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希爾薇走在大街上，今天的醫生比平常還早出門。
穿過對街的轉角處，映入眼簾的是一間瀰漫著神秘氣氛的商店。
如果從外觀還有招牌樣式來看，實在沒辦法判斷裡面賣的是什麼，只能從一塊的玻璃櫥裝擺放的幾件衣服，大概猜測是不是服飾店。
醫生兌現前幾天的承諾，帶著希爾薇來到這邊選購衣服。他推開了門，門上的風鈴鏗噹作響，發出悅耳的聲音。
走到裡面，染料的氣味和一股屬於女性芬芳的味道傳進鼻腔中，醫生抬頭望著四周，察覺到了這是一間專賣女性服裝的服飾店。
他伸出手摸了架上的衣服，感受著布料的質感，還有打量著這些有著古怪圖案或是設計奇怪的服裝。
「哎呀！歡迎光臨。」
一位優雅的金髮女性緩緩向醫生那邊走近，白色的露肩連身洋裝以及腹部的束腰帶，均勻地勾勒出她完美的身材曲線。
她頭頂著寬大的淑女帽，用羽毛、用緞帶花沿著突出的帽頂環繞裝飾，看起來散發著與店內一樣既神秘又溫淑典雅的形象。
「哎呀哎呀，今天是要幫這位大小姐找洋裝嗎？是這樣吧？那請到處看看……」血色的瞳孔從醫生的臉移向了希爾薇，女性朱紅如血的嘴唇抿了一下，原本微笑的臉突然變得嚴肅，她說：「不對，看來是搞錯了。」
女性撥弄了一下自己的金色長髮，她湊到希爾薇面前仔細地觀察，然後頭也不回地對醫生說：「雖然這些話有點失禮，但是這位小姐的服裝是在糟到不能再糟了。可以請您稍等嗎？等等將會看到能完美搭配這孩子的洋裝。」
她拉著希爾薇的手說：「來吧來吧！快到這邊。」
「欸欸？」
希爾薇一臉不知所措地被這位奇怪的女性帶進了店後的試衣間。
過了一段時間，女性帶著滿意的笑容從後面走了出來，她對醫生說：「久等了，身為店員的我實在不能接受一個女孩子的品味這麼糟糕。」
她轉頭看了一下布簾後面，然後牽著希爾薇的手帶她出來。「客人，您覺得如何呢？看起來完全不同了吧？」
希爾薇穿上品質稍微好些的衣服，她拉扯衣領跟袖口的緊張模樣，看起來像是沒穿過這類衣服，而顯得冷靜不下來。
神秘的店員瞪著一臉不知所措的醫生，用著感到極度不可思議的口氣對他說：「真不敢相信您竟然會讓一位年輕女孩穿那種像破布一樣的衣服。」
她哼了一氣，得意地說：「不覺得這樣子可愛多了嗎？所以我強烈建議你把這洋裝買回去。」
醫生從錢包掏出了鈔票，遞給了店員。
店員瞇著眼睛，優雅地笑說：「啊啊，客人，這是多麼賢明的判斷。要記住一點，穿著打扮關係到人的品格。」她斜眼看著希爾薇，用著曖昧的語氣說：「這下這位大小姐也會為了客人而成為美麗的淑女呢！」
雖然是被半強迫式被推銷買了衣服，但是醫生原本的打算也是想替希爾薇購買幾件漂亮的衣服，因為自從她來到自己家裡，就沒穿過什麼像樣的服裝。
步出了店外，希爾薇拉著醫生的衣服下襬，怯弱地說：「那個……主人，這樣的洋裝給我這種人穿太可惜了，還是馬上拿去退貨……」
醫生則是笑著再次摸著希爾薇的頭，溫柔地說：「妳在說什麼啊？這件衣服不是相當適合妳嗎？很可愛呢！」
或許是以前從來沒被誇獎，希爾薇的臉蛋染上了一股潮紅，她有些害羞地說：「欸，那個……」她擠不出任何字句，只能……
「非常感謝您。」像往常一樣，向著自己的新主人道謝。
脫口而出以後，她似乎害怕自己對於這樣的好意理所當然地去接受感到僭越本分，於是對醫生悄聲說道：「但是，明明我只是個奴隸什麼的…這樣的……」
希爾薇閉上眼睛，搖了搖頭。「不，什麼都沒有。」
她的眼神再次染上了黑暗，失去了光澤，然而醫生卻不在乎她剛剛的悲觀發言，只是摸了摸她的頭，然後牽起她的手往回家的路上走去。
「出來逛街的心情怎樣？」
醫生問希爾薇，對方先是抬頭看了他，然後語氣斷斷續續地回答：「第一次…跟這一次……很快樂吧，我想。」
「那就好。」醫生爽朗地說道，呵護般地摸了希爾薇的頭。
