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前往#5
請原諒我的自私，
即便能陪妳的時間所剩無幾，
我仍想與妳攜手共度餘生。
#4
『因為她在公司裡被討厭了，或者說，是被封殺。』
『她是被辭退的！』
郁敏姊這些話猶如夢魘般，這幾日一直纏繞在我耳畔。
我實在不敢相信，怡婷這樣脾氣好又抗壓性高的優秀員工，會被公司炒魷魚，連她也被炒，我豈不是早就被解僱一百次了？
雖然大致能猜到原因，但前東家的作為依舊讓我心寒。
一想到怡婷無法再從事廣告設計，無法為喜歡的工作樂在其中，廣告界將因此少了一位耀眼新星，我就深深感到惋惜。
卸下工作狂、事業女強人的身分，搖身一變洗手作羹湯的主婦，這樣閉門不出的日子還得過上幾十年，她受得了嗎？會快樂嗎？
我不知道。
答案只有當事人最清楚。
無論如何，我依舊抱持著祝福朋友的心，努力練唱自己的新歌。
婚宴當天，我提前一小時來到會場彩排，彩排結束，我稍事休息，在會場晃了幾圈後，察覺到氣氛有些不尋常。
再過半小時就要開席了，怎麼桌數連一半都沒坐滿？
遠遠看見簽到處的郁敏姊，她身旁有位形影不離的英俊男伴，這是她男友在我面前初次亮相，郎才女貌，兩位確實是天生一對。
兩人十指緊扣，頻繁且不經意地肢體碰觸，以及幫對方拿包包、拉椅子的體貼，再來一抹深情款款的凝望，彷彿天地間只剩彼此相偎相依。
收斂一點啊兩位，這麼高調放閃，讓我的眼睛直接承受一波暴擊。
他們表現地如此自然、如此落落大方，想必交往已獲得雙方家長首肯，或許下一位步上紅毯的美嬌娘就是她？過不了多久，我又能收到另一份紅色炸彈了。
這陣子還真是喜氣洋洋。
我朝她揮手，她亦報以微笑。
簡單介紹完男友，郁敏姊環顧四周，眼神驟然黯淡了下來。
「王姊和承義哥說，他們會盡量邀請底下的人過來，看來這件事並沒有想像中容易。」她乾笑數聲，而我聽出了她話裡的歉意。
她已經在能力範圍內嘗試過了。
王姊是公關部長，謝承義則是企劃部經理──我和怡婷以前的直屬上司，兩個部門加起來超過八十人，只要出席率達六成，就有四桌了，場面也不至於如此冷清。
公關部和企劃部一向關係緊密，業務往來頻繁，部員感情融洽，慶功宴經常一起辦⋯⋯現在是怎樣？別說認真找人來，連王姊和承義哥本人都缺席，像集體透過缺席來表達抗議似地。
至於其他部門，我相信其中不乏樂見兩人的戀情開花結果的人，但，撇開公司的一份子這層身分，做為朋友，竟連一句祝福的話也吝嗇給予！今天是她的大喜之日，那群無情的同事非得讓新娘難堪嗎？
別說新娘了，「林大哥呢？」
這也是林大哥的婚禮，他那群下屬當真這麼不給面子？
「放心，他還是老樣子。」郁敏姊嘆了口氣：「以他的實力與聲望，小小流言不足以撼動他。」
我聽出了她的弦外之音。
也因此更加無法樂觀看待怡婷的未來。
「所以就把所有的過錯推給怡婷嗎？」
我湊近郁敏姊，壓低了音量埋怨。
廣告巨擘爆發不倫戀，菜鳥女職員從上位到上床的第一個五年計畫？──印象中曾在某娛樂雜誌見過這個標題。
事實上，林大哥的前妻走了也有段時間，怡婷更是清清白白的未嫁之身，何來不倫之說？但三人成虎、眾口鑠金，縱使身旁的同事不信，謠言傳久了難免起疑。
何況兩人在一起是不爭的事實。
這些年公司為了避免林大哥的緋聞影響營運、減損營收，估計發了不少顛倒是非的新聞稿，民眾和閱聽人往往只被聳動的標題和狗血的內容所吸引，吸收到片面的錯假訊息。
而忽略了冰冷的文字背後，兩人真心相愛的可能性。
「我在公司也待過兩年，竟不知業內有這種行規？」見郁敏姊默認，我忍不住出言諷刺。
「也不是行規，禁止辦公室戀愛本就是公司的潛規則，林大哥又算半個名人，高層才會從嚴處置。」
處置之嚴厲、壓迫之久遠，直到怡婷離開公司、離開廣告界的今日仍然持續著。
