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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達人專欄

《湛藍之彼》──章六‧蔚洋 (1)

千晴 | 2013-12-29 01:30:29 | 巴幣 2 | 人氣 293


  時間已經過子夜,夏末襖熱不知何時已然散去,夜涼滲入推到半開的毛玻璃格窗,窗中人影還在城街靜謐中熱烈如沸騰冒泡的鍋水。

  愛口茶坊鮮少在這時還是滿的,不只滿還杯聲不絕,然而這已經是第五天的盛況,自從新壇山共和黨圍殲民主奮鬥黨日益集權的主要領袖直接率領的南三師,活捕臨時主席宋全,片面宣布統一壇山大陸之後,上城的人們就靜不下來,以往只被當作「遙遠」代稱的壇山一時變成每個人瑯瑯上口的詞,像是連五歲小孩都關心戰事那樣。

  茶坊女侍何愛雲在屋後的水溝旁那個大桶中放入滿懷的空啤酒杯,玻璃在木桶中鏗鏗啷啷,她在水桶前默默立了半晌,肩膀慢慢垮了下來,才發覺自己緊繃了多久。

  白苓今天又匆匆走了,下午她來拿燉菜,只在後門口站了不到一分鐘,便說要回河口去,小愛能夠理解這個氛圍下她並不好受,所有人都渴望在來自壇山的白苓身上聽說一點當下最熱門的話題,又不約而同客氣地只在她身邊打圈子不說話,縱使白苓那樣不太被旁人氣氛影響的人,也感覺到不自在。

  然而,就連兩人獨處時,白苓都絕口不提她的故鄉。

  那一天小愛剛滿了十九歲,店裡許多人對她祝賀,並不是人人都知道她的生日,但知道了之後沒有人不向她說一聲「生日快樂!」,於是也漸漸成了「所有」。

  下午風雨開始急的時候,人也開始少了,小愛在廣播裡聽到颱風是從西南方來,想來今晚是見不到白苓,她在心裡頭也不敢說失望,只是把盤子擦得分外鑑人。

  隔天茶坊難得休息,到近晚才開門,隘口風才剛退,密密麻麻的雨把陰雲與街巷間縫進不散的鬱氣,屋子裡的濕卻像竹籠蒸騰,沒處去的人們似乎全躲進亮著紅燈籠的愛口茶坊,嘴裡流傳海上帶來的消息,只存在老漁夫記憶裡的廣播從海那岸傳來,操著小愛溺愛的口音,他們說戰爭結束了、老兵可以回家了。

  那晚遲遲等不到白苓,颱風還滯留在小愛腦海中,她反覆想著應該現在就請假,去尋找白美莉在不知道哪一片海面上的反光,然而她的手中從來沒少過盤子、酒杯或碗,難以依著思考行動的身軀便這麼忙到凌晨。

  回到臨旭路十二巷已經離夏日的朝陽不遠,平時愛雲即使比這個時候早也會在倉庫閣樓睡下,然而今晚她不知不覺便走上回家的坡道,一路下降讓她倦乏的小腿肚發酸,石子路看得她睜了一天的雙眼繚亂,當然抬頭下望到那個挺拔飽滿的身影時,一時只當自己真的睏了。

  白苓沒有站在十二巷,她從對街望過來,佇立的樣子像是這條新式大路上出名的路燈,一點也不分神,小愛看緩了腳步,然後見白苓轉身背對自己,舉腳往渡口的方向東去,小愛在這個瞬間似乎終於明白了什麼,把她的名字大叫出口。

  「白苓,我回來了!」

  白苓有個剎那像是被驚嚇的貓,雪白的肩打了個不合時宜的寒顫,她回頭面對小愛的神情讓少女霎時痛得清醒,愛雲抬起腳,在坡道上越跑越快,不顧一切把臉埋進白苓的胸前,像是要躲避白苓臉上讓她一時不知所措的茫然。

  很慢地,手掌的力量落在她的背心,她才漸漸覺得狂奔的心跳趨緩。

  「對不起,我失約了!」這是白苓說的第一句話。

  那天晚上沒有人提起壇山,小愛料想白苓需要一點知道與理解之間的餘裕,她希望自己縱使不可能理解,也至少成為白苓變動的世界中沒有變的點。小愛沒有提起,白苓也就像沒事般生活,只是越來越遠離愛口茶坊,越來越遠離小愛的生活。

