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浸在黑暗中,飄浮著,像輕盈的氣泡一樣。
這裡只有寂靜。
直到噪音突然將它戳破。
聲音在我的腦袋裏漸漸放大,演變成稍稍刺耳的電子音。它就像鬧鐘一樣開始鳴叫。
我聽得見自己的呼吸聲。
我想要睜開異常沉重的眼皮,反覆嘗試了好幾次,才勉強睜開一條窄縫。
我從沒發現自己是如此疲倦,我為什麼會睡著?
我重覆眨動眼睛,試圖聚焦浮現在白色表面的文字。
2、5。我的視線模糊得很,殘影在眼前跳舞。但我有種感覺,我必須繼續嘗試醒來。
2465年,3月,5日。
「解除冷凍程序啟動。」有人在我的耳邊低語。
我注意到白色霧氣開始在我的身邊急速逃離。
乾燥暖和的空氣湧了進來,我忍不住咳嗽起來。同時記憶與意識開始清晰起來。它們就像潮水般一口氣湧進我的腦袋。
冷凍睡眠。植物的災難,讓我們別無選擇。
我移動手腳,撐起自己的身體,試圖離開白色冷凍艙。
但我的身體像冰塊一樣僵硬。
我沒能穩住自己的身體,翻身摔在堅硬的地面。諷刺的是,長期的冷凍讓我的痛覺變得遲緩。我甚至沒感受到很大的痛楚。
2465年、2465年。我在心裏默唸著。
老天,誰能想到我們已經睡了整整四百多年!它回想起來就只是昨天發生的事情。我的腦袋亂成一團。
漢克、漢克在哪裡?
我花了很大氣力才能從地上爬起來,冰冷的四肢彷彿不再屬於自己。
我攙扶著冷凍艙的邊緣往前走。避難所內所有的冷凍艙都開始打開它們的圓蓋,同時開始解凍程序。其他倖存者看上去就跟我一樣茫然。他們的臉色蒼白得嚇人,皮膚還殘留著凝結的冰霜。
我在避難所內檢查了一圈。陌生的倖存者一個個從冷凍艙離開。但我還是沒能看見漢克的身影。他在哪?他說過他也會進去的。
我的身體狀況好多了,不會再走幾步就摔在地上。我轉身,沿避難所的牆壁走,再次搜索起來。
然後,我想我終於找到他了。
他背靠著牆角,坐在地上。就像盧克大道時的情況一樣,他的身邊仍然是那把眼熟的銀色手槍。他又再次把它落到地上了。
我走近那具枯朽發黃的骷髏,撿起了生鏽已久的手槍,掃去上方的塵埃。
漢克皮膚黝黑,軍人的體格高大健壯。這具骷髏的雙手卻跟柴枝一樣乾枯脆弱。但它穿著跟漢克一模一樣的衣服,也帶著相同的手槍。
我雙腳顫抖,後退了一步,胸口壓抑得難以呼吸。
歪斜的骷髏頭上,有一發子彈孔的痕跡。那顆子彈穿過漢克的太陽穴,殺死了他。
他說過他會活下去的。但他沒有。
我曾經以為我能改變他的想法。但事實告訴了我,改變一個人,從來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
我回頭望向其他意識清醒的倖存者們。我知道漢克沒有說謊。
我並沒有獨自一人醒來。
但前所未有的孤獨卻開始將我淹沒。
轟隆轟隆的運作聲響徹整個避難所。我轉頭,看見有個穿著白袍的研究員按下了牆上一個隱藏的按鈕。原本密封的金屬牆壁開始往右移動,灰塵漫天飛舞。顯然地,他們特地設置了另一個避難出口。
那些倖存者開始聚集在一起,拖著腳步往避難通道走去。
我得離開了。
我輕輕將手槍放回地上。
我在哭嗎?或許是,或許不是。因為我的臉頰仍然冰冷得很,感覺遲頓。
漢克,晚安。
我垂下眼簾,不捨地轉身,追上其他人的腳步。土泥色的坑道一直往上伸延,只有雜亂的腳步聲不斷在耳邊迴響。
大家都一言不發,努力地往地面攀登。
直到耀眼的陽光溫暖了我們冰冷的身體。
所有人開始歡呼起來,相視而笑。即使大家的聲音都沙啞得嚇人。
誰都肯定沒有想過。
在我們眼前的未知世界,會是一片如此綠意盎然的美麗景象。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