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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石 | 2024-04-05 01:32:04 | 巴幣 32 | 人氣 66


布羅迪在黑暗中驚醒。

他對著黑暗中的天花板眨了眨眼,想知道時間已經過去多久了。他點擊手錶螢幕,白色的光芒透過光滑的表面散發出來,在漆黑之中刺痛了他的眼睛,導致他的偏頭痛變得更嚴重。他微微瞇起眼睛,盯著螢幕上顯示的時間是零點整,來到了十三日。從他躺下來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九個小時,比他所想的要久。

他坐起身痛苦地捏了捏鼻樑,不明白他在睡了九個小時後,為什麼腦袋還是疼痛不已,全身也比睡覺之前更加疲憊,就像是有幾十公斤重的毯子掛在他身上一樣,讓他的身體感覺異常沉重。

也許是因為他睡得不好?他揉著眼睛,想不起來他先前做了什麼夢。既然他不記得,那肯定不重要。

他躺下來想要繼續睡,畢竟睡覺肯定更能讓他避免被頭痛所折磨。但他在一個小時後,發現他非常清醒,一點睡意也沒有,很難短時間內再次入睡。他嘆了口氣,再次坐起身,決定放棄。「開燈。」

頭頂上的白光應聲亮起,亮度維持在他關燈之前的百分之百的狀態,在那一瞬間他以為自己的眼睛要瞎了。他慌忙讓燈光降到百分之三十,系統按照他的要求降低到讓他的雙眼舒適的程度。他吐了口氣,彎腰穿上靴子,走出房間,徑直走到廚房,想泡溫和的茶來喝,希望能夠減緩他的頭痛。

這個時間點的廚房並非空無一人。當他走進去時,特倫頓和萊恩正坐在中島檯旁喝著咖啡。萊恩恰好在這時突然不小心打翻了他的杯子,弄髒了桌面和他自己的褲子。布羅迪默默地看了一眼發出嘲笑的特倫頓和跳起來大聲咒罵的萊恩,走到流理臺旁泡他自己的茶。

「嘿,布羅迪,看看這個笨手笨腳的蠢貨!」特倫頓無情地大笑著,完全沒有要伸出援手的意思。萊恩憤怒地拿過抹布,在桌面上隨意的擦了一下後用力丟到特倫頓的臉上。

布羅迪不想參與他們之間的混戰,他在泡好茶之後,捧著杯子在角落裡的空位坐下。等到他們都平靜下來,萊恩也開始認真收拾他造成的爛攤子時,特倫頓清了清嗓子,用過於謹慎的語氣開口說,「你還好嗎?你的臉色看起來很差。」他問布羅迪。

他嘆了口氣,聳了聳肩,「我很好,只是可能睡得不是很好。」

他看到特倫頓和萊恩互相看了一眼,他幾乎能聽到他們之間秘密地交流了什麼。不用說,他很清楚特倫頓接下來會說什麼。「船長在駕駛艙。」

「所以呢?」他嗤之以鼻地哼了一聲。

「我知道在那件事之後你們的關係變得有多……疏離,但你沒有辦法一直躲避他。」萊恩擔憂地說。

確實,只要他還在這個團隊裡,和他們一起工作,他就永遠不能躲避傑,也不能完全無視他的命令。他也不是沒有想過去找傑交談,然而在他看到他的臉時,他的內心就會有一股酸澀的東西扭曲起來,讓他不舒服地回想起當時發生的事情,想起傑是多麼冷酷無情地就用一槍殺死了他的朋友。

所以他一次又一次的保持沉默,就這樣拖到了現在,他仍然不想和傑說一句話,也不想和他待在一個空間裡。他想,也許這就是他和他之間的終結了。這就是他們的結局。

「也許我可以呢?」他在抿了一口茶後輕聲說。

緊張的沉默突然降臨在小小的廚房裡,特倫頓放下了杯子,萊恩慢慢地在他的對面坐下,緊張地問,「你是什麼意思?」

「我要離開了。」布羅迪仰頭喝完他的茶,然後盯著瞪大眼睛的特倫頓和侷促不安的萊恩。「等這次的委託完成,拿到我那一份錢之後,我就不再做這份工作了。」

「什——但是我們都一起工作有七年了!我們都一直合作的很好不是嗎?難道你要因為那件事就這樣離開?」萊恩焦急地說。

「而且離開之後你能去做什麼?外面可能還有很多人在招募船員,但他們沒有像傑這樣的船長,能讓我們總是拿到豐厚報酬的委託。你——你再好好想一想吧,也許你——」

「我已經想得很清楚了。」他站起身,沒有想到自己能用如此冷漠的聲音跟他們說話。「而且那件事的影響對我來說很深。請不要用無足輕重的語氣提及它。」

「我沒有——」

布羅迪沒有繼續聽下去,他在放下杯子後就離開了。

在這等待到達目的地的時間裡,他基本上無事可做。他不想去駕駛艙找船長,也不想回到他的艙室繼續嘗試入睡。他從公共休閒空間閒晃到存放貨物的貨艙,毫無意義的再一次清點所有的貨物。雖說他一點也不在意,不過老實說,布羅迪覺得這次委託他們工作的委託人有些神秘。他們沒有露面,只是傳送了一條訊息以及座標,要他們到銀河系另一邊的行星,從另一個同樣神秘的蒙面人那裡帶上委託人要的貨物。他們提供的報酬和他們目前所賺到的所有金錢要多出兩倍。

他原以為委託人之所以給出如此高的酬勞是因為他們要的貨物很多,或者這會讓他們很容易吸引危險。但事實並非如此。

委託人要的東西只用三個中等大小的貨箱就能全部帶上船,裡面裝的都是一些他看不懂的紙質卷軸,還有刻著奇怪文字的廉價石頭以及許多奇形怪狀的玻璃工藝品。從這些東西的性質來看,他懷疑委託人是某個宗教組織的成員。不管他們是邪門歪道還是正派的宗教,不管他們想要用那些東西做什麼,那都不關他的事。他是一個現實的人,他只關心他能不能拿到錢。

也許他也應該關心一下這些東西是幹什麼用的?他還記得很清楚,貨物裡有一顆比較突兀的黑色石頭,那塊石頭上沒有刻任何東西,看起來就是一塊普通石頭,然而當他拿起那塊黑色石頭時,它突然發出一道刺眼的白色光芒,大概十秒鐘後才消散。這是很奇怪的事,因為全部裡面只有那顆石頭會發光,而且只有唯一的那一次,他再碰第二次時什麼事也沒發生。

他向其他人詢問過此事,但萊恩他們都說沒有什麼光芒,甚至沒有看到他碰到的那塊石頭有發光。要不是感官帶給他的感受太真實,否則他會懷疑自己是否出現幻覺了。

他不太確定那個石頭是否對他做了什麼,或者對他下什麼咒,讓他的身體或精神出問題什麼的。不過到目前為止,他都沒有什麼感覺,沒有任何地方變得詭異或不同,就像那只是一場短暫的夢而已。

