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焚
他奔跑著。
眼淚沿著風向飄成一直排的剔透水珠──這麼美的畫面並未發生。
只是含著淚,連使其打轉的資格都沒有似的,就這樣吞嚥著悲哀。
布滿塵灰的街道將他的五感捲入渾沌的漩渦。
閒雜人等在熟悉的路上鬥毆、爭執,甚至是燒殺擄掠。
這就是他的家,他便是在這種地方成長,並成為這樣的人類。
啊啊,或許就是因此,同樣沾滿塵埃的自己,才會變得如此迂腐而無能吧。
那麼,被討厭、被拋棄,也是正常的,不是嗎?
何苦去在意呢?
會消失吧?這樣的自己,一定會消失吧?
總有一天,總有一瞬間,會在無人知曉的某處飄散。
所以,只有現在,請讓他奔跑,讓他燃燒。
即使所燃的,是名為忌妒的不純之物。
不過,如此一來……
那把妒火……
※
僅僅只是和平時一樣的夜晚。
自從屬於她之後,夜晚的工作量便減少了。
他希望能在最有精神時待在她身旁,即使她早已睡去。
留下自己,在這無眠的愁夜中。
來到她的家時,心裡總不免是一陣雀躍。
在一天的工作之後,被呼喚自己的聲音所治癒。
這是他連作夢都想像不到的。
如果,一切都沒有變化,今日也將如此吧?
和她打招呼,緊緊抱住她,傾訴自己的愛意,最後擁著她,看她在懷中睡著。
即使,永遠無法度過相同的時間。
但只要能擁有這些片段,他就能夠滿足了。
可直到現在,他才明白,這種想法是騙人的。
她偶爾會瞞著自己出門,並滿身血腥味地回到家。
不論勸多少次都沒有用,她仍然不會帶著自己。
那是當然的吧?
為了保護他,不讓他看到那副沐浴在鮮血之中的模樣。
她的決定,他是再明白不過了。
但事到如今,這或許也只是種一廂情願。
一名不曾見過的男子和她在一起。
男子抬著她的背部和腿部,代著她行進,走到家門口。
才剛放下,她便又一陣蹣跚,倒往大門的方向。
愁眠見狀,本想離開暗處,前去幫忙。
但是,她身旁的男子動作更快,溫柔地再次抱起了她。
幫助了她,沒有讓她受傷,這應該很感謝才對……
為什麼?心臟會這樣一陣又一陣的抽痛呢?
他瞪圓了眼睛,錯愕地看著兩人。
白髮的少女沒有說什麼,只是任由男子將她帶進屋內。
愁眠不自覺地跟了上去,行動鬼祟到了極點。
悄然跨越門檻,從半開的房門旁窺視著,他再次感到莫名地抽痛。
他只在這房間看過兩個人,一個是自己,一個是她。
然而此時將少女放上床,關心照料著的人,並不是自己。
而他,卻只能默默望著。
這是……對她好的不是嗎?並沒有加害於她,所以沒有必要在意,對吧?
他嘗試理性地如此告訴自己,但卻越想越恐慌,連思考都走了調。
連一個素未謀生的男人,都能夠如此親近,她對人也太不設防了吧?
一般來說,他會對這點感到可愛,並暗自想著一定要保護她。
但此時,他卻無法這麼想。
若是,連對自己的親近和情感,都只是因為這樣的不設防呢?
那麼……自以為和她互相擁有彼此的自己,又是什麼呢?
想不出個所以然。
雙腳莫名地癱軟,他坐倒在地。
再這樣下去,她一定會在走出房門時發現自己吧?
說不定,只要能夠見面,抱住她,就能夠化解這股惆悵。
不,這麼想或許天真了點,如果被發現的話,她會怎麼看自己呢?
連這麼一點自由都不願意給予,明明就幫不上忙卻不肯離去的蠢蛋……
如此思考,或許他真的是這樣的一個人。
什麼都給不了她,口口聲聲地說著愛,卻闡述不出一個未來。
至今為止,他到底許諾了什麼?除了限制她,讓她悲傷,他到底做了些什麼?
就算這樣,他也還是死皮賴臉地不肯離開。
無恥如他,就算被討厭也不奇怪吧?
