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渾黑的期間聽到周遭傳來細語，貌似在爭論什麼，也像純粹的演說，朦朧地從昏睡中醒來，谷關的耳邊還持續著鳴響，腹部還隱隱作痛。
真希望這一切只是夢一場。
事實非所願，睜開雙眼後，映入眼簾的是一個陌生的天花板，老舊且斑駁的水泥，佈著像是隨時會倒塌的龜裂，裂縫上貼滿熱門的電影海報，發黃的燈泡不規則的閃爍，對外窗透著斜斜的陽光，能看出現在大略是下午，天花板的吊扇發出馬達運轉的聲音，空氣中略帶霉味。
在谷關的身旁，是一位身材中等戴著馬面頭盔、綁著馬尾的女性，以及擁有巨大綠色複眼的少女，兩人原先還在爭論，谷關一有動靜她們便定格在原地。
谷關意識到自己橫躺在沙發上，是個陳舊且脫皮的沙發，高度不高，像八零年代流傳下來的款式，一旁的女子見到谷關慢慢直起身子，蹲下來湊近關心：「你還好嗎？需要喝水嗎？」
她遞過來一個小茶杯，谷關輕輕接過並抿了一口在喉中，清水的甘甜和冷冽在口腔綻開，谷關得到一定程度的冷靜。
「人類的身體真堅強。」綠色複眼的少女開口了。
「妳還真敢說，怎麼會有人直接朝別人肚子打，要別人冷靜應該好好說明清楚現況吧，要是一不小心骨折了該怎麼辦。」
女子伸手接回谷關喝乾的茶杯。
這麼說腹部的確很痛，谷關掀開覆蓋腹部的衣衫，一個拳頭大小的瘀青出現在腹腔，彷彿再刺激一下肋骨就會裂開，沒有絲毫留情。
「藥箱應該會有藥膏，等等拿給你吧。」女子聽聲音是個年輕女性，馬面頭盔貼滿美式卡通的貼紙，能夠看出幾個是新貼上的，身材中等，西裝褲十分合身：「我叫做甲魚，你是谷關對吧？」谷關輕輕點點頭。
「這裡是香巴拉大樓。」
好像在以前的新聞看過，只依稀記得是居住了一群低產階級的住宅區，給人的印象是聚集了許多不法份子及移民，的確在飛機墜落以前看到了土黃色的建築，但谷關以為飛機是朝海的方向移動，沒想到是筆直朝著南方前進。
「你該說清楚現在的狀況了吧？」
「嗚......」
綠色複眼的少女，坐在厚實的辦公桌上，環起手臂抱著膝蓋，整個人縮得像是馬陸一般。
「現在不說清楚我不放你去吃午餐。」
「嗚......我是炘炎......」她搓搓自己反光的頭盔。
「是這裡的負責人，你就當做是發號施令的頭頭吧，大家都叫我少主......前幾天我接到匿名人士的委託，為了讓你的國家內戰不繼續惡化，必須負責把你從那架飛機弄下來，偽裝成死亡的樣子......」她朝甲魚的方向看了眼，才繼續說道：「所以直到委託人指示下一步前都你必須留在這裡。」
「這說法太掐頭去尾了，所有的細節都沒有提到，你想讓大家怎麼相信？還好今天提早疏散周遭的居民，才沒有造成更大的傷害，難道想用一句意外就輕鬆帶過嗎？」
「下次不會了......」谷關這才注意到她有尾巴，犬科生物的硬骨包覆著絨毛，萎靡的垂在腳邊。
但相較別人的安危，谷關更擔心自己的親人。
「那個，我姐姐呢？」
「嗚......她......」甲魚頓了一下：「沒有找到她的遺體。」
「沒有？」
「是的，沒有，現場散佈飛機的殘骸，也有駕駛燒焦的屍體，就是沒能找到你姐姐，這麼說很奇怪，但她就像人間蒸發一樣。」甲魚豎起大拇指，指向身後的少主，無奈得嘆了口氣：「逼問這傢伙也問不出什麼。」
「我是真的不知道。」少主的語氣難得有了自信。
「妳還敢說！」甲魚一掌拍在少主肩上，光憑聲音判斷力道不小，被斥責的少主捲起尾巴，縮得更小。
甲魚轉身在櫃子中翻找，拿出一個印有紅色十字的手拿箱，又從箱內拿出一罐手掌大小的藥膏，她將藥膏遞給谷關。
「情況我理解了，所以我還不能回國，對嗎？」
「這幾天你也只能待在這裡。」
「休息很重要。」
從少主的口中傳來呢喃，不像是說給在場兩位聽的細語。
「他們也差不多整理好房間了，我帶你過去。」
無視橘色的少主，甲魚領著谷關走出辦公室，谷關總算能看到所在地的全貌，是土黃色的建物，充滿年代感的外牆，看位置是處在八樓左右的區域，能夠看到蔚藍的天空，佐以幾朵白雲，從女兒牆望下看能見用中文、英文、越南文標註的招牌，在底層嘈雜的人群形成市集。
谷關一路跟著甲魚走下一段樓梯，沿著看不出明顯路標的轉角，來到一處門牌統一的區域，景物依然老舊，只有招牌和大門看起來特別新，似乎是近期才剛粉刷過。
兩名戴著馬面頭盔的男性剛從其中一扇門走出，和甲魚打招呼就離開了。
「就是這裡，這幾天你要委屈一點。」
甲魚只是稍微站在玄關確認房間的狀態，就退了出去，在她身後目光所及的是大約三坪大的房間，方正的格局擺著床架，但能看出寢具是新品，天花板的角落有明顯的蜘蛛網，室內空氣不太流通，只有一個小小的對外窗，透進下午的陽光。
谷關倒抽一口氣，這麼說來自己沒有在家以外的地方住過，剛剛還沒有實感，但一想到這幾天必須待在這個破舊的小空間，就有點令人發毛。
「忍耐點吧，大少爺。」看到谷關的反應，甲魚嘴角有點發笑，她神態自若地說：「明天一早我會來叫你，好好休息。」說罷便轉身離去，留谷關一個人待在狹窄的走廊。
在斜照的陽光下，突然一陣濃厚的睡意襲來，谷關一直緊繃的肩膀感到痠痛，他走進房間並關上大門，那是一扇只有簡易門鎖的鐵門，可能因為門框老舊，要完全緊閉必須花點力氣，在這個轉身都困難的空間，谷關只能坐在床緣。
他拿起方才甲魚給他的藥罐，包裝上用中文寫著斗大的「清淤消腫」，谷關旋開蓋子，傳來一股濃烈的中藥味，他忍耐著異味將濃稠的藥膏點在腹部，並慢慢抹開，希望腹部傳來的疼痛可以獲得舒緩。
谷關躺下身體，從對外窗傳來細細的吆喝聲，以及機器的嗡嗡聲，微微的涼風從對外窗吹進，吹動角落的蜘蛛網，能看到小小的飛蛾卡在網子正中間，谷關不自覺地拉緊棉被。
谷關的意識漸漸偏遠。
今天才四月。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