布羅迪把最後一個貨箱蓋子蓋上,離開貨艙,拐過走廊想走回他的艙室,準備好好思索他的將來,卻迎面碰上了船長。

布羅迪無法說清他和船長誰的表情更驚訝。傑那對藍色眼睛在看見他時滑稽地瞪大了,一秒過後又恢復成他冷靜的表情。布羅迪只是冷冷地瞪著他,不清楚也不想知道他離開駕駛艙做什麼,他迅速地擺出他已經習慣使用的冷漠表情,打算就這樣無視他走過去。

但船長總是不會照著他所希望的方向走。總是如此。

「布羅迪,我想和你談談。」

如果他只是叫住他,布羅迪可以假裝沒有聽到直接走開,但傑抓住了他的手臂,用他的蠻力將他給拉住,強制他留在原地。布羅迪惱怒地扭頭怒視他,用力地去掙脫他的抓握卻失敗了。這幾乎是意料之中的,傑的塊頭比他大,比他要強壯,真的要在這裡和他打一架的話,布羅迪確信自己會輸。他讓自己深呼吸,強迫自己保持冷靜、壓抑衝動。

「我和你沒有什麼話好說的。」他冰冷地說。

傑緊皺著眉頭,抓著布羅迪的手微微地收緊了。「我已經知道你想離開的事了,」靠,那兩個討人厭的大嘴巴,布羅迪在心裡狠狠地咒罵著特倫頓和萊恩。不過他也並未真的對他們感到生氣,反正這件事傑遲早也會知道。「我……不會阻止你離開,但我希望你能在離開之前聽我說幾句話。拜託了,和我談談——」

「我說了不!」他大吼道。這一次他成功掙脫了。那對總是如鋼鐵般堅毅的藍眼睛透露出了一絲受傷。傑慢慢地縮回手,罕見的悲傷表情讓布羅迪覺得自己是個小心眼的惡人。他撇開視線,握緊雙拳,忽視心底想要向他屈服的感覺。「不管你要說什麼,我都不會聽的。你還是放棄吧。等到我們分別之後,我們從此就是陌生人了。」

「那是不可能的,你知道我不是會輕易放棄的人,」傑再次伸出手,握住了布羅迪的肩膀,聲音充滿了絕望。「就只是……別再這樣了,好嗎?聽我說幾句話就好。這甚至不會要你的命,不是嗎?」

「你知道嗎?你錯了。」他猛地甩開船長的手,惡狠狠地瞪視他。「這確實會要我的命。我無法忍受和你待在一個空間裡,跟你呼吸一樣的空氣,光是和你說話就讓我覺得噁心。所以別再嘗試了。我不會原諒你,傑·格洛弗。從你殺了我的朋友之後,我就決定在餘生裡一直怨恨你。我不會改變我的想法。你聽清楚了嗎,格洛弗?我不會原諒你的!」他一邊大喊,一邊伸手去推傑的胸口。

就在那瞬間,某處的巨響隨著一股灼熱的衝擊朝他們所在的地方直撲上來,布羅迪渾身的皮膚都因為高度的熱量而燃燒。他的尖叫卡在喉嚨裡,侵襲他的烈火迅速變成一道白光,然後他醒了過來。

布羅迪在床上猛地坐起身,發現自己還是完整的,除了全身佈滿汗水外,沒有疼痛,沒有火焰。他只是做了一個噩夢而已。他做了幾次深呼吸,抬起手時才發現他的雙手仍然因為無比真實的夢境而劇烈顫抖。他點擊手錶,上面顯示的時間是零點整,日期是十三號。他對這個過於熟悉的畫面狠狠地皺了下眉頭。

感覺有什麼不對勁……他盯著看了幾秒,隨後搖了搖頭。也許是他多心了。

他命令系統開燈,調整光的強度後坐在床邊,他痛苦地揉著跳動的太陽穴,不明白為什麼他的偏頭痛沒有緩解。他嘆了口氣,他需要到廚房泡杯茶來喝。他穿上靴子離開房間。當他到達廚房時,看見特倫頓和萊恩都在裡面,他們坐在中島檯旁喝咖啡,萊恩這時不小心打翻了他的杯子,咖啡潑到了他的褲子,咖啡色液體在桌面上緩緩流動。特倫頓嘲笑他,萊恩則大聲咒罵。

布羅迪在門口頓住腳步,全身都因這個熟悉的場景而僵住。

「嘿,布羅迪,看看這個笨手笨腳的蠢貨!」注意到布羅迪的特倫頓在一旁大笑著,萊恩用擦過桌面的抹布狠狠地丟到特倫頓臉上。

他記得這個。他記得他們在廚房裡談到了船長和他要離開的事,就在他的夢裡。但是……這怎麼可能?他大致上聽了他們吵架的對話,布羅迪可以很確定,它們都和夢裡的內容相符。如果要說這都是巧合的話,那未免也太過湊巧了。難道他做了一個預知夢?

這是……令人難以置信的。他從來都不相信自己會得到什麼特殊能力,他也不在乎自己有沒有。只是……他不明白,為什麼是現在?因為他即將迎來死亡嗎?

特倫頓清喉嚨的聲音讓布羅迪從自己混亂的思緒中拉回了現實,「你還好嗎?」他擔憂地問。「你的臉色看起來很差。」

「我……」他一開口才發現他的喉嚨非常乾燥。他心不在焉地搖搖頭,「我很好。」他走過去,無心泡他的茶,直接把他們泡好的一壺咖啡往他的杯子裡倒。他需要有清晰的頭腦,仔細的思索夢裡發生的事情。

夢裡的所有東西他都記得很清楚,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因為他從來都記不清夢裡的內容,但可能是因為這是個預知夢,所以它是例外。在夢裡,他在離開廚房之後就到了貨艙,然後他遇到了傑,然後突然發生了一場爆炸……沒錯,這個爆炸絕對是個問題。為什麼船上會突然發生爆炸?爆炸是從哪裡來的?它距離貨艙很近,所以他懷疑可能就在貨艙附近。

他需要去檢查一下,看是否有什麼管線損壞。他需要阻止爆炸發生。如果他沒能阻止的話,他想這次他和船上的所有人或許就真的會死。

「……羅迪?布羅迪!」萊恩大喊的聲音喚醒了布羅迪。他和特倫頓都用擔憂以及有些緊張的神色盯著他。「你還在想船長的那件事?」

布羅迪翻了個白眼,將滿杯的咖啡一飲而盡。「不是所有事情都和那傢伙有關。」

特倫頓嘆了口氣,「我真的覺得你們應該要花時間好好談一談,你不能一直這樣躲避他。」

布羅迪抿緊嘴唇,他不會說出和夢裡一樣的話,他不會讓這兩個大嘴巴把事情告訴傑,導致他找上門來。「我還有事情要處理。」他說,把空杯放入自動清洗機裡。「我需要去檢查一下。」

