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蕭濁、季清一回到洞穴，莫言九就展開雙臂歡迎，興高采烈得很。
他們與莫言九、柳嫣萍說明原委，一行人便準備隨鳳天擎迴轉鳳部領地。
「妖界的妖族和蔭屍門、寒蟬宮合作了？」柳嫣萍很是驚訝，寒蟬宮行事雖較沒底線，但仍一向自詡正道，應不至於與妖族、蔭屍門合作，這已顛覆她既有觀念。
蕭濁知道在絕對的重寶前，即使仙神也會生出慾念：「柳師姐，我也是外出時聽蔭屍門弟子說的，唉，這年頭邪魔歪道都是假扮成正道，凡事當真不能只看表面吶！」
蕭濁嘿嘿笑著，語調賤兮兮，一點沒有自己也是「邪魔歪道扮成正道」的自覺。
當蕭濁等人走出洞穴，便見鳳天擎一顆頭圍著季清轉，可說季清走到哪，那灼熱鹹濕的目光便跟到哪，如水蛭般貼在季清身上，甩都甩不掉。
眾人皆看在眼裡，也大抵猜的出是怎麼一回事，估計只有季清這遲鈍之人才毫無所覺。
森林裡，迴轉隊伍排成長龍，鳳天擎騎著妖獸打頭陣，兩旁有大臣隨侍在側。
鳳天擎先是讓小妖送季清一束奇形怪狀的花，接著又邀季清至前方同行，卻慘遭季清單掌推卻，斷然拒絕，就連那古怪的花也沒收下。
鳳天擎摸了摸鼻子，那雖是洩氣，卻又自我勉勵的臉色十分精彩。蕭濁不禁嘴角微勾。
秘境裡有時會出現具有攻擊性的妖植，他們足有成人一般高，有的花瓣帶著利齒，有的葉片似刀，會隨意襲擊過路人。
花花綠綠的小妖在兩旁開道，他們有些已化作人形，有些還不能化形，外觀各種各樣，有生著狗頭、帶著尾巴，甚至還有幾名長腳的蘿蔔娃娃。
他們皆是本地土著，對地形熟悉，在他們指引下，前去的路上倒沒遇上危險。
不過就算遇上危險，對蕭濁而言也不算什麼，真正讓他拂然不悅的是——宮止語和季清一路有說有笑。
宮止語先是驚訝季清修為增長，說如此一來季世叔定是甚感欣慰，接著又說，待他出了秘境定要贈季清一份賀禮。
蕭濁雖面色裝得十分「正常」，卻不放過兩人談話的任何細節。
若蕭濁有雙能立起來的耳朵，此時估計會轉啊轉，自帶探測的朝聲源方向轉去。
宮止語說話時目光明亮，喜歡和別人眼神交流。他時而提起與季清的探險歷程，時而談論詩詞書畫，聊到興起時，宮止語還會以扇掩嘴，接著若有似無的掃過蕭濁，看得蕭濁臉色是越發陰鷙。
蕭濁停下腳步，想趕緊扯開話題，不讓兩人繼續相談甚歡：「宮學掌啊……這位是？您不如跟我介紹介紹吧！」
蕭濁望向宮止語身旁濃眉大眼，身著儒服，頭戴儒巾的男子。
宮止語見狀收起扇子，謙和道：「蕭少俠，瞧吾，與汝師尊小別重逢，因話題太過投機便聊得忘我。這位是寬同憫，寬學掌，與吾同為儒海學宗學掌。」
宮止語十分文雅的向兩人介紹，說寬同憫奉行君子之道，擅文令，是他義子宮以鐘的師尊云云。
蕭濁隨興施了一禮，誰知還不到幾息時間，一轉頭，又見到宮止語繼續與季清聊開懷。
那神情說要多開心就有多開心，說要多愉悅就有多愉悅，但看在蕭濁眼裡，說要多刺眼就有多刺眼。
蕭濁像玩具被搶的孩子，感到自己東西被侵占，沒來由的氣悶。畢竟在他心裡深處，無論季清還是帝清都是他的，從來由不得旁人染指。
於是他只能使一些詭計，時不時引開季清注意力。
但是當他想岔開話題時卻是不知如何下手。
要說什麼？說他和季清過往的恩怨糾葛？
還是談共同理想、共同興趣？這就更不可能了，他和季清本就不是同一類人，從性格、行事作風，再到善惡觀念皆南轅北轍。
甚至可以說是完全相反——
「你們不是相合便是相滅，一陰一陽難以調和，亙古如此，但也只有你們能相伴彼此。」蕭濁腦中一直迴盪帝朦的話，越想心越亂、頭越痛。
帝清是那個與他較量互有勝負的人，帝清也是那個將他拉下帝位的人。