而且他,也無法放下對她的佔有慾。
不想讓人靠近,不願讓別的男人碰她,不希望她的眼中出現別人的倒影。
若是、若是就這樣,她發現了自己的悲哀,自己的無用。
或許,就會像其他人一樣,一個一個離他而去吧……
曾經,他嚮往著,能夠在她可愛的笑容之下度過一段美夢。
但沒想到,這種美夢持續得是如此短暫、如此脆弱。
他站了起來,使四肢清醒。
如果被發現就不好了。
唯有和平時一樣,和過去的每一次相同作法才能熬過,他只能如此選擇。
想要踏上腳步的他暫緩片刻,依戀地回頭。
最愛的白髮少女,仍然沒有望向門另一邊的他。
於是他逃走了。
※
他還在奔跑著。
從鬧區來到郊區,接著朝貧民窟無腦地前進。
愁眠已經不清楚到底該何去何從,只能不停逃跑。
若是回頭,就得面對不得不面對的事實。
即使悲痛,即使哀傷,他也只能接受。
若是前進,或許就能得到一個解釋。
他會明白,會醒悟,但同時也留下一個難看的疙瘩。
但他卻自私地不肯選擇。
奔跑著的他終於撞到人了。
對方是一群人高馬大的壯漢。
「喂!你做什麼?」男子揪住他的領口,將他高高舉起。
「幹,這麼不識相的廢物還真是第一次遇到。」
「馬的好好出一次門也遇到這種白目,真不爽……」
眾人紛紛抱怨並咒罵著,對他做出憤恨的表情。
「不然乾脆把他當沙包出氣算了。」
「好啊,看他也不會動,這裡又沒什麼人,來試試吧。」
「就算死了也不會怎麼樣吧?哈哈。」
於是拳頭和腳部就這樣一次又一次痛擊著。
毫無反應也毫無表情的他就這樣被揍倒在地。
接著,繼續而來的是往臉部和關節踩上的腳底板。
由於成人的體重加上力道,他的骨頭就像脆弱的心一樣應聲碎裂。
折斷裂開的骨頭刺進肌肉,將血液濺染骯髒的灰地版。
然而感受到疼痛的他,卻因為在體內某處更加深沉的痛而無感著。
眼淚在這時不爭氣地流了出來。
男子們見狀,紛紛露出鄙視的笑容。
「幹他哭了啊!超蠢的!」
「天啊,怎麼會這麼孬?」
「真可笑,是說,他的聲帶沒問題嗎?」
「你指什麼?」另一人回問。
「連骨頭都刺出來了,卻連叫都不叫一聲。」
「或許他就只是單純的智障吧?」
「我想也是。」
不,並不是這樣。
他們是如此的愚昧。
只要一想到可能會失去她,他體內的抽痛就比外傷還痛苦好幾倍。
即使粉身碎骨,他也會做出相同的表情,只為了她而流淚吧。
毫不留情的拳打腳踢還在持續著。
現在回去,還來得及嗎?
不,他想著,一定來不及了吧?
因為看到了,所以選擇逃跑,因為逃跑了,所以不能回去,就算回去了,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就算面對了,也無法釋然。
要放棄嗎?應該視而不見嗎?
他要,再一次背叛自己的真心嗎?
「……吶,告訴我好嗎?」
「這混障在說什麼屁話?」
「誰鳥他?管他去死吧!」
是啊……已經沒有人……能夠告訴他了……
事已至此,或許再也見不到了。那個莫名的語助詞,有些害臊的笑容,過分可愛的紅臉頰,那頭柔順甘甜的秀髮,以及她溫柔平順的聲音。
大概要在這裡結束了……
他已經無處可去了,再也沒有地方能夠逃跑。
不管走到哪,只要還呼吸著,便會感受到碎片在敲打著他。
好刺痛……好刺痛……
無處可逃,沒有容身之處的人,能去的地方……也只有地獄了吧?
他笑了,最後一次,諷刺、苦澀地笑了。
他的意識,沉落在曾經的,第一次的,也是最後一次的幻夢中。
不想醒來,想繼續做夢。他這麼述說著、哭訴著。
快消失了。這樣的自己,已經要消失了。
在今天,在這個瞬間,在無人知曉的某處飄散。
所以,只有現在,請讓他停歇,讓他冷卻。
記綠那曾經火熱的,那名為忌妒的不純之物。
如此一來,便能證明他曾經於此。
燃燒著,那把妒火。
讓一切消逝。
引火……
然後自焚。
後記:
首先註明,本篇和主線與其他番外沒有直接關係。
主要是,想將那個會明顯忌妒且做出反應的愁眠扼殺掉,
但同時也是把這些串畫上句點,也替他做出總節。
今後的愁眠,仍然會忌妒、會默默哀傷,
但他絕不會再獨自做出反應,給大家帶來困擾。
就這樣,謝謝各位的觀看。
※關於本創作,希望大家可以多多討論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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