「檢查?檢查什麼?」萊恩困惑地問。

「這艘船。」布羅迪擺擺手,轉身朝門口走去。「總要有人隨時檢查船是否安全。」

他首先在貨艙裡把每一個角落都仔細的檢查了一遍,什麼都沒有發現,沒有機械或管線損壞,一切都很正常。走廊是他第二個需要檢查的地方。他在通往貨艙的道路上進行檢查,為了以防萬一,他甚至打開了地上和上方的鋼板蓋檢查船的內部有沒有問題。但是所有這些都一樣,沒有任何異常。

一股焦慮開始抓緊了他的神經。他不清楚是哪裡出了問題,他沒有辦法很快地找出爆炸的來源。還有更重要的問題是,他不知道爆炸會在多久之後發生。他的夢沒有這條線索。他只知道他在檢查完貨物之後,就在這裡和傑發生了一場爭論,而他根本就不知道他們吵了多久。

如果船就在十分鐘之後爆炸呢?或者是十秒?他真的有辦法在爆炸之前找到來源嗎?

他開始感到絕望。他覺得他會失敗,他不可能在有限的線索和時間裡找到問題點。他不可能會成功的。他們所有人都要死在這裡了。

「布羅迪?」

媽的,看在上帝的份上……他甚至什麼都沒有跟那兩個小混蛋說,為什麼傑還是找過來了?他就不能好好待在駕駛艙裡嗎?為什麼他一定要選在這個時候四處走動?

「不管你想說什麼,我現在都沒空理你。」他看也不看一眼地說,繼續沿著走廊檢查。

「你在做什麼?」

「關你屁事。」他不耐煩地轉頭瞪了傑一眼。他想如果他不趕他走的話,他一定會一直跟著他。「你難道不應該在駕駛艙嗎?」

「特倫頓和萊恩主動接替了我的工作,」他撓了撓後頸說,仍然緊跟在布羅迪身後。「他們只是想讓我……」

「來跟我談?」布羅迪惡狠狠地打斷他。「我說了我沒空,格洛弗。所以給我滾開,別再他媽的煩我了。」

傑如果不是故意忽視他的憤怒,那就絕對是故意忽視了。「他們說你要檢查飛船。我很好奇你為什麼突然要這麼做?」

布羅迪咬牙切齒,他的耐心在焦慮和緊張的狀態下已經消磨殆盡,他現在根本就沒有心情跟傑談話——雖說就算沒有迫在眉睫的威脅他也沒有那個心情——他只想趕快找出問題,因為他快要沒有時間了!而傑現在在這裡像個跟屁蟲一樣煩人以外一點用處也沒有!

……或者也許有?

他可以請傑幫忙,不是嗎?多一個人可以減少更多搜索時間。但是這是傑。是他恨的那個人。布羅迪仍然不想和他待在一起,不想跟他說話。主動請他幫忙的感覺很奇怪,與他內心產生的厭惡感相矛盾。不過就現在的狀況來看,他似乎也沒有什麼選擇。他們就快要死在這艘船上了。他需要先看重大局,暫時放下他的仇恨才行。在這裡繼續糾結這個問題對他沒有好處。

如果他跟傑解釋的話,他應該會幫忙。但是布羅迪不太確定他現在是否還有時間跟他解釋。他想他最好還是把解釋這件事先放到一邊。

「聽著,我現在沒有時間跟你解釋。要是你想跟我談話,那就別他媽的廢話,快點過來幫忙。這件事非常重要。」

儘管布羅迪很恨傑,但他不得不承認,傑身上仍然有不少不可忽視的優點。他的行動力很高,而且做事通常都極為高效精確。他什麼也沒說,按照布羅迪的要求跟著他檢查船體內部的管線。「至少讓我知道,我們要找什麼?」

「任何的異常。看看有沒有哪裡有損壞。」

隨著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臨近死亡的恐懼讓布羅迪的手開始顫抖,衣服因為全身的冷汗而不舒服地黏在他的皮膚上。他們才一起檢查五分鐘左右的時間,沉重的絕望就壓垮了他。布羅迪抱著頭跪了下去,清楚地意識到他們無法躲過死亡,做任何事都是沒有用的。他需要認清現實。這是他們的命運。這就是他們的終點了。

「布羅迪?你還好嗎?」一隻手猶豫地放在他的肩膀上,布羅迪現在已經懶的甩開傑了。「你哪裡不舒服嗎?」

多麼諷刺。在即將死亡的時刻裡,會和他死在一起的是他憎恨的那個人。布羅迪近乎歇斯底里地笑了起來。「我們就要死了。」

「你在說什麼?」

「你想知道我為什麼要檢查飛船,我現在就告訴你,」他抬起頭對上那雙既困惑又震驚的眼睛。「這艘船很快就要爆炸了,一場會讓我們都死在這上面的爆炸,而我卻幹他媽的找不出原因。」

「你……你確定嗎?」傑遲疑地說。「你怎麼會知道?」

「我夢到了。那個夢非常真實,內容就和真實發生的事情一模一樣。我認為它是預知夢。我們就像夢裡一樣在這裡,然後——」

然後爆炸發生了。它就像閃光一樣迅速的吞噬周圍的一切,吞噬了他和傑的身軀,接著又全部消失不見。

布羅迪再一次醒了過來。

他就像氣喘發作一樣,無法平復他那過於快速的呼吸。他從床上翻了下來,在黑暗的房間裡乾嘔起來。布羅迪仍然能感覺到高溫的火焰燃燒他皮膚的疼痛,仍然能感覺到他的身體在灼熱中由外到內地燃燒殆盡。

他在地板上渾身顫抖,用汗濕的手去點開手錶螢幕,用力地眨掉了視野中的黑點,將目光集中在小小的螢幕上。

十三號,零點整。一樣的日期,一樣的時間。他又回來了。

這次他明白了。

那不是什麼狗屁預知夢,而是一個他媽的地獄迴圈。他被困在這個死亡迴圈了。

幹你媽這究竟是怎麼發生的?他無法理解,為什麼是他?為什麼只有他必須重複這個過程?