他和帝清就像兩柄霸道絕世的劍、兩個唯我獨尊的人，既是勢均力敵的對手，卻又帶著不想承認的惺惺相惜。
有時他覺得兩人的命運是種詛咒，必須永遠糾纏，若是相遇，就會如同兩顆目空一切的流星，定要撞出互別生死的火花，直到相撞出個結果，或是毀，或是生，是合或滅……
在蕭濁苦惱了一日後終於抵達鳳部領地。
鳳天擎的居所與其說是宮殿，倒不如說是一個大型鳥巢，雖極為寬闊，抬頭望是巨木撐起的穹頂，可容納他化出妖形，但地面及梁柱均是用樹枝搭建。
就連他所謂的王座，都是築在二十人都合抱不攏的大樹上。
鳳天擎頭頷仰起，驕傲道：「聽聞你們人族喜歡坐椅凳、睡在席上和床榻上，雖我不知那是個啥玩意，但我居所很精美，有樹，有美味的果子，也不會委屈你們。」
他滿臉自鳴得意，似在炫耀了不得的豪門宅邸。
眾人一陣默然，敢情你是把我們當鳥了！
鳳天擎雙足一踏，飛至參天大樹頂端，接著一屁股坐在嫩芽築成的王座上。
他揚起下巴，像模像樣的端坐，兩旁樹枝則立著孔雀丞相和青鸞大臣，皆是外貌上乘。
儘管鳳天擎之前一副色令智昏的昏君形象，但此時板起臉卻是頗有氣勢。蕭濁等人站在樹下，這麼一看，還當真有些像不倫不類的妖族子民。
鳳天擎一會問寒蟬宮，一會又問蔭屍門，似對外界很是好奇。
他在靈妖秘境出生，長大後也沒出去過。
雖然妖族壽元綿長，可即便如此他萬年來也沒接觸過什麼「人」，有的只有定時出現在靈妖秘境的闖入者，但他也沒過多來往，對於人族的了解大多還是從古書上習得。
鳳天擎聽眾人講解何為寒蟬宮、蔭屍門，摸了摸下巴，道：「難怪那群人總用傀儡……」
要是先前他只信個七八分，眼下大概全然信了。
在這之後鳳天擎也自報來歷。
原來，秘境裡的生靈皆是三萬年前直屬妖皇的兵馬後代。妖皇當年有兩大妖將，一鳳凰、一蛟龍。鳳天擎即是當年鳳妖將的後代，蛟部首領則是蛟妖將之後。
靈妖秘境會分為兩大部落，便是因為妖皇身殞後，群妖各自擁護的妖將不同。
據鳳天擎所述，妖皇當時自知時日無多，留下妖皇鱗予鳳部，並立下遺旨，唯有與他血脈相同者才能獲得妖皇麟，獲得傳承，而傳承便在他的陵墓中。
雖如此，因年代久遠，加上當年築陵的大妖小妖都被用來殉葬，如今就連鳳部也不知陵墓所在。
可即使這樣，三萬年來仍有許多人打著妖皇鱗的主意，但都是小規模的小偷小搶，皆被鳳部眾妖輕巧化解。直到前幾日，蛟部聯合境外人士將妖皇鱗奪走，於是便有了蕭濁見到的那場大混戰。
蕭濁踏了幾步，目光洞若觀火：「妖族擁有血脈傳承，以血脈為尊，一鳳凰一蛟龍，那當年妖皇是何血脈？」
鳳天擎道：「踏金黑龍，祖龍後裔。」
「祖龍？」聽見回答時蕭濁一愣，腦門似竄起一股電流。
他突然想起，他的小龍也與他一齊來到玄宇境。
之所以喚祖龍「小龍」，是因為這隻實力能與神主匹敵、開天闢地以來的第一條龍，億萬年前只是他隨心用陰氣造出的生靈。
當初在鴻蒙界域，這隻祖龍還只是纏在他手腕上，猶如一條小蛇的龍。
原本他只是為了與帝清創造的祖鳳攀比，想造出天下間最雄壯威武的猛獸，不想讓帝清太過得意，誰知卻創造出一隻外貌不合邏輯的四不像。
哼，也不知小龍現在位於何處？
思及此，蕭濁眉眼變得鋒利，那雙漆黑雙眸好似能傾覆所有千秋大業，折盡漫天仙神：「據我所知祖龍為源界金龍，乃創世神天玄帝君的座騎……可你卻說那妖皇為黑龍？」
這一刻蕭濁不自覺用出統治者的語氣，那股威勢像是從骨頭縫裡迸出，瀰漫至眾人神魂。
無可名狀的壓迫像是一隻無形之手，猛地從頭頂直落，彷彿要逼人跪下拜伏。
這股奇異之感本該惹人多思，但因為蕭濁的語氣太過天經地義、太過理所當然，眾人心神雖被震懾一瞬，卻並無作過多聯想。
