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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ver My Head

鴨嘴獸鋼彈VerAH | 2022-10-16 20:55:15 | 巴幣 120 | 人氣 257

短篇
資料夾簡介
最新進度 Over My Head

他的喪禮相當冷清,前來弔唁的親屬朋友含我在內僅數人。火化結束後,大部分的人匆忙離去,剩下我與另一名年輕女子駐足公立火化場外。

我認識他的時間,算算已超過十年。他是我大學入學時最初認識的人之一,也是我在畢業後少數仍持續聯絡的朋友。雖是這樣說,我們的關係也不特別緊密。自大學畢業後,我們僅數個月相約吃一次飯。他討厭社交,與家人關係疏遠,平時沒有特別的興趣,乍看是個無趣的人。但他其實是個非比尋常的人。或者說,他的身上曾發生過非比尋常的事。

大學一年級,曾有一段時間,他在系上小有名氣──因為他是個怪咖。他不只是個怪咖,他是個奇怪的地方非常奇特的怪咖。那段時間,他擁有「過馬路高手」、「馬路小王子」、「寶路」等一系列與馬路相關(幾乎相關)的外號,因為他過馬路的方式實在太詭異。

首先,除非必要,他不過馬路。即使會徒增三分鐘腳程,他的第一選項絕對是天橋與地下道。如果非過馬路不可,他也必定走斑馬線。再來,他絕不在綠燈讀秒進入尾聲時過馬路。每一次過馬路,他會確保抵達道路對面時,綠燈仍剩餘至少十秒。如果路口的綠燈時長較短,他會非常不必要地全力衝刺。第三,穿越馬路時,他非常忌諱轉彎車輛從他身後經過。為了這一點,他甚至願意多走好幾個街區、必要時跳上公車換乘,只為了避開交通狀況較複雜的路口。緊急時刻,他會冒著被車輛衝撞的風險,向後退到轉彎車輛前頭,逼得駕駛停車,而他再拔腿飛奔到道路對面。

不用說,他很快成為笑柄。曾有許多人問他如此行動的原因,但他從未正面回覆。只除了我。

我直到大學三年級才向他提問。在我之前,已經有太多人鎩羽而歸,不論是同學、教授、湊熱鬧的外人、或者幾乎已算是朋友的熟識。我沒有理由是例外。如果不是那天的意外發現,我大概也會在不清楚他的秘密的情況下畢業,直到他死前都認為他只是個有強迫症的怪人。

大學三年級時,我突然對風景攝影產生興趣,買了一台初階款數位單眼相機。我和他搭乘火車到鄰近的觀光地,拍攝海、海岸、平直的公路與鐵道。在沙灘上漫步時,我向他拍了張照片留念。當晚整理相片時,我發現他的秘密。

相片中,他的身後有數個遊客。由於使用廣角鏡頭,成像的景深範圍相當長,他身後的遊客仍保持清晰,只除了一個女孩。她站在他斜後方約五公尺處,卻像是被長焦鏡頭的短景深給模糊了一樣。從失焦的影像,只辨認得出她留有長髮,身著白色襯衫與深藍色短裙,或許身姿曼妙、或許五官精緻。

有沒有可能是折射?或許是海市蜃樓?我困惑了一個小時,試圖透過網路搜尋解惑,然後想到這件事可能有另一種解釋。這說不定就是他舉止怪異的原因。於是隔天,我向他提問。

我是對的。

「你是第一個注意到她的人。」在我將那張照片秀給他看之後,他坦承。「我還以為只有我看得見她。」

他從背包裡拿出一面化妝鏡,端在面前調整角度。鏡子裡除了學生餐廳的廉價裝潢,想必也有她的身影。

「這代表,只要跟我面對面就能看見她。」他說。「而你又證明,原來相機也可以拍到她。」

他端詳鏡中的景色,語氣平靜,好像我們只是在談論日常瑣事。

「說不定早就有其他人也發現她了,只不過都沒有找我對質。」他收起鏡子,彷彿已經為這個話題作結。

「她到底是什麼?」我幾乎無禮地問。毫無疑問,這個無法被看清的女孩,就是他對穿越馬路有著如此奇特堅持的原因。他到底與她共存多久了?