希爾薇停下了腳步，他對著因為疑惑而轉頭的醫生說：「主人，跟我這樣的人走在一起，難道不怕受人側目嗎？」
「為什麼會這樣想呢？」
被問到的時候，希爾薇侷促不安地摸著自己身上的燙傷疤痕，她的語氣顫抖地說：「這些難看的疤痕會讓主人感到丟臉什麼的，明明是個奴隸……」
醫生蹲了下來，伸出了手摸著希爾薇臉上的傷疤，也抬起對方的手來摸著自己右臉的疤痕，他說：「我也跟妳一樣，希爾薇會覺得我的臉很可怕嗎？」
希爾薇抽開了自己的手，大力地搖著頭。她看著醫生，眼瞳回復了一點光澤，她說：「主人……很溫柔，一點都不可怕。」
「我……」她看著醫生，張嘴還想說些什麼，但是話到喉嚨又硬深深吞下去。希爾薇明白自己不可以要求太多，不能因為開始感到幸福而開始得意忘形。
「沒關係，」醫生站了起來，然後牽著希爾薇的手繼續走著。「小鎮的人對於軍人的印象很差，而且我的臉又因為毀容而讓人覺得害怕，所以除了來診所看病的病人以外，其實都不太願意接近我。」
希爾薇看著醫生落寞的臉，然後低下了頭說：「這就是醫生除了工作以外，就沒有跟其他人交流的原因嗎？」
醫生不好意思地輕扣自己的臉頰，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是啊……所以剛剛聽到希爾薇說我的臉不可怕，其實有點開心。」
「咦？怎麼會……我、我只是個奴隸……」希爾薇害羞了起來，瀏海遮住她的眼睛，看不出此刻的表情。
醫生摸了她的頭，安慰她說：「雖然我不曉得妳以前經歷過的事情有多可怕，可是妳既然被我收留了就不要再害怕還有貶低自己了，我一點都沒有把妳當奴隸看。」
希爾薇不曉得這句話的真實性，她甚至懷疑這是新主人想要先給她希望，然後再一瞬間奪走這段日子一點一點累積的幸福感，讓她完完全全在精神上崩潰來藉此得到快感。
她不知道該不該相信，希爾薇自身想去相信醫生的話，可是她再也承受不起第二次的失望。如果這次又是自己的會錯意，那麼已經不知道該如何活下去了。
她最終還是沒有回應醫生的話。
──不抱持著希望，也就不會那麼痛了。
希爾薇對著自己說，強迫自己去接受這些日子的幸福感都是假象；是不真實的，所以別忘記自己的本分那般地囈語著。
※※※
希爾薇病倒了──
幾天前，小鎮爆發了流行性感冒，而希爾薇本身的傷口還沒有完整癒合，因此抵抗力很差也被傳染到了。
「咳咳……」她發著高燒，全身冒著冷汗，呼吸也覺得困難。
醫生鋪好了床，準備了消過毒的被單跟枕頭讓希爾薇躺下，之後也去準備一些好消化的流質食物還有藥品要來照看希爾薇。
「主人……不勞您費心。」希爾薇的臉頰因為高燒而泛紅，眼角也因為難受而留下了淚水，看起來真的很不舒服。
「別講這種話。」醫生替她換了毛巾，語帶關心地說：「雖然只是感冒，但是體溫很高。多加提防一定沒錯，妳不用擔心。」
就這樣照顧了好幾天，希爾薇依舊沒有好轉的跡象，而醫生也為了專心照顧她而休診了好幾天。
「咳咳……以前感冒都沒有持續過這麼久。」希爾薇的汗水把枕頭弄濕了，她的眼睛濕潤地看著醫生，露出歉疚的表情。
（或許是來到這裡以前，那段慘不忍睹的生活讓她的身體變差了吧……）
醫生沒有把心裡面想的話說出來，他離開希爾薇的房間，去自己的房間拿了一劑抗生素回來，他對著希爾薇說：「我幫妳打一針抗生素，看病情會不會好轉。」
然而希爾薇看到了針頭，眼神透露出害怕，似乎以為醫生要開始來虐待她、讓她悲鳴了，於是焦躁地在床上扭動著。
「我不是妳的前一任主人，」醫生用空著的手摸了摸希爾薇的頭，想讓她冷靜下來，語氣也變得柔和許多，他說：「可以相信我嗎？我是個醫生，絕對不會傷害妳的，打針只是為了想讓病快點痊癒。」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醫生誠懇的眼神打動了希爾薇，她停止了掙扎，點頭同意讓醫生在細瘦的手臂上打針。
