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話說上月的國際書展，除了葉長青畫的新作「遺忘之神」，我還買了另一本由插畫家kan所畫的「癔病童話 Hysteria」。除了作者Kan之外，我還有追蹤另一個Kan Liu ，兩者是不同人。大家不妨到他們的粉專追蹤一下。
本書主要的畫風看起來是夢幻的童話風格，作者用色繽紛而協調，大膽地使用童話的風格講述一個許多人不願意談論，但每個人成長過程中都會經歷的性成熟的那些事。(以下內容可能涉及我個人解讀，不一定是作者本意，請理解。此外，後面也會有些我對於最近iwin事件的看法，文章將會非常長。)
↓本文的圖片主要取自作者臉書和網路連載。kan老師的用色繽紛夢幻中帶點奇詭，但是整體很協調。
故事由一個在生活在魔女之樹的男孩「俐梅斯」開始。男孩醒來，發現床上充滿黏呼呼的液體，這液體是什麼自不用多作說明。他的工作是替魔女們工作，當魔女們討論著那些「創造生命」的大事時，令男孩厭惡無比，但他又無法離開那個地方，只能望著遠方看起來光明的人類城鎮，並憧憬著有一天能夠到那邊遊玩。
↓每天早上起來要面對的就是綠色的黏液，那代表什麼自然不須解釋。黏黏蛞蝓怪可以視為逐漸開始發展的男性性徵，無論是生理上和心理上。也可以直接解釋成牠代表的就是男生的性器。(再強調一下，以下那些象徵意義的解讀全是我個人的意見，不見得是作者的想法。)
有天他在魔女之樹旁撿到一個天上掉下來的女孩「珂萊因」(不是幫桐人撐十秒那個)，那女孩的樣子簡直像是天使，她的歌聲撫慰著男孩混亂不堪的心靈。
↓純潔的女孩，掉落在男孩面前，一個天空之城式的故事開始了！
女孩的存在被魔女們發現後，女孩帶著男孩逃到他曾經憧憬的人類城鎮。城裡的一切秩序井然，大家都依著各種規矩過活。
↓城鎮的規矩，我認為可以說是現在社會的各種教條，這些教條有些讓社會得以正常運行，有些卻也壓迫著人們，令他們喘不過氣並且失去自我。即使如此，大家還是這樣過來了。
↓這是兩人到鎮上看的一齣舞台劇的內容，充滿著保守價值觀。那個勇士代表的是現實中那些消滅一切「不潔之物」的道德觀和審查。
↓懷疑他們偷蘋果的大人，但在金錢與利益之下，對此也沒原則地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女孩子當時會墜地的原因，就是因為她充滿了好奇與疑問，為什麼孩子們要接受「修剪」，剪去那些造成髒亂的東西。女孩對這些讓她們潔淨的祝福產生質疑，直到她被認為是個不受教的孩子。
↓在天界，天使們身上的觸手需要定期修剪以避免髒亂。這些觸手可以視作女孩對世界探索的好奇心，也可以是女孩對男孩的吸引力，它們可以輕易地抓住男孩。其他的小天使對於定期修剪的規矩都毫無懷疑地接受了，只有女主珂萊因提出了一個又一個的疑問，然而得到的回答只有「不要問」。
↓這一幕許多人是不是很熟悉呢?在自己成長過程中，對一切充滿好奇時，大人們以「為你好」為由，禁止你接觸那些「有害物品」。
↓最後他們發現這個女孩已經沒藥救了，就毫不留情地把她打落。這一幕十分可笑，即便他們嘴上說多愛你，但當他們覺得你是個壞孩子，就果斷放棄你。
城裡的人發現這對汙穢不堪的男女，將他們驅逐，兩人正如魔女們所料，只能回到魔女之屋。隨著時間過去，男孩房裡的書籍已無法滿足女孩的好奇心，在女孩不斷探索新事物之後，男孩赫然發現，女孩也慢慢轉變成了魔女。
↓男孩曾經憧憬的光明人類城鎮，已變得暗淡無光。這個人類城鎮代表的就是每個人長大，離開校園後所要面對的真實世界。小時候對成年的憧憬將在實際體驗之後崩潰。
↓蘋果在本作中經常出現，代表的意思自然是跟禁果有關。人類、商人則代表著成人世界各式個樣的人和事物。
