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有個遠從西方市鎮一路往南旅行的商人。
他有著像老鼠一樣尖細的臉龐，身材也比常人矮小，比起矮人族倒更像個豬玀。聲音也是偏向較為刺耳的怪腔怪調，不過他的口才相當好，推銷技巧也有獨到的高明之處，這陣子人們常常可以在西岸的街角或是原野的市集中看見他晃來晃去，他們都叫他「貪心的老鼠臉」。奇怪的是，他賣的東西大多時候都不一樣。
有時能瞧見他在跟附近小朋友打交道、玩紙牌，有時又能在巷弄轉角處的酒館看到他和人賭博，甚至還有人曾見過他在跟路過西原的提爾國王說話呢。
老鼠臉總是穿了一件咖啡色的老舊披風在身上，也不是不想被人看見，相反的，他認為這樣很引人注目，能吸引到不少對商人來說最為重要的「目光」，而且每次都奏效。因此他其實帶了為數不少的錢在身上，就這樣到處走也順便到處花用，也算過得挺愜意的。
有天，就在老鼠臉旅程即將結束，打算走回老家休息時，為了避開燥熱的陽光，他意外走進了城鎮附近一處黑漆漆的森林。
『哎，這樣涼多了。』他將披風的連帽摘下，又捲起上衣的長袖子，一邊用手搧風一邊往前走。
這座森林十分的安靜。
沒有任何該有的鳥叫或蟲鳴，沒有半絲的陽光照進來，也沒有葉子被風吹落的颯颯聲......事實上，這裡根本一點風都沒有。連光線都像是自森林本身發出的一樣，相較於死寂沉沉，不如說這座森林原本就具有靜謐但旺盛的生命力。
此時，不知怎地，老鼠臉竟突然開始大聲尖叫了起來。
『啊！！啊！！！不要！不要過來！！不要碰我啊！！！』
彷彿被獵人追殺的野豬一樣，老鼠臉不停地在這陰森森的樹林中四處亂竄，一陣陣淒厲的慘叫聲斷斷續續迴盪在黑暗裡，有如整片林子完全與外面的世界隔絕似的，只剩濃濃的恐懼和駭異緊緊包圍著可憐無辜的男人。
他像忘了身上體力不足般的死命奔跑，如同野生動物臨死前都會擠出渾身氣力的可悲模樣，令人同情不已。接著老鼠臉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弱......慢慢的，他連雙腳也跑得痠了，嘴也叫得麻了，他的手掌一直顫抖，身子則隨著逐漸增強的喘息緩緩放低，低了又低，低到他滿頭長髮都一根一根垂到地面上......
最後，商人精疲力盡的倒下了。
－
「你不是原本就能邊看邊念嗎？」
魯吉轉過身，左眼戴的單邊眼鏡掛得好端端地，一點也沒有因為使用者的即時動作而變得歪斜。索娜上身趴在書桌上，眼中帶有笑意地望向員工，貌似自認對方才的問話平衡點恰到好處感到很滿意。
一個問題要是問的方式不對，就容易冒犯到人；反過來說，當然也就不會影響感情。
「剛拿到的，想用用看。」他說著並繼續盯著書看。
老闆娘好像沒什麼興趣，「那能幹嘛啊？」她問。
「彌天爸大人的東西，」魯吉回答，「能增加眼睛的閱覽速度。」
「就是可以看很快兼不漏看的意思吧。」
「嗯。」
兩人上午被介紹來到絲凡拉真理城的萊斯基圖書館參觀，這裡的數十萬本的藏書就如同他們星球豐富多姿的藝術品一樣，都是絲凡拉引以為榮的寶貴資產。為了維持館內整潔以及書本的品質，萊斯基圖書館的訪客都必須是經由彌天本人或絲凡拉有申辦借書證的居民推薦才得以進入，否則就會被管制嚴厲的警衛給帶出真理城。
這對主傭便是被本地有一些權勢的居民推薦進來的，沒辦法在法里傑跟朋友家看到想找的書的魯吉也正好藉機能晃晃看。說不定這裡真的有。他是這麼想的。
果然，經過一小時的查閱後，魯吉便在館內東側的塞爾特區找到他要的東西。「所以說，」其實索娜只是想透透氣才陪員工出門的，「你找的書就是手上那本？」
「嗯。」他將書闔上再遞給上司，「『黑森林』。」
索娜懶洋洋地瞄了一眼封面，「聽起來好好吃的書名。」也只有聽起來而已。「那磨跟染榛家都沒有嗎？」
魯吉默默的搖頭。
「你老闆不會讀心～這樣是不知道還是沒有啊？」
「找過了。」
「而且也去過了。」索娜說，「既然都體驗過達克地域的恐怖了還要查原因嗎？」她還比較喜歡探險盜墓之類刺激的書呢。
「我喜歡聽故事嘛。」魯吉笑道。
「嘖。繼續讀啦。」
－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久到商人懷疑天使是不是遲到了還是根本不知道他死在這裡。
『噢......我的腳、我的頭，好痛......』
『先生，你好點了嗎？』
先生......『好久沒人這麼叫我了......什麼！？』
老鼠臉吃了一驚，連忙從床上爬起來，還被嚇到沒半點形象的直接站在床上。坐在床旁邊頭戴王冠的老人並不以為意，倒是老人身後的幾名衛士都被商人無厘頭的強烈反應給逗得咯咯笑個不停。
