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概是二十一年來最忙碌的一天。
從被告知祖國發生內戰,各個邦交國發出斷交的聲明,大使館宣布關閉並陸續遣返相關人士。
「現在國內不平靜。」
「暴民已經入侵王宮了,對吧?」
「據說把王室成員一個個吊在牆上」
「真可怕啊,但王子為什麼還是得回去呢?」
「革命黨想要新的宗教領袖呢,總之是傀儡哪,傀儡。」
「真可怕啊……」
這是從老僕人口中說出的話。
具體到底要谷關做什麼,他根本不知道,為什麼要匆忙返回祖國,他也不是很明白,有人發出指揮他就遵從,從以前就是這樣。
谷關目光呆滯地看著飛機外,上飛機時外頭是黑的,帶著滂沱大雨,黑到看不清情緒的黑,黑到玩弄記憶的黑。
谷關對面坐著一名女子,一身深灰色的西裝褲裝,耳鬢的髮絲顯得有點狼狽,面色凝重,眉頭緊鎖,雙手不斷擺弄平板。
「儀式上的一切遵照司祭所說,你什麼都不用擔心。」
這麼說一直以來發號施令的都是姐姐。
「我一定得回去嗎?」
「這是你的責任。」清境篤定的語氣略帶一點沙啞:「我們的責任。」
谷關自小就是在保護過度的環境下長大,佐以良好的教育、過剩的營養,遇到問題,谷關的腦袋像是灌進漿糊般迷糊,只能任人擺佈,等著姐姐來救他。
老實說他也不清楚自己該盡什麼責任,谷關一出生就是個王子,他別無選擇,直到昨晚他都吃著燕窩和鵝肝醬。
天空的藍像油漆般明亮,谷關瞄了左手的手錶,現在是中原時間上午十點十五分。
在遙遠的記憶裡,有個溫柔的姐姐存在。
那天清境穿著晚禮服,一腳踏進爛泥裡,谷關則窩在牆邊哭。
帶著嬰兒肥的小手不停在秧苗中攪弄,小女孩的鬢髮被汗液浸透,已經不在乎身上的衣著
她像是抓到禮物般的大力呼喊:「找到了!是車子!」那是一台縮小二十倍的模型車,沾滿泥濘。
清境深褐色的眼眸映照蔚藍的天空,在姐姐眼中能看見嬌小的自己,如月牙般笑著的雙眼。
這是谷關記憶裡,姐姐最後的笑容。
然後,清境再也沒笑過。
姐姐的目光從此不肯直視自己。
谷關希望只是自己太神經質,因為姐姐身上的配槍眩目得令人噁心。
窗外的景色擺脫了高樓。
晴朗的天空是無畏的藍。
與之對比的,是一片片殘破且斑駁的外牆,觸目可及的高樓,無秩序的霓虹招牌,漫無目的地延伸到山壁。
伴隨零件的嘎吱聲,清境站直身體,走向艙門,一把將它推開。
「我們到了,就是這裡。」
「這裡?」
這不是印象中的祖國,沒有綿延的山壁,和羊群在草原奔走。
……對不起
「姐姐?」
從腰間抽出手槍的動作,和扣下扳機的時間一氣呵成,聲音像是慢速播放,槍聲劃過空氣。
子彈的軌跡被肉體淹沒,在一切都來不及反應的瞬間,谷關失去重力擺佈,被甩出直升機外。
腦中的漿糊黏在一起。
然後,直升機就這麼撞上大樓。
銳利的碎片隨著谷關一起墜落在天台上,身上充斥燃油的臭味。
「姐姐!」
谷關撕裂喉嚨的大喊。
那是個格外晴朗的早晨,清境的身影隨著引擎聲消失了。
對不起,那是什麼意思?
是不是再多關心姐姐一點,就能明白了?
為什麼不能多鼓起勇氣去試呢?
火焰逐漸覆蓋天空的面積,那令人作嘔的湛藍。
「別動。」
一聲清脆的命令,是一個橘色的身影。
覆蓋在谷關面前,和烈火交織在一塊。
那是個嬌小的少女,鮮豔的橘色外衣,戴著巨大的頭盔,綠色的複眼映出谷關的身影,如同當年那個顫抖的孩子。
「你姐姐的事情我很抱歉,但現在你得跟我們走。」
「妳是誰?快救救姐姐呀,現在一定還來得及,快去救她啊!」
「但委託只有提到男的……」
正當谷關的意識昏悠的時候,旁邊是劇烈的爆炸聲,擴張的熱空氣逼迫谷關展開行動。
「姐姐!」
谷關想要上前往飛機的殘骸,卻被少女不知道哪裡來的怪力一把拽住,他對自己動彈不得的無力感到一陣惱火,只能衝著少女咆哮:「放開我,妳到底想幹嘛?」
「嗚……」
空氣凝結了三秒,那名少女就這麼看著谷關。
「算了。」
谷關只聽見嘭的一聲,隨即雙腿跪地。
「少主妳幹什麼呀?」
四周傳來一陣呼喊聲,腹部劇烈的疼痛中斷了谷關的思緒,在失去意識前,依稀看見一群戴著馬面頭盔的人圍上前。
然後是那名少女的聲音:「打太大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