他一點也不因為又活過來而感到高興。一點也不。他深深的厭惡這一切,厭惡這個針對他的宇宙。

他疲憊地將沉重的身軀拖到床上,把佈滿冷汗的臉埋進枕頭裡。他想要擺爛,或者說他可以就這樣擺爛,代價只是再死一次。但是他不認為他能夠忍受一次又一次的死亡。不管結果是不是會改變,他都必須要改變它。他要找出爆炸的根源。他還不能就這樣在這裡放棄。

他有預感,這不會很容易。幸與不幸的是,他可以依靠這個迴圈慢慢地排除可能的潛在問題,在這之中他可能要花費很多時間,但當他改變了那個結果之後,他相信那將會是值得的。

打定主意後,布羅迪強迫自己下床,穿好靴子走出房間。這次他不打算再去廚房了,那對他的目標沒有意義,而且只會浪費他的時間。

比較靠近貨艙的還有一間艙房和一間小娛樂室。那間艙房是梅蘭妮的,在得到她的同意之前,他不能擅自進去。他決定先去調查娛樂室。娛樂室的空間並沒有很大,在他們放了一堆東西進去後,裡面僅僅只能容納兩個人。狹小的空間讓布羅迪沒有太多地方可以看,所以他在這裡的檢查比在走廊上時要快很多。

很快的他把目標轉往梅蘭妮的房間。他站在門外試著敲門,祈禱她此刻就在房間裡。

當門滑開時,他幾乎鬆了口氣。「抱歉打擾了你,梅蘭妮。我想請求你一件事,你能讓我進去嗎?」

她高高地向上揚起了一邊的眉毛。「你想幹什麼?」

「我想檢查飛船,確保所有地方都是安全的。」

「飛船現在不安全嗎?」她困惑地問。

「是的,沒錯。」他停頓了一下,決定還是隱瞞之後飛船會爆炸的事。他現在不需要被當成瘋子謝謝。「可以這麼說。」

「如果我拒絕呢?」她抱起雙臂,揚起下巴以挑戰的眼神看著他。布羅迪真的很討厭她有時表現出的這種態度。她除了有精準的射擊能力之外,她的其他方面真的不怎麼樣,尤其是她的個性。

「那麼我會去檢查其他地方,當我發現其他地方都沒有問題時,我就會再回來,不管有沒有你的同意,我都會進去檢查每一個角落。」他不甘示弱地說。

梅蘭妮緊盯著他看了片刻,然後她讓步了。「好吧,我也沒有什麼不能給你看的。」她退到一邊讓出空間,布羅迪走了進去。她的房間非常簡潔,幾乎看不到什麼私人物品。小桌子上擺著兩把槍和一把匕首,一袋個人的小袋子放在床旁,除此之外,就沒有其他東西了。「說真的,你到底要檢查什麼?」她在布羅迪走到角落彎腰檢查時問道。

「一切的異常。」他簡短地回答。梅蘭妮對此哼了一聲,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我向你保證,你在這裡不會找到任何所謂的異常的。」

布羅迪沒有理她,他專注於自己的工作,從地板、四周的牆壁到天花板,他都認真的檢查了一遍。正如梅蘭妮所說,沒有任何發現。

「早就告訴你了。」她嘲笑道。布羅迪無視了她,他在這裡的工作完成了,他需要往下一個方向走。

當他在貨艙周圍的環境都找不出任何問題時,那麼他就需要改變他的思路。他不能侷限在這個範圍裡,他需要把檢查範圍擴大到整艘飛船上。這會是相當耗費時間的工作,他不可能在一個迴圈裡做完這件事。

布羅迪在他的工作上沒有什麼運氣,但至少值得高興的是,他不是每一次都會遇到傑。有幾次他命令他幫忙,有幾次他只是在和他吵架,這種次數並不多,他想也許只有一兩次。然而在他死了一次又一次,最終發現他在這艘船上什麼也找不到之後,他和傑之間的爭吵就開始以瘋狂的方式升級。

他的心態近乎崩潰,放棄了做無用的工作,轉而把內心中累積的憤怒和沮喪全都發洩到傑身上。就像現在這樣。

他在全新的迴圈中醒來,然後他帶著滿腔的怒火直接衝到了駕駛艙,抓住傑的衣服前襟,使勁全力把他從駕駛座上拖出來。在傑發表疑問之前,他的拳頭猛力地砸在了傑的臉上,他應聲倒了下去。布羅迪撲上去,在他身上繼續一連串憤怒又無情的打擊。傑完全沒有反擊,但他做出了反抗。他在承受了幾次攻擊之後,很快地抓住了即將落下的另一個拳頭。

以傑的能力,要結束這場單方面的打鬥非常容易。傑輕鬆地讓他們翻轉過來,交換了彼此的位置。布羅迪被迫俯臥在地,他撐起身體想要伸手把傑從上方推開,但他用龐大的軀體和蠻力將他壓制在地。他的手被傑反剪到背後,布羅迪發出充滿怒火的咆哮,死命掙扎著試圖擺脫他的控制,但手腕上的抓握非常緊,一點效果也沒有。

布羅迪又掙扎了幾下,最後終於認命了。他趴在地上不再動彈,他們兩人的喘息都在靜止的空氣裡漸漸平息。傑沒有移開身體,也沒有放開手,只是稍微放鬆了抓握的力道。「你冷靜下來了嗎?」傑粗啞地問。

布羅迪沒有辦法回答這個問題,因為他認為在這個瘋狂的地獄結束之前,他無法保持冷靜。他很好奇如果他就這樣跳到太空裡自殺的話,迴圈依然會繼續下去嗎?還是這種改變會讓他就這樣死亡?讓他徹底擺脫這一切?

「如果我說不呢?」他怒氣沖沖地低吼。「如果我要繼續和你打呢?你會把我打死嗎?在這裡殺了我?」

「你在胡說什麼?」傑在他上方僵住了。「我怎麼可能會殺了你。」

「你不會嗎?」

傑發出了深深的嘆息,他慢慢地鬆開了手,往一邊稍微退開了一些。布羅迪轉過身體,警惕地看著這個露出疲態的男人,他的眼睛裡有著布羅迪沒有意料到的悲傷和痛苦。

「我知道你還在怨恨我殺了你朋友的事,但你必須明白那是逼不得已的。我不得不那麼做。」

「不,還有別的選擇。」他瞇起眼睛低吼,「你明明可以放過他的。你當時根本就不必殺了他,我本來可以——」

「本來可以怎樣?說服他放下武器?他傷害了你,布羅迪。他向你開槍了!他已經無法走回頭路了,為什麼你就是不能看清這一點?」他疲倦地抹了把臉,然後站直身體,靠到了一邊的艙壁上。「你是我的船員也是我的朋友,布羅迪。我做的那件事……我所做的只是為了保護你的安全。我不能讓他有機會殺死你。我……比起他,你對我來說更重要。我不會後悔這麼做,就算時間倒流我也不會改變我的做法。但我會一次又一次地向你道歉,直到你願意原諒我。」

