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延讓出手想抓住我的身體,但他一出手,我就把那個部位影子化,讓他抓不中我。
!
「呃啊啊啊──」
心臟跳得更加大力,絞痛的感覺甚至令我視線模糊。
「哼!好像抓不到你,那你吃吃看這個吧!」
吳延讓直接掀開一塊地板,準備把他壓在我身上。
真的、真的束手無策了嗎?
地板不停的在搖,就算吳延讓倒了,我也不可能逃出這裡了吧?
咚咚咚咚──
剎那間,我失去了重心,整間教室崩毀,我和吳延讓都在下墜。
「甚麼──」
吳延讓這樣叫了一聲,然後我們一起往下方墜落下去。
真的……無能為力了嗎?
「呃啊啊啊啊!」
全部都變成影子,只要像上次一樣在底下用影子做的彈簧床一定有得救!
若伶會來的!他會像上次跟戰神的戰鬥一樣溫柔地等著我!
「啊啊啊啊!」
朝天空無謀的大喊,要是這一切──
「都是噩夢就好了!」
要撞上地面了嗎?我感受到背後具現化的影子正在蔓延開來,會有救的吧?
視線的前方卻慢慢被一團黑影所包圍,包住整個落下的教室,遮住幾乎要看不見的月光,吞噬掉所有的視野,什麼都看不見了……
……嗚嗯。
我死了嗎?醒來時,自己在一團烏漆麻黑的地方,不知道這裡是哪裡,也看不見任何地方。
試著往前走幾步路,但除了我自己,還是什麼都看不見。
怎麼會有這種地方啊?我看得見我自己身上任何一個地方,但我的身體、衣服都沒有顏色,想往口袋翻翻手機錢包,它們也都消失不見。
腳踩著的地方也是神奇,看不見道路,腳下沒鞋子,但踩在地上腳底板沒感覺,只像踩到一塊地面,卻感受不到觸感。
「嘿!你好啊!」
往聲音的方向看去,奇妙的事情發生了。
一個有如紅綠燈上小綠人的人向我打招呼,接著往我的方向靠過來。
他有身體、有臉,卻都是幾何圖形做成的,頭是一個完美的圓形,身體和手臂、腳是長方形,手是扇形做的,至於顏色……不對,為甚麼我看得見他?
這種全黑沒有燈光的地方,不可能看得見自己吧?全黑怎麼可能看得見任何東西?更別說前方的人。
「你是?」
「我是誰?」
「這是我要問你的吧?」
「嗯?」
這個人接著問,然後就一直看著我──
「他」應該是看著我的吧?雖然他沒有五官,但那顆圓球做出歪一邊的動作。
「我是李景須,然後……你是甚麼超能力之類的嗎?」
「那我也是李景須。」
什麼跟什麼?
「欸我問你喔,阿景你有朋友嗎?」
「有啊,怎麼會沒有?」
「是誰?」
「這個人」逕自就向前走,不知道他要幹嘛,不過他揮揮手,要我跟上他的腳步。
「小琉學姐、小璃學姐還有若伶都是我的朋友吧?」
「你是說,那個看穿你心思的陰毒女,還有在你頭上扣綠帽的假掰女對吧?」
「什麼態度?他們──」
「我說錯了嗎?」
「他」停下腳步,又再次做出歪頭的動作。
「那若伶咧,若伶總沒有對我不好了吧?」
「你是說,那個從頭到尾不告訴你自己是參賽者,虎視眈眈你的超能力的大騙子嗎?」
「不……才不是咧,我根本沒想到他是參賽者啊!」
「因為他騙人,就跟我朋友一樣是個騙子。」
「那個人」就此停下腳步,握住我的雙手。
「誰?」
「是李景須。」
然後,一拳打在我得臉上。
「嗚啊!」
「還手啊,不是很討厭這種感覺嗎?」
……
「用你最自豪的『影子』超能力啊,你騙自己的超能力。」
「我騙我自己甚麼了啦!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找我碴,問東問西問個沒完,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有說錯嗎?」
「他」再度歪著頭。
「你的超能力殺不了人嗎?」
「為什麼要殺人!」
「就像這樣啊!」
講完,從黑影中走來一個一模一樣的人,之後──
