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裡亂糟糟又黑漆漆，大大小小的磚石把這裡塞滿，我和奶媽的床以及哥哥的床，被完全蓋在碎石底下。生薑大概是還沒忘記縮在洞裡的事情，現在只肯在門口走來走去，不跟我進房間。也好，房間沒剩多少地方能站，我真怕一不小心踩到牠。
石頭堆成這樣，繩索眼看是拿不到了，它在房間最裡邊。太可惜了，繩索多麼有用啊！而且，它能讓我想起奶媽，她曾用繩索在我脖子上打了個漂亮的環，說她以前就是戴著這樣的環，和哥哥一起來到底昂的。
底昂是這座城的名字，這裡距離奶媽和哥哥的故鄉很遠很遠。那究竟是多遠呢？奶媽回答我，這裡遠到沒有魔法師自願過來。底昂的宮廷魔法師是因為犯錯而被放逐到這裡，他為此變得怨天尤人，對誰都不給好臉色，只有在國王面前不擺架子，因為國王花了大錢，從星星街把哥哥和奶媽買來，當作他的魔法材料。
這事是奶媽趁哥哥不在時說給我聽的。哥哥最討厭那魔法師，叫他「狗便」。一談到魔法師他就要咒罵好半天，那往往惹惱巡房的獄卒，然後奶媽就會受委屈（那是什麼意思？）。
我跟奶媽說，我們能叫哥哥安靜點，但她搖搖頭，說她不怪哥哥。他恨魔法師，世上所有魔法師他都恨。他是個青髮星星，他的恨是很有道理的。
我把磨傷的手指放進嘴巴，嚐到石頭跟塵土的味道。光是挖出知更鳥蛋，我就要筋疲力盡了。我不僅要很小心搬開石子，還要找個好地方堆它們，可那顆蛋是奶媽送的，是我的寶貝。我得堅持下去。還有酒，我相信它會有用，雖然我更希望它是片蜂蜜餅乾。
噢不，哥哥聽到的話一定會笑我。他說過，我的小腦袋瓜太小，連夢都小小的。我該期待挖出一整罐子的蜂蜜餅乾，而不是只有一片。但我不明白，我如果貪圖太多東西，神會答應嗎？我曾那樣問過哥哥。
世界上沒有神。
我記得，前一刻還在哈哈大笑的哥哥，忽然不笑了。那樣回答我之後，他又說道。
這世界屬於貪婪的騙子，也就是魔法師。
我終於找到了知更鳥蛋。它像顆堅硬的石頭，而不是容易破的蛋，所以它在原本的位置待得好好的。我看不清楚它，希望它還是原本的藍色。接下來我要挖酒，這會是個大工程。
生薑還在門口那邊來回走，我開始覺得牠不只是在散步，牠的尾巴豎得直直的，看上去萬分警惕。
「生薑，你餓嗎？」我走過去問牠。之所以這樣問是因為我餓了。生薑聽到我的問題，停下來回頭看我一眼，一聲小小的喵叫。
好吧，我想我還是先做完手頭的工作，再去廚房找吃的。城堡被攻破後好幾天，我們三人才從藏身處出來，奶媽去廚房給我們找吃的，卻撞上還逗留在那裡的士兵。我和哥哥等不下去而去廚房找她的時候，她已經不再回答我任何問題。我清楚記得，哥哥跪在奶媽的身邊，用力按住自己的臉，我從沒聽過他發出那樣的聲音，好像有人把手伸進他的喉嚨，要扯出他的內臟。
我搖奶媽，可她沒反應，哥哥嘶啞著聲音告訴我，她在睡覺。
「是長長的那種？」
我知道什麼叫「長眠」，長眠的人無法再跟我們說話，他們在另一個世界睜開眼睛，這個世界則變成他們的夢。
「長長的那種。瞧，她受了很重的傷，所以就得那麼長長地睡了。」
奶媽的下半身全是血。血是我們身體裡暖暖的紅色水流，流得太多甚至流光了的話，人就要變冷，之後就會長長地睡了。奶媽說故事的時候有講到，長眠的人渾身冰冷，不管蓋幾層被子都沒用，最好就是埋在土裡。
把奶媽拖到花園埋起來以後，我就沒再回廚房去，在那我感覺不好，哥哥也是。可是，現在我沒辦法管我的感覺好或不好，因為我的肚子裡像是有好多老鼠在抓，不去廚房找吃的牠們就不消停。我好討厭自己的肚子，它太不爭氣了。
挖出酒的時候，我身邊已經是一座高高的石頭堆。躲在這堆石頭後面，感覺肯定很安全，再沒有人能抓我或哥哥。但我不能躲，我還有好多該做的事……
酒瓶不大，能裝進我背著的麻布袋子。這本是要在公主的婚禮上給賓客喝的。不過，既然公主的婚禮被混進來的間諜還有軍隊毀了，或許這瓶酒被哥哥偷走也沒什麼大不了。
挖出寶貝後，我告訴生薑我要去廚房，牠弓起背脊發出低沉的聲音，顯得不大情願。
「你吃老鼠就管飽，我可不是。而且別忘了，那裡可能還有稱手的東西，哪怕是削皮刀都好。」我單手插腰數落牠。
雖然我自己也很心虛，被洗劫一輪之後，廚房還會剩下什麼東西？我看那裡除了跟山一樣高的胖夫利，就只剩下東倒西歪的助手們。他們跟奶媽一樣全睡了，但我沒有閒功夫把他們一個個埋起來，就任他們待在那。我拎著油燈，拖著腳步，終於走到城堡另一端的廚房，這時天已經要黑了，我只能盡快找過一輪，然後在這裡度過這一夜。
創作內容
油燈與哥哥．I、在城堡 (3) - 永眠的人
Unlight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