在這之前,除了他的道歉之外,他從來都沒有聽他說過這些話。但那是理所當然的,布羅迪因為太過憤怒,對傑充滿了太多的仇恨,因而不斷地拒絕與他溝通,不讓他有任何說話的機會。現在他聽到了他的話了,這些話奇怪地讓布羅迪平靜了下來,憤怒和憎恨就像潮水般退去,下降到了一個平穩的點。

布羅迪在沉默中調整姿勢,讓自己坐起來,斟酌著嘴邊的話。「雖然……我和威斯克差了三歲,但因為我的家人和他家人的關係很好,所以我們基本上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他停頓了一下,花了點時間去回想那些陳舊的記憶。「以前那個時候,不管他做什麼,我都會跟著他一起。我們一起玩遊戲、一起惡作劇、一起學習。他對我來說就像是哥哥一樣的存在。但當我們越長越大之後,我們就越走越遠。某一天我們大吵了一架,這成為了我們之間的緊張關係的引爆點,我們就這樣從此分道揚鑣。儘管如此,我仍然希望有一天能找回他,希望我們能再回到從前那樣。我只是沒想到……我沒想到他最後會跑去當海盜,也沒想到我會在那樣的場合再一次見到他。」

「……對不起,」傑的聲音充滿了歉意。「我很抱歉我殺了他。」

「我明白你為什麼選擇這麼做。」布羅迪擺了擺手,深深的吐了口氣。「我雖然對你很生氣,但是我想我更多的是在氣我自己。因為我沒有早一點跟他和好,沒有早一點去找他,讓他回來。是我太固執了,我和他都太過固執了。這是……這是我的錯。」

現在這種悔恨會一輩子在他身後如影隨形。它會永遠在他心裡的一個部分留下空洞,只因為他是一個愚蠢至極的人。

「我不知道你們當時為什麼吵架,但我必須說,他的選擇不會是你的錯,」傑靠過來在他身邊蹲下,溫暖厚實的手掌安慰地放在他的肩上。「他本來可以不對你開槍,但是他還是這麼做了。」

布羅迪痛苦地退縮了一下。「是啊……」

「如果你真的需要一個責怪的人,那你就怪罪我吧。我不介意。」他輕聲說。

他搖了搖頭,「不,我不能再繼續對你生氣了。畢竟威斯克和犯罪團夥混在一起,成為了其中一個罪犯。從某個角度來看,你殺死他是合理的。所以我不會再把錯誤推到你身上了。我想我只是……需要花時間去接受這個事實。」

「……這意味著你願意原諒我了嗎?」他小心翼翼地說。

他看不出來他為什麼不這麼做。布羅迪看了他一眼,輕輕地哼了一聲。「如果你請我吃一頓飯的話。」

傑的眼睛亮了起來。他伸出手讓布羅迪能抓著他的手起身。「當然。餐廳你來挑。等這趟委託結束之後,我們就一起去。」

媽的,他差點就忘了還有迴圈這件事。「恐怕我們是沒有那個機會了。」他站直身子,重重地嘆了口氣。

「為什麼?」

「因為我們都要死了。」

「什麼?」傑僵住了。

彷彿是為了幫助他印證他的話,飛船某處引發的爆炸讓整艘船都晃動起來,布羅迪和傑都在飛船向一側傾斜時搖晃,無法站穩腳跟。他下意識地伸手抓住了能夠抓住的東西。駕駛艙內的所有儀器都開始瘋狂鳴叫,紅色的警報燈在上方閃爍,周圍的金屬都在發出危險的扭曲聲音。布羅迪對現在的情況感到有些驚訝,因為每一次在爆炸發生時,他和傑都會在那瞬間死去。他猜或許是因為駕駛艙離爆炸中心較遠的關係,所以他們尚未被爆炸的火焰吞噬。但是他們也離死已經不遠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傑在他的另一側一邊大喊一邊拼命地向駕駛座移動。「你知道船會爆炸的事?」

「當然了,我已經因此死很多次了。」布羅迪幾乎漫不經心地說。「只可惜我不知道飛船為什麼會爆炸。」

「已經死很多次是——算了。我覺得我最好不要知道。」傑在劇烈的晃動中終於爬上了駕駛座,布羅迪緊緊地靠在牆上,不太想移動他的身體。反正不管怎麼樣,他們最後都會死在這裡。「幹!所有儀器都損壞了!」他用拳頭搥了一下控制儀,憤怒地咒罵道。「為什麼會突然發生爆炸?」

「放棄吧,」布羅迪大聲告訴還在嘗試的傑。「我們這次一樣都得死在這裡。」

傑扭過頭看他,他的表情在閃爍的紅光下難以辨認。「你能移到這裡嗎?至少坐到座位上,我可以——我會想辦法讓我們都活下去。」

「你能有什麼辦法?已經沒有辦法了!」布羅迪說,他能聽到船內依然持續在爆炸,而且聽起來距離他們越來越近了。他想既然他都要死,那最好還是讓這個過程快一點結束,然後進到下一個迴圈。

他稍微鬆了手,身體在搖晃中晃到一邊,他痛苦地撞到牆壁,然後跌到地上。在昏暗中,傑解開了安全帶,從駕駛座上站起來,並向他伸出了手。就在布羅迪猶豫要不要伸手抓住時,他聽到他身後的牆壁在又一次的爆炸中發出巨大而尖銳的扭曲聲。一切都發生的很快,它在他背後撕裂彎曲,接著一股強大的吸力迅猛地將他、金屬還有其他所有的一切都拉到了漆黑的太空中。

在他被冰冷和虛無包圍之前,他最後看到的是傑以同樣的方式被扯入太空。

他在床上重新睜開眼睛,拋開了跳到太空裡自殺的蠢想法。他決定至少再嘗試一下。但他並不急於行動,他需要先仔細思考他是否漏掉了什麼。

他很確定船上的每一個地方他和傑都有檢查過了,他相信船長不會遺漏任何的問題。既然飛船本身沒有問題,那問題就有可能出在人身上。他不認為他們有遭受到外部的襲擊,因為當飛船遭到武器鎖定或者有人靠近時,警報器就會響起,但他和傑在駕駛艙時都沒有聽到警報聲。那麼剩下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問題來自於內部。

在他們之中,有人因為不知名的原因而希望把船炸毀。

這非常的奇怪,引發了更多的問題。第一,有誰會瘋狂到連自己的命都不顧,也要讓飛船炸毀在太空?第二,他在檢查飛船的過程中,沒有看到任何可疑的炸藥,他懷疑要不是這個人恰巧每次都在他檢查完之後才安置炸藥,不然就是把炸彈藏在更隱密、難以找到的地方。這不是很容易想出答案的問題,他決定先把它擱置在一邊。

那麼什麼人才是最有可能做出這種事的人?

