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從我出生以來，陪伴我的就只有系統的機械語音。
它教導我語言和自然科學等基礎知識。它告訴我我現在在一艘太空船上。地球已經毀滅了，僅存的人類搭乘著一艘艘的太空船在宇宙中尋找怡居行星。除了從地球來的難民外，也有像我這樣在太空船上誕生的人。
為了節約資源，太空船上的人都處於冬眠狀態。但是如果腦部長期沒有接受刺激的話會導致腦部壞死。因此系統會定時刺激冬眠中的人的意識。自從我有記憶以來好像就是這樣，每隔一陣子就會被系統喚醒。雖然感覺不到身體，但是可以和系統交流。
我問系統我們旅行的目的地是哪裡？它說不知道。太空船就只是漫無目的地在宇宙中飛行，並尋找合適的星球。這似乎是一個漫無止境且毫無意義的航行，但我無所謂。因為我一出生就誕生於此，並不知道除此以外的生活。
透過系統傳授給我的知識可以得知，地球是個比這裡大很多，有著豐富多彩的生態環境，還有多的難以想像的人類所建構的文明社會。這一切對我而言都是很抽象的知識，因為我從來沒親眼見過。我只能像是學習幾何學一樣用理性去理解而已。
有時候系統會將太空船外的影像畫面傳送給我。漆黑如墨的太空散落著寥寥星光。景色變動緩慢地如靜止一般，但隔幾個小時再觀察一次的話會發現畫面似乎有在移動。我真的有在移動嗎？因為太空船處於沒有加速度的恆定狀態，我完全沒有感覺。就算有加速度，我的身體處於冬眠狀態，也感受不到外界刺激。然而這個影像是我唯一與太空船外的聯繫，讓我對未來產生了微小的期待。或許終有一天會航行到不一樣的地方。
有一天，系統突然告訴我說它接收到了來自地球的訊號，現在地球已經恢復到可以居住的程度了，因此現在要返回地球。這未免也太突然了吧？不過一成不變的生活即將迎來改變，讓我有些興奮與期待。
為了讓我可以適應地球的生活，系統開始模擬身體感官的訊號，讓我學習控制四肢，用五官處理環境資訊。這出乎意料地複雜，但為了能在地球生活這是必不可少的訓練。
終於到了那一天。系統告訴我說我接下來會進行一段休眠，當我再次清醒時就到達地球了。系統像平常一樣切斷對我的訊號，我也隨即進入了休眠。
我感覺到我躺在什麼軟軟的東西上，應該是床鋪吧？我感覺到有光線刺激我的眼睛，便睜開了雙眼。映入我眼中的是白色的天花板，以及幾個站在我身邊的人。
「他睜開眼睛了，他終於醒了！」我身邊的人們喧鬧著。
巨量的感官刺激湧入我的大腦，令我頭痛欲裂。儘管做過模擬訓練，但情報量還是遠不及現在受到的刺激。我昏了過去。
等我再次醒來，我身邊就只剩下一個人。那是一名中年女性，雖然是第一次看到但不知為何有種親切感。她輕輕握住我的手，似乎在陪伴我。
我張開嘴，發出了嘶啞的聲音。
「這裡是哪裡？」
「這裡是醫院。」那名女性回答道。
「太空船呢？」
「沒有太空船。」
這牛頭不對馬嘴的回答讓我感到困惑。
「沒有太空船？什麼意思？我不是搭乘太空船來到地球的嗎？」
「應該那麼說...那是模擬系統產生的情境。」
「系統？難不成系統出錯了嗎？我還沒到達地球？還是說現在是在某種特殊的模擬訓練之中？」
我試圖釐清現狀，但排山倒海的資訊量令我思緒混亂。
「冷靜下來。我現在去找醫生過來！」女子快步離開，一陣子後一名身穿白大褂的男性走了過來。
「很抱歉造成你的混亂。我還是重頭說起吧。」那名男子繼續說。
「法蘭克教授是當代頂尖的腦神經科學研究者之一。遺憾的是，他罹患了目前無法治療的腦部疾病。他決定將畢生的研究成果應用到自己身上，也就是腦部移植手術。他克隆了自己的大腦。你就是這個成果。」
「我是...大腦？」
「正確地說，你現在已經取代了法蘭克原有的大腦，你就是法蘭克。」
「可是你剛才說的那些，我完全沒有記憶啊？」
「法蘭克克隆了自己的大腦，但目前還沒有移植記憶的技術。所以你沒有過去的記憶。」
「那太空船又是怎麼回事？」
「那是模擬環境。大腦必需接受合理的刺激才能正常發育。你在那個環境中如同一個普通人一樣學習語言和知識，這樣才能培育出功能健全的大腦。」
「不會吧...我從小到大成長的環境是假的？我只是被培育出來的器官？我無法接受！」
「無法接受是正常的，請你好好休息一陣子再慢慢思考吧。」
我在休息的過程中似乎失去意識了一段時間，這應該就是所謂的睡眠吧？我再次睜開眼睛時，眼前除了之前看過的男人和女人之外，還多了一個小女孩。
那個白大褂的男人說：「抱歉之前忘記自我介紹。我是你的主治醫生雷文，那位女士是你的太太艾爾，那個則是你的女兒瑪莉。」
接著是令人尷尬的沉默。大約十秒後，我說：「我不認識你們...」
醫生說：「沒關係，我會協助你回憶起你身為法蘭克的記憶。讓你繼續法蘭克的人生。」
「開什麼玩笑！」我因為過於荒謬的情境而憤怒。「我不是法蘭克！你卻要我扮演法蘭克！」
小女孩似乎被我突然大吼嚇到了，低聲哭泣著說：「你不是我的爸爸嗎...」
那名女人抱住小孩，安慰她說她會解釋清楚的，然後將小孩帶離了病房。
醫生嘆了一口氣後說：「沒辦法接受嗎？還是說你要回到太空船？」
突然聽到醫生提到太空船的事我嚇了一跳，但是冷靜思考一陣子後我說：「如果說太空船只是培育大腦用的模擬環境，醫院不可能浪費資源去長期維護環境只為了保存一個沒有用的器官。」
醫生說：「真不愧是法蘭克教授，你很聰明。那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你再好好想想吧。」
我花了很多時間沉思。想到那張陌生又讓我感到親切的女人，沉默但溫柔地陪伴著我。想到那名哭泣的孩子既失望又難過的神情。
他們的感情如此真切，正因為如此，我無法承受如此重擔。我是個贗品，我不能欺瞞他們一生。
我告訴醫生我想要回太空船，他明白了我的意思。
我告訴他，根據我對我自己的了解，我不會只克隆一份大腦。下次請設計更合理的情境，那他能夠承擔法蘭克的人生。醫生說我的猜測沒有錯，備份不只一個。
我再次醒來時就回到了太空船。系統告訴我說，太空船出了狀況，需要緊急維護。不確定要維護多久。在修好太空船前，沒辦法再次喚醒我。
「我知道。但是我有個請求，可以在開始維護前，讓我看看太空船外的景象嗎？」
系統將太空的景象傳送給我。太空船似乎剛好經過一個星系，恆河沙數的恆星形成了一個盤狀結構，閃爍著如夢似幻地光芒。
在美麗的星空下，我失去了意識。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