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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聲響起。高子閔睜開眼睛，迷茫的看著書櫃旁的大窗戶。
一格一格的金屬窗框在柱子之間排列延伸。幾乎是用玻璃取代了一整面牆，圖書館外的景色一覽無遺。
隨著鐘聲遠去，斜坡下的校舍開始熱鬧起來。
一樓中廊湧出人潮，雀躍的步伐驅散了空氣中的沉悶。
不同於下課或是體育課的氛圍，每個人興奮得像是世界重獲了光明。
「已經放學了?我怎麼睡這麼久。」子閔偏過頭，迴避投射進來的日光。
他重新調整好坐姿，往後倚靠著書櫃。
他用手揉了揉僵硬的肩頸，睡覺前解開扣子的襯衫沾到了不少書櫃上累積已久的灰塵。
他伸直雙腳，活動一下腳踝，拉起的褲管露出尚未結痂的傷口。
為了逃避無聊的課程，子閔在下午第一節上課時佯裝自己身體不舒服。還沒得到老師允許，就自己走出教室，一如往常地來到，他認為學校裡最適合休憩的場所。
他還記得在進入圖書館前，外頭烏雲密布，怎知道一睡醒天空大肆放晴。
子閔弓起上半身，隨意的伸了個懶腰。看著飛舞在空中的微塵，等待睡意漸漸消散。
直到熟悉的腳步聲逼近，他才緩緩起身，拉齊制服下擺，面向放著外國史的書架。
他慢悠悠地讀著書脊上的文字。
「別裝了。」在圖書館輪值的女老師瞥了他一眼，沒有停下腳步，「放學了就快回家。」
對方沿著步道走去後方的區域。或許是厭倦了日復一日說著同樣的話，今天不打算把時間浪費在他身上。
「真沒意思，我都想好要怎麼回了欸。」子閔輕輕笑著。他抽出一本書，按著標籤上的書號塞回正確的位置，心滿意足的離開。
他踏出圖書館的大門，感受迎面而來的乾燥空氣。
儘管待在陽光下，也無法暖和身子。雖然他不怕冷，但比起冬天，他還是偏好夏天的那一派。
子閔把手伸進褲子口袋，神情緊張的將手裡抓牢的物品拿到自己眼前。
「青蘋果。」他眼睛一亮，稚氣的臉上綻放笑容。
他的口袋總是塞滿糖果，只要沒了就會去校外的雜貨店補貨。
他喜歡足球造型的巧克力，可樂風味的橡皮軟糖，最愛不釋手的是裝在塑膠桶裡，一根只要一塊錢的水果口味棒棒糖。
不是因為他的零用錢有限或是要存錢，才買這些零嘴解饞，單純只是他酷愛這些古早味的玩意。
子閔迫不及待地拆開棒棒糖。包裝上印有青蘋果的圖案，搭配相對應的草綠色底色，拆開後偶爾會在手上留下一股甜膩。
由糖漿組成的半透明固體，外觀呈現橢圓扁平。雖然廉價，但在他眼裡如水晶般珍貴。
他將糖果叼在嘴邊，手裡攢著包裝紙，滿足地走下木棧道。
他穿過放學的人潮，悠哉地朝著反方向走回高一校舍，碰巧在中廊遇到同班同學。他跟其中一個留平頭的男生四目交接。
「掰啦。」子閔將棒棒糖從嘴裡抽出。
「你還在學校啊。」
「睡到剛剛。回去拿書包就走了。」
「你自己小心。老趙還在班上，他知道你蹺課又氣炸了。」
「說不定他在等你。」走在平頭男旁邊的小矮子露出嫌惡的表情。「我們不知道聽他說了幾次要請你的父母到學校談談。」
「他如果聯絡得到，我還要感謝他嘞。」
「反正最後又是記警告吧。」
「也不錯啊，愛校服務比上課有趣多了。」
「又來了。你這傢伙真的很怪。」
平頭男跟其他同學同時笑出聲。
子閔知道這群人沒有惡意，他也沒看漏他們眼神中的期待跟崇拜。光憑這點，他也覺得眼前的這些人很怪。
子閔揮手跟他們道別，不以為意的叼著棒棒糖走向樓梯，往三樓的教室邁進。
到了教室門口，前門是關上的，電燈跟電扇還沒關。他不由得在門前緊張起來，對於待會要跟班導進行對峙感到興奮。
他咬斷口中含著的棒棒糖，牙齒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他將棍子塞進塑膠袋，收進口袋後伸手轉動門把。
「老趙，你找我嗎。」子閔把門推到底，彎著笑眼看向講台。
伴隨著疑惑，他將視線移動到教室後方。
班上只剩另外一個男生，坐在離後門最近的位置。對方單手撐著頭，焦躁的抓著頭髮，把覆蓋額頭的瀏海弄得一團亂。
他的面前放著一張A5大小的紙。埋頭寫了幾個字後又擱筆不動，嘴裡念念有詞。
子閔抬起後腳，離開門邊來到講台附近。他將注意力放回尋找班導身上。
導師專用的桌子上堆滿了考卷跟習作。杯墊上的馬克杯，毫無疑問裝著老趙最喜歡的黑咖啡。喝上癮的他不斷續杯，坐在後排的人時時刻刻都能聞到那股纏人的氣味。
辦公椅上除了他的外套，還有他使用多年的褐色帆布包。
「老師去辦公室了，有人找他。」坐在角落位置上的男生說道。