針頭刺入皮膚的瞬間，希爾薇感到有點麻麻的，就像之前被前一任主人將針刺進指頭裡面的感覺，但醫生並沒有像前一任主人對她的痛苦表現狂喜的表情；而是一臉嚴肅、擔憂地關心自己的病情。
──好奇怪，自己明明是個奴隸，為什麼會為此感到溫暖呢？
希爾薇的眼眶泛著淚水，她早就忘記幸福是什麼了，已經決定成為受人擺佈奴隸的她，如今又為什麼會開始奢求這個微乎其微的；甚至不曾存在的虛幻東西呢？
──搞不懂、搞不懂……
希爾薇不只一次在內心大吼大叫著，曾告誡過自己不能忘記本份，但是越想這樣說服自己，被醫生呵護跟照顧的記憶卻歷歷在目在腦海中轉繞放映著。
「已經……好久好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像是喃喃自語；又或是夢中的囈語，希爾薇拋下了這句話，然後進入了夢鄉。
隔天早上，希爾薇被晨曦的刺眼光芒給弄醒了，頭痛的不適感已經消失了，她摸了自己的額頭確認燒已經退了。
她起了半身以後，發現醫生趴在自己的床邊睡著了，而且也被她吵醒了。
「早安，已經痊癒了。」她看著醫生睡眼惺忪的模樣，忍不住道歉。「對不起，吵醒您了。」
「不要緊，我診斷一下。」醫生把手放在她的頭上，確認熱度已經退；接著他去拿了壓舌棒，示意希爾薇長開嘴巴讓她觀察舌苔跟喉嚨的狀況。
「看來感冒已經好了。」醫生把沾著希爾薇唾液的舌棒丟進了垃圾桶，然後摸了她的頭。「太好了，等下下樓吃早餐吧！」
「給您造成麻煩了。馬上就可以幫忙家事，已經沒問題了。」希爾薇的語氣明顯變得溫和許多，雖然還是很畢恭畢敬，但是比起之前相敬如賓的口氣，已經改善很多了。
（或許這孩子，正一點一滴地敞開心扉吧……）
醫生這麼想著，然後對她說：「也不用太勉強自己做，等妳感覺到體力恢復了再做也不遲。」他對著希爾薇微笑，衷心希望對方能在這個家更自在一點。
「非常感謝您。」雖然只有一點，或許很不明顯，但是醫生確實看到希爾薇露出了笑容，這比什麼都還要令他高興。
正當醫生準備離開時──
「主人……」希爾薇的叫喚讓他回頭了，女孩的眼神流漏著複雜的情感，讓人猜不透想法，她說：「可以不要丟下我嗎……」
但隨後，好像發現自己失言了一樣，希爾薇慌忙地用手遮住自己的嘴唇，然後對著醫生道歉。「抱歉，請忘了吧……」
「不會丟下妳的呦，安心吧！」醫生笑著向前摸了摸頭，然後腳步緩慢地離開了希爾薇的房間。
──為什麼，主人要對我這麼溫柔呢？這樣我……
希爾薇的淚水滴濕的床單，她用手緊緊揪著自己逐漸被軟化的心，她很怕這一切都只是一場夢，所以始終不敢要求更多；然而為什麼卻會講出那句話呢？
她手托住自己的臉，銀色的長髮遮住了她的表情，希爾薇很久沒像現在這樣任性地解放自己的情緒。
在過去那段日子以來，因為忘記本份而受到的處罰，讓她封閉了自我，只在必要的時候放聲哭泣來讓主人取樂。
──我可以相信他嗎？相信新的主人。
希爾薇將頭仰起，濕潤的眼眸散發著光澤；與剛從宅邸出來的，那雙宛如死灰、沒有靈魂的死魚般眼神，已經不見了蹤跡。
轉過頭，希爾薇看到架上掛著的藍灰色洋裝，裙襬跟領口綴滿著蕾絲的花邊，胸口還繡著可愛的蝴蝶結，她自言自語地說：「給了我這麼漂亮的衣服，讓我都快忘記自己是個奴隸了。」
微微垂下眼簾，希爾薇故作冰冷的面具已經融化了，她淡淡地說：「主人對我……實在太過體貼了。」但是這些話，希爾薇不敢在本人面前說，她怕會僭越自己的身份而讓主人覺得不開心。
希爾薇走下了床鋪，在浴室盥洗的時候，她看著鏡中的自己。
過去被血液跟汗水沾黏的銀色長髮，現在已經變得乾淨柔順了；她身上的傷口已經減少很多，也沒有新的傷口了。但是，她最感到不可思議的是，現在的她居然因為感到幸福而微笑著。