  然而,白苓前所未有地每晚出現在臨旭路十二巷,但無論她們做什麼平常做的事,兩人之間都像隔了一層薄冰,隨時都會崩裂得讓人小心翼翼。
 
  小愛在身邊沒有白苓的時候記下每一份來自壇山的消息,像是流亡的飛行員始終都在她的左近,但那個白苓陌生得讓她心底空洞,茶坊每天沸沸騰騰討論著新壇山共和黨對民主奮鬥黨殘兵的懷柔策略,不只重用投降的敵軍,先前投降敵軍的戰俘也既往不咎,他們說照這個事態,新壇山很快就會重啟貿易,但也有部分的人,傷亡的人少了,就有更多人需要工作,勢必會限制進口。小愛什麼也沒聽懂,只是在微笑應答的時候用腦中的一片空白想像那片土地的過去與如今。

  昨夜,小愛為兩人蓋上薄被之後,終於在白苓的肩窩中問:「妳不回去嗎?」

  她感覺羊酪般軟膩的肩膀顫了一下,貼著肌膚那一側的耳朵先聽到:「回去做什麼?」

  白苓平時可能不是會猜心剖思的人,但這一刻,小愛確信她有聽懂,因為那尖銳的聲音同時在她鼓膜劃上一道,小愛提高了依舊柔軟的聲音回答:「我知道妳是下定了決心才來的,但畢竟是妳的故鄉……」堅定的聲音越說越小,最後她耳語道:「我……沒關係。」

  「沒……關係……」見不到對方眼睛時的語調飄忽難辨,既不像是肯定、也不像是疑問。

  小愛感覺白苓並不打算回去,於是更堅定地說:「我不要緊的,又不是去了就不能再來……」

  「好了!」白苓粗魯地打斷,「我要睡覺。」

  小愛撐起上半身,俯瞰白苓緊閉的眼睛,指尖在薄瞼上輕點:「在跟妳講認真的,不要裝睡嘛!」

  「所以拜託妳不要說了好嗎?」

  小愛的手猛然被拉動,跌回白苓懷中,環上她的臂膀緊得讓小愛難受,隔著髮絲,小愛聽到直接自肺腑傳來悶沉的聲音:「這樣,不好嗎?」

  「小愛!」

  聽到背後的聲音,小愛發現自己站在水桶前太久,對已然靜止的水面上疲憊的倒影擠眉一笑,然後帶著女侍的微笑轉身,年輕人灰帽簷下的遲疑讓她警覺自己還不夠充分,於是輕嘆一聲,柔聲道:「海桓,怎麼跑來這裡呢?」

  「有些話比較想在門外說。」吳海桓說著,向她遞出一只乾癟、沉重的黑皮夾,皮夾老舊得像是滷太久的豆干,四角都磨得白花。

  「這是……」愛雲詫異地抬頭,對上吳海桓的視線。

  吳海桓有個瞬間揚起嘴角,但馬上深深吐氣,緩緩說:「這是白苓的,我看她沒有來問我的意思,所以只能交給妳了。」

  「我知道那是她的皮夾……」小愛說不完話,她從吳海桓眉彎的弧度看出對方在這個瞬間理解了自己的驚訝。

  「是颱風那天,我正好在老家,她迫降的時候,村裡的人也只認識我,所以才在我家借宿。」吳海桓把皮夾塞進小愛手中,「不過隔天走的時候忘了東西。」

  「謝謝……」小愛未經思考便回答,吳海桓的敘述合情合理,小愛信任著這個誠懇踏實的年輕人,但在此時她只想直接轉身背對一切。

  率先離開的卻是吳海桓,他見小愛不再說話,微微點頭便轉身,彎過牆角前,他回頭留下一句:「那天早上,她說了要回來找妳。」

  小愛抬頭,只看到隆原機動車灰僕僕的工作服一閃而去。



有時,在關鍵場景我會先寫好對話,之後再寫成小說體
上章最後一篇即是如此,然而我在寫對話時像吳海桓那樣明白
把對話寫成小說時卻像白苓那樣什麼都不懂了
到現在我還是思索吳海桓到底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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