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尋彥連續兩天沒來上班,雖然戚奕辰表現出好似一點都不在乎對方出不出勤的態度,心底卻七上八下,做什麼都心神不寧。
到了較為清閒的下班時段,戚奕辰默默撥通于文的電話。
話筒內傳來細碎的嘈雜,他隱約能聽見人聲交談,時而大聲、時而小聲。
「奕辰?」
電話另一頭試探性呼喚,確認是他後,發出難掩歡愉的驚叫聲,彷彿接到他的電話是什麼難能可貴的奇蹟。
戚奕辰沉默半晌,才輕聲問道:「……他呢?」
沒頭沒尾的問句令于文一愣,過了好半刻才搞懂戚奕辰口中的「他」指的是自家明星。
「活動剛結束,他正在旁邊卸妝,需要把電話給他嗎?」
戚奕辰眉頭一挑,不慌不忙地表示不用,心底暗自鬆了一口氣。
「你說什麼活動?」
「就是……的新產品發表會啊!」于文復述某個以男性香水聞名的奢侈品名牌,發現他仍然茫然,語調不自覺拔高,「你不知道?天啊……他不會沒和你請假吧?」
戚奕辰赫然想起兩天前與范尋彥分別時,對方始終欲言又止的模樣,頓時恍然大悟。
話筒中傳來于文連聲的抱歉,他甚至能想像到舊友對著電話不斷鞠躬哈腰的模樣,忍不住翹起嘴角。
「不要緊,我只是想確定他不是被拋屍在荒郊野外。」
「他要是真的出事,也是我這個經紀人該緊張吧!」于文哈哈一笑,語調忽然輕快起來,「怎麼?當年被封為冰山美人的戚奕辰也學會擔心起男人啦?」
舊友突然提起高中回憶,戚奕辰臉頰一熱,語氣顯得氣急敗壞,「你該不會和他提過這件事吧!」
于文邊笑邊裝傻,「你是指哪件事啊?」
「就是……」戚奕辰被問得語塞。他怎麼可能說得出口?
當年他倆就讀一流的男校,一起度過極其瘋狂的歲月,而最令他印象深刻的,便是高二時他被選為校花,又因為平時除了于文之外,對任何人幾乎不理不睬,被封為冰山美人……
「于文,你總給我一大堆麻煩!」戚奕辰有些惱羞成怒。
「喂喂、我也幫你解決過一大票麻煩啊!像是擔任你的假男友,幫你拒絕那些死纏爛打的追求者?」
「當我的假男友是種榮幸,你以為誰都可以?」
他們彷彿回到天天對彼此罵罵咧咧的高中時期,你來我往的唇槍舌戰持續好一陣子,才忽然因話筒另一端岔入他人的嗓音而中斷。
「文哥是在和誰通電話?這麼熱絡……我還以為文哥一個朋友都沒有呢!」熟悉的嗓音隔著電話而模糊不清,打趣的口吻仍令戚奕辰反射性繃緊身體,「難不成文嫂有著落了?」
「嫂你頭!是奕辰啦。」或許是因為過了不惑之年依然單身,于文一聽見關鍵詞,立刻惱羞成怒,「還不是你這臭小子無故缺勤,害奕辰擔心到打電話過來……」
「總監這麼擔心我?」
「我沒有擔心他!──」戚奕辰急著矢口否認。
于文明顯一愣,戚奕辰頓時大感不妙,懷疑舊友是不是察覺他和范尋彥之間的不對勁,臉頰莫名熱了起來。
過了不久,電話另頭陷入噤若寒蟬的緘默。
「嘿、我支開他了。」
戚奕辰瞬間放鬆下來,但又馬上驚覺不對勁,「……你幹嘛?」
「沒幹嘛呀,只是覺得……原來如此。」舊友飽含曖昧的感嘆,令戚奕辰不寒而慄。
「……有話直說。」
「唉唷、我很意外嘛!」于文上揚的語調透露幸災樂禍的態度,「原來奕辰你的手勁這麼大,我家小夥子的臉腫兩天了還沒消,搞得八卦媒體蠢蠢欲動,恨不得逼問出罪魁禍首。」