被「他」用黑色的刀子一刀刺下去。
「啊!」
「甚麼!」
被刀子刺中的黑影人尖叫,這聲音是剛才的──
「剛才的那男生不是嗎?剛才被當鉛球丟出去,你見死不救的男生。」
「他是──」
「你想問他是誰?你又騙人了,你哪不認識他?」
「他……」
「他是當年踹你第三腳的男生,你們班的同學,因為被你阻止霸凌而懷恨在心,就把你當成霸凌的對象呢!」
「……」
我沒有說話。
「為什麼不動手?」
「為什麼要騙自己,不認識剛才在會議室的人?」
「每個人都記得的啊,每個人都有對你拳打腳踢,就在那一天,你得到超能力的那天。」
「可是你殺得掉他們啊!」
「殺掉他們之後又怎樣?就算我的超能力真的能報復又怎樣?若伶、小琉學姐、小璃學姐還有那些我珍視的人不就因此失去幸福了嗎?」
我反駁著。
「誰珍惜他們啊!」
「他」舉起雙手,做一個聳肩的動作。
「一個讓你戴了綠帽、一個不願意對你實話實說,總是把你的心裡話看光,都只是想利用你而已啊。」
「你殺得掉他們、你殺得掉戰神無情,為什麼你不動手?」
「為什麼,你要用影子手抓住他們?直接變成一把刀,殺掉他們不就行了?」
那個聲音死板而嚴肅,不帶任何感情。
「像這樣。」
眼前出現好多人的黑影,明明身處漆黑之中,卻可以明顯看見這些黑影。
這些黑影被影子所做成的刀子砍成兩半,發出刺耳淒厲的叫聲,令人作嘔反胃,而且每一個聲音我都認得。
有小琉學姐的聲音、小璃學姐的聲音、戰神無情的聲音、若伶的聲音……
停下來,不要做這種事!
我不想看任何人受傷!
我嘗試說出這些話,卻一句話都講不出來,沒有任何聲音。
我的聲音呢?為什麼不讓我說話?
「你總是想這樣當別人的影子呢!依附在別人身旁,看著別人的行動而依附他,卻永遠不會被別人看見。」
「總是被人踩在腳底下、拋棄在腦後,卻又一直跟著別人,但你有真的被他們看見過嗎?」
「讓他們感同身受自己的噩夢不是很棒嗎?就讓他們也成為影子吧!這樣就可以很溫柔地對你了不是嗎?他們也知道影子的感受了。」
「為什麼,你要這樣委屈你自己,多為自己著想一點不好嗎?」
接著,一個接著一個人影子,圍繞著我,把我的身體抓住。
停下來,我不想這樣!為什麼我控制不了這些影子?可惡!
「你一直在騙你自己不是嗎?騙你自己影子不能傷害人,把一堆可以避免的傷背負在自己身上,大聖人?」
這樣的聲音,不斷在質問著我。
「你有真正聽過我的聲音嗎?」
語畢,耳邊傳來大量的窸窣聲,有如一群人竊竊私語。
(不要原諒他們!)
(給他們一個教訓!)
(這種學姊還理他幹嘛?)
(不是說會幫我的嗎?若伶跑哪去了?)
不行……我想逃離這裡……
「既然如此,接下來就交給我吧,讓我來替你玩這場遊戲,讓我征服所有的人。」
這種事情,死都不會答應!
「那麼,不需要你。」
影子遍布了我的全身,逐漸要把我吞噬掉。
開什麼玩笑,為什麼……為什麼……我要一直被別人左右我的人生。
我說不想傷害人就不要傷害人,為什麼……要一直逼我做這種事……
我不想要投降……不想……
「絕對不想!」
這麼一吼,讓所有影子都從我身上退開,我重新找回我的聲音。
「因為我也想要,李景須的那份溫柔。」
他那沒有抑揚頓挫的聲音變得憤怒起來,他握起手彎著手臂,一副憤怒的樣子。
「甚麼……?」
「總是在當別人影子的景須,卻從來沒有看見自己的影子、看見自己朋友的影子。」
「總是擅自決定別人的答案、總是那麼自以為是。揣測平頭男的答案、揣測戰神無情的答案、揣測林語璃的答案、揣測郁欽琉的答案,總是自以為地認為別人的答案要怎樣、決定別人的想法、決定別人的未來。」
「永遠活在理想裡面、永遠看不見自己的答案。」
「那麼,你找到自己的理想鄉了嗎?他們,都按照你的劇本走了嗎?」
「他」的每句話,句句都打在我心頭。
這就是小璃學姐要對我說的「自以為」嗎?
