嘖,又幫小妲米拍照。
約莫五歲的小女孩坐在色彩鮮艷的軟墊上,火棕色的長髮被梳成柔軟蓬鬆的大波浪捲,搭配上蕾絲與荷葉邊點綴的雪白洋裝,身邊被好幾隻熊娃娃包圍著,甚至她懷裡還抱著一隻迷你絨毛熊,小巧可愛的臉蛋上是甜甜的微笑,儼然就是從童話故事書裡走出來的小公主。
「來~笑一個~」
「嘻!」
這身小公主樣的打扮似乎是媽媽香緹的喜好,她覺得女孩子既然有可愛的服飾能夠選擇,那當然是漂漂亮亮的比較好。但──
小妲米歐喜歡爬山、游泳等基本戶外運動,每天玩得滿身泥也無所謂。而且平常乖巧可人的她一旦被其他孩子惡作劇惹毛,打架、設陷阱、搶玩具樣樣來。活潑好動的程度可完全不輸同年齡的男孩子。
「……明明妲米就那麼野,拍這個照片感覺好假喔。」
一半吃味一半抱怨的碎念,帕里歐此話一出,亞尼克和香緹同時爆笑出聲。
「笑捨魔~」完全狀況外的小女孩抱著熊熊挨到母親身邊撒嬌問道,香緹將她抱起來坐在自己膝上輕撫著她的長髮。
「因為妲米米變的太漂亮了,葛格嚇一跳囉~」
「我、我才沒……」
「唷?愛上我女兒了嗎?我不會讓她嫁給你的!」亞尼克的孝父發言瞬間讓自家兒子大炸毛。
「我才不要娶她──!」
「葛、葛格不要我惹……?」
「呃、不、不是……」
老爸老媽一臉看好戲模樣地望著自己,帕里歐萬般無奈也只好乖乖地抱過那已經雙眸泛淚的妹妹安撫。
「沒有不要妳啦,乖乖不哭。」
「呣……」
真受不了,這麼愛哭。
帕里歐輕嘆了口氣,用手指抹掉妲米歐小臉蛋上的淚水,然後拿過她懷裡的小熊,開始模仿童言童語。
「小妲米最可愛了,不可以哭哭唷?熊熊喜歡笑咪咪的女孩子唷~」
「……噗嘻~」抹抹臉,妲米歐笑出來,小手抓過熊熊抱入懷裡磨蹭。
還好這丫頭還算挺好哄的。帕里歐心想。
他的同學也有些人有年紀相差很多的弟妹,他們有時候鬧起來讓人彷彿親臨地獄一般,那種鬼哭神號自己可招架不住,那時他慶幸自己只是去玩耍的客人而不是真的要照顧那些小孩的家人。
而小妲米歐愛哭歸愛哭,她的冒險基因才是令人頭痛的地方。
大概是遺傳到自家老爸,妲米歐開始會自己爬的時候就喜歡到處探險,有時候不管她甚至會自己爬到外頭的葡萄莊園,被螳螂蚯蚓或是什麼怪昆蟲給嚇的哭著爬回來。
然後又不怕死的再爬出去。
基本上每天都是如此循環,只是被嚇哭的次數多寡不同。而現在,當她稍微大一些會走會跑跳,勢力範圍也越來越大,帕里歐就必須看著她不讓她迷路。然而事情還是發生了。
在那個炎熱的下午,莊園上下都不見這對兄妹的蹤影。
接獲兄妹走失的消息,就算亞尼克再怎麼樂天、香緹再怎麼淡定,也不由得緊張起來。
「會不會跑到後山去了?」
***
趁妲米歐在房間睡午覺,帕里歐一個人往後山溜去,想看看綠樹靜靜心。
山裡清新的空氣稍稍化解了最近數日自己心中的怨念,忌妒小妲米備受雙親疼愛的怨念。
雖然也不能說爸媽對自己不好,可是寵女兒也該有個限度吧!自從有了小妲米,爸媽凡事都念叨著哥哥要禮讓妹妹、要跟妹妹分享玩具點心……之類的。
自己的生活與自由好像都被那小丫頭給壓縮了。
「嘖……」
要是沒有小妲米……
「葛格~」
一聲甜甜軟軟的呼喊竄入耳畔,帕里歐回頭,只見一個還穿著睡衣睡裙的小女娃兒邊揮著手邊慢慢走過來。
「……妳幹嘛要跟來?」帕里歐橫眉豎目地問道,妲米歐仰著仍待著些許淚痕的小臉。
「做惡夢夢……葛格不見了……」
「我要自己玩!妳去找爸爸媽媽……」話說出口,帕里歐才想起今天下午爸媽要去和其他莊主討論今年紅酒展示會的詳細事項。
妹妹睡著了,你是哥哥,幫我們照顧一下妹妹唷,我們傍晚就會回來了。
──為什麼我得作妹妹的僕人啊!