「那是他活該,誰讓他……」驚覺自己的辯解只是越描越黑,戚奕辰趕緊闔上嘴,卻阻止不了兩坨紅暈攀上臉頰。
「哦?你們倆之間果然發生了什麼。」
「你想太多了。」戚奕辰咬牙切齒地否認。
要是真讓于文知道他被范尋彥強吻,他絕對會親手挖個洞跳進去,再也不要面對任何人……
「抱歉。」
于文冷不防的道歉,令戚奕辰頓時一怔。
「看來這次我好像真的丟給你一個超級大麻煩呢。」于文發出苦哈哈的笑聲。
「你也知道他是大麻煩啊!」
「其實他平時挺乖的,只是面對你……」像是試圖維護孩子的家長,于文支支吾吾,最終嘆了一口氣,「他只是個渴望獲得崇拜之人認可的大男孩而已。」
「他崇拜我?」
從于文口中得知范尋彥對自己的崇拜,戚奕辰深感不可思議,可這個理由足以解釋范尋彥為何對自己如此特別,以及那句讓他難以忘懷的「你不知道我有多在乎你的看法」……
讓他百思不解的是,他倆的人生在幾週前沒有半點交集,那麼范尋彥崇拜自己的契機又是什麼?
不等他詢問,周昱凱忽然闖進創意部,帶著難看的臉色風風火火地朝他走來。
「奕辰,不好了!──」
戚奕辰立刻正襟危坐,將手機擱置一旁,「發生什麼事了?」
「美樂珠寶致電來抗議了!」周昱凱心急如焚,眉頭皺出一條深不見底的馬里亞納海溝,「他們說幾天前有打電話來傳達細節變更的需求,可平面廣告開拍了卻不見任何改變……!」
戚奕辰一驚,馬上聯想到當時接通的電話,頓時又疑惑起來。他不是吩咐楊于曄要將廠商的要求轉達給周昱凱?
正疑惑時,餘光瞥見在不遠處複印文件的楊于曄,因為聽見他們之間的對話而臉色蒼白,戚奕辰頓時意會到事情發生的緣由。
思忖片晌,戚奕辰抬眼直面心急的目光。
「抱歉,那通電話我確實有接到,是我一時疏失忘了把消息傳達給你。」戚奕辰語氣乾脆地承認疏失,起身偕同周昱凱直奔業務部。
事態比想像中更加嚴重,美樂珠寶本就對臨時變更拍攝導演抱持疑問,如今又在環節上出了差錯,抗議與抱怨自然如雪片般飄來,連幾個即將談妥的案子都因此喊了卡。
儘管公司內怨聲載道,戚奕辰只能置若罔聞,將注意力投注在安撫廠商上。
費了好大一番功夫,他終於和美樂珠寶談好雙方將會繼續維持合作關係,而廠商提出的細節更動,夢天會負起責任進行完善修改。
一連串昏天暗地的細節修改、策略重擬、事件檢討會議如火如荼展開,等到事情暫時告一段落,已是三更半夜了。
椅子還沒坐熱,他便看見楊于曄朝他走來。
戚奕辰直覺認為楊于曄的來意是匯報工作進度,立刻坐挺身軀,卻不料總是自恃甚高的下屬忽然朝他九十度鞠躬。
「對不起!」面露羞愧的楊于曄又一次鞠躬道歉,「明明是我忘了總監的吩咐,卻沒有第一時間站出來承擔責任,讓總監背負了那麼多罵聲……」
因為自尊心過高而脹紅臉的下屬與當年初入職涯的自己重疊,戚奕辰不由想起自己第一次犯錯時的光景,同樣也是慌慌張張不斷和上司道歉,竭盡心力想要挽回一切……
半晌,戚奕辰抬起手輕拍楊于曄的肩膀,瘦弱的身軀頓時一震。
「我不怪你。」他勾起嘴角,笑容裡包含諒解與認可,「你已經為了自己的提案忙得心力交瘁,善後工作也不留餘力,現在又肯放下尊嚴道歉,再者、也是我沒負起責任再次向你確定,我也有錯。」