所謂生計，所謂來自上司的壓力，竟偉大到能將友誼完全抹煞，林大哥和怡婷這些年拚盡全力想守住的，又是什麼呢？
如今我只盼望當這對新人從準備室裡走出、踏上紅毯彼端時，不要被眼前的景象所動搖。
「我去找怡婷。」我抿著唇，艱難地擠出這幾個字。
距離開席還有二十五分鐘，新人早已定妝完畢，怡婷坐在準備室的沙發上，陽光灑落她的白紗，彷彿一條金色長河，沿著蕾絲裙襬潺潺流瀉，美得令人屏息。
然而，那襲艷麗華服所應搭配的姣好容顏，此刻卻悄悄籠罩著一層烏雲。
今天的局面，她心裡已經有底了嗎？
怡婷垂著頭，膝上的雙手不由自主地反覆搓揉，模樣顯得侷促不安，西裝筆挺的林大哥就站在她的面前，沉默著。
恍惚間，我有一種置身四年前透明會議室外的錯覺。
無法明言的歉疚、怎樣也撞不進心坎裡的安慰，四隻會說話的眼睛，湧現的除了名為欣賞與憧憬的情緒，還有忐忑，忐忑著不知如何面對不受祝福的未來。
「我⋯⋯」怡婷視線飄移，始終不敢抬頭望向林大哥。
「妳如果要說想逃婚之類的話，我可不允許哦，阿婷。」
帶著命令語氣的寬慰之辭，確實很有林大哥作風，若非他於此時開了口，我還以為眼前這位沒肩膀的新郎不是他呢。
「我很害怕。」怡婷緊咬下唇，花瓣般雙唇血色全無：「都被媒體和論壇批評成那樣了，這幾天我一直在思考，我是不是真的配不上你⋯⋯」
淚珠沿著她白皙的臉龐滾落。
「說什麼傻話，我們好不容易走到了這一步，閒言閒語又算什麼？批評妳的那些酸民，並不能代替我們過我們的人生。」
林大哥蹲下來，拿手帕輕輕替她拭淚，明明是責備的話，聽在耳裡，更多的卻是無力改變現狀的自責。
「對不起，是我連累了妳，讓妳無法在廣告界發光發熱。」說到這裡，林大哥也紅了眼眶：「我知道妳是發自內心喜歡這份工作，也知道妳有才華，假以時日，妳一定能成為下一個我，甚至比我更優秀。」
見怡婷神色依舊遲疑，他立即坐到愛人身旁，大手將她攬入懷中。
「向妳告白前，其實我很掙扎。」他眼神飄向遠方，似在剖白，又像認真尋求對方諒解：「明知這麼做會為妳的生活帶來困擾，明知年齡差距不被社會所接受，年事已高的我，連看著妳白頭的心願都辦不到──」
「我卻仍執著要跟妳在一起，很自私，對吧？說到底，我這種自私自利的老男人，才是真正配不上妳，耽誤妳寶貴的青春。」
悲傷渲染著他的鬢角，林大哥的模樣頓時蒼老許多，襯著那襲整潔的象牙白西裝，畫面竟是說不出的淒涼。
「嗚嗚嗚⋯⋯」
這番話顯然沒有安慰效果，怡婷哭得更大聲了，從啜泣變成了嚎啕大哭。
「但我不後悔，即便能陪妳的時間所剩無幾，我仍想與妳攜手共度餘生。」
凝望懷中那張梨花帶雨的淚容，林大哥厚實的手掌自怡婷背上撫過，動作很輕很柔，但每一下穩定拍擊的力道，以及掌心傳來的熱度，遠看就能明白，橫在兩人面前的無形高牆業已冰消瓦解。
彼此間恆久不渝的愛，再也沒有什麼能阻撓。
「妳後悔嗎？阿婷。」
雖是相詢，林大哥卻罕見露出與沉重氛圍不相符的笑容，新娘子臉上淚痕未乾，竟也跟著揚起了嘴角。
「齁唷，現在還問這個做什麼？如果我後悔，我們就不會在這裡啦。」
她淘氣地瞇起眼，睫毛上淚光閃爍，被淚珠徹底淘洗過的雙眸，烏雲已經散去，只留下雨過天晴的絢爛七彩。
令人心疼，同時令人感到心安。
那一刻，我開朗又自信的朋友回來了。
「況且，又不是全世界都不看好我們，郁敏姊、梓筠，還有許許多多透過私訊捎來祝賀的同事、同學們，一想到他們，我就覺得胸口盈滿了勇氣。」
「真是的，親愛的老婆，我又再一次被妳治癒了。」林大哥張臂將她摟得更緊：「未來的每一天有妳在身邊，我真的好幸福。」
說得新娘子耳根紅了一片。
而恢復元氣的她也不再扭捏，傾身在愛人額間獻上一吻。
「要準備開席了，我們出去吧，老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