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寒涼,草原在夜下帶著藍調。
不墜邊牆荒煙漫草,軍卒立於牆上精神不濟,而北緣城內一片寧靜,靜到了落針可聞,也因如此又多添了它幾分寂寥。
季清坐在榻上,剛結束入定,睜開眼便見滿室空蕩,案上只點了根蠟燭,也不知是為誰而點?
他垂著頭,濃愁席捲而來,爾後攀上他略顯單薄的身軀,盡染淒切。
倏然,背後傳來木頭轉動的「嘎吱」聲,木窗翻動,窗緣現出一道人影。背景是深沉的夜,正如那人深沉的面。
季清頭一仰,心頭砰砰直跳,驀然回首,是那道他熟悉的身影。
他著急的下榻,也不管鞋履是否穿上,不管頭髮是否齊整,雙臂相迎,關懷道:「濁兒,你怎生飲酒了?」
蕭濁臉色陰鷙,冷道:「呵,師尊,你還是先關心你自己吧!」
季清微頓,一股酒氣混合著男人味道撲面而至,夾雜淡淡青草香,沒想像中惡臭,還讓人有些微醺。
蕭濁身軀強勢湊來,在季清耳根低低道:「我不是說過……從此我做什麼皆看我心情,心情好你能安生,心情不好便有你受的。」
蕭濁的粗重鼻息猶如艷夏暖風,季清都能感受溫熱在身側擴散,但他的心卻涼了半截。
蕭濁咧起無情的唇,輕笑一聲,飛快掏出捆仙繩。
這一霎那空氣彷彿停滯,季清渾不知危險靠近,除了錯愕還是錯愕,他滿眼不敢置信,還來不及反應就發現自己半邊身軀麻痺,接著靈力便被封住。
眼下季清即是砧板上的魚,而蕭濁宛如庖廚,他勾著唇,粗暴地將季清的手鎖在背後,打了幾個結,隨後巨力一拉便將季清吊到梁上。
季清傻住,整個人騰空而起,手臂是反綁得扭著,承受了他身子全部重量。他又沒靈力護身,只能依靠身體強度撐著,腳還無助地撲騰,猶如被蠻橫抓起的雞鴨。
見到他這副模樣,蕭濁笑得更加猖狂:「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現在心情不好,所以你便要遭罪。」
「濁兒……」
蕭濁臉部扭曲吼道:「閉嘴!」
幾乎是同一時間他又恢復平靜,隨後好整以暇的掏出季清贈的波浪鼓,視線上上下下,狀似打量:「師尊啊……你曾說若徒兒遇了危難,或欲尋你便可擊打波浪鼓,但徒兒不是孩子,不必用這小孩兒玩意哄著。」
「況且徒兒命賤……若哪日死了,便叫徒兒獸啃屍骨,魂散四野,師尊便不必來尋了!」
蕭濁運起初界焚焰,一把火便將本是一對的波浪鼓燒得不見蹤影,就好似它從沒存在過。季清的心也隨之被深深捅上一刀。
蕭濁冷笑一聲,又掏出鳳紋玉珮,淡淡道:「還有這鳳紋玉佩,你曾說若遭遇危險便輕撫玉面,但徒兒死便死了,也與師尊無關!」語畢他滿目暴虐,將含有季清精血的玉珮燃成虛無。
這一聲聲師尊都叫的極其諷刺,一點敬意也無,猶如即便獄火焚身、天打雷劈也要大逆不道之人。
季清的滿心呵護就像波浪鼓和鳳紋玉珮,被棄如敝屣,被任意輕賤。
這幾日季清想了很多,日夜難安,唯有想到旅途中,蕭濁那用手捏緊被角,將棉被悶住臉蛋的安然睡姿方能得到一絲平靜。
顯然,眼前面目輕狂的少年已不復過往,原本季清心中多少還抱有僥倖,希望一切還是回到從前,但現在算是打破他的幻想了。
「濁兒……你從何時開始恨我?」他慘白著臉,問出他實在不想問的問題。
蕭濁老實答道:「從恢復神智開始,痴傻那時我自然無法恨你。」
聽見答案,季清像失去支撐下去的動力,低頭道:「濁兒,你對我可有一刻真心?」他的聲音越發顫抖,到最後都有些嗚咽。
蕭濁目光猶疑一瞬,道:「不曾……我日日恨你,夜夜恨你……」他薄唇輕勾:「師尊又何必明知故問?」語畢他嗤笑一聲,那笑聲彷彿匕刃,滲著寒光,似在笑季清的傻。
喀嚓!
