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們學校在一個學生論壇上有討論版吧?」學妹問我。
「那個還在喔,我還以為已經完全荒廢了。」
「是差不多完全荒廢,但我高一的時候有上去爬過文。」
我剛入學的時候也有做過類似的事情,不過發現版上的更新速度比冰河的流動還要慢,我就漸漸不再繼續上那個網站。
「有其中一個討論串是在問說,我們學校有沒有什麼流傳的鬼故事,因為某個社團想在迎新的時候嚇嚇學弟妹。」
「鬼故事?」
「對,你昨天和我講的那些東西讓我想起那串其中一篇故事。」
「什麼故事?」我腦中忽然冒出另外一個巧合,中午的時候粗框眼鏡也有提到校園怪談的事情,真是奇怪。
「就是說,曾經有一個學生因為聯考壓力太大,對了,這是發生在還是聯考制度時候的故事,反正就是,壓力太大然後就有點發瘋,最後拿了原子筆把自己的眼睛都挖出來。」
「天啊。」光是用聽的,我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
「因為他在校園裡面狂奔了一陣子,所以全校至少三分之一的人有親眼看到狀況有多慘,但是奇怪的是……你準備好了嗎?」學妹帶著灑狗血的懸疑語氣,瞇起雙眼看我。
「別賣關子,直接說吧。」
「過了幾天之後,大家都忘了這件事情喔,除了一個人之外。」
「誰啊?」這個問題一說出口,我就意識到有多白癡,但已經覆水難收。
「我哪知道誰啊,而且這只是虛構的故事而已啊,我還有一段沒講完。」
「嗯,妳先說完好了。」我壓抑心裡那股想撞牆的衝動,耐心聽學妹繼續說下去。
「那個沒有忘記的人一直試圖說服大家,說那件事情確實發生了,而且還一直講說死掉的同學被『學校』吃掉,大家只是因為被『學校』給消除記憶所以才不知道這件事情。就這樣,故事結束。」
「被學校吃掉?」我聽不太懂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是指學校真的張開嘴巴把人吃了;還是純粹只是一種譬喻式的說法?
「是啊,我昨天還特地又把那串找出來,上面確實是這樣寫的。」
「沒有再多做解釋嗎?」我問。
「沒。」學妹搖搖頭。
「那挖掉自己眼睛那個人後來又復活嗎?」
「故事沒提到,應該沒有吧。」
「有沒有解釋為什麼最後那個人的記憶沒有被消除掉?」我又針對和自己最有關係的細節追問。
「也沒有,不過下面有人補充說,某些版本裡面提到那個沒有忘記的人,後來也莫名其妙失蹤了。」
學妹這句話一說出口,我馬上愣住。
雖然只是個故事,卻還是讓我感覺通體不暢快。為什麼……是因為和我的情況有很多像似的地方嗎?也不對啊,唯一相同的應該只有「大家都忘記,只有一個人還記得」這部分,剩下的情節和我身邊的事都沒有什麼相似之處啊。
等等,如果說當初她的屍體會沒有腿,確實是因為自殘的緣故,故事之間又會增加一個相似之處。不過她沒有在公開場合傷害自己的身體就是了,所以頂多只能勉強說有一點點關係。
還是說,是因為「學校消除了大家的記憶」和「學校把人給吃了」這兩點?檢視了一下,發現這兩個部分確實讓我覺得特別詭異。
「學校幹了什麼事」,這種講法幾乎就像是在暗示說「學校」是個有血有肉的生命體一樣。雖然聽起來非常荒謬,但如果仔細去想這件事的話,確實是滿恐怖的。假如學校會吃人,又會消除大家的記憶,那不就完全沒有辦法預防被吃掉的可能性?可能哪天晚自習的時候,抬頭發現只剩自己一個人在教室哩,其實是因為剩下其他的人都已經被吞掉了,而你還呆呆地以為他們只是比你早回家。
消除記憶。
對了,共通點還有消除記憶這件事。
但好像又不太一樣,因為現實中的狀況是:她消除了大家的記憶,而不是學校……不對啊,我也沒有任何證據可以直接證明消除大家記憶的人就是她。而且都已經有一件超乎常理的事情發生了,所以也不能夠完全排除掉「大家的記憶被『學校』消除掉」的可能性。
「你在想什麼啊?」學妹拍了我的額頭一下,打斷剛才的思緒。
「我在想,如果學校真的是一個巨大的生物的話,那它究竟要怎麼消除那麼多學生的記憶,催眠嗎?」
「不知道,但是就我所知,催眠治療都必須要在非常特定的條件下才能進行,而且我從來沒有聽說過,現實中有人能夠一次催眠一大堆人。」學妹兩手一攤。
「妳怎麼會這麼了解催眠?」
「我也只知道一些大概,我舅舅在美國是開業的心理醫生,以前有聽他說過一些相關的知識。」
「原來如此。」這樣看來,她使用催眠的方式消除大家的記憶,似乎也不是一個可靠的推論。我對於自己沒有去好好了解催眠的規則,就隨便猜測感到有點慚愧。
「那如果是侵入式的呢?就是把什麼東西插到大腦裡頭,然後去動一些手腳之類的。」學妹對於我一直去探究一個虛構故事的細節感到好笑,所以開始丟出一些脫離現實的可能性。
但是一提到「侵入式」這三個字,我腦中就閃過一個畫面:中午在大家後腦杓看到的傷口。我再次摸了自己的頸後,確定沒有傷口。
雖然怎麼想都覺得很扯,但我腦中開始浮現一個誇張的可能性。
「讓我看一下妳的後腦杓。」我馬上伸手要去摸學妹的頭。
「幹嘛啊!」她甩了我的手一巴掌。
「我要確認一件事,先讓我看一下就對了。」看來我的眼神夠認真,學妹只遲疑了半秒就緩緩轉過身來。
我把她及肩的深褐色長髮撥開,沒有看到傷口。但為了保險起見,還是摸了一下周圍,確認不是只被遮住。
沒有傷口。
「可以告訴我是怎麼一回事了嗎?」學妹迅速轉回來,語調中聽得出有被我剛才的舉動嚇到。
「等等,妳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你先跟我解……算了,什麼問題?」
「妳記得上禮拜學校有人死掉嗎?」
「有聽說啊,我只有看到救護車和血跡,但是有聽說是高三的人。」
「但是妳不知道是誰?」
「不知……等等,你昨天跟我說的事情該不會是真的吧?」學妹聰明到讓我有點驚訝,一瞬間就把僅有的幾個線索連結起來。
我愣住,不確定該不該和她坦承。
又是一個沒有意料到的狀況,原本不想把發生在我身上的事告訴任何人,但現在要是不說,肯定會讓學妹覺得我不信任她。
問題是,我到底信不信任她?