「不管,妳現在馬上給我回家,不要跟著我!」
「為捨摸?葛格討厭我?」
小妲米歐那泫然欲泣的表情有一瞬間讓帕里歐心生不捨,可他現在並沒有理智到可以安撫妹妹並帶她回家。
「妳很煩啦!愛哭又愛跟,妳走開啦!」
說完,帕里歐不再回頭,扔下小妲米歐一個人孤伶伶地站在小路上。
悶著頭亂走一氣,想想嚇嚇她也該夠了,帕里歐終究還是軟下心腸回頭找妹妹。
卻怎麼樣也找不到那小小身影。
「……呃?」
說起來,這後山的山路並不難走,從山腳上來到自己剛才拋下妲米的地方也就那麼一條道路,所以妲米才找得到自己。
但那小丫頭該不會還往樹上或其他什麼小路上鑽去了吧?帕里歐想起他倆在家中玩捉迷藏時,超級會躲的妲米只要靜靜不出聲,全家上下都會找不到她。
「……喂喂,這捉迷藏的難度一下子跳太高了吧。」
帕里歐不覺得妲米是被罵了會乖乖回家的類型,但還是狂奔回家找了個遍,問了莊園的員工也都沒看到人,就又跑回後山,他邊走邊模擬妲米的思考猜想她會往哪邊跑,越找他越是氣那個拋下小妲米的自己。
她那受傷的表情再次闖入腦海,帕里歐覺得眼角有些濕熱。
「妲米──妳在哪裡?」
不會發生意外了吧?
那麼小的孩子,獨自在後山亂走,萬一跌下山坡……
雖然自己不曾遇過,但現在畢竟是盛夏,萬一有蛇……
萬一迷路……
帕里歐這才意識到自己對妲米歐做了無可挽救的行為。
長草割傷了自己穿著短袖短褲的手腳,沿著山路找了好幾回的帕里歐決定往較少行經的小徑找去。他爬上樹尋找可能會是妲米歐的影子,兄妹倆都有一頭遺傳自母親的火棕髮色,在這滿山綠色中最是顯眼。
「妲米……小妲米──!」
試著呼喚看看,但被自己那樣拋棄的妹妹,還會願意回應他嗎?
還……願意接受他這個哥哥嗎?
「小妲米對不起,跟哥哥回家好不好──?」
幾近哭喊的聲音,帕里歐後悔自己曾有過要是沒有這個妹妹的想法,在此之前,明明不管自己怎麼不理會那小女娃兒,她都還是會對自己展露可愛的笑顏、撲過來要討抱抱。
然而自己是怎麼回應她的撒嬌?
