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pa
*小菊第一人稱
《乳酸菌風味汽水》
上午第一堂課有一個小測驗。
我專心地做完試題後,將試卷翻到前一頁開始檢查。
啊,他從來不會在考試的時候向我借橡皮擦呢。
……因為都不會寫錯嗎?
不行不行,最近胡思亂想的頻率好像愈來愈高了,不太妙不太妙。
我甩甩頭,提筆開始驗算。
亞瑟柯克蘭。那是他的名字,話雖如此,我幾乎沒有聽過除了老師以外的人叫他名字,大家都是會長會長的叫,我也不例外。我有的時候會想,要是明天他不當會長了,那又該怎麼稱呼他呢?柯克蘭同學?亞瑟同學?不管哪一種都令人害臊。
已經到了午餐時間,班上的同學各自成群結隊,要去販賣部、要去外頭吃午飯的、要去找戀人的,我把上一堂課的課本放進抽屜,順道將筆袋給收好,讓桌上有足夠的空間,也為了讓他不會礙手礙腳的,接著再把自己的便當拿出來。
一隻手拎著便當盒,放到我的桌上。會長走來要坐到我前面現在沒有人的座位,剛要坐下時他頓了一下,然後把椅子給轉過來才坐了下來,大概是他以前習慣不轉過椅子直接跨坐上去吧?那為什麼現在要改呢?因為是會長要品行端正嗎?
「幹嘛啊。」可能是見我沒有回答他,會長一臉疑惑地看著我,手則在解開便當外頭布的結。
「答對啦。」便當盒「喀」地一聲被他打開,他愉悅地聲明:「這次我可是很有自信。」附帶了一個信心滿滿的眼神。
沒有抱太大期望的我看著對方的飯盒,裡頭是這裡凸一塊那裡凹一塊的塊狀物,似乎是用米飯組成的。
自從之前非常失禮的我隔了好久才發現會長的邀約後,我們一同吃午飯迄今已經一個多禮拜了,在這期間,我發現會長十分不擅長料理。因為平常各種愛護弟弟的言行,我本來以為會長是家庭主夫類型的,但見到會長每天都令人嘆為觀止的便當,這個想法就被輕易否定了。
我也打開自己的便當盒,笑著:「那麼,要交換嗎?」會長一邊說著「真拿你沒辦法啊。」一邊裝作無奈的樣子,搔搔臉頰笑了——自從一起吃午飯後的另一個發現是,其實會長很好懂。
會長不管便當裡裝的是什麼,用的永遠是叉子,約莫是還沒習慣筷子的關係。看著他用叉子把他所謂的飯糰一分為二,然後小心地鏟起來再放入口中,就算不是第一次看他這麼吃飯了,還是覺得有點彆扭。
「啊,差點忘了。」會長把舉起一半的手放下,將叉子擱在餐盒。
「等我一下,馬上回來,你先吃吧!」他從座位上起身,扔下這句話便走出了教室,我則是怔怔地望著他離開。
轉回頭,看了看眼前那個被主人拋棄的便當盒,心裡納悶。
我有意無意地看著前面空著的椅子,突然覺得有點冷清,嘴巴雖咀嚼著卻嚐不出什麼味道。
真奇怪,之前明明都是自己吃飯的,也沒這種感覺,現在卻希望他能快點回來。
「本田,這給你。」剛這麼想著,他就拿著兩罐飲料回來了,坐下後並將一罐遞到我面前。
「好快……!」見到平常總是從容冷靜的他如今氣喘吁吁,我不自覺笑了出來。
「請別在意,這個要多少錢呢?」這樣回答,我還是笑著,從書包裡找出錢包。
「因為……你的便當……總是比較好吃……還總是和我交換……」他支支吾吾,有點害羞的樣子,視線飄來飄去的,握著瓶子的手沒有放下。
「……頑固老頭子,我可是賣力地跑去幫你買了。」聽見我的回答,他馬上狠狠地瞪過來,雖然沒什麼殺傷力,他拿著飲料的手晃了晃,示意我趕快收下。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我諾諾地接過他手上白色包裝、上頭有藍色點點的飲料。
以往的自己一定覺得不可思議吧,像我這樣的人居然現在正和學生會長吃午餐什麼的。
要是會長沒有和我借橡皮擦,那麼這一切都不會發生吧。
我一邊跟著他拉開拉環,一邊隨口問道:「對了,會長為甚麼不管寫什麼都用鉛筆呢?」
只見他停下了打開飲料的動作,沉默了很久,像是在想要怎麼回答,看起來有點尷尬。
「啊,不想說的話沒關係的。」我裝作不介意的樣子,擺了擺手。
「好的。」是比較私密的事嗎?無論如何,知道他會告訴我後,感覺就像得知喜歡的漫畫要動畫化一樣,期待又高興。
我啜了一口他買來的可爾必思,沁涼感自口中順著流入喉嚨。冰冰涼涼、甜甜酸酸的,還參著牛奶的味道,喝起來有點像帶點氣體的養樂多。
說起來,這飲料好像一直以「初戀的滋味」作為宣傳語來著,會長知道這件事嗎?不,應該不知道吧。
「很好喝吧,我最近發現的,想說順便請你喝,好好感謝我啊。」他嘿嘿地笑著,感覺像和朋友分享新玩具的小孩子。
我不想先入為主,可是根據我這個禮拜的觀察,會長的味覺真的比較特別一點。
有一回,他的便當盒裡裝了全身漆黑的塊狀物——真的完全猜不出那些是什麼——卻還是老神在在地將它們放到口中,我想我那時的表情大概很精彩,他便好奇地問我怎麼了,而為了讓他遠離那些看起來很危險的食物,我決定和他交換一半的便當,至少破壞力會減半……吧。
我們開始各自吃著便當,隨意講講幾句話,偶然的,誰都沒說話時,剛才一直被我們忽略的蟬聲便闖了進來,聽來格外清晰。
窗外的蟬大肆高歌,我望向外頭,高聳的大樓到處林立,合作著撐起一片湛藍的天空。
我想,所謂的晴空萬里、萬里無雲,說的就是這種情況。
「夏天到了呢。」我不知不覺地脫口而出,意外地得到那人的回覆:「……是啊。」
放學後,為了報告的資料,我去了一趟學校裡的圖書館。
因為臨近閉館的時間了,裡面沒什麼人,我筆直地走到自然科學類的區域,開始尋找起自己需要的書。
我抽出一本略為沉重的書,原本排的緊密的書本間出現了一道不太小的空隙。
會長應該是圖書館的常客吧,常常看到他在讀不同類型的書,況且這裡也符合他,正經八百的,不曉得他最喜歡哪種類型的書?