這艘船加上他一共有五個人。不需要仔細分析,他就知道船長不會是那個兇手。特倫頓和萊恩也不像是會做出這種事的人。他認識他們也有很長一段時間了,他知道他們經常形影不離,喜歡互相吵架,偶爾也表現得像個傻瓜一樣,但突然決定炸毀飛船並殺死他們多年的朋友和戰友不是這兩人的作風。儘管如此,雖然他不想懷疑他們,但人們總是會隨著時間而改變,以防萬一,他決定先觀察他們。

只要一個迴圈,他就確定了特倫頓和萊恩不是兇手。他讓自己一直待在他們身邊,不管他們走到哪,他都會跟到哪。不過船上能活動的空間有限,他們想待的地方似乎也就只有廚房,所以在那一次裡,他一直和他們待在廚房聊一些有的沒的,直到爆炸發生。

經過觀察之後,他們的表現從頭到尾都很正常,沒有什麼可疑之處,而且要是他們真的要在船上動手腳,那他們必定得離開,但他們沒有。不過這裡有一個問題是,這必須建立在他們沒有在他進行觀察之前先做好手腳的前提下。

布羅迪決定先不考慮這個假設,因為那會讓事情變得複雜和困難。

接下來他把觀察對象轉移到剩下的另外一個嫌疑犯。

梅蘭妮·巴克利,她是最近才加入他們的一個新成員,跟她一起共事到現在已經有將近一年的時間,她對他來說仍然像是個陌生人一樣。他對她的了解僅限於她擁有如鷹眼般精準的射擊能力,性格不怎麼討人喜歡,也不喜歡談論自己的事情,因此關於她的過去、經歷等等的一概不知。就連傑也對她知之甚少。他招募她也只是因為看中她的能力而已。

而且針對她的還有另一個可疑的點。當初布羅迪並不覺得有什麼,只是覺得梅蘭妮可能又開始耍她的小脾氣,現在仔細想一想,她那時表現出的反應確實有點奇怪。

當他們見到神秘的蒙面人拿取貨物時,梅蘭妮一看到貨物和那個蒙面人,她的表情就變得極為難看,甚至衝去找傑理論,問他為什麼要接受這個委託,為什麼他沒有詢問任何問題就接受。他還記得傑對她的憤怒感到很疑惑,反問她為什麼不能接受這個委託,她卻沒有回答。

在搬運貨物的過程中,她一次也沒有碰過貨物。後來她的情緒在上船後就平復下來了。

不過那也可能只有在表面上。

要監視梅蘭妮沒有那麼容易,她大部分時間都不會待在公共場合,而是待在她的個人房間裡。他總不可能衝到她面前然後跟她說,他要監視她看她究竟是不是兇手吧?

雖然這有點困難,但布羅迪還是有方法能夠監視她。他在一個新的迴圈醒來時,立刻衝到梅蘭妮的房間外,他知道這個時候的梅蘭妮還在房間裡。他讓自己爬到上方的通風口,通風口裡面的空間對於一個成年男人來說太過狹窄,光是待著就讓他很不舒服,更別說在其中攀爬了。他勉強讓自己躲在上方,等梅蘭妮自己從房間裡出來。

當他聽到門打開的聲音時,時間已經過去四十分鐘。布羅迪透過通風口蓋子之間的縫隙往下看,梅蘭妮站在門口左右張望,接著她蹲下來在地上放了五隻外型看起來是老鼠的迷你機器人,它們的背上帶著閃爍著紅光的小東西。不管是那些老鼠,還是它們背上的東西,布羅迪都沒有見過。但即便他再無知,也看的出來它們身上帶著的就是炸彈。

那些老鼠一落地,就朝各個不同的方向迅速消失,有的拐進另一條走道,有的往下方跑,有的則沿著牆壁往上爬到狹小的縫隙之間。它們的行動快速且幾乎沒有任何聲音。當布羅迪從上方的通風口跳下來時,它們都已經消失不見了。

他想也許這就是他從未發現任何異常的原因,因為他面對的是一群會行走的隱藏炸彈。

「是你,」梅蘭妮被他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抓住了掛在她大腿上的槍,在看清是他後又慢慢地放鬆下來,但仍然沒有完全放下警惕。她皺起眉頭,「為什麼你會……」

「剛剛你放出的那些東西是什麼?」布羅迪厲聲打斷她。「你把炸彈放到船上了嗎?」

梅蘭妮沒有立即回話。她放下手,雙臂交叉在胸前。她沒有一副被發現秘密的緊張或不安感,而是表現出相對坦然和無所謂的姿態。梅蘭妮深深地嘆了口氣後聳了聳肩。「好吧,我可以告訴你,反正就算你想要阻止也已經來不及了。」她淡淡地說,「沒錯,那些機器人攜帶著的是我製造的炸彈,本來那些炸彈應該要用在更適合的地方,比如一棟建築或者是一艘龐大的海盜船。別看它們體積很小,但它們的威力是你無法想像的。它們會帶著炸彈按照設定的程序往目的地前進,分布在這艘船的每一個部分,它們會從船尾開始,一直炸到船頭。相信我,不超過十秒鐘,這艘船就會徹底灰飛煙滅,成為宇宙裡的其中一粒塵埃。」

布羅迪目瞪口呆地看著梅蘭妮。他感到震驚的不是她說的這些話有多嚇人,不是關於炸彈有多厲害之類的,而是她居然能一副氣定神閒、事不關己的樣子敘述著他們的毀滅,就像她只不過是在談論今天的天氣而已。

他不敢相信,她能如此輕鬆的對船上的每一個人做出生死決定,而這些人卻全都是她的隊友,是與她相處一年的戰友。

她怎麼能這麼做?她怎麼能如此冷血的背叛他們?!

布羅迪渾身顫抖,無法再抑制達到頂峰的憤怒,他猛衝上去,用雙手緊緊抓住梅蘭妮胸前的衣領,將她狠狠的撞到牆壁上。「為什麼?」他直直地瞪視著那雙回視他的冰冷眼睛,狂怒地對她咆哮,「為什麼你要這麼做?為什麼你要殺了我們?」