張望半天仍然找不到,帕里歐失望地從樹上下來,樹下卻站著他找了老半天的人兒。
「妲、妲米?」
「窩最討厭葛格了啦──」
妲米歐皺著一張小臉哀怨地說完,然後就放聲大哭地撲進自己懷裡,「葛格是大笨蛋──哇啊──」
啊啊,回來就好,自己也確實是個大笨蛋……
帕里歐抱緊小女娃兒,愛憐地蹭蹭那軟嫩小臉頰。
「對不起,哥哥是笨蛋,原諒哥哥好嗎?」
「窩、窩鼻要!嗚~」
想也知道不會這麼輕易的被原諒。帕里歐淺淺地嘆過一口氣,幸好小妲米似乎沒有去亂鑽草叢或其他地方,看她的手腳並不似自己那般慘烈。這時帕里歐注意到妹妹小小手中捏著一束天空藍的小花朵。
「這個是……?」
看著自己手中的小花,妲米歐那哭的紅通通的臉頰又掠過一抹羞赧,她抽答抽答的啜泣,努力想完整地說明。
「本、本來想、想給葛、葛格……不要討厭……妲米……不給臭葛格了啦……」
不要討厭我──
胸中備感刺痛,原來那竟是想要討好自己的禮物嗎?被自己那樣狠心拋下,竟只求不要被討厭……
自己沒資格收下這樣的禮物。
「對不起……」帕里歐輕輕拿過那束小花,挑了一朵大的別在妲米歐耳邊的側髮。
「小妲米最可愛,哥哥最喜歡了。」
「……臭葛格壞壞。」大大的粉瞳中還有淚珠在打轉,被安撫的妲米歐彆扭噘著嘴又罵了一句。
「是,臭哥哥壞壞。」帕里歐乖乖地答腔。
「臭葛格笨蛋。」
「是,臭哥哥笨蛋。」
「臭葛格王八蛋。」
「是,臭哥哥王八……等等,誰教妳罵髒話的!」
「噗嘻~」終於小妲米破涕為笑,把臉埋進帕里歐頸窩蹭啊蹭。
***
那天至今快二十年,帕里歐仍忘不了回家後亞尼克揍他時的沉痛神情,或許正是所謂愛之深責之切,亞尼克咆哮著揮拳,卻是句句透著失望。
──你討厭妲米到需要殺了她嗎?
一時衝動把妲米丟在山上的行為在帕里歐心中留下難以抹滅的傷痛,可他沒資格喊痛,畢竟妲米承受的是被親人遺棄的痛,而且她還只是個五歲的小女孩。
被遺棄的經驗讓她變得很沒有安全感,小妲米歐時常做惡夢,好幾次半夜哭醒,常常需要父母緊緊抱著她哄才能再度入睡。
帕里歐在心裡發誓,不管是不是為了贖罪,他要好好疼愛並保護妲米歐,再也不讓妹妹哭泣。
時光飛快,如今自己已為人父,看著七個多月大的兒子安穩的窩在自己懷裡睡,帕里歐嘴角揚起溫柔微笑,拿過手機拍了張裘尼涅的睡臉照然後按發送。
『喏,我兒子超可愛(*゚∀゚*)』
『那是因為長得像嫂子:P』
哭笑不得的看著自家妹妹回傳的毒舌訊息,說來可悲,自己在驚覺妹妹遭到自己遺棄時才萌生想好好守護之的念頭,但也是從那時起,妲米就變得傲嬌不坦率、鎖上部分心房,以免再度受傷。
夫妻倆有討論過未來打算再給裘尼涅添一個弟妹,帕里歐希望裘尼涅千萬別步上和自己相同的道路。同時也為了妲米現在有了能夠依賴的對象而感到開心。
『不知道以後妳跟阿云的孩子像誰呢(´▽`*)』
『才不用尼管!人家還沒結婚哪會生什麼孩子!!ヽ(`Д´)ノ#)Aˋ)!』
哎呀,還沒打算成家嗎?
帕里歐微微苦笑,正要放下手機時又收到一條妲米歐傳來的訊息。
「嗯?怎麼了?」
洗完澡的晰從浴室出來,就看到自家老公一手抱著嬰兒一手在忙著傳訊息。
「妲米說十月是公司的旅遊月,要和阿云去京都,還有紐約跟加拿大。」帕里歐說道,「美國跟加拿大還可以理解,不過京都不是之前放眼全世界的那個通告去過了嗎?」
「京都……啊。」晰露出一臉了然的笑容,「大概是要去還願吧,妲米真可愛呢。」
帕里歐不解地歪頭,「還願?」
「呵呵,幫我祝他們旅遊順利吧。」說著,晰伸臂抱過裘尼涅,輕哼歌然後將孩子放進嬰兒床。
那年祈求單戀能夠開花結果的女孩,如今與夢中男友感情甜蜜穩定、要回去曬恩愛了呢。
這句如果說給妲米米聽,她肯定又要羞羞炸毛了哩~
「……老婆在偷笑什麼呀?」
「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