陰謀。
沒錯,肯定是這樣。
「她指使僕役帶著了所有的黃金,但他們也和妳一樣無法倖免我的詛咒,不少人甚至因此死去。」
難道那幾個月,比那名居家封閉起來,就是為了這件事?
「他們動用許多優秀的解咒專家,才好不容易將剩餘活下的人身上的詛咒給消滅,但黃金本身仍存有濃厚的怨靈,而再厲害的專家都不可能處理。擺著也不是,也沒有人敢拿去處理,大家都不想有瓜葛,這時,有人提出個主意。」
「拿去獻給天界吧。」
我不明白,天界的人要這種詛咒物要做甚麼?
「天人擁有強韌的體質,再劇烈的毒物和詛咒都無法對他們起作用,但它們需要以魂魄來維持自身的體質,而充滿願怨靈的黃金正是最好的食糧。」
「以那些黃金為代價,以比那名居家成功跳躍了千年的修為,一舉成為了天人。如何?明明是同樣的遭遇,妳卻因為貧寒而落到這步田地,但妳朋友卻因此成為天人,妳心裡很難受吧?不平衡吧?」
的確…
「那就快把藥給吐出來,將死亡包覆著身體,將我的力量完全孕育出來!屆時,妳將會擁有超過仙人、超過天人的強大力量,用這股力量向天人,像天子復仇吧!」
我得感謝你才是…
「沒錯!妳終於明白了!來吧,把身體交給我吧!」
天子一直都是天子,沒有任何改變。
她成為天人後,依然來找我玩,並不是因為想炫耀力量的關係,只是心裡惦記著我這個朋友。
那天,天子的那句「我可能暫時無法回到村裡來」或許是想拜託我,守著她愛的這個村子吧。
我有答案了,詛咒。
「妳還不懂嗎!現在還來得及,快把藥給吐了!」
不了,這樣就行了。
人類,田中華扇死亡。
仙人,田中華扇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