「我知道你是誰了。」
我這麼說了。
「那麼你也該想起來了吧?把他們處決掉的那股快感。」
「在你全身被打斷時拿到超能力,化身成一道黑影,他們的噩夢。」
「解決掉所有人以後,他們的無力感、他們的懺悔、他們的恐懼。」
「再一次讓恐懼降臨吧!在現實被實現的噩夢。」
看著那個黑壓壓的人影,完全看不見他的長相。但,他就是我、是那個被壓抑的我。
「又一次,我保護你、我利用你真正的超能力保護你。」
「所以,那不是影子,是我的恐懼嗎?包括現在所處這個世界。」
「是。」
「他」淡淡地答道。
「國中時也是、剛才也是,你一直都保護我嗎?」
「是。」
放鬆下來以後,我才重新感受到這個世界。
這個世界,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是一片黑,也沒有除了我們以外的聲音、任何的畫面,直到那個「他」開口,才打破這片死寂。
在這裡,既給人安穩、也帶來恐懼;既給人寧靜,也給人空虛。
「你一直待在這裡嗎?待在這個什麼都沒有的地方?」
「是。」
沒有抑揚頓挫,「他」冷冷答著。
我要怎麼面對他?
我……根本沒有好好見過他,也沒有和他說過話,甚至沒有意識過他的存在。
「他」,一直待在這個寂寞地令人發慌的地方,在我遇上戰神無情、吳延讓還有每次到了危險之際跳出來。
在脫離險境之後,我又把它遺忘,如此不斷輪迴下去。就像小琉學姐說的,我一直忽略了自己的聲音,欺騙自己很幸福。
「你真正的超能力,是『夢靨』吧?是那個把夢靨化做現實的能力。」
「你內心裡真正想許下的願望,應該是『讓那群藐視別人的人付出代價』這種不切實際的夢』,所以小丑給你『夢靨』的能力。」
「那一天,你用這股能力,把身上所遭受的痛苦,全部移轉到攻擊你的那群人身上,影子的黑刃砍傷他們,加上把他們抓起的影子手四處摔,造成他們重傷。」
「你的本性告訴你要攻擊人、要爭取自己的利益,而你卻不斷把這一切壓抑下來。郁欽琉看見我以後,不斷提示你要找出你心裡真正的答案,可惜你卻沒有辦到。」
「你的能力之所以會大量消耗體力,是因為夢境來得快、去得也快,要維持並不容易。」
「至於照到光會解除,是因為白天不容易產生夢靨,黑夜是恐懼的象徵,而且你的內心黑暗面總見不得人,你總不希望自己的黑暗面被人看見。當自己的一切受人注意時,一切仇恨又冰消瓦解。」
「夢魘下的世界裡,你認為可以操控拉住一切,所以產生了你認為『影子』的超能力。同時你也可以融入夢靨,暫時脫離這個世界,像影子一般,不被任何人事物接觸,但相對的,你也無法看清周圍的人了。」
「如果你選擇走向光明,那影子就會消失;如果你選擇走向我這邊,就再也看不見周圍的朋友了。」
「做出選擇吧,你想相信自己的夢,還是那些醒來的現實?」
這真的……算是夢嗎?
如此真實的他、如此難受的現實。
沒有聲音的存在,即使不被看見,卻緊緊跟在自己身後的「影子」。
我──
「我有很重要的話,想對你說。」
「謝謝你,還有……對不起。」
我、我只是、只是就這樣留下眼淚,垂下雙臂。
「謝謝這個果決的你,替優柔寡斷又欠缺能力的我做出決定,一次又一次,在危機降臨時保護我,成為我的『影子』……但是我、我、我卻-」
我什麼都做不到,卻一直想幫助別人、一直渴望和平,傷害了別人,更深深傷了我自己。
「對不起,我一而再再而三辜負你的心意,那份想守護好我的心意。」
「殺了他們,沒錯吧?」
「他」淡淡問了一句。
「從今以後,你要保護自己,還是就這樣犧牲?」
黑影處傳來這樣的聲音,與我聲線一樣卻沒有感情的聲音。
「讓你來決定,行嗎?」
「喔?」
這是他的聲音第一次有了起伏。
「未來,我的安全就拜託你了,我不會任意干涉你的決定,但可別做得太過火啊。」
他沒有答覆。
「理性不可能解決所有問題啊,但有一個永遠該相信的人,就是我自己不是嗎?」
「或許未來,還會做錯很多事情,但我們可以慢慢學、慢慢成長、慢慢找出這之間的平衡,只要我們兩個一起就行了,不偏執某個自我的想法就行了,對吧?」
「所以,我不會選擇任何一邊,我要你一起跟我走出去!」