季清心裡有一個聲音隨著答案裂成數塊。
他再也忍不住,眼淚啪塔啪塔滴下,所有悲傷一股腦地湧上,曾經的往事一幕幕掠過,他想看清,可這一切如過眼雲煙,不留一絲痕跡,就這麼一點一滴離去。
他自長大後就未曾哭過,從名動天下的絕世天驕,再到人人都可踩上一腳的落魄棄子,江湖血海,一路走來,即便他被舉世冷嘲、被魔修捅穿身子他都不曾哭過。
可那是自己拉拔長大的徒兒啊……會晨昏定省、焚香灑掃,還會洋溢著天真笑臉,動著筷子給自己夾菜的乖巧徒兒。
季清絕非輕易落淚之人,但眼下他終於知道心被碾成粉末的感覺。
稍作鎮定季清才柔聲道:「濁兒……」那語調就像過去一般。
蕭濁聽見後像哪根神經被踩到,突如其來的大怒:「我不是你的濁兒!」
他好似想到什麼,隨即大笑:「對了,我演的蕭濁師尊可還滿意?」他很故意的搖頭晃腦,擺出從前那副吊兒郎當模樣:「我扮起師尊的好徒兒可有討得師尊歡心?」
語畢他燦爛一笑,不待季清回答便辭色俱厲:「只可惜,當初那個對你鞍前馬後,二十四孝之人已經死了。你殺的,他死的不能再死了!」
季清一愣,所以入定時見到的那個男孩,當真被自己所殺?
他腦海只有一張越來越清晰的臉孔,那念想跨越了萬代長河。兩個抱在一起的嬰孩、兩個一起讀書的小身影、在杏花林中的兩人……
季清想留住,卻留不住。
自己的愛徒曾被自己殺害,這種感覺痛入心扉,愧入肚腸,叫人噬心徹骨,唯一還能讓他喘息的是腦海中的兩道身影。
蕭濁看著季清的表情變化,語帶譏諷:「他被你冤枉,被你剜心,還被你丟入輪迴,被火焚數萬載,下屬死的死逃的逃,他孤立無援,只能爛在塵世的泥裡,變作無人聞問的一抔黃土。」
「我、我不記……」季清話還未說完,蕭濁便將布揉成團,塞進他嘴裡,道:「師尊啊……我覺得你話實在太多,煩人。」
爾後,蕭濁手指撫弄季清唇瓣,接著似是嫌髒,拍了拍手,掐了道除塵訣便端坐榻上,靜靜欣賞這樣的季清。
季清那一身修身白袍雖是聖潔,但卻被緊緊綁縛,配上發著金光的捆仙繩,像被吊起的蝶,產生一種禁慾的邪性美感。
季清失了靈力傍身,被吊起來後冷汗涔涔,那張臉好似巔上純潔的雪,又像完美無缺的清冷寒玉,猶如籠罩著一層水氣薄霧,似真似幻。
過了一會,他眼尾飛紅,更添媚態,還有嘴唇,它被布匹塞的緊繃,都紅潤的鮮紅欲滴,好似沾著露水的玫瑰花瓣。
季清像高不可攀的萬里雲月,但蕭濁偏生喜歡將他拽落,想將他壓到地下,將他狠狠欺負,看他還如何超凡脫俗?
一想到過往傲世冷硬、滿目蔑視的帝清,如今卻像懸吊而起的待宰牲畜,蕭濁便難以抑制的感到渾身酥麻。
扭曲的情感宛若烈浪,一浪高過一浪。蕭濁享受著打壓快感,望了一整夜,眼睛連眨都沒眨,似要將這畫面鐫刻腦裡,融入骨血。
直到早上蕭濁才將季清放下:「哼,便宜你了,可以放你下來了。」
季清落地後,蕭濁將他嘴裡的布匹去掉,手指翻飛,又將原本縛在他身上的繩索改為縛住手腕,變作手銬樣式。
季清心理和身體都被凌遲得精疲力竭,若非有元嬰修為的肉身,只怕都要去掉半條命。
蕭濁哂笑道:「師尊,可別說徒兒對您不好,您不是說若犯下錯事,自當盡一切所能改正彌補。徒兒這是在給您改正彌補的機會吶!」
季清雖不知當年全部情事,但心底深處卻知道蕭濁所言為真。
被吊了一夜,他本該惱恨,但他心中有愧,便權當贖罪了……
眼下蕭濁氣是稍微消了些,但仍不夠,他嘴角一勾,化出七弦琴和肚兜:「別以為今日就到此為止,聽聞季長老擅音律,馳名當世,徒兒有一心願,徒兒想聽師尊彈琴,扮小倌彈曲兒!」
此舉羞辱性之強,尤勝胯下之辱,如要將人踏入泥裡。季清憤憤跳腳,怒道:「孽、孽徒,為師乃正經漢子,頂天立地男兒,扮什麼小倌!?」
季清雖是面容絕美,但言行舉止絲毫無半分娘氣,而小倌……那可是要作女兒狀,以皮相討好男人的。
季家嫡子有其傲氣風骨,舞天季氏乃萬年世家,便是北緣城所有世家合流也及不上萬一,勢可傾國、貴不可言,季清代表的可不只有自己,即使他對蕭濁再愧疚也做不出這種事。