「本田?」
「欸?」
突然闖進思緒的聲音使我驚訝得差點弄掉剛從書架抽出的書,我趕緊拿穩它,尋找起聲音的來源。
那是會長的聲音,我這時才反應過來腦袋裡裝的又是關於他的事。最近實在弔詭,感覺他在我生活中占據的部分愈來愈大,出現在我腦海裡的次數也愈來愈多。即使他不可能知道我剛才正想著他,我的心跳仍然加快了不少,到底是被嚇出來的還是羞出來的,自己也不清楚。
隨著腳步聲的接近,他走到我所在的書櫃旁,懷裡抱了兩、三本書。
餘暉從他後面的窗戶揮灑進來,把空氣中的灰塵照得很清楚。和那天很相似,但是由於逆光,看不清此刻他臉上的表情,反過來說,我現在的表情大約被他看的一清二楚,這讓我不大敢看他。
「你今天可占據了我很多時間啊。」他打趣地笑笑,壓低聲音調侃。
世界很寧靜,靜到能清楚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好像全世界只剩下我們倆似的。隨著步步分明的腳步聲,他慢慢走向我,我卻不由自主退了一步。
我一方面感到不妙,一方面好奇對方的反應。慶幸的是,他似乎沒有多在意,他湊過來瞥了眼我手上的書,問:「物理報告?」
「啊,是的。」我低下頭,不曉得視線該往哪兒放才好,便只好盯著對方的手腕。
奇怪,吃午餐時也沒這樣,為什麼現在會那麼不好意思呢?
他「嗯——」地發出了悶哼,抬起空著的手從書櫃上尋找著什麼。
「那樣的話,我推薦這本。」頭頂被書本輕輕地點了一下,我的視線循著往上移。只見他笑得瞇起了眼,說著:「終於看我了。」然後把書放到我手中,不小心碰到了我的手,我正要接過來,卻發現他還緊緊抓著書本,於是只好僵持著,誰也沒有放手,手還是碰在一塊。
意料之外的發言,為什麼突然提這個?有帶又為什麼要和我借呢?
那就更奇怪了,所以是想練鉛筆字嗎?為什麼要大費周章地寫什麼都用鉛筆,還寫了快一個學期?而且如此一來,每次寫錯了就都還要開口跟我借……不對,會長自己有橡皮擦,並沒有跟我借的必要吧?
在我思考的期間,心底莫名焦躁起來,安靜的空氣也令人有些緊張。沉默總是很壓抑,會令人胡思亂想,他現在在想些什麼呢?
我遲遲沒有回應他,只是呆若木雞地與他那跟我視線水平的領帶相望,手掌心變得有點黏膩膩的,手汗跟隨時間滲了出來,腦袋感覺在燃燒,到最後八成會停止運轉。
圖書館櫃台刷取條碼的聲音不知何時已經停了下來,風從會長背後的窗戶吹了進來,像是從他身上吹來一樣爽朗。
他和我交疊的手指悄悄地開始挪動,緩緩地鬆開了書。每一秒鐘都像一個小時一樣長,如同精神不好時聽著學校最乏味的老師的課堂一樣,看了好幾次手錶結果卻每每都令人絕望。
被他碰過的地方都像是要起火一樣,我全身都僵硬了起來,絲毫沒有勇氣移動。
他放手後我大大鬆了一口氣,將書給抱到自己懷中,要是只要如此能讓情緒安定、舒緩下來就好了。
「好啦,先走了。」說完,他便頭也不回地離去,大概是在趕時間吧,步伐比平時還要大,這樣也是幫了我大忙,我可不保證自己能冷靜地繼續和他交談……雖然剛剛的根本不太算是對話。
他會覺得我很失禮嗎?是因為我一直不說話他才離開的嗎?剛剛他的表情到底是怎麼樣的?他有看到我的表情嗎?
「嗚啊啊……」我像洩了氣的皮球一樣慢慢原地蹲了下來,把臉埋在書裡。
我現下只想在回家路上買瓶可爾必思,然後把它冰涼的鋁罐貼到自己臉上,直到那白色的金屬罐被染上緋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