眼見陌生人正好笑地看著自己，老鼠臉這才驚覺自己的舉止有多麼失敬，那人顯然就是個國王啊。『小人不慎迷路在森林裡，承蒙相救，不勝感激！』他努力用著半調子的貴族口吻表達謝意，畢竟最後一次接觸皇室已經是半世紀前的事了。
『是我的衛兵發現了你，感謝他們吧。』國王說。
立於最前頭像是隊長的衛士走上前，表情不可思議的說道：『我們以往都是去那裡收屍的。發現你還有呼吸的時候真是嚇死我們了！』
『就是啊，想不到森林竟然有外人活著，說不定你是個好人呢。』
『我們的森林一隻動物都沒有，風都吹不進去，連太陽也照不進。今天居然來了個大好人！』
『搞不好是福星來著！』
『我們國運真是越來越好啦！』
衛兵七嘴八舌的附和著，雖然各個看起來都是身強體壯的大男人，但說起話來可也真夠像一群發現新世界的小孩子。嘮叨個沒完。
此時，國王忽然緩慢地開口。
『遠方來的客人，你在那裡看見了什麼？』
國王渾厚清明的嗓子就如同他誠實的外貌一樣讓人不自覺地感到放心。原先陷入恐慌的老鼠臉頓時癱軟坐倒在床鋪上，嘴巴吱吱唔唔的不知道在嘀咕些什麼。老人只是笑了笑然後嘆氣，他皺起眉頭擔憂地望向老鼠臉那副受驚過度的可憐樣，心裡頭不禁為對方覺得同情。
『喔我親愛的孩子，你做夢了......』他伸手握住商人冰涼的雙手，滿臉慈祥地微笑，『不用害怕，你已經醒了。在你面前的是我們啊。』
『為什麼我會看到那些......那森林是......』
『那是王國的守護森林，可以實現你所有的夢境。』國王答道。『我們王國的人都不會做夢。』
久遠前，這是個十分富裕、美好的小國家。他們擁有的財寶遠遠多過稀少的數百名人口，但他們卻不曾因此而大肆揮霍浪費，反正更加的勤儉。上至國王下至孩童，人人都樂在享受生活中不經意的微小幸福上，他們的財寶使他們富有，更富有了他們的內心。
有天，年輕的國王知道外面的世界開始盯上了他們，不為別的，就為了傳說中滿坑滿谷的黃金。他很擔心人民會因此受到連累，於是秘密聘請了某些來自外地、只做事不說話的魔導士。他們在王國的裡裡外外都佈下強力的持續性魔法陣，只要有人意圖不軌便會立刻發動，直到當事人死亡為止都不會停止。
『王國內唯獨兩處的魔法並非持續性，而是一次的永久性。』國王說，『一個是我們的寶窟，另一個就是那片森林。』
你們的財寶將會成為除了你們之外就無人可碰的寒冰。而這森林可以實現人們的夢，無論好壞。一旦有人試圖闖入就會瞬間發動，且再也無法解除或破壞。至於發動的代價，便是王國所有人永生永世都不會再做夢。
這是當初，魔導士告訴年輕國王的話。
商人摸摸鼻子，他有點想回去了。好不容易能回家卻碰上這種事情，也怪不得他哀怨。
國王也注意到訪客不安的神情，誠摯的說：『先生，孩子，你的身體還需要靜養一段時間。別著急。』
『急也沒用啊......』他邊發抖邊說，『我可不敢再走一次那個森林了......』
老鼠臉小時候就總是因為自己奇異的樣貌而被同儕嘲笑排擠，連他的父母都不喜歡他，唯一支持他的朋友還為了保護他而過世。在森林中，這些惡夢一再地在他眼前被具現化，明明是夢，但恐懼卻是那麼地真實又那麼地觸手可及。他看見朋友活生生被欺負自己的人用亂石砸死，朋友死後他們又接著要砸自己，他一個人瘋狂大喊著逃走，後頭像有十幾個仇家同時追來似的，他甚至能清楚聽到雜亂的腳步聲。
我們看到的是人，但有人看到的卻是怪物。這就是夢跟現實之間的模糊點──人即是怪物。
『到時我會請我的子民護送你走出森林並指引你回家的路。』國王笑道，『但你得發誓，絕對不可以洩漏王國的位置。』
『......遵命，國王陛下。』老鼠臉現在滿腦子只想回家。『我發誓。』
年邁的國王吃力地拄著拐杖從木製椅子上站起，他神情穆肅地朝商人鞠下完美的九十度皇室大躬，語帶敬意的謝道：『謹代表王國全部人民，本王相信你。』
隨著國王行禮，衛士們也一同鞠躬。這千載難逢的景象可是老鼠臉千算萬算也算不到的，『這、這太令小人受寵若驚了！請別如此......』
不過國王並未馬上挺身，『我們所能給訪客最大的禮物，便是整個王國對你的信任。』
『這......』
『我們全部、所有人，』國王深吸氣並挺直腰桿，『都相信你。』
－
魯吉闔上書又拿下單邊眼鏡，似乎是讀累了。
「顯然老鼠臉背叛了那份獨一無二的信任。」老闆娘從他手上拿走單邊眼鏡，開始把玩了起來。
「嗯。」
「呵，真薄的本子。」索娜將眼鏡掛在食指上甩上甩下，還繞起圈圈，「Celtie跟Nightmare Sliva嗎......」她低語道，「果然還是Black Forest好聽。你下次要讀完嗎？」
男人輕揉雙眼，顯然單邊眼鏡沒有消除眼睛疲勞的功用。
「還有下次的話。」魯吉說。
創作內容
巴巴托斯的繼承 (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