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的小說雜談講座vol.5 是誰在說話?小說中的對白/對話

開頭，無關。誰跟我吐槽宣傳圖是紅馬尾的，現在我們出去談談沒關係我沒生氣。

前四回所說的多半都偏向將理論白話的講解，或者總體的談論一些方法，整理反而比教授的部分多；那麼，我想經過前幾回講座，也該是讓各位創作者稍微知道更深一層的部份的時候了。沒錯，我們今天所要講的部分就是號稱，實際上也是小說要素當中十分重要的一環，那就是對白，或者叫做對話也行(只是，通常我們為了跟日常的對話做些區隔，所以會稱為對白而非對話。另外，根據文學作品的歷史脈絡，稱呼為對白會比對話來得恰當一些)；想必聰明的各位，已經在我前面的內容領略到某些暗示了吧?嗯，[跟日常對話作出區隔]，這就是對白必須被注意的地方。不少的創作者乃至於評論家，可能因為某種時代因素，或者是其餘的堅持，認為日常對話跟小說對白是沒有太大差異，甚至認為將日常會話有效的複製，是一種對於文學與理論的尊敬與崇高。

 

我們暫且不論這個論點的正確性有多少，畢竟這樣已然有些脫離主題，而且挑戰文學史的觀點也不是我要各位去做的。要挑戰，也是藉由現代的價值跟美學，也就是以各位體現的作品。受的是文學教育的我，當然不會說出以往的種種都該被否定或者貶低的話語，自然也認為老一輩所謂現代的創作無法欣賞或不值得欣賞也是謬誤的說法。沒錯，我認為現在之所以是現在，就是因為<現在>有其價值。好了，切入正文吧。

前面提及，對白可謂小說重要的元素之一，也是不可或缺的元素。雖然也有完全不注重對白，甚至不使用對白要素的小說作品存在，但相信我，對於創作者志願生的各位而言，除非你有那樣的天資或者素養，對於你們來說無論是細讀，或者寫出這樣的作品目前都還太早。為的不是別的，而是從戲劇理論衍生而來的簡單道理:默劇需要<講述>的如果沒有對白支撐，那麼勢必，也必須在其他要素上，好比動作跟場景等等項目，就需要更多的分擔。小說也是一樣，倘若你捨棄了對白，那麼就需要在其他部分下足功夫，否則就只是一個殘缺不全的失敗實驗體。當然，作為練習這個價值是不錯的，只是讀者可能不耐於看到未完成品，即便他們多半可能都不是那麼專業，無法像我們熟知的大師一樣講出一番有意義的話，直覺上人類依然辨認得出來，這是十分有趣的現象。

那麼又有人要問了，蛇老師，那麼台灣文學近代對於對白的架空，重組語言的那種玩法呢?看起來似乎是蠻流行的，文學獎跟新書多半都有這種傾向不是嗎?是的，你們並沒有觀察或者是說出甚麼錯誤的論點，相反的，我相當欣慰有人能做出這種具備企圖心跟細心的觀察以及留意，這是從業餘創作者走向職業的不可缺的一步。但是，玩弄語言比起全然不使用語言，是更為困難的一種作法，這點我必須先告訴各位不可。

畢竟，要玩弄或者創造某些語言現象，我們先不說語言學那些鬼理論吧，若要拆解或者歪曲字句，是必要對於<如何正確使用字句>有著深刻理解的，跟通常人一樣的專注度或者理解深度要做到是相當艱難的，最常見的案例就是<苦心做出來的新語言很快就被拆穿，很快就變得不值錢>。好比作家九把刀早期的作品，那就只是將話語本身顛倒的一種手法，是屬於初階的，也是屬於大多數人包含讀者都能理解或者輕易想到的，自然在這方面的成就跟可看性也就很快的消失，很少讀者將會記得那時候的他，或者他的這篇作品。