↓女孩試著接近男孩，卻被男孩推開，因為他不希望污穢不堪的自己玷污了女孩。那個年紀的男孩的心理很微妙。他們進入青春期後，開始仰慕著某個女孩，但同時又對性事充滿好奇與渴望。性事在他們心中是骯髒的，但仰慕的女孩是純潔的。男孩一方面想和女孩發生性關係，另一方面又覺得這種想法很齷齪，因為他們心中的女孩怎麼可以被這種事給玷污，在這種矛盾衝突下，就產生了有如本書中魔女之屋的混亂世界。
↓但這些欲望是不會消失的。說得直接一點，這些黏液你要嘛主動動手處理，要嘛讓它自己流出來。但無論你清理幾次，他還是會不斷出現。黏液可以指實體上的精液，也可以象徵永不停止湧出的性渴望。
女孩終於也被男孩內心的自我厭惡給吞噬，直到男孩願意直視自己內心的小小黏液怪，直到他想通，接受了牠們，最終才得以和女孩再度相遇。
↓男孩擅自在心裡把女孩子當作神聖潔白的存在，這其實完全忽視了女孩子的自我意志。女孩子的這一問「在俐梅斯心目中，我到底是什麼呢？」頓時令男孩無言以對，畢竟那個純潔的存在只是一種不切實際的理想形象。
女孩的一番話，開啟了男孩想通的過程。男孩被點醒，正是這些你認為的「污穢」，才讓兩人能夠相遇。現實的我們，可以去思考這些所謂污穢真的是那麼噁心的事嗎？
本質上這些「不純潔」的事物，正是驅動愛情的主要動力之一。我們無法否認，性吸引力的重要，即便你是受到某個人的某個跟性無關的特質所吸引，性吸引力也正在後面運作著。如果真的存在百分之百的精神戀愛，那為什麼人只對特定性別產生興趣呢？
如果只要心靈契合就足夠，性別不重要，那為什麼人會無法接受和性向之外的性別交往？(避免有人抬槓，還是要聲明一下，我沒說心靈上的契合不重要XD)
兩人迎來了完美的結局，在一片溫暖與潮濕中共舞。
↓下面的觸手花朵和蛞蝓怪的纏繞，可以看作在性的觀念和親密度上逐漸契合。
↓最後二人終於如童話故事的王子與公主那樣在一起，真是可喜可賀。
故事到此結束，我本身覺得這是一部很好的作品。書中有不少想法和我很接近，我認為可以讓讀者，特別是立場偏向保守的讀者有機會思考性方面的事情。事實上，我認為人或許不見得要隨著時代變遷去改變自己的價值觀，但至少對於下一代，我們應該提供他們更多元和全面的資訊，不要施加太多先入為主的價值觀，隨著孩子的成長，他們自有自己的想法，大人需要的，就是陪伴他們，並且教導他們尊重他人。
↓之前在網上看到這樣一張圖，雖然主題和本文無關，但對於價值觀的建立理念是相似的。
我在作者Kan老師的粉專Kan Art Work 黑甜鄉 ，看到她最近有篇貼文，是關於近期在宅圈很多人討論關於iwin的話題。趁此機會我也想說說自己的看法。這些看法過去散見於我的幾篇文章，有不少已經提過，在此再整理一次。
我的立場應該很明顯，我是反對虛擬人物列管的，對我來說這嚴重傷害了言論和創作自由。過去我所聽到支持列管者提出的理由，要不是無法成立，要不就是與其對立的意見比它更有說服力。很大程度上這是出於一種道德焦慮，進而產生許多想像出來的受害情節。
首先，支持者(以下稱贊成虛擬人物列管者為支持者，反之為反對者)可能會拿出一些真實發生過的案例來證明色情創作物會誘發犯罪。此時我們需要分幾個階段來看待。第一就是，犯罪加害者說他是看了作品才去犯罪，有沒有可能是推拖之詞？把自己的行為怪罪給某個外在因素以試著降低外界對自己惡性的評估，或是想拖其他人下水。
再來，假設他沒有這樣的推拖意圖，這中間的因果關係有多少？不妨想想，是他的扭曲造成他去觀看那些作品，還是看了那些作品才讓他變得扭曲？看那些兒童色情作品的人何其多，為何那些人就不會去犯罪？
若這當中的犯罪者和非犯罪者比例極為懸殊時，那麼說這些作品造成犯罪就會顯得極無說服力。也就是說，當我們要指控作品會造成犯罪時，還要同時調查看了那些作品但卻沒有犯罪的人，這樣的研究才足夠嚴謹。否則指控色情作品造成犯罪，我認為並沒有依據。