「噢，謝啦。該不會是我爸?」
「誰知道。你很閒不會自己去看。」
對方顯然不想再被他打擾，說話時的口氣也多少有點遷怒的意味。
子閔發現，從他進門到現在，對方的視線從來沒有離開桌面上的那張紙。
他聳了聳肩。既然老趙不在，他只好去學校外面尋找新的樂子。
他繞過一排排桌椅，抄捷徑回到自己的位置。
他彎腰檢查抽屜跟椅子底下，確認鑰匙、手機跟錢包都在自己身上後，一把抓起書包背帶。
子閔將九成新的書包提至一邊肩膀，抬頭時看見黑板上的文字。
潦草的板書一看就知道出自誰手。老趙今天卯起來出了特別多回家作業，疼愛學生的方法總是讓大家氣得牙癢癢。
子閔自動略過那些訊息，不打算讓麻煩事佔據他腦內的記憶體，倒是黑板右邊的一行資訊抓住了他的視線。
日期下方的值日生欄位中出現了他的名字。
「靠，怎麼是我。」他反射性地看向另外一個值日生。
傅珣義仍然偏著頭，一臉苦惱的坐在位置上。從子閔靠窗的座位望過去，隱約能看見紙上大部分還是空白的。
「不會是值日生要做的……」子閔靠上椅子，朝珣義的方向前進。
「欸，你在寫什麼啊。」
他知道現在不是搭話的好時機，但他想趕快確認。
如果是老趙強行塞給值日生的雜務，他或許能幫上一點忙，當作不負責任的補償。
雖然他不是故意要偷懶，但整天下來，把工作都丟給對方是事實。
如果不趁現在還有罪惡感的時候處理好，憑他對自己的了解，很有可能在出校門之後，他就會把這件事忘得一乾二淨。
對方垂下視線，嘆了一口氣，對他的話充耳不聞。
「喂。」子閔來到珣義的座位旁邊。
桌上擺的是一張樣式素雅，帶有淺色花邊的信紙，紙上有著對方苦思一段時間所寫出的文字。
「都是你的錯……」
珣義身子一震，一把抓過紙張，單手將信紙揉成一團塞進抽屜。
「走開。」
「什麼啊，這不是老趙要你寫的吧。」
「不關你的事。」
珣義抬起頭，和子閔對上視線。
對方凶狠的瞪視，沒有任何威嚇的作用。對子閔來說，這種認真生氣的表情反而讓他覺得很好笑。
「放心，這些話斷斷續續，合起來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不過，你的字搞不好可以跟老趙PK。」
「我不知道你是聽不懂人話，還是眼睛太小看不到我很忙。你要找老趙，他在辦公室二樓那一間，如果沒有其他事的話……」
珣義深吸了一口氣，再次面向前方的講台。
「就請你識相一點離開，不要再浪費我時間。」
「我知道。但辦公室可是老師的主場，我沒事去那邊自找苦吃幹嘛。我現在是來找你的。」
「那請你長話短說。不重要的話，拜託一個字都不要說。」
「就今天值日生的事，我不是故意──」
「無所謂。好了，我要回家了。」
珣義從抽屜裡抽出已經拆封過的信紙組合包，連同桌上的文具一起丟進書包裡。
「那怎麼行。不要看我平時這樣，對於該做的事情我還是會負起責任的。」
「無法理解你的做事標準，八成是看心情做事。再說了，都已經十二月了還在意這個幹嘛，你又不是第一次把工作丟給我了。」
面對犀利且無法反駁的指控，子閔啞口無言，只能傻笑著應付。
珣義面不改色的提起書包，「借過。」
他靠上椅子，將子閔晾在一旁，轉身走向後門。
「等一下。」
子閔一步上前，抓住對方的書包背帶。
「話也不能這樣說，至少讓我幫忙。我幫你做一件事，什麼事都可以。」
「不需要，用不著感到愧疚，你不在我也比較輕鬆。」
「把人說得像個累贅一樣。」
「不是嗎?」珣義撥開子閔的手，背對著教室的門。「像你這種人，跟你一起行動只會惹上麻煩，倒不如我自己……」
珣義望著子閔，慢慢停下動作。靜默幾秒後，他輕咬著下嘴唇。
「對了，我怎麼沒想到。」
「什麼。」
珣義沒有回應，將視線集中在他身上，若有所思地打量了起來。
子閔嚥下口水，憑著本能拉開距離。
「高子閔，你說要幫我做一件事情對吧?」
「不是說不用?」
「什麼事都可以，對吧。」
「你，你先說說看，我聽完之後再決定。」
「那可不行。」
子閔盡可能維持從容，直到珣義來到他面前，害他的腳撞到後方桌椅，他臉上的不安才顯露出來。
現在的處境很危險。他的腦中響起警報。
在只有他們的教室裡，眼前這個鮮少有交集的同學，到底會叫他做什麼事。
子閔暗自期待著有趣的事發生，卻又害怕對方提出他難以達成的要求。
「你可要對你的話負責。」
珣義兩手搭上他的肩膀，緊緊抓著他不放，淡漠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笑容。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