從她國三的時候來參加生物營,我們到現在已經認識超過一年半。期間除了社團課的時候常混在一起,她也沒事會來找我問功課,所以我們確實挺熟識。再說,即使我向來不太和人講心事,每次情緒低潮的時候,她也都會表示關心。
其實我對於自己第一個反應不是完全信任學妹,感到有點愧咎。畢竟她除了平常老是愛損人之外,對我都還算挺好。
所以說問題到底出在哪裡,為什麼我會不敢告訴她實情?
是因為怕被當成瘋子?
還是純粹不敢信任人?
不管是哪個,都是爛理由。無時無刻都害怕被別人從背後捅一刀實在是太累了,所以與其為了避免受傷而畏畏縮縮,還不如做好最壞的心理準備,然後放手一搏。更何況,學妹真的對我很好,我實在不想讓她難過。
於是,在腦中自言自語了老半天之後,我終於下定決心和學妹好好說明。從頭到尾,每一個細節我都盡量詳細敘述。就只有我是如何嚐到她的血那部分,用比較輕描淡寫的方式帶過去。
終於全部說完之後,她臉上表情一副吃驚兼狐疑,開口像是想說些什麼,卻又只讓下巴懸在那邊。
「妳覺得我腦袋出問題了?」我發現我一直在搓自己的手指,而且手心全都是汗。
「光是看到有可能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還有在食物裡面嚐到不該出現的味道就已經是兩個徵兆了。這樣要我相信你的精神狀況還很穩定,實在有點難度。」學妹語重心長地對我說。
我想要反駁,提出一些證據為自己辯解,但仔細一想,就發現我所有遇到的事情幾乎都可以用幻覺來解釋。
不過,我應該可以相信學妹不是我幻覺下的產物,因為總不會有幻覺試圖告知精神病患正在看見幻覺吧?
應該吧。
應該吧?
天啊,我想要這樣相信啊。
真的不想承認自己有問題,但是我根本沒有辦法證明自己的腦袋沒有出問題。除了去給精神科醫師檢查,也沒有其他真正可靠的判斷方式了吧。
「欸,醒醒。」學妹又拍了我的額頭一下。
「我很煩惱啊!」我用雙手把瀏海往後撥,十根手指在頭頂交叉。
「我知道。」學妹滿臉無奈,但也沒辦法多說什麼。
冷靜,冷靜點,反正兵來將擋;水來土埯,我的精神狀況等有空去給醫生診斷就好,自己一直煩惱也沒有用,只要好好面對眼前的事情就對了。
「我會去醫院檢查,但在那之前,我必須要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不然生活完全沒辦法過下去。」講完這句話,我的胃就感覺像被吊上幾公斤的秤錘。
學妹用擔心的表情看著我,似乎在心裡考慮了一下,不確定要不要開口。
最後還是毅然決然說出來:「那這樣的話,也讓我幫你的忙吧。」
「為什麼?」我皺起眉頭。
「有人幫忙還嫌啊!」學妹朝我的肩膀用力捶下去。
我慘叫一聲,邊揉著被打的地方,邊回應:「不是嫌妳,但是這完全是我莫名其妙的個人執著,妳沒必要幫我啊。」
「干必要不必要甚麼屁事啊,我是在關心你耶,你頭殼裝豆腐渣嗎,怎麼這麼遲鈍?」學妹作勢要踢我,我馬上往旁邊躲開。
「好好好,妳幫妳幫,全部都給妳幫。」我把雙手擋在面前,只怕學妹又要開始攻擊我。
「而且你以前也幫過我很多次啊,不要只幫助人,可是都不願意接受別人的幫助啊。」
「好啦。」
「我是認真的。」學妹起身,把兩隻手掌都按在我的肩膀上,眼神非常堅定。
我開口,停頓了一下,然後嘆了一口氣、露出笑容。
學妹說得沒錯,要是我的好意一直被推掉,也會覺得自己不被重視吧。
「我知道了,謝謝妳。」
她這才把手收回,好好坐下。
「但是,」我舉起一根手指,義正嚴詞聲明一件事:「到時候一定會有事情必須由我自己一個人面對,我希望妳答應我,到時候絕對不會干預,讓我處理就好。」
「嗯,我知道了。」學妹點點頭。
「用答應的。」我那根手指依然豎立。
「好啦我答應你,可以嗎,你滿意了嗎?」她手一揮,想抓住我的手指,撲空。
「很好,接下來我就告訴妳第一個任務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