「為什麼,你那麼保證我和你一定會有未來。」
「他」問著。
「因為你就是我,擁有不想傷人的溫柔,但是你不只有溫柔,還有強韌的信念,這樣溫柔的我,不願意看見任何人消失的,我們缺一不可。」
「為什麼,你認為我會和你一起走出這裏?」
「因為我需要你!要怎麼贏過吳延讓,全都拜託你了,好嗎?替我保護最喜歡的朋友們、替我守護未來,我們兩個人缺一不可啊!」
我向黑色人影伸出自己的手,黑影再次浸蝕我的身體,但我不再閃躲、不再逃避,就這麼沒入影中。
心理揚起一陣安穩的暖意,我用手摸一摸他的臉,漸漸地感受到他的身體在變化,不再是那個幾何圖形。
他,就是我,變成了我的外貌,表情比我還兇一些,但毫無疑問地,他就是我。
「走吧!」
我這麼說了,他沒做回應,就這麼往我身上貼了進去,與我合為一體。
啪唰啦啦啦──
大雨依舊延續,使勁撥開頭上的石塊,移動右腳依然有困難,無情的暴雨打落到我頭上,再一次把我淋濕,混雜著沙粒與一股鐵鏽的噁心味,狂風也不斷剝奪身上的體溫。
「哼!命真硬啊,李景須。」
吳延讓打碎身邊的石磚塊,從瓦礫堆中爬了出來,沉重的腳步踩碎腳下的瓦礫,朝我這邊慢慢走了過來。他全身是傷,各種痕跡劃破他的肌膚,鮮血不斷從中溢了出來,全身都是血。
「這下也不用擔心學姊們了吧?他們已經往生了,不可能從剛才的地震中活下來,你可以毫無懸念的死掉了啊!李景須。」
手腳的肌肉酸痛,彷彿要失去自己的體重般,撐起自己都有困難,沒剩多少本錢和吳延讓戰鬥了。
不過吳延讓那邊也是一樣的吧?他可不是會留後路給別人的人,要是他的超能力真如他所說像鋼筋水泥般堅硬,維持的代價應該也不小。
蹲坐在瓦礫上的我視線不穩,不斷來回在模糊與清晰之間,看著吳延讓緩緩往這裡走來。
「不好意思,我跟你的遊戲,徹底玩完了。」
也只能孤注一擲了吧?不過說來諷刺,我的人生總是在冒險,從沒有過安定的時刻。
不需要太大,只要能夠做出一個人大小的影子就行了。
拱起手掌,吳延讓的周圍凝聚出吞噬掉黑夜中殘弱燈光的能量團,朝著吳延讓的身體展開,逐漸包住他的身體。
「同樣的招想玩幾次啊李景須,我現在就把他通通扯掉!」
黏附上去的影子不斷被吳延讓撕個粉碎,但是無妨,原先被創造出來的影子很薄,就只是想包覆住吳延讓,又因為在黑夜之中,沒有過多燈光的阻礙,並不是很耗費體力。
當他破壞後,大量的薄片影子又再度吸附上去,來自全方位的薄片影子反覆吸黏,一雙手撕開的速度根本跟不上。
接著呢──
「呃啊啊啊──」
吳延讓發出一聲粗曠的慘叫。
薄片影子中增生出如同針一般細小的刺往內部突出,一根又一根,直到布滿整個表面。
當吳延讓意圖撕開他時,雖然身體不會被刺傷,但皮膚表面就不一樣了,一滴一滴的血跡,不斷滴落在腳下的大樓殘骸上。
這一招針對一個人或許很強,但弱點是必須全神貫注在同一個點上,只要他的夥伴剛才還活著的話,趁我發動能力時對我攻擊,我沒有任何還手的手段,只有放棄一途,這招是不可能奏效的。
一切都是你的報應,永遠把身旁的人當作滿足自己工具的你,不可能會懂的。
這一點是從他摔下來後皮膚的傷猜測的,即使再怎麼強壯的身體,失血過多也沒有用了吧?
「李景須!少玩這種小把戲,等到我抓到你就死定了!」
吳延讓無謀地狂奔起來,「喀啦喀啦」地重重踩在破碎的石片上,十分可怕的氣勢。
我翻一圈勉強躲進瓦礫中,加強上方的影子厚度,令上方不要垮下,沒多久就聽見「砰──」重重一聲。
再次咬著牙,強忍著痛爬出瓦礫堆,吳延讓已經跌倒在地。
這是個機會,大量的影子包裹住他,緊緊貼合著他的身體,沒有意思縫隙。
就這樣聽不見吳延讓的聲音,只見那個被黑影吞噬的人影在地面掙扎,反覆想掙脫卻未果。
就這樣,黑影越來越小、越來越小,然後消失不見。
畢竟,影子會隔離外界的所有東西,在沒被破壞的情形下。於是吳延讓就在氧氣被隔絕的情況下死了吧?他應該……就這麼倒下了吧?
那麼,剩下的……
眼前一陣搖晃模糊,我沒有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