他沉默了一會,抿抿嘴唇。「我想她應該還活著。」他說。「她不是鬼魂。」

他拿起裝著紅茶的玻璃杯輟飲一口,開始娓娓敘述:

「當我還與我爸住在一起時,由於家中房間大多拿來囤放賣不出去的零件,我基本上都睡在客廳沙發。國中一年級時,有一天半夜,我被家門外的聲音吵醒。那聲音聽起來很像野貓打架,只不過沒有貓叫聲。聲音斷斷續續響了幾分鐘,我出於好奇開門查看;但當我一開門,我整個人被一股力量拉出騎樓,飛到馬路中間。

混亂間,我只看到有個人站在我家門前。當我試著站起來,一輛大卡車高速轉進路口,轉眼就已距離我不到五公尺。那時我真的認為自己會死,嚇得完全動不了,卡車的車燈好像以慢動作向我靠近一樣。然後我再一次飛出去,直接飛到了馬路另一側的騎樓,並聽到響亮的碰撞聲,接著是緊急剎車的聲音。我立刻意識到,是那個原先站在我家門口的人,將我推離危險、代替我遭受卡車撞擊。

我找到那個人。她被撞飛了好遠,以看起來相當不舒服的姿勢躺在柏油路上。當她看到我,便開始哭,滿是鮮血的臉在當下看來很可怕。那時,我最想做的事,居然是問她為什麼要整個人跳到卡車前面、而不用她奇特的能力將我隔空推開就好。但她吃力地抽噎著,我想就算問了,她也回答不出來。卡車司機很快叫了救護車。我記得等待救護車抵達的那段時間,她的吸氣聲越來越薄弱。雖然這整起事件算是她一手造成,好歹最後她救了我,我為自己只能無助旁觀感到相當難受。有好一段時間,她只是努力繼續活著,但即將功敗垂成。然後她再次捕捉我的視線,向我擠出一句話:

『救我。』

那一刻她看起來非常害怕、非常懊悔。我不可能有其他選擇。所以我答應她。

救護車抵達後,將奄奄一息的她載走,從此我再也沒有見過她。我連她是生是死都不知道,新聞似乎也沒有報導這起車禍。不過,事發隔天,這道影子就開始出現在鏡子裡了。

我想,這大概就是我對她做出承諾的後果。如果這就是她所謂的『救』,那麼我沒什麼好抱怨的。」

語畢,他再度啜飲紅茶,觀察我的反應。

我花好一段時間才將思緒整理清楚。「魔法。」我沒頭沒尾地說。

他聳肩。

「她是個魔法師......巫師......女巫。魔法是真的。」我重複相同的感言。他抓向放在一旁的背包,有些冷酷地說:「我開始有點後悔和你分享這件事了。」

「對不起。」我立刻道歉。「我會替你保密。」

他緩緩鬆開背包。「保密與否,大概都無所謂。沒有證據的話,有人會相信你才有鬼吧。那張相片,除非拿去給專家鑑定,大部分人一定會認為只是修圖惡作劇。」

我低頭看了那張讓真相水落石出的相片。我挪動身子,隔著餐桌將屁股坐到他的正對面,凝神一看。那女孩就在他右肩後方,站在另一張長桌側邊。這時,幾個人走過,穿越她的形體,對她渾然不覺。

「所以你為什麼要......那樣子過馬路?」我小心地問。

「那樣對她太殘忍了。」他答道。

「你說她不是鬼魂。她曾經和你......有過任何交流嗎?」

他準備了一下才開口。「任何人看到那樣的表情,應該都不會覺得自己能置身事外。我須要保護她。」

短暫的尷尬後,他準備起身。

「我本來已經習慣所有人都把我當怪人了。謝謝。」他說。

那天後,我們沒有再提起與他微不足道的感情相關的任何枝節。

###

午間剛下過雨,秋陽竟讓臉頰感到熱燙。在火化場外的稍息的年輕女子,她的懷中抱著他的骨灰。

「他是怎麼死的?」我問。

女子平靜地面對我。我想,她應該記得我。

「所謂的『救』原來是這麼回事嗎?讓他代替妳死去?」我的語氣不知不覺凶狠起來,心臟怦怦狂跳。女子雙眉微微皺起,沉著的態度讓我從熱血中幡然驚覺。她不是凡人。如果她想要我消亡,大概不是難事。

我設法不讓窩囊的態度顯露,下巴抬得老高。女子撇開視線,低下頭。

「我是他的初戀。」她沒頭沒尾地說。「我給他太多幻想的空間,他卻沒有機會認識我。」

她換個姿勢懷抱骨灰罐。

「我沒什麼好辯解的。這就是計畫的終點,只要他死去,我就能復活。」

我窩囊地慶幸她是個正直的人。她最後瞅了我一眼,轉身準備離去。

「等一下。」我趕忙喊住她。「那天晚上,妳在他家門前做什麼?」

她駐足不答。

我沉不住氣,心想這大概是我這輩子最後一次見到他與她了。管他的,豁出去了。

「為什麼不直接用妳的能力將他推開就好?為什麼要整個人跳到卡車前面?」我視死如歸地問。

一瞬間,她彷彿因為屈辱而咬牙。她回答:

「那時,我還不夠強。現在不一樣了。」

她離開。我靈機一動,從皮夾掏出近八年前在海岸邊拍攝的照片。他靦腆而無趣的笑容後方,沒有模糊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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