如果各位不想只是這種程度的話，奉勸還是下點苦工夫吧。當然，不要求各位到托爾金的精靈語，或者是克蘇魯的語言體系那樣的程度，接近獨創的語言往往是大師的生命深度與廣度才能達成的；而最為廣泛的，就像是作家西尾維新的小說，好比<戲言>，或者是<物語>系列的對詞語或者語音(這方面也很重要，蛇老師等等會提到)的操弄，或者是本土作家王文興<家變>當中對於不標準的語文發音，以及各種拆解產生的效果等，都是很有名的例證。有興趣的各位，可以先往這些方面去找，去發想。而語音方面，我必須坦言，中文(華文)的語音變化與細節等是全世界語言數一數二的複雜，因為中文的特性在於一字一音節，一字一音，這是獨特而難搞的東西。不過，如果有看網路小說的同學，應該知道還有一個途徑。

沒錯，那就是從最基礎的<說話方式>，以及<說話語調/習慣>這兩個大方向，結合你在情節發展上，或者是人物核心的設計上頭的一切，發展出個別不同的說話方式，這就是對白技術最重要的東西。中文的拆解與變化雖然對於素人來說，真的不只是艱難而已，但如果稍微有留意跟用心，各位應該也知道光是在現實，兩個獨立的個人就不會有完全一樣的說法習慣與方式等重疊的部分，而這就是我說為甚麼不要急著反對19到20世紀文學主張的關係，日常的對話跟小說的對白之間，還是有些可用之處的，只是要把<毒素>給切除。那麼，甚麼是創作者該注意到的<毒素>呢，除了第一回我們提及的邏輯性上有危險的發言以外?

答案是，大大的有，而且還不少。不過，要逐一列舉的話，那麼我們將會沒完沒了的；因此，在這邊我們只列舉出一些常見的毒瘤，請各位注意，也切記---一定要將這些東西立即的切除或者改正，不然你的對白將會長出怪異的多餘之物。

(1)分不清楚是誰在說話/小說初學者最常犯的一類錯誤，特別容易出現在第三人稱小說的描述當中；不知道確實的原因是什麼(或許是自我意識的強烈度嗎?)，但第一人稱的小說似乎不太會有這樣的問題。會這樣，大概有兩種成因，一種是創作者的自我意識過剩，所以造成每個人物都等於創作者自己，於是都以創作者的口吻與方式在說話；另外一種，則是創作者沒有專注而琢磨的去寫作每個人物以及每一句對白，造成對白出現同一性太高的結局。

(2)不像是這個人物(角色)在說話，前後的形象(口調)不一/這也是最常見的一種錯誤，多半起因於創作者沒有確認自我的邏輯與世界觀，或者是實在寫不出來寫不下去的狀態才會形成，說起來算是一種粗心錯誤而不算是技巧問題。同時，也可以歸咎於所謂的經驗不足，但我必須跟各位說，有時候經驗不足一樣是可以寫出來的，否則各位無法成為女人或者老人就寫不出這樣的人物或味道，那就是一個真的很悲哀的創作者了，因為沒有，也缺乏突破性。

(3)說出的對白與情節，場景搭不起來，過強或者過弱/這是初學者比較難見到的錯誤，也是由業餘邁向專業的創作者們時常會出現的，特別容易出現在很能常態性寫作更新的作者身上。這不是由於他們的穩定性太差，相反的也諷刺的，反而是穩定性太好而造成的高階錯誤，只是正好是蛇老師目前看過最為常見的錯誤。這不是讓人物說出自己不該說，或者不會說的話，也不是搞不清楚誰是誰，而是<在特定的場景或情節，甚至是上下文的對白中，這段對白的效果顯得莫名的差>。簡單來說，就是創作者並沒有達到對讀者，對情節的預期效果。

差不多，先舉出這三者就夠了。這三種錯誤，是我希望各位能夠特別注意，先不要去犯的。至於其他，那都是後頭可以再自我要求並且漸漸改進的；無法通過前面三項的話，那麼即便是業餘之路也會顯得相當的荊棘。那麼，要怎麼防治呢?

