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變的魔法師
(西元2008年,9月13日)
那個瞬間,一道光明照穿意識。
彷彿從封閉的黑盒子外展開的唯一隙縫,難以名狀的物事流入其中。藉由外力涉入,使存在得以感受存在而成為存在。獲得自我的「她」睜開------如此形容不夠完整,以解放感官修飾更為貼切。
她花了很長的時間,也可能在剎那間,在停擺的永恆虛無中意識一切。
那般全能、完整的思考,就宛如精密機械自動運轉。
埋入深淵的意識接觸到光,彷彿不是她抓住光,而是無以測定的情報漩渦束縛自己。在那之中她見到幾塊畫面。儘管只是碎片,卻足以產生汙染,強行作用在那個變得超越人類範疇的腦袋上。
靈魂混入了光,引力由內部湧出,將她拖出黑暗。
而黑暗中所見的一切都將留在黑暗,夢境的景色無法帶入現實。
轉瞬即逝,開啟的頻道重歸封閉狀態。
只是重新沉入黑暗罷了,女人的精神總有重新開啟的一天-------然而當那段關鍵性的畫面、不足為道卻足以改變狀況的暗示再度浮現之時,她會如何面對?周圍的人、優柔寡斷的人世將遭遇如何的衝擊?
一切都是宿命之神、人類之神的旨意。
------屆時,她將開啟最終審判。
◇
屆時,「她」復活了。
毫無道理的,頻道在現實中被轉開。並非以假寐狀態,而是在精神健在時發生變動。
或許是嗅到死亡的氣味。
或許是被周圍過於偉大的意志所吸引。
或許是因為她訂為了,終於趕上命運主宰的安排。
原因怎樣都無所謂了。
-------「她」終於回歸原初的型態。
「呼,」
隨著換氣,某種看不見的東西遭到調換。
在場的人們,臉色寒酸的少年、身材高挑的金髮女人、姿態無抑揚頓挫的年輕男子不約而同地露出驚愕。
--------------這是?
「吞噬連鎖」金保誠的刀在接觸女子之前就瓦解了。
男子在此之前就向後跳開,然而那股刺激本能的異物卻是愈加擴散。
藤衣舉起手,魔法陣在虛空成形。
魔法師周圍浮現更多的球體,一道電流從球體間隙竄過賦予獨立存在聯繫。
「吞噬連鎖」壓低身子,另靠攏左肩的物體開始旋轉,轉速加快後無數球體看似一體的完整圖形、從所有角度觀測都毫無破綻。
最後電流集束至金保誠手中,滑出優美而機能性的淡紅色曲線。
------這是絕招------眾人同步發覺這點。
然而凶星一角的男人,僅憑一人就壓制三名高手的超人,卻沒能將其擊出。
鳶尾花藤衣此刻構築的演算過於複雜,甚至超過人類所能辨識的範疇。淺田昌造知覺末梢為此麻痺,而他是多麼由衷地希望一切不過是錯覺罷了。
術式規模其實更為巨大,這個景象甚至只是冰山一角------開什麼玩笑!難道說、難道-------一個過於誇張的想法成形,幾乎使「厄淵貪狼」無法思考。
--------也未免太離譜了--------哈哈,這算什麼嘛--------為什麼我會如此認定------眼前這個就是相似特異點的玩意呢-----------
徹底無聲。
術式發光的剎那,魔法師的存在喪失作用。
既無法感覺、更缺乏蒐集情報、加以確認的手段。也就是說正在進行的現象是完全平行的存在。位於不同時空,絕對無法認知於精神內側,與魔法師徹底絕緣的、彼此否定存在的獨立現象。
作用之後。
淺田昌造設若經歷一場災難,超乎想像的疲乏壓垮四肢。
在他眼中------
只見到無形的重槌輾碎黑球,且連同碎片將「吞噬連鎖」掃出窗外--------
過於震撼,昌造無法回神,好像該個體已經脫離控制。
儘管如此,肉體裡面還是有個自我,在表層意志失效之後強行轉動身體,讓淺田昌造以陌生的反應對向藤衣。
他比自己所想的更加關心她,少年這才察覺到。
只見一擊顛覆死亡危機的女子,如斷線傀儡般倒了下去。
「藤衣------!」
身體在吶喊之前,就以全部的力氣狂然奔起。
◇
在她的夢中,愛人以年輕的姿態出現。
那是多麼使人動情,明明只能透過片段的預測確認他日漸衰老、因無盡遺憾而乾癟的愁容,早連自己真正共處的年少瀟灑都只具模糊輪廓,臉部的中央是中空的-------然而現在卻無比逼真的呈現在眼前。
她極其自然的伸出了手。
對著無法觸及、悲哀而消失的時空。
宛如對著水底的虛影。
不知覺地,水面波紋糊了輪廓-------隨後感知沉入寧靜-------面孔變了。一個帶有幾分相似,卻顯得有些懦弱、窮困,少了前人的澄靜和自信,相較之下是張困惑者的面容。
-----女子也認得他。
忽然地,景色再度更改。
極光輕拂眼簾,知覺隨著洋溢的暖感徐徐上升。最後彷彿突破氣層,飽滿盪晃的空氣、令她感覺自由的那股滾盪和柔軟-------都在初露煙霧的亮光中條然即逝。
接著。
「藤衣-------藤衣--------!」
與自我共為一體、寬闊舒適的渾沌和虛無;彷彿永恆長存的寧靜被那道呼喚中的意志力打破!
