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溫和的目光霎時間變了,面容底下飽含著厭惡。他俯身靠近,以指尖挑起她的下顎。
「有方法回去,但只能容妳們之中一人,妳要選擇讓他回去,還是要讓他獨留,林茵?」
「讓他回去。」不用多加思索,她認真地回應。
「為什麼?妳喜歡這裡?」和裝荒木哀的表情寫滿了質疑與不信任和戲謔,「林茵,這是真心話?」
「不,比起這裡,我更喜歡我的世界。」林茵脫離了他的指尖,「這是真心話。」她的眼睛裡澄清地似是湖面。
目光落在了外頭的荒木哀身上,她不想當著他的面說原因。他們約定好了一起回去的。
看著他一直敲打那紋絲不動的水牢,她也於心不忍。「好了,不要再敲了。」再敲下就會流血的。
「他是不一樣的。至少跟出現在阿斯嘉特的其他一夜之間出現的相同臉孔是不一樣的。」
很多雙生的人都是一夜之間醒過來身邊都多了一個人,林茵也不例外。
「我認為他回去的機率,比我回去的可能性更大。」然而只有荒木哀出現的時候,不同於她或其他無數人,就憑這一點,她相信,他是不一樣的。
這種突如其來的意外,一定會被解決。就不知道是哪一種方式解決。但是很可能是以消失做為結局,不論是以哪一種的形式消失。她不希望荒木哀也是那樣的結局。
「喔……?林茵小姐真是寬宏大量呢,即使代價是五十年不得出違心園一步?」和裝荒木哀繞著他打轉。
「五十年就太久了呢。」林茵的目光跟隨著圍繞她打圈的荒木哀,餘光瞥見了外頭的那一個正在吸引她的注意力。
他在無聲地說:「不.要.答.應.他.!」
以細小無聲的脣型幅度,回以焦心等待的那人答案。「好。」
他們的小動作被發現了。荒木哀的身邊建構起了另一個新的水牢,然而這一個卻是逐漸向中心壓迫的。一點一點地擠出了裡頭僅剩的空氣。不多時,荒木哀就會死。
看著她的表情,和裝的荒木哀好整以暇地問:「妳的答案?」
「住手!」林茵猛得站了起來,她看得到那人的掙扎。快步走到牢邊,一掌拍在水牢上。然而水牢沒有絲毫變化。
「放掉他!」她轉過身,一雙眼睛裡面帶著怒氣的明亮火光,「你如果只想與我談,那就放掉他。」
「林茵小姐還認為,有商討的餘地?」和裝荒木哀笑了笑,殘酷地倒數:「五、四、三、二……」
林茵的心底不斷掙扎。她的心裡不斷地叫囂著答應他,不要讓荒木哀死了,可是他們方才才約定過不屈服。
左右搖擺了許久,她終於吐出了違心的答案:「我拒絕。」
她剛才答應過他。就算這是她違心的答案,可是她還是要遵守這個約定。她想賭,賭眼前的這一個,不會真的痛下殺手。
然而,結果卻打碎了她天真的奢望。
「一。」隨著她的答案落下,和裝荒木哀收緊了手掌。水牢的水壓驟然上升,眼看就要爆炸。裡頭的那人臉上閃過了痛苦、驚懼、扭曲的表情。
一切都要結束了。
林茵驚懼不已。她賭不起了。她的勇氣僅此一次而已。
她不要看著荒木哀死!
「我答應你!」她撲過去抓住和裝荒木的手,「拜託!快放掉他!」
「來不及了。」和裝荒木哀綻開笑容,充滿了諷刺的弧度。
水牢爆發出了青白色的刺目光芒。整座閣樓的地面、欄杆、陽台、桌椅、天花板都發出了木頭破裂的聲響,劇烈的搖晃。
林茵的眼前一白。
再然後,當她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卻身處在阿斯嘉特的街道之上。
路上經過的行人都是灰濛的身影,看不清晰他們的表情。就彷彿與世界融為一體,步伐都是緩慢而沉重,安靜卻無聲,像極了一個默劇的世界。
林茵驚慌地四處張望。她記得方才還發生過甚麼事情。然而此地是哪、此時又是甚麼時刻、她為甚麼出現在這裡?
荒木哀呢?最為重要的是荒木哀他現在人在哪裡?
無數的問題湧進她的腦袋裡面,卻得不到半點的解答。
她在這個無聲的阿斯嘉特裡頭狂奔,即使撞到了行人,但他們都彷彿毫無知覺那邊,只是又爬起來再次緩慢地行走。
好像這裡沒有任何的活人,除了她一個人。
跑去了雅諾花園廣場、舊書攤、熊的孩子都在跳舞、吃過的早餐店、逛過的街、永生神的鳳凰神殿。通通都是寂靜無聲的。
跑得累了、喘了,卻依然沒有變化。
林茵發現自己似乎被困在了這一個世界裡了。這一個了無生機的世界裡。
她終於疲憊地停下了腳步。凝望著這一片的空白。
找不到出去的路,也不知道有沒有出去的路。
全世界僅剩下她一個人。
就在此時此地此刻,她已經失去了最後一個她所熟悉的人。
放棄了。林茵蹲了下來,緊緊地抱住了自己的雙膝。緩緩地閉上了自己的眼睛。
周圍的空白似乎朝著她湧來。
一種下墜的失重感讓她驚恐地睜開眼睛。額際的冷汗滑落。
模糊的視線開始聚焦,眼前是鋪了乾淨襯墊的椅背,灰色的絨毛,還能看到前方那人的頭髮。
「剛才飛機遇到亂流,已脫離,請不要驚慌。」耳邊響起的是機長透過廣播夾帶著沙沙聲的特有聲響。
林茵茫然地左右張望。這是哪裡?
過道上的空服員停下了腳步,帶著關切的眼神詢問:「小姐,妳還好嗎?」
她怔怔地看著空服員的臉,過了好片刻,才終於回想了起來。
「這……這班班機要飛往法國嗎?……」林茵的喉嚨乾澀地緊,她吶吶地問。
「是的。沒錯。小姐,妳還好嗎?」空服員更加擔憂了些,「我給妳倒杯水吧。」
「好,麻煩妳了。」林茵點了點頭。靠回了椅背。
她回來了嗎?看來是回來了。這是飛機的機艙,她很清楚。就像是在夢境中發生的一樣。
是因為亂流,所以造成失重感嗎?
「來,水。」空服員端著水杯回來。「如果有需要,請呼叫我們。」
「謝謝。」林茵蒼白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這樣真的是回來了嗎?最後爆炸的畫面太過震撼,她還沒有辦法恢復過來。
希望荒木哀真的沒事才好。她拿出了手機,卻發現自己沒有荒木哀的電話號碼。
一個月後,透過海外的管道,林茵收到了日本的文學雜誌「野林檎」。
她急促地翻了翻,在其中一頁停了下來。
那照片上面是一個粉髮女子回眸瞬間。上面提著短短三行的詩句。標題「林茵」。
再後來的後來,那一本雜誌始終擺放在女子手邊的茶几之上,攤開的這一頁不再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