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03 話：這是第三次
父親關於「臨界點」的解說，開啟了蔡婷芸設計模型來模擬事件演變的概念。而在模型完成推演後，她才了解到父親口中的這個「臨界點」，極可能也是一切事件的開端。
蔡飛鳶告訴她說：「自從美國和中國的關係變差之後，美國就開始聯合各國對中國進行封鎖，同時提高中國周圍國家的經濟和軍事實力。簡單來說就是讓中國慢慢變弱，周圍國家慢慢變強。但是中國當時已經十分壯大，周邊國家就算急起直追也難以在短時間內縮小差距；因此最初只能讓各國聯合起來，再由美國當後盾來壓制中國。」
蔡飛鳶用右手的食指和拇指彎成一個半圓，然後說：「這樣的圍堵並不可靠，首先這個圓並沒有完美合攏，中國北方的俄羅斯和東北的北韓、西方的中亞都還是傾向中國。美國雖然積極拉攏、扶植從南韓、日本、台灣、菲律賓、越南，一直到印度等等國家，但這只有圓的一半。同時中國也努力突圍，經營東北角原已經割讓給俄國的海參威港和中亞各國，以防止俄國在對烏克蘭的戰爭失敗後，被美國或親美的政權控制，包圍圈會就此合攏。」
他把彎成半圓的右手舉到面前，接著說：「而且中國土地廣闊、人口眾多、資源充足，單純的封鎖不足為懼。以滿清時期來說，就因為中國自給自足，不需要外來的東西，而英國對於中國茶葉的需求量極大，造成可怕的貿易逆差，最誇張的數據指出當時英國進口中國茶葉和其他物產的總額，占到英國當時國民生產毛額的三分之一。這才逼得這些紳士們走到對中國輸入毒品，還不惜發動戰爭逼中國買的地步。因此中國意圖推動所謂的『內循環』、『退林還耕』，以回到自給自足的狀態、對抗國際的封鎖。」
他把原本閉緊的食指和中指打開一條縫，然後說：「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一個組織的強度取決於最弱的環節……中國的實力仍強於周圍任何一個國家，只要集中力量單點突破，還是很有可能衝開封鎖。雖然很多人都嘲笑中國只會做表面文章，戰力全是吹噓出來的，但是這恐怕只有對美國而言是事實。中國就算軍備素質上輸給歐美和日本，數量和窮兵黷武的程度卻是勝出不少。單就日本而言，面對這樣的軍力差異大概也只夠勉強自保、撐到美軍來援。從東北亞、東亞、東南亞一直到南亞的其他國家，則是連軍隊素質都不見得能與中國匹敵。」
搖了搖頭，蔡飛鳶把手放下，接著說：「但是接下來美國在二方面施力，使得情勢大為轉變。第一個方面是日本。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日本作為戰爭發起國和戰敗國，軍備的發展受到限制。而美國則放寬了這些限制，企圖重現上個世紀日本對中國的威脅。第二個方面則是俄國，在俄烏戰爭後，俄國陷入民窮財盡的窘境，國內的政治局勢更是不穩，正是境外勢力把手伸進這個專制國度的大好時機。但歐美各國的經濟局勢也不怎麼好，要如何酬庸親附的勢力，同時讓他們俄國境內取得支持呢？很簡單，叫他們向南看就行了，中國那片花花江山，看起是不是很可口？跟著大家一起瓜分中國，豈不是美事一件？」
蔡飛鳶嘆了口氣說：「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擺出妄自尊大的態度得罪各國，剛愎自用的鎖國，無視國內政治的腐敗和經濟的衰退；然後坐視野心勃勃、虎視眈眈的鄰國崛起。這不正是滿清滅國的前奏嗎？於是此消彼長的態勢就此形成。」
將二手的手指各圈成一個半圓，然後慢慢合攏，蔡飛鳶接著說：「於是包圍網不但漸漸形成，而且外部的壓迫力量不斷壯大，內部的抵抗力道越來越小。那麼最終會發生什麼事呢？是的，包圍圈不但限制中國的擴張，甚至可能向內壓縮中國。這個向內塌陷而且無法挽回的轉折點，就是『臨界點』。我認為只要輸入足夠多的參數，就可以透過電腦推估出最可能的時間；事實上我也試著算過，而結果顯示臨界點已經快到了，中國在這時還失去極權中心的領導人，看來局勢終將對中國不利。」
蔡婷芸後來也用她所建置的模型，代入事後收集到的確切數據，推算出來的結果居然跟父親差不多。可是就在局勢對中國最不利，政治上又出現嚴重問題的時刻，台海戰爭爆發了。然後事情的發展就像是籃球賽只剩下幾秒，球隊還落後二分，而且主力球員還受傷退場的情況下，中國的一名後補球員居然壓秒投出一記三分絕殺球完成逆轉。
她還記得父親在說「一個組織的強度取決於最弱的環節」時，目光閃爍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麼，但最後還是沒說出口；而後來她大概猜到，沒說出口的那句話是「那個最弱的環節就是台灣」。
「咳嗯！」