女子發現自己正躺在碩大的臂中,而眼前的人物並非淺田啟作而是昌造。不經意把兩人加以重疊令藤衣陷入短暫的錯愕。
女子那張眼睛下上吊起、嘴唇微拉開的吃驚表情在數秒後才改變,在這期間昌造停止動作,並等待著、以視線看護著她。
「昌造……」
藤衣先是不知所以的捉住他的袖子,然後又鬆下了手。女子垂頭望著地面,少年卻無法吐出任何話語,昌造對自己的沒用感到可恥。在他始終為不明理由渾身僵硬之際,「冥河」已靠己身的力氣重新站起。
她顯露出相當焦急的模樣,顯然是看到了什麼可怕的未來。
鳶尾花藤衣的精神和其稱之「詛咒之水」的高位次存在同調,能令藤衣以謀種形式觀測因果律的變動。
決心的眼神猶若在無數歷練中締結而成,堅韌而穩定。
藤衣察覺了過去一直忽略的關鍵,怪不得她對事件抱有一絲難以形容的疑惑。那種感覺或許以存疑來形容比較恰當。對於引發衝突的人們、對這場複雜構圖。過去「冥河」總是覺得有點無法釐清的曖昧部分。如今卻終於明白-------她親眼見到遺失的線索。
某個人的起源、其被塑造的原因、以及結果-------出現於現世的意義。點和點的明確構築,真相於是水落石出。
那個人。
「……快走吧,我們已經沒時間了。」
說完後「冥河」便轉過身,但是這時--------
天旋地轉。
另建築物近乎解體的壓力脈衝,打斷所有人的動作。
「------等、等等!等等啊--------」力量無視叫喊地,往一點集中增強,超負荷的斷裂聲各處作響。
不知何時,藤衣腳邊的地面分解。莫大的衝勁捲起女子的身體。
急忙衝出的少年無顧於自身的安危伸出手臂,然而洪流卻無情將她吹遠,藤衣的身體在撞擊布滿裂痕的泥層後才倒了下去。
於使同時更為巨大的震波狂襲而來,奔騰如要填滿灰色小箱子的水流淹沒立足點。完全的絕境。
「喂!」
轉身一看,發現地下政府的魔法師藉由飛行手段逼近自己。畢竟沒其他辦法了,瓦爾薇亞讓「厄淵貪狼」抓住自己的右幣,隨後又飛往鳶尾花藤衣。途中避開急速滾落的石塊和鋼筋,撈起倒下的「冥河」後無力的抿嘴。
她微微嘆息,正如昌造也能輕易明白----------一半以上的住商混用大樓消逝在暴風圈中。
這時,懷中傳來喘息。
「……不、不可以!」
藤衣突然發出尖銳的聲音,靈魂深處散發無助。
「……得快點想想辦法……一定要阻止白姬!」
◇
一切是從何開始改變的?
我到底是什麼?
「她」在無窮無盡的空白中詢問自己。
-------鳶尾花藤衣經過七十年的神隱,清醒後正值業界最大騷動。
那麼「她」是否也是命運所佈下的棋子?
毫無記憶,回神就在不知名的地方,被不知名的傢伙當作活祭品。「她」沒有名字,當然,什麼都沒有正意味無能證實自己存在過。宛如新的生命、唐突地踏過誕生之徑獲得血肉。
新生嬰孩的靈魂,初醒後見到黑暗而滑稽的醜陋人性。本來以為不能抱持期望的------直到她出現。
艾姬.馮.席維利亞。
那位女子帶著奇蹟的色彩,或者說她本人就是奇蹟凝結的水晶。純粹而完美,毫無一絲破綻。
與她相遇改變對生活毫無希望的「她」-------接受來自席維利亞的好意後,「她」獲得「白姬」這個名字。
能和艾姬一起生活、成為她的支柱---------這是白姬最為感到滿意的事。
只要一直注視艾姬、把她奉為自己的神,那麼就算自己一無所有也沒問題了-----
我就活在當下。
她就是我的一切。
能站在她身旁-------是我最大的幸褔,更是唯一的存在目的。
我為妳而活,不論何時都是如此。
然而。
然而。
一切是從何開始改變的?
我到底是什麼?
為什麼會再次問自己這些問題呢?
在某個時間點,變化襲向白姬。
她沒告訴任何人-------某種類似記憶的情緒在腦中、在潛意識內沸騰。
就如強烈逼人的熱氣或是衝動,那股力量宛如獨有意志,那股力量掌控白姬的行為。
白姬恐懼,恐懼那個未知的東西會傷害艾姬。
回神以來。
不可思議的力量的確傷害了人。
--------又是基於那股衝動所導致,一口氣湧入胸口取得支配權的物事塞滿自己,於是有什麼東西被解放了。脫離隱形的屏障,包圍白姬的靈魂,彷彿屬於自己的事物終於返回存在。白姬存在,她感覺這點。在虛脫的海流中,深刻認知這點。
就算毫無記憶,內在空泛,也無人能否定-------這樣的她是確實存在的。
於此同時,白姬向來的質問也似乎獲得了解答。
她所喪失的事物。
儘管是片面性的,不過記憶的碎片還是回來。
倒不如說,白姬成為更完整的自己了。
閃現的記憶,徹底動搖一貫相信的事物。
因此……
因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