那張冷漠的臉奇怪地僵住了,就像她因為他的話而感到不適一樣。梅蘭妮看向一邊說,「我的目的不是要殺死你們。而且別忘了,我也會和你們死在一起。」

「別裝了,如果不是的話那還能是因為什麼?」布羅迪冷笑,對她的謊言嗤之以鼻。

「我是認真的,那不是我的目標。」她遲疑了一會兒後坦承道,「我真正的目標是那些貨物。」

布羅迪困惑地緊皺著眉頭,微微鬆開了手。「為什麼?那些東西有什麼問題?」

梅蘭妮揮開他的雙手,向一側退開,與布羅迪拉開距離。「你們根本不知道你們是從什麼人那裡接受委託的。」

「當然了,畢竟委託人從一開始就沒有現身。」他翻了個白眼說,「那你就知道了?」

「我不僅知道,甚至知道他們是什麼樣的人。」梅蘭妮交叉雙臂,向後靠在牆上,一直保持冰冷的單一表情在她解釋時顯露出了變化,布羅迪很確定那些情緒就是厭惡和憎恨。「他們是一群名為耶卡拉的邪教組織。他們致力於尋找開啟新宇宙或者重啟宇宙什麼鬼的方法,他們信奉著根本不存在的宇宙之神,試圖找到被宇宙之神選中的人,因為據他們聲稱,被選中的人會拯救全人類,改變銀河系甚至整個宇宙,創造出新宇宙,達到一個絕對和平寧靜的美好天堂。」她不屑地往地上啐了一口,「理所當然的,這些全都是荒誕至極的可笑言論。他們只不過是個打著良善的名號,做著邪惡之事的組織。」

雖然布羅迪從那些貨物就猜測到委託人應該是宗教組織,但在這廣闊的銀河系中,宗教組織又不只這一個。而且這還是他從未聽說過的組織。「你怎麼確定就是他們?」

「我之前見過那些東西,就在他們的某一座神殿裡。我調查過,那些是他們從各個星球收集來的,它們以前有的存在於地底,有的存在於廢墟當中。他們會用於收藏,也會用於執行某些邪惡的儀式,甚至也可能用作一些我還不知道的可怕用途。因此我就是寧願死,也要讓他們想要的東西變成灰。」

「這很奇怪。他們為什麼不要用自己的人來運送這些貨物,而要花一大筆錢另外委託其他不相關的人來做這件事?」布羅迪若有所思地說。

梅蘭妮聳聳肩。「不知道。但根據我之前的觀察,他們其實會用自己的船和人來運送貨物。我不知道這次是什麼原因讓他們改變了做法。」

「你怎麼會知道這些事?」

梅蘭妮抿起嘴唇,她疲憊地抹了把臉,過了一會兒後才緩緩地說,「我有一個妹妹,她叫蘿希。她……在她十九歲時,她被耶卡拉的人給洗腦了,完全聽信他們的那些荒謬言論,在我沒有察覺的時候成為了他們其中一員,並且……並且在他們的一次可怕儀式中喪命。當我找到她的時候,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我親眼看著她在我懷裡死去。」她向後仰,把頭靠在牆上,因回憶而痛苦地閉上了眼睛。「我沒有辦法接受這個結果,所以在當下,我殺光了他們所有人,也摧毀了那座神殿。從那時起,我就下定決心要消滅這個組織,讓他們從這個世界上消失。我四處調查他們,觀察他們,然而令我沒想到的是,他們不只擁有一座神殿。我不知道那些神殿是從哪裡來的,但只要一追蹤到位置,我就會毀掉那該死的建築和物品,然後殺了那些邪教徒。」

布羅迪無言的看著她,一時不太確定應該說什麼,因為這不是他預想中會聽到的內容。他想她不願主動跟他們說出她的過去,可能就是因為這些記憶太過沉重且哀傷。她認為她必須獨自承擔這樣的仇恨。

「為什麼不告訴我們?」布羅迪在良久後輕聲問道,「你本可以警告我們的。我們可以放棄這個委託。」

「我懷疑你們不會放棄。這是一次有豐厚報酬的委託,你們不可能會放棄這麼一大筆錢。而且我也發現的太晚了,如果一開始我有察覺到不對的話……」

「你憑什麼認為我們不會放棄?」布羅迪惱怒地說,「我們已經一起工作有一年時間了,我們不了解你,但你還會不了解我們是什麼人嗎?你甚至連嘗試都沒有。」

梅蘭妮看了他一眼,猶豫地開口,「我不相信格洛弗會——」

「他會的,」他信誓旦旦地保證。「只要你把這些事告訴他,他就會放棄的。相信我,我認識他好幾年了,我知道他的為人。而且也許他聽了之後,會決定幫助你也說不定。沒有必要把事情做的這麼絕,更何況你死了的話,不就沒辦法繼續阻止他們了嗎?」

「我……」梅蘭妮搖搖頭,露出了悔恨的表情。「就算我想反悔,也已經來不及了。」

「哦,別擔心,一切都還來得及,」布羅迪微笑著說。「下一次我會提早阻止你的。」

梅蘭妮用像是在看怪人的眼神盯著他。「下一次?你在說什——」

她沒能把話說完,這個迴圈在一樣的爆炸中結束。布羅迪重新睜開眼,跳下床直衝到梅蘭妮的房門外。

「我需要和你談談。」他開門見山地要求。

梅蘭妮揚起一邊眉毛,不以為意地交叉雙臂。「要是我拒絕呢?」

「我知道你討厭耶卡拉教團的事,也知道你妹妹蘿希的事。這樣你還要把我拒之門外嗎?」

她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她的肩膀線條變得緊張,警惕地注視著他一會兒,然後才側身讓出空間。「進來。」門才剛一關上,梅蘭妮就立刻厲聲質問他。「你知道什麼?你又是怎麼知道我妹妹的?你暗中調查我?」

「是你親口告訴我的,準確來說,是上一個迴圈中的你。」布羅迪在梅蘭妮開口詢問之前擺了擺手。「這很複雜,我建議我們先不談這個。針對你的問題,我知道我們運送的貨物是耶卡拉教團的,也知道蘿希是被耶卡拉教給害死的。她死在你懷裡,不是嗎?所以你一直以來都在致力於剷除他們。正是因為這一次的委託,讓你決定炸毀我們的船,來毀滅他們的貨物。我說的對嗎?」

梅蘭妮瞪大眼睛,一臉的懷疑和困惑。「你……你說的完全正確。但你是怎麼——」

「就像我先前說的,這很複雜,我們現在最好不要去深究這個問題。」布羅迪打斷她,「我之所以來這裡,是想告訴你,你沒有必要為此炸毀飛船,你應該要把你知道的事告訴給船長知道,他會放棄這個委託然後幫助你的。」

「你怎麼知道他真的會?我要做的可是殺死一群人,像惡魔一樣冷血的屠殺他們。」

「你不試看看怎麼知道他不會?」他反問她。「不瞞你說,我認為我們都會。相信我,你不需要獨自面對它。我們會站在你這一邊,畢竟你是我們的隊員,你是我們之中的一份子。」

梅蘭妮愣住了,她移開目光,轉身走到床邊在床沿上坐下,不發一語地陷入思索。布羅迪沒有催促她,他把肩膀靠在旁邊的牆壁,留給她時間思考這些。

沒有多久,梅蘭妮發出深深的嘆息,低下頭把臉埋進雙手裡。「我沒有想到我會想要讓你們跟我一起同歸於盡。我想……我想我只是對這個發現太過憤怒了,偏執地認為你們會和耶卡拉教團站在一起,所以規劃了這個魯莽的計畫……抱歉,這真的是相當不理性的做法,」她抬起頭並起身,她的表情不再冷漠,眼神中帶著堅毅的光芒。「謝謝你,你說的對。我會去找格洛弗談這件事的。」