聽到有人發出聲音提醒，蔡婷芸回過神來，趕緊說：「是、是的，眾多的調查資料一致指出最初的關鍵人物，應該就是『莊秦儀』，也就是中國後來所稱一相、二帥、十三將當中的『一相』。不過這個說法不是很正確，這位先生從來都不是丞相，也就是國家次位領導人或行政首長那類的職位，他掌控中國政治的型式，以模型的推估結果來看，比較近似古代中國的『宦官干政』。」
她最後所說的這個名詞，因為在英文裡找不到近似的語境，因此她只能直白的翻成「eunuch meddling in politics」，引起在場眾人一陣錯諤。有人忍不住問：「閹人（eunuch）？妳是說這人是…？」
坐在金恩將軍左側、一名有著亞裔臉孔的女士幫忙補充了一下：「因為中國古代的醫學技術沒那麼發達，因此在明朝以前只有拿掉睪丸，到了清朝才整個拿掉……不過這並不是重點，對嗎？」她望著蔡婷芸說。
蔡婷芸點了點頭：「請大家不要把重點放在這些人的生理狀態，而是他們的工作。他們是宦『官』，而不是『宮』…」
中國古代的「宮」刑就是閹割，太史公司馬遷就受過這個刑罰，但是她注意到這個文字遊戲只有那位亞裔臉孔的女士聽得懂，其他人皺起了不解的眉頭，於是連忙接著說：「咳……這些人的工作範圍其實遍佈皇宮中的大小事，小到服侍專制帝王的起居，大到幫助帝王處理公文…是的，這才是重點。這些人參與最高權力核心的公文擬定、製作、印鑑乃至於佈達。當然正常情況下會有其他官僚的重重監督和輔助，然而一旦他們得到過度的寵幸，或是帝王為了集權而摒除其他輔佐監察人員，自身又突然出了什麼意外的時候……」
這時與會者都已經意會到她的意思，有人便說：「他們便可以假造公文、成為實質的掌權者。」
蔡婷芸說：「也就是所謂的『假傳聖旨』，之所以能夠假傳成功，是因為那本來就是他們的工作。莊秦儀在中國表面上並沒有太重要的官職，卻是中國共產黨總書記辦公室公文進出的一把手，所以他後來參與政務的模式很近似於宦官干政……至於他的身體狀態，從育有一男一女的情況來看，在那方面應該沒有什麼問題。」
看到有幾名與會者不以為然的揚了揚眉，蔡婷芸趕緊接著說：「不過這批人能否真正掌權，還是要看『假聖旨』高不高明。為了穩固權力，他們的第一件工作往往是拉攏軍頭和朝堂中的重大勢力，而這件事通常透過人事命令來達成，也是就最核心的皇權之一：誰主浮沉。只要選對人並拉攏成功，基本上就成功了一半。不過莊秦儀卻反其道而行，他發佈了一連串很精細入微的命令，看起來卻不痛不癢，當時也沒人注意，只有從事後的結果往回推，才能發現每一項安排都有著深遠的影響和佈局，因此幾乎全部的報告都將此人視為關鍵人物。」
金恩將軍一直不動聲色的靜靜聽著，此刻眉宇間卻隱隱透露出幾許不耐煩。蔡婷芸知道那些報告絕大多數都經過他審批，有好幾份甚至還是他寫的；因此覺得她在浪費時間，於是她立刻丟出結論：「不過我認為並非如此，我認為在他之上很可能有……一股力量，精確的計算出應該做的事，包括找上莊秦儀這名可以用『宦官干政』的模式去推動這些事務的人物，完成全盤規劃。」
這個結論讓金恩將軍變了臉色，盯著她提出質問：「妳的意思是，那些報告全都錯了，莊秦儀並非主事者，只是一顆棋子？」
蔡婷芸不亢不卑的回視並回答：「我認為他並不只是顆棋子，這個人還是極具才幹，至少是像漢武帝時的霍光那種鉅細靡遺、精準到每天在同一個時間抵達辦公處同一個位置，長達幾十年的人物。不過我認為那些規畫太過弘大複雜，不太可能出自單一個人之手。」
金恩將軍沉吟了一下，然後反問：「說不定他有一群傑出的僚屬或是同伴？」
蔡婷芸說：「不能否定這個可能……模型推估需要一個相當規模的團隊才可能制定出這樣的計畫。此等規模的團隊很難瞞到密不透風，多少也會有一些情報才對。有一份報告便指出中國共產黨有一個很特別的地方，被稱為『鬼谷』……」
說到這裡，雖然她很想裝出她並不知道關於「鬼谷」的報告是誰寫的，眼神卻控制不住的掃了那名亞裔女士一眼，發現對方也似笑非笑的望著她，然後開口幫她補充：「中情局在很久以前就知道中共在北京的西北方有個雖不算隱密，管控卻異常嚴格的山谷，任何人、物一旦進入其中就不能出來。據查內部就有焚化爐，任何廢棄物或逝世的人全都就地火化。只有一條軌道通往此處，定期有車循著軌道將物資輸送進去，同樣只進不出。雖然無法確認，但情報指出很多人將這個地方稱為鬼谷，只是除了管控森嚴之外，這地方似乎沒有特別值得注意的地方……妳可以繼續說了。」
蔡婷芸略顯尷尬的接話：「報告指出在中共前領導人過世前，曾有輛運送物資到鬼谷的軌道車退出來過，而車上的某個東西被送到莊秦儀處。」
亞裔女士不動聲色的說：「是，因為這是第一次有東西從鬼谷出來，所以被特別加註，但是後來就沒有任何進一步的消息。」
感覺到她對於中國歷史頗為熟稔，蔡婷芸半開玩笑的說：「第一次從鬼谷出來的名叫龐涓和孫臏；第二次叫蘇秦和張儀，這是第三次。」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