最後，假設通過調查，發現有些犯罪者真的是看了那些色情作品後驅使他們去犯罪，此時我們也該同時研究有多少人是因為看了這些作品之後，得到了宣洩而打消了犯罪念頭？
我們大致分出三個族群。a.看了色情刊物而去犯罪的人，b.看了色情刊物後打消犯罪計劃的人，c.看了色情刊物後不影響的人。除非我們能證明，a>b，否則此時倉促禁止反而會產生反效果。
然而，b族群無法證明自己不會犯罪，除非這世上真有讀心能力者，或是像關鍵報告裡的預言者，否則只有當他犯罪之後才能否證這點。雖然如此，但我們還是能從一些地方側面支持反對者的論點，比如說之前網上流傳很廣的「2023 iWIN兒少網路安全年會－焦點座談2」影片，裡面未來數位總編輯韓京岳先生說：
「2014的聯合國的性犯罪報告率里面每十萬人中的強奸案，日本是1人。 美國是36人，英國是49人。那一年間兒童性虐待案，日本是1520件，美國是26055件，英國是47008件，那這種數倍到數十倍的性侵案的這種差距，講難聽點，為什麽要低犯罪率的地方去照高犯罪率的地方去執行修法，這莫名其妙。」
此外，曾有一些國家在禁止色情刊物之後，性暴力案件反而增加的情況，當然我們無法斷定它們之間的關聯性有多高，有沒有因果關係，但卻是無法忽視的數字。如果說色情作品會造成性犯罪上升，那照理說在資訊和出版不發達的地區或時代，性犯罪應該比較低才對，但顯然並非如此。
這時可能有人要說，性犯罪發生的原因很多，不可以把一切都輕易歸因給色情創作，還要考慮諸多因素。說得好！反過來我同樣能說，性犯罪發生的原因很多，不可以把一切都輕易歸因給色情創作，還要考慮諸多因素。
↓色禽示意圖
我們畢竟是創作自由的國家，在證據極度不充分的情況下限制創作自由是不應該發生的，一刀切更是不智且懶政的做法，更別說倉促禁止後對很多產業的衝擊。
在各種類型的作品中，其實比性暴力更嚴重的惡行的描寫大有人在，比如說隨機殺人、仇恨殺人、戰爭罪、種族清洗。那麼我們為什麼就不擔心有人看了這些作品的描寫去犯下罪行呢？這些內容要不要也禁止？說得極端一點，如果擔心有人在超市買了一把菜刀上街砍人，我們是不是要開始搞菜刀實名制？
一旦限制虛擬創作的政策成真，勢必加重創作者的自我審查，這對於民主與自由是很嚴重的傷害，還可能被有心人士利用，形成更大範圍的取消文化。支持限制者，必須要好好思考這個問題，今天你們打著保護兒童的大義限制言論自由，只是因為這些改變沒有直接影響到你，但你卻難保有一天鐵拳不會砸在你身上。請仔細梳理自己的想法，究竟真的是為了保護未成年，還是單純自己對那些內容的厭惡？
前陣子看到有個厭惡虛擬蘿莉色情創作的人，為此叫好，還說反正BL沒事。這個想法是非常短視的，你怎麼能肯定管制範圍不會有一天擴大呢？
順便說個發生在兩三年前的事，一款中國手遊「江南百景圖」，因為裡面的歷史人物造型涉及「辱華」，結果受到批評之後整改。不久之後，FGO遊戲裡面的一些中國的歷史人物也受到牽連，那些中國歷史人物的造型和名稱全被改的面目全非。
有傳言說這是江南百景圖把大家一起拖下水，但也有人說不是。當時也有傳言說，對此不滿的FGO玩家也想惡搞其他遊戲。不論傳言的真實性，這都說明了，嚴厲且不合理的審查制度下，可能會發生多麼荒謬的事─我看你不爽，我就能利用制度讓你消失！這想到就令人發毛。
有個觀念很重要，那就是我們不應該因為一個東西自己看不順眼、感到被冒犯，或不合自己的價值觀，就希望讓它消失。因為對你來說那東西消失了或許不重要，但那卻是某人所愛被殘忍地奪走了。
現在有虛擬兒童色情擋在前面，它們消失之後，其他類型的色情，包括BL將會直接面對這些審查。那些蘿莉漫畫家和讀者的愛好被奪走之後，要是他們不爽，想拖其他類型的作品下水，難道你認為那些作品還能安然無恙嗎？這種利用制度互害的社會真的是大家想要的嗎？