希爾薇洗漱完畢以後，把睡衣脫掉換上了醫生替她新買的洋裝。
她走下了樓聽，來到餐桌上。她看著主人為她準備早餐的身影，心裡面有股暖流流淌在其中，她閉起眼睛，下了一個決定。
「主人……」她緩緩睜開眼睛，輕聲地叫喚。
「啊？早餐就快好了，希爾薇。」但是醫生以為她是因為肚子餓，所以答得很隨興。
雖然這讓希爾薇有點困窘，但還是繼續說了。「主人，不會對我做出過份的事吧？」
脫口而出這句話的時候，醫生因為驚訝而停下了手邊的工作，他對上了希爾薇懇切的目光，仔細聆聽她接下來要說的話。
希爾薇閉上了眼睛，語氣發顫不已，她揪著自己心臟的部位，艱難地繼續說：「到這裡以前……我每天都過得很痛苦。哭也好、笑也好，受到的待遇從沒改變過，因此我除了接受以外什麼都做不了。」
她睜開了眼睛，淚水濡濕了視線。「因為，如果我感到難過，就沒辦法繼續忍受下去了。」她的語氣，表達了自身的無力與無奈。
「所以，什麼都不去再想了。」
「所以，悲傷時不再哭泣；高興時不再歡笑了。」
「懷有希望也好，怨嘆不幸也罷，已經……什麼都無所謂了。」
看到希爾薇近乎崩潰地說出這些話，醫生放下了手邊的東西走向前抱住了她開始顫抖的身體，然後安撫似地摸著她的頭。
（好冷……這孩子的體溫有這麼低嗎？）
希爾薇沒有回抱醫生，而是像個人偶般繼續地說：「最初來到這裡時，還在猜想主人是個可怕的人，與至今為止我所見過的人沒什麼不同，但是……雖然並沒有期待過。」
希爾薇的身子放軟，整個人癱進了醫生的懷裡，她像是放棄；像是做了最後的賭注那般地說：「因為如果懷有希望，然後又被背叛的話，我一定會承受不住。」
她的手探到了醫生的背後，環抱著、感受著屬於這個人的體溫，她說：「明明……即使主人是這麼體貼、這麼溫暖。」
「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做了。」她推開了醫生，沾滿水光的銀色眼眸，懇切地看著他，最後希爾薇哽咽地說──
「主人，我……可以相信主人嗎？」
如果活著就是在幸福跟背叛中來回，這麼痛苦跟絕望的話，那麼就不如一開始就不要這樣抱持著希望，她曾這麼想過。
但是希爾薇最終還是想放手一搏，假如是眼前的這位主人，或許、或許……真的不會再背叛了她，然而她也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如果最後因為這樣的坦白而被背叛的話……
──我也活不下去了。
希爾薇對自己說，回復光澤的眼眸透露著一股堅決的情感。
「不會背叛妳，我保證。」醫生再次抱住了希爾薇，撫摸著她柔順的銀髮，然後說：「安心地待在這個家吧，不會再讓妳受到以前的痛苦了。」
「嗚嗚……」
或許是因為放心下來了，斗大的淚珠又在希爾薇的顏色眼睛裡潰堤，她是第一次在主人面前盡情地哭泣──以前的她這樣哭泣，受到的刑罰會變得更加嚴重。
「我……相信，這句話──」她語帶哽咽地說，她回抱了醫生，淺淺地說：「現在確確實實地……對於忽視主人的體貼，真的感到非常抱歉。」
希爾薇繼續說，她的笑顏逐漸綻放，原本已經絕望的她，似乎因為醫生的一句保證而改變了，她說：「我會努力幫助主人的，所以我笑也好、哭也好，請不要拋棄我。」
「嗯……不會把妳丟掉的喔，對我來說，也沒有把妳當作奴隸來看。」醫生輕拍著希爾薇的背部，像哄著孩子那般，輕輕柔柔的對待著眼前這位像玻璃般易碎的女孩。
「主人，總是如此體貼呢……」希爾薇的氣息撲到了醫生的側耳，但是從語氣聽來，她已經完全地敞開心扉了──
創作內容
希爾薇的奴隸生活-後日談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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