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撿柴火，我去撿柴火。」我自告奮勇。
這是個好機會，我想和哥哥討論一下該怎麼辦，如果得逃跑，我得靠他拿主意。
琉卡托起臉頰，想著什麼秘密玩笑似地直盯著我瞧，這不禁使我擔心，我心中的想法是不是全被她看穿了。幸好她最終放下手，往稍遠處揮了揮。
「你這麼個小豌豆願意做那種粗重工作的話就去吧，別跑太遠，我怕你還沒吱出半聲就被狼咬住拖走了。」
我興奮地邁開腳步往琉卡指的方向跑去，生薑一定知道要跟上，我希望牠比我靈光些。跑著跑著，我忽然被一把拎到半空，脖子那裡緊得發疼，原來是後領被誰給揪住了。
「琉卡是讓你撿柴火，不是讓你玩。開始撿，這裡到處都是樹枝。」
我被放到地上後，轉頭看到簡斯的身形，我比他矮上很多，只能平視他皮帶上的金屬片。現在天已經快黑了，我一不注意就會把他看成樹幹。我趁他轉身走出去的時候抬頭確認，生薑的眼睛在陰影中又大又亮。
「生薑！」我用氣音吸引牠的注意，但回答我的人是簡斯。
「那畜生撿不了柴火，不用叫牠。」
我失望透頂，我以為簡斯會去琉卡那裡幫忙她做飯，難道不是我來撿柴火，換他去做飯嗎？我癟著嘴蹲在地上，開始收集木柴，簡斯的視線一直讓我覺得背很癢，他在監視我跟生薑？
大概撿了二十來根木柴，我轉頭偷看簡斯是否還在，人沒看到，聲音倒是聽見了。
「我不會幫你，你看我做什麼？」
「我、」我苦思一下子然後說：「我不知道撿多少才夠。」
「那你還敢說你會撿柴？」
「我知道怎麼撿，我只是不知道需要多少。」
簡斯走過來，似乎是在端詳我手頭有多少柴火。「再撿兩堆這樣的。」
說完，他又走開了。這次我沒有再浪費時間偷看。樹林中偶爾會傳來樹葉的沙沙聲，撿著撿著我開始胡思亂想。這是我第一次離開城堡，來到森林裡，琉卡說城牆外邊有很多森林，越過森林往往能看見另一片城牆。世上有一千個國家和一萬個國王。她的聲音幾乎像在唱歌。
我抱著滿懷的柴火回到琉卡那裡，簡斯像是變魔術一樣，不知從哪裡抓來一隻狐狸。聽到他跟琉卡說了狐狸的事情，我才知道，他交代我再撿兩堆柴火之後就去打獵了。我對剛剛從樹上跳下來的生薑皺起眉頭，牠肯定知道這件事，卻不告訴我。難道哥哥就沒有話要偷偷跟我說嗎？我想學怎麼變成動物，他不是應該猜得到我會有這種念頭嗎？
琉卡拿出一枚錢幣。「照慣例來，星星還是人頭？」
我摸不著頭腦，但簡斯似乎很清楚她的用意，聳肩回答：「人頭。」
「那我猜星星。」
琉卡彈出拇指上的錢幣，只見空中轉過一抹光亮，她用力一拍自已的手背，然後打開。我看不到那底下的情況，簡斯探頭去看，然後嘖了一聲拎起他打到的狐狸。他剛才八成就是這麼拎我衣領的。
「我不喜歡剝皮，所以我就跟簡斯比賽猜硬幣，猜中哪一面朝上的就可以選工作。我來生火。來吧，我教你生火的訣竅。」
琉卡借我小刀，說讓我學削柴火。刀柄是木頭做的，打著圓釘子。如果她能送這把刀給我就好了，我這一路上都願意幫她跟簡斯剝狐狸皮。
「我們要去哪兒？」
「不特別去哪兒，我跟簡斯四處旅行。杓派的人坐不住。」
「你們老在說杓派，那究竟是什麼？」
簡斯一語不發地給那隻可憐的狐狸扒皮，幸好牠似乎不是醒著的，不然一定痛死了。要是以後我也會被吃掉的話，我希望先睡著再被扒皮。
「嗯，我還是第一次收到星星，但權充練習，我試著給你講講。油燈，你先想像世界上有好多你這樣的孩子，也就是平常被魔法師關起來，三不五時被討血的孩子，我們稱這樣的孩子為『星星』。當然這個稱呼有它的來由，但現在我還不能告訴你，你太小了。到這裡聽得懂嗎？」
「懂了，我是個星星。」
「對，你哥哥也是個星星。現在你繼續想像，有些星星因為特別幸運，從魔法師手裡逃了出來。他們得到自由以後開始想，嗯，所有魔法師都利用星星的血，這說明什麼呢？魔法師是所有星星的敵人，沒有魔法師的話，星星就能跟普通人一樣生活了。」
我點頭，要是沒有狗便，哥哥就不會老是生氣，奶媽也不會愁眉苦臉。