「事實上,我認為我們應該現在就去把所有人都聚集在一起,讓大家都聽聽這件事。」

在找出問題點之後,所有事情都進展的很順利。他說服了梅蘭妮放棄炸掉飛船的計畫,而傑、特倫頓和萊恩他們也都跟他所想的一樣果斷同意放棄委託,並決定一起幫助她解決耶卡拉教團。這次不同於以往的失敗,布羅迪成功阻止了他們的死亡,他也和傑講和,放下了對他的怨恨,所有的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儘管如此,他仍然為此感到恐懼和不安。

他還是想不明白為什麼他會進入這個迴圈,也不清楚終止這個迴圈的方法是什麼,他只是猜想阻止死亡和阻止飛船爆炸的話可能就可以結束這一切。

但是那真的會嗎?如果這會永遠持續下去呢?如果這個宇宙就是不肯放過他呢?

他抱持著這個懷疑,忐忑不安地度過了之前從未到來過的時間,直到他平安無事地躺回床上,他仍然對迴圈是否會結束而感到懷疑。

下一次布羅迪再次睜開眼睛時,他驚惶地檢查時間。當他反覆確認日期確實來到十四日的早上六點時,他一個人在床上哭得泣不成聲。

- - -

兩天後,他們終於見到了願意現身的委託人。

就在這裡,在離銀河中心較偏遠的綠色星球,在耶卡拉教團的神殿門前。他們的神殿不像布羅迪所想的那樣陰暗,也沒有多輝煌,它看起來就只是個很高的普通建築。沒有精緻的雕紋,沒有裝飾,沒有可疑的雕像,但近距離看這棟建築物確實能感受到它的宏偉。

委託人不是一個人。他們一下船,梅蘭妮就直接幹掉了站在左右兩側的另外兩個人。委託人身穿黑色長袍,兜帽戴在頭上,隱藏了面容,在死了兩個人之後仍然無動於衷地站在那裡,靜靜地等待他們靠近。布羅迪想知道對方是在隱藏自己,還是真的不畏死亡的恐懼。

特倫頓和萊恩把槍口對準門口,防止其他教徒靠近或做其他任何事。梅蘭妮則靠近委託人,粗魯地掀開對方的兜帽。委託人是一個在臉上紋了黑色圖騰的男人,圖騰很複雜,覆蓋在他的額頭和臉頰周圍。從外表初步判斷,對方可能三十幾歲。梅蘭妮二話不說將槍口抵在對方的太陽穴上,奇妙的是,男人依然面不改色,鎮定地直視著布羅迪。

「我有問題要問你,」傑對他說。「你們為什麼要讓其他人來運送你們的東西?你們從不這樣做,不是嗎?你們不可能會毫無理由地決定這麼做。讓我猜,這一切都是為了給我們這種人設下陷阱?」

「陷阱?」男人聽了笑了一聲,聽上去似乎是在嘲笑。「哦格洛弗船長,不,我們不會將其稱之為陷阱。當人們遇到機會的時候,都會拚盡全力地抓住它,不讓它溜走,對吧?我們只是看到了機會,並抓住它而已。」

「機會?什麼機會?」布羅迪不解地問。

「一個讓神選之人出現的機會。」男人用一種詭異的眼神凝視著他,像是在看著他,又像是在透過他看著什麼。「你死過一次對嗎?也許甚至更多次。」

布羅迪臉色蒼白,驚恐地往後退了一步。「你怎麼會……」到目前為止,他還沒有跟梅蘭妮還有其他人解釋他曾陷入迴圈的事,連提及它也沒有,這個才剛跟他見面沒多久的男人,竟然會知道這件事?這怎麼可能!

「布羅迪?」傑擔憂地轉向他,「他在說什麼?」

「別聽這個得了妄想症的傢伙胡說八道了!有眼睛的人都看的出來,布羅迪還活得好好的,他從沒死過。」梅蘭妮咆哮道,更用力的把槍口壓在男人的頭骨上。

「我有妄想症嗎?你親身經歷過那些死亡,你很清楚那究竟是幻覺,還是真實的。」男人緊盯著他,完全無視了梅蘭妮的威脅,竟開始向他靠近。「你還活著就是一個重點,布羅迪。神選中了你,祂不會讓你到達真正的死亡。在你完成你被賦予的使命之前,祂永遠也不會讓你死。」他伸出手用力抓住了布羅迪的手臂,眼神中的狂熱崇拜令他頭皮發麻。「你將會經歷一次次不同的死亡,不斷復活,進入各個迴圈,直到你解決眼前的難題並繼續前進。最終,你會帶領人們走向新——」

槍聲響起的一瞬間,溫熱的血液噴濺到了布羅迪的臉上。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看著梅蘭妮往倒下的屍體憤怒地啐了一口口水。「幹他媽的我聽不下去了。」她從槍套裡抽出了第二把槍。「不管這傢伙說的瘋話是真是假,我們都不會讓你被他們玷汙。我建議我們現在就摧毀這座狗幹神殿,然後把裡面的人都殺了。」

布羅迪不太確定地看了一眼一臉憂心忡忡的傑。傑看著他,僵硬地點頭說,「我們來到這裡就是為了這麼做的。」

確實是這樣,他已經跟梅蘭妮保證會幫助她了,但是……不,布羅迪不是在憐憫這些邪教徒,也不打算加入他們,他只是不禁開始懷疑,用這種方式解決他們真的好嗎?最重要的是,因為他身上經歷的事,讓他知道耶卡拉教信奉的不全然是荒誕妄想,他不得不相信那男人所說的話。這也就意味著,他將需要更多有關去他媽的使命的資訊,他可能會需要邪教徒的知識,否則他永遠脫離不了迴圈地獄。

幹……現在的發展真的是幹你娘爛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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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的內容大概就是布羅迪說服梅蘭妮他們放棄繼續屠戮,改用其他方式處理他們,而且他會從耶卡拉教徒那裡收集他要的資訊,到最後布羅迪可能會發現真的有所謂的宇宙之神,而他要完成他的使命,或者全部其實都只是個騙局,耶卡拉教徒被騙了,布羅迪被騙了,耶卡拉教的信仰是錯誤的,一切的力量都指向邪惡之類的。

另外,其實我在寫到一半(尤其是布羅迪和傑對峙的部分)的時候腐女魂爆發,各種遐想導致我寫了兩篇很短很短的BL 18+版本,我不會放上來,如果有人真的想看的話,可以留言或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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