在iWIN兒少網路安全年會中，有個來賓甚至說出了「(這些反對者)以那些不是真實的小孩，去合理化真實的意圖。」這種話。請想清楚再說喔，什麼是「真實的意圖」。這是非常嚴重的指控！這等於是在說看或畫那些作品的人全都是潛在犯罪者。
在我看了一些支持限制者的言論中，總會發現充滿了滑坡，他們陳述的可怕後果，多是毫無依據，張口就來。況且我們也不該有思想犯罪。在實際犯罪前，我們要根據什麼去限制他們？
說到這裡，再來說說我對性、裸露與色情的看法。色情的定義會許每個人有所不同，但我想說的是「色情=有害」這件事。
可能許多人從來沒想過這問題。比如說，每當發生類似的色情作品爭議時，我們可以看到記者在街上訪問路人對某作品看法，你會看到有些受訪者說該作品不好，問他為什麼，他的回答就是「因為那是色情。」
但本質上，色其實也是人的天性的一部份。我們都有七情六欲，都會吃喝拉撒，但你不會看到法律禁止你畫美食漫畫，但同樣是人類天性的色情的東西卻受到排斥。
當然，有人會擔心小孩子在年紀太小時接觸這些進而模仿。但是，現在這種資訊發達的時代，小孩子總是有管道可以發現這些內容，大人應該做的，不是應該教導他們正確的觀念，而非把所有跟性相關的內容都藏起來嗎？因為你終究是藏不完的，對於這些事情避而不談反而可能讓小孩在探索的道路上越走越歪。
色等於不好、裸露等於羞恥類似的想法已深入人心，經過無數代人留傳至今，但去思考為什麼應該羞恥的人就少了。
對於性相關的內容，我們習慣遮遮掩掩，但仔細一想，色情的有害性質是人賦予的，而非客觀的。我所謂客觀的，比如像是會實際造成傷害的暴力行為。在真實性犯罪中，傷害人的實際上是暴力而不是色情。
把性視為羞恥其實也無形中對人造成了極大的壓迫。以現實的例子來說，當我們把性視為不潔，那些性侵的受害者，除了要承受侵害本身的巨大身心傷害外，還要受到更多的外界責難的眼光。說得極端一點，有些地區甚至可以因為這些「不潔」，認為受害者令家族蒙羞而殺害她。
當一個人在言語羞辱他人時，肯定是拿最骯髒的東西作為攻擊武器。為什麼那些髒話經常跟性器官脫不了干係，正因為這些東西在普遍觀念中是見不得人的。還有那些無處不在的性羞辱，像是什麼飛機場、奈米屌、胸大無腦、臭鮑啦，這類的言語。
如果我們能把這些東西看得更自然些，大人對孩子的教育能更多地給予正確的觀念而非一味的防堵他們看到那些跟性有關的內容，對於性的偏見是否能減少一些？(防止有人抬槓的聲明：我並沒有說一切內容都要毫無保留地給孩子看。)
作為呼應前面說到的創作自由，我雖然不喜歡有些日漫常出現的性羞辱或是性騷擾的情節，但我不會因此就認為他們應該全面禁止。就如同前面所說的，即使我自己不喜歡，但我也不應該因此就奪走他人可能喜歡的東西，況且這些虛擬東西沒有實際的受害者。
我在想，如果大家對於性這事能看待更自然些，當性這事不再是那麼大不了的事時，是不是現在網上三不五時出現的什麼「物化女性」、「性化」等爭議會更少一些？當市場上「迎合男性喜好」的作品壓倒性的多時，我們應該做的，是增加「迎合女性喜好」的作品，而不是減少「迎合男性喜好」的作品。當作品中的性感或色情表現成為了迎合男性的同義詞，本質上否定了女性也有情欲需求。
↓霧化女性示意圖
言論自由、創作自由無價，是前人付出了許多東西換來的，我們不應該這麼輕易就為了某些想像的道德理由把它拱手送掉。
在看癔病童話的過程中，我腦中一直出現關於我今天寫的這些東西，所以我把這些想法寫在心得文的後面。文章後半段的內容只是我的想法，並非我對癔病童話作者觀點的解讀。
最後是延伸閱讀：
廖宜寧教授從刑法專業的角度發表她的看法，值得一聽。
這本探討了色情成為禁忌的歷史與事件，有些內容很有意思。我們也從書中看到，其實色情有害的想法並不一直是那麼理所當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