「所以，」琉卡接過我手上削到一半的樹枝，我才發現我聽得太入神，手一點兒也沒在動，幸好她沒生氣。「星星就開始合作，要讓魔法師不能再殘害其他星星。這些集合起來的人就叫什麼來著，簡斯？」
琉卡像是在考簡斯有沒有聽她說話一樣，忽然叫他接下去。營火已經慢慢升起來，簡斯那張硬梆梆的臉被火光一照，看起來更僵硬。他瞪了琉卡一眼，微微掀起嘴唇。
「統正會。」
「對啦。」琉卡微笑，往火裡多添了幾根削好的柴火，只見簡斯開始架起鍋具，他們挨得很近，卻從不向彼此說「借過」，似乎完全不怕撞到對方。「我跟簡斯就是統正會的成員。這個會有兩種人，一種是用魔法的，一種不用；前面我們叫它『篩派』，後面叫『杓派』。你知道篩子吧？跟軟軟的盤子似的，但有很多篩眼，就是很多小洞。」
「篩派那幫人的腦袋大概也有一樣多的洞。」簡斯哼了聲。
「簡斯就喜歡發這種可愛的牢騷，跟老頭兒似的。油燈，你別理他。」
琉卡的聲音裡有著笑意。
「杓派的主張就是，世上所有的魔法，都該收拾收拾全扔回去它們原本的地方，沒有魔法就不會有魔法師——你瞧，杓子底部沒洞，特別踏實的一種東西——而篩派就不一樣，他們認為魔法得過過篩，好的魔法還是可以留下來。像是一些讓人們生活更方便的魔法，比如治療魔法、讓麥子長得更快的魔法，諸如此類的。」
我差點脫口說出「聽起來篩派還不錯」，好在我及時想起來，講到篩派的時候，簡斯那表情簡直跟哥哥提到獄卒或狗便時沒兩樣。但是，聽起來篩派真的不壞，雖然我討厭狗便，但那是因為他對我們很壞又兇，如果他好好請我給他一點血，然後給我一點蜂蜜餅乾和牛奶當謝禮，我一定會歡天喜地答應他的要求。我第一次聽說世界上還有好的魔法，如果我能學會治療魔法，那奶媽就不會因為流光血而要睡在土裡。
但是，太可惜了，琉卡跟簡斯是杓派，這表示他們討厭魔法。雖然我立刻想到，琉卡說過我可以自己決定要當篩派或杓派，等到那天來臨，我一定馬上投奔篩派。哥哥會變成貓，所以他也一定會選篩派，太好了！現在我唯一需要做的就是乖乖跟著琉卡，希望她不會食言。
接下來，琉卡安靜了一會，她和簡斯七手八腳往鍋裡裝水跟剝皮切塊的狐狸肉，鍋裡慢慢傳出香味，我的肚子裡又像有老鼠在抓了。連生薑都漫步過來，巴巴地抬頭看著那鍋湯，看見牠的表情，簡斯說：「變成畜生唯一的好處就是吃得少。」
「牠是貓。」我知道「畜生」是一個壞字眼，簡斯不應該那樣稱呼生薑。
「貓就是畜生。」
我把反駁的話憋在嘴巴裡，不敢爭辯。琉卡看我委屈，就摸我的頭。「簡斯討厭化獸魔法，別生他的氣。」
「杓派都討厭化獸魔法嗎？」我終於第一次用到這個詞，覺得我似乎也變得有點架式。真想快點變得跟琉卡他們一樣，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
「老實說，只要是『魔法』我們就討厭，一種魔法要發展成熟，要用掉成千上萬星星的血，就算是為了好的目的而用的魔法也一樣。篩派老說這個魔法也好，那個魔法也好，老是阻止我們的工作，真是煩死人了。」
吃飯的時候大家都很安靜，我們用一支木湯匙輪流舀肉湯喝。生薑沒有手，所以我得餵牠。我覺得琉卡這時應該又有空說話，就想問問題，可是琉卡才聽到我說「我想」，就立刻搖搖手指。
「吃飯時別說話，油燈，這對我們的食物是一種尊重。好好地嚼，把牠的力量完全吸收到你的身體裡。魔法師吃飯一向很快，我們可不能跟那些不尊重食物的人一個德行。」
我差點又想開口，簡斯直接打斷我。
「吃飯時嘴巴閉上。」
這真難。
吃完飯，琉卡繼續往營火裡添柴，簡斯則清理餐具跟鍋子。他們似乎說好由琉卡守夜，簡斯沒做什麼多餘的動作，也沒再說話，找了根樹幹靠著坐下，就這樣閉起眼睛。我盤腿坐在地上，摸著腿上的生薑。琉卡感覺到我的視線，就轉過來衝我露齒一笑。
「怎麼啦？你真是個問題包。」
創作內容
油燈與哥哥．II、在路上 (1) - 統正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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