「不、再怎麼說都是我的疏……」
「可你因此成長,不是嗎?」他打斷楊于曄自責的說詞,「于曄,人都會犯錯,有些錯能像這次一樣大事化小,有些錯卻毫無轉圜餘地,我們能做的就是盡力避免錯誤發生,若已經發生疏失,那就想辦法挽回。」
換言之,過多的自責並無法改變已鑄成的錯誤,能做就是竭盡所能地亡羊補牢。
「況且你還年輕,有很多本錢可以犯錯,所以你不要怕犯錯,只要記得犯錯後要懂得彌補、挽回,並且從錯誤中學習。」
楊于曄仔細聆聽他的鼓勵,目光愈發灼灼,最終用力朝他鞠躬。
「總監……我會努力的!」
第一次見到下屬如此認真而熱情的表情,戚奕辰笑得更和善,「加油,我很期待你之後的表現。」
楊于曄欣喜若狂地走了,戚奕辰可以預見下屬在未來對工作會更有上進心,他迫不及待收到出自才華洋溢的下屬之手,別出心裁的提案。
不過事實上,這一次和美樂珠寶發生糾紛案確實讓他的聲名大損,同事們紛紛議論這次的過失,甚至懷疑他是否力不勝任創意總監一職。
方才他對楊于曄提及年輕正是犯錯的本錢,或許也是暗自抱怨,才剛邁入三字頭沒幾年的自己難道已經用盡犯錯的本錢?
思自此,戚奕辰心煩地撐著發疼的太陽穴,吐出深長的嘆息。
在漫長的職涯中他沒少犯錯,也習於承擔責任,值得驕傲的是他從未恐懼危機發生,因為自己擁有足夠的能力力挽狂瀾,可這次的過失卻令他疲於奔命。
他不懂,明明他已竭盡所能挽回過失,那些人為何還忽視他的努力,暗地裡恣意亂嚼舌根?
腦海忽然浮現一張俊美無儔的臉龐,他的心驀地揪緊。
當他不顧對方心情,吐出惡毒而刺耳的言語時,對方是否也是同樣的心情?努力被他人忽視,即便試圖證明或挽回,也於事無補……
越是回想那些不堪入耳的冷嘲熱諷,戚奕辰越是後悔。
或許如同舊友所說的,范尋彥只是個渴望獲得崇拜之人認可的大男孩,所以才用各種方式對他糾纏不清……
思至此,戚奕辰嘆了口氣。
「再找時間和他道歉吧……」他下定決心。
數小時內持續緊繃的神經逐漸放鬆,滔天的疲倦趁人之危似將他吞沒,戚奕辰沒抵抗睡意,默默闔上眼。
意識幾乎飄遠時,他感覺有人踏著沉穩的步伐悄悄靠近自己,最終佇立在身側,動也不動地凝望他。
良久,帶有溫度的觸感爬上臉頰,憐惜地在鬢角與下顎的連線上來回描繪,戚奕辰立刻睜開眼睛,正巧目睹長指迅雷不及掩耳地縮了回去。
「你……」
來人退了半步,眼底深刻的情感正如退潮的海水般向後捲去,不等他探究那究竟是什麼樣的情感,便掩入他再也無法覺察的深處。
見那雙深邃的眸不如以往透露對他的深切,一股失落旋即湧了上來,難以忽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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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每個人都期待遇到貴人,我想、或許在期待的同時,我們可以成為別人的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