「師尊啊,為了你我還特地去小倌館考察了一下,徒兒這般挖空心思疼你,師尊怎可不識徒兒的一番孝心呢!」蕭濁俊臉笑得邪異桀驁,沉道:「服侍的小爺我滿意了,小爺今日倒是可以考慮先放過你。」
季清厲聲道:「你竟然去了小倌館??不對,你、你就這般喜歡折辱為師!?」
蕭濁嘴角噙著嘲弄:「怎能說是折辱?徒兒只想瞧瞧這道修第一美男比之小倌館的小倌如何,師尊可願給徒兒瞧瞧?」
他雖左一聲師尊,右一聲師尊,但嘴臉極盡羞辱,好似眼前人不過是他低賤玩物,可以任他宰割、肆意妄為。
季清垂著頭,顫抖不止,整個人氣得都要背過去,但他現在又無法運用靈力,於是他僵直當場、握緊拳頭,手心都被抓破,流下一道道驚悚萬狀的血痕。
蕭濁道:「師尊該不會害怕自己比不得小倌吧?雖然那些小倌生得比師尊好看,但師尊勝在有我的疼愛,可別妄自菲薄……況且徒兒為了師尊還是可以稍作犧牲,眼一閉,三不五時疼你一下,就是收作暖床的也並無不可!」
「士可殺不可辱……」季清齒縫漏出的聲音帶著死意。
蕭濁直勾勾望去,與季清僵持對視。
季清那雙淺褐眸子堅定已極,如頑石般毫不退縮,當真是鐵骨錚錚,抵死不從。見他這副模樣蕭濁擰起劍眉,撇嘴道:「嘖,不扮就不扮。」
蕭濁揪著指掌,有些失望、不情願的將肚兜收起:「那師尊彈彈琴總可以吧?」
蕭濁今日可以稍微通融,不過若季清這廝來日再惹他不快,他不介意用強硬手段讓季清扮小倌,以色事人,就如同過去他將帝清衣袍盡去,玉體橫陳,吊在神殿前折辱一樣,他就沒有不敢做的,所以季清最好別挑戰他的脾氣。
季清見蕭濁語氣放緩,緊咬的後槽牙終於鬆開。
他冷著臉朝七弦琴方向走去,那手心上的血一滴滴墜落,在地面繪出一條血路,好不猙獰。
季清拭去斑駁血痕,跪坐下來。他粗略觀察打橫的玉雕琴,玉質古樸,刻紋精緻,外觀無一不是長在他心尖上,除了是個佳品還是個上品法器。
他心生訝異,也不知濁兒從哪得來的?
「師尊,請吧!」蕭濁率性坐在榻上,翹起二郎腿,晃動腳ㄚ,擺出一副花錢享樂的大爺模樣。
音修的曲可以殺人,可以救人,季清身為劍修但擅音律,他的曲同樣可以達到這般境界,雖他現下靈力被封,但沒了威力意境猶在。
季清用帶血的玉指在琴弦上撥弄。陽光從紙窗透進,觸目所及,他那面無表情的臉沒有一絲瑕疵,端的是玉人配玉琴,再細細聽他彈奏的曲,充滿哀戚,就連蕭濁都不由得心神蕩漾,回想到那些悲傷過往,雖前頭有喜有樂,但結局都是大悲大苦,慘絕人寰。
蕭濁大手一揮,吼道:「哼,彈這勞什子破爛曲,如此哀傷。」
蕭濁不擅音律,雖從小被帝朦教導,但他全然無心,一竅不通,彈的曲可說是人憎鬼厭,聽了活神仙都能當即斃命。
季清手指不停,全身心都融在了意境中,那張玉臉如曲一般,哀愁得似要落淚。
「只是現下的心情罷了。」他淡淡道。
蕭濁劍眉直墜,面露不耐:「有何哀傷的?」
「失去了一個徒兒如何不哀傷?」季清低著頭,手指輕撫便是一連串哀婉淒絕的旋律。
蕭濁心神被琴聲調動,恍惚了一瞬,鬼迷心竅,直道:「你就這般希望他回來?」這句脫口而出後他便當即後悔。
「他是我的徒兒,自然是希望他能回來。」季清那語氣就像在說什麼天經地義的事。
他被吊起時雖渾身痛楚,但心裡卻不斷苦思冥想,只不住思索如何讓兩人轉圜。
他知道心若破了可以補,心若寒了可以捂熱。說他天真也好,痴愚也罷,他願盡一切努力,即便要割肉剜骨,即便會遍體鱗傷,他也要將其捂熱。
蕭濁頓了一剎。
眼下季清的信念就像一捧火,一捧滅不掉的火。
「哼。」蕭濁握緊拳頭,神色晦暗不明,不再多言。
我有一個習慣,如果看到喜歡的小說就停不下來了(如果已完結的文),不看完就不停止。最近剛好掉到數個坑裡,所以比較晚貼文,冏
這幾天有在前面幾章加上一些段落(都是不影響劇情的那種。因為我一個小起承轉合約莫抓在六萬,新加的那些段落是原本就有寫,但因為我顧忌到字數就把他刪掉了,只是我最近想一想,還是加回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