心潮稍定，季清、宮止語望向蕭濁。他們還是頭一回聽聞源界金龍這詞彙。
鳳天擎眯起眼睛，眼神多了些探究，祖龍為源界金龍這事就算妖族中擁有傳承記憶者也鮮少人知，唯有血脈至高者才能得知，也不知此人是如何知曉？
鳳天擎暫且壓下疑惑，悠悠道：「祖龍當年至下三界時偶遇一黑龍，誕下的後代皆為黑龍，無一金龍，在龍族之中唯有祖龍為金龍。」
蕭濁輕笑一聲，笑得如鴻毛一般輕：「嗬，如此說來那祖龍定是在上三界？」
「是。」鳳天擎輕點頭頷。
得知小龍無事蕭濁自是心喜，但隨即眉眼緊擰，又有些惱。
好哇……小龍，身為坐騎，你的造主在這經受磨難，你倒好，在上三界吃香喝辣，不來護駕。若有一日讓本帝碰著，還不抽你龍筋、扒你龍皮，順道擰起龍鬚，叫你掄牆至死。
「還有何疑問？」鳳天擎掃視樹下的眾人：「美人呢？可有疑義？」
聞言季清眉頭輕蹙，挺起胸膛，凜然道：「你既為鳳部首領該是賢賢易色，我乃男子，還請鳳首領別再這般輕挑。」
一路上鳳天擎不斷喚他美人，一次、兩次他還可容忍，但若次次如此，對他來說便算是種侮辱。
於他而言人貴在品質。他可以遭人譏罵，遭人指摘，但絕非被人以貌論斷，以貌取之。
鳳天擎一頓、轉頭望向大臣，小聲問：「何為男子？」
大臣支支嗚嗚個老半天才答道：「男子的意思……便是雄性之意。」
轟！
鳳天擎如遭雷擊，臉垮下來，燦若金光的雙目瞬間熄火，頓了好半晌才故作鎮定：「哼，本首領自然知道男子的意思。」
他感到失望，又感到懊惱，妖族本能便是為了繁衍，更何況他還是為數不多的鳳凰。
他本有辦法讓人類產下鳳嗣，他想將季清封為他的凰妻，替他產下小鳳凰……
鳳天擎惱羞的背過身，擺了擺手，耷拉著腦袋，整個人好似罩了烏雲：「大臣會領你們去客房，你們自便吧，有事我自會傳召。」說到後來他嗓音已然喑啞。
蕭濁觀其面色已大概猜出緣由。
他在心中暗笑，季清面容是有些雌雄莫辨，但為人卻不女氣，身形亦是肩寬腰窄，若是常人絕無可能認錯，這位鳳天擎是要多瞎才分辨不出？
不過想來也是……鳳天擎都能將醜八怪喚作美人，定是個比常人還瞎的，如此一想，這鳳天擎倒也情有可原，其情可憫，蕭濁點了點頭，覺得自己論證的頗有道理。
隨著青鸞大臣青宣的腳步，眾人行至一棵棵大樹底下，仰頭望，上方有樹枝構建的橢圓不明物體，據說這便是所謂的客房。
眾人嘴角一抽，這說好聽點叫樹屋，說難聽點便叫破鳥窩。
分配客房時，蕭濁正要搬出「怕師尊調息出岔」的藉口，便見前方伸來一個巴掌，接著啪的一聲，將他的唇牢牢摀住，緊緊蓋上。
蕭濁挪了挪眼珠——果然，是季清的手。
……
須知，蕭濁什麼都不用說，季清便知道他接下來要說什麼。
摀住蕭濁嘴的同時，季清只覺鬆一口氣，他可不想在宮止語面前失了臉面。
於是蕭濁又與季清同住一間房。
爬上樹屋時，蕭濁勾起狡黠唇角，俊臉微仰睨向宮止語，像個從另一個小朋友手中搶贏玩具的孩子，滿臉得逞的炫耀之色。
那挑起的眉毛好似在說：瞧，季清是我的了！
面對此種近似挑釁的態度，宮止語卻泰然自若，溫雅莞爾，只搖了搖扇子，定定望回去。
他覺得季清變了，變得更加柔軟。不，應該是說在徒兒面前變得柔軟。
他和季清自小相識，深知季清雖待人隨和有禮，但骨子裡卻藏著冷硬壁壘。那壁壘築達天闕，裡頭埋著諸多壓著、忍著的心底韻事，好似直到化為黃土也不將它們攤開，直到化為遊魂也要將之帶進棺材。
想當初，他可是花了不少時日，才突破這拒人千里之外的心牆。
顯然，如今的蕭濁也可瓦解那道牆。
不過那眼神分明只是佔有，就像獸類看著所有物……如此又怎生能讓季清這般付出心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