其實很簡單，這邊也準備了一些蛇老師收藏而來的他人的小技巧，以及寫作多年的不才我自己的一些獨門方法；首先第一，要確認是誰在說話，那麼就必須將這個人物的設計<有聲>，<活躍>起來。沒有清晰形象，沒有聲音與活性的人物，基本上無法發出同樣具備精采度的聲音，也就是專屬的，特色的台詞與發言這些種種。具體而言我們該怎麼做呢?也很簡單，有幾個方向可以讓各位去找:口吻，口癖，語尾，語調以及聲音的特色等等，都是可以下手的地方。而這些部分，也往往跟個性以及身分，人物種種的設定有關。

從這些可見的地方進行添加，以及改造，這就是最為基礎的防治法，也能結合設定以及人物。雖然在中文，語尾跟自稱不見得比其他語文要來得好動手腳，但還是能以自己的方式去調整的；好比在<零之使魔>這部小說當中，王族與貴族要模仿平民說話那是相當不容易的，在第五本的時候，女主角就因為這點早已被潛伏地點<魅惑的妖精亭>的人們發現真實身分。即便努力學習，以世界觀與合理性，以及人物個性的種種綜合而言，露易絲這個公爵家的貴族，是不可能迅速在不到以年計算的時間內變成平民的。

沒錯，簡單來說就是<適合>以及<合理>兩個字。一個笨蛋角色除非是吃錯了藥或者打了針，不然就是本來就在裝傻等因素影響，不然絕不可能在翻個幾頁就發現這人物變成一個聰明絕倫，能言善道的角色；這也就是在<鴻門宴>這篇文章中，樊噲的發言讓人質疑的原因:身為粗人，標準武將的他，是不可能忽然如此有著深遠智謀的。這就是<史記>的缺失，過於渲染跟激動，太史公<不小心>變成樊先生了。那麼，除了這些輔助工具以外呢?

還有兩點，也很簡單。既然諸位是創作者，那麼勢必也設想過人物會如何說話，該如何說話，以甚麼樣的方式跟調調發言吧?對，我就是要各位<自言自語>。但請注意，這不是通常的自言自語，而是要創作者以一個超然的身分去揣摩，而不是全部的代入---對，這邊蛇老師反而要求大家不要過於代入人物，因為自我太深的時候，除非那個人物是藉由自我發展而出的，跟自我有相當的相似度，否則這麼做就會把人物給蓋掉，只剩下那個被代入的自我。你不重要，重要的是人物本身----那個女孩子，那個老人，他們是怎麼想的，他們想怎麼說，這才是你該注意的，這才是你該去完成的，而不是利用人物去完成你自己。

好比說，一個蜥蜴人的說法方式，絕對不會跟人類是一模一樣的，即便他跟人類可能很熟，或者從小被人類養大也一樣，因為生物性的要素是不可能被改變的，也就是蜥蜴人之所以身為蜥蜴人的部分，跟人類不同的器官功能以及特性。不見得限於方式或者語調，如果各位覺得以傳統或者正常的語言，或者是中文，可能也是其他語文---無法正確的去表達出特定人物的話語與特色的話，那麼這時候你就該換換了。以蛇老師來講，這時候就該使用日文或者德文的思考模式，而非一路都是使用中文。有很多奇幻小說會看起來怪怪的，就是因為這一點---他們堅持使用正統中文，因而侷限了不少的可能性，也變得怪異，怪異導致了無趣。所以，跟人物們對話吧，傾聽他們在故事中，在自我當中的一切吧，不要總是當中心的神。

另外，<偷聽>也是一名創作者的必修。倘若你真的不知道你想寫的人物跟對白該是甚麼樣子，在書中或其他媒材當中都找不到參考的話，那麼蛇老師建議你走出去，到比較多人的地方，可以聽到人生百態，以及人的樣本較多的地方，去看看，去找一找你想找的，或者去收集你的驚喜。有時候，你的難題就會在戶外瞬間解開，別忘了帶著可以記述的東西---如果你的記性跟蛇老師一樣很差的話。好的，這回講了這麼多，也該不多讓各位回去吸收跟實踐。

下回，我們將探討到小說創作其他的細節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