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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果罐

煙餘 | 2023-01-18 21:43:29 | 巴幣 126 | 人氣 853

 
按照慣例,他往往為最後一個客人提供些「特別服務」。
 
我清楚地記得踏進店門的時間是九點五十九分,記憶隨著時間的推移以至於十分模糊,但對於那刻發生的事情我卻清楚的記得,在到達那間店之前,也曾發生過一件令人感覺無聊的惡作劇──有人把電梯按上頂樓,不過我沒有很在意就是了。
 
陰雨連綿的寒冬,我記得是冬至剛過──不,冬至似乎早已過了許久,我不太記得那時候的時間,但卻記得那間店鋪的裝潢,他的長相及俐落的手法,還有──那帶有某種力量的嗓音。
 
        走進店門,他正低頭混著咖啡豆,烘焙過的豆子散發一股濃厚的咖啡香,聞起來有些苦澀,卻帶著甜而不膩的香味,專注地將兩種不同咖啡豆混和在一起的他沒有注意到推門聲與那鈴鈴作響的風鈴,我只好輕輕地敲著木製的店門。
 
        「請問……我會打擾到您打烊嗎?」在我試探性地詢問後,他輕輕地搖頭,繼續專注地將豆子按照比例混和在一起,我將店門輕輕關上後,清脆的風鈴聲成為了店裡唯一的聲音。
 
        我在菜單前思考了許久,最後點了杯焦糖瑪奇朵,他並沒有轉過頭,而是背對著我點了點頭,繼續將手邊的工作完成,溫暖的空調讓人在這種寒冷的冬天可以得到救贖,我選了靠窗的位置坐下,外頭令人煩悶的連綿細雨絲毫沒有想要緩住的跡象。
 
        在我四處張望完畢後,滿足好奇心的我將眼神移向吧檯,他仍專注的手邊的工作,混和著其他的豆子,店鋪整體呈現白色的簡約風,店內的座位不多,而每張木製的桌上都擺了一些音樂盒、水晶球等不同的精巧擺設,桌上用著竹製的餐具籃裝著餐具及包裝好的牙線。
 
天花板吊著幾盞燈,散發出微微的白橘色的光讓人感覺更加溫暖柔和,店裡的其中兩個角落各有個專門放書的櫃子,大多是關於甜點製作,又穿插了些小說、散文之類的書籍,咖啡師仍然繼續調和著豆子,唯一不同的是他將一些豆子塞入了磨豆機中,使機器開始運轉著。
 
        我輕嘆了口氣以表達我對於這場逐漸變大的雨感到不滿,隨後將附著於玻璃上的水氣抹去,方便我觀察外頭這場該死的雨──這也是我選在窗邊的原因。
咖啡廳位在公司附近的巷弄中,也許是因為老闆有個性,或是因為店租的關係,不過即使位置如此隱密,卻也時常能聽見不少同事提起,這是我選擇在今天到訪的原因,反正──今天也不趕著回家。
 
        展示冰箱內的甜點抓住了我的眼球,上面的小卡片清楚標示了甜點價格及口味,和其他咖啡廳不同之處在於店家細心的將口感、餡料與適合搭配的咖啡等資訊也清楚寫在了上面,這令我感覺到店家的用心外,也讓我明白為什麼即使在這種隱密的巷弄中,卻有不少忠實的顧客。
 
穿著白色襯衫及黑色背心的他完成了混和豆子的工作,俐落地將豆子倒入玻璃罐內並將其蓋上,轉身將磨豆機內的咖啡粉末放入一個手把中,並且將它壓平,裝在咖啡機上轉緊。
 
綠色植物肆意攀爬在吧檯牆面上起到了雕刻作用,呈現自然卻不失風雅的簡樸感,與店鋪巧妙結合,整體沒有過多擺設與裝潢,非常一致狀態讓人感覺到十分的放鬆。
 
  我再次將目光放在他身上時,他正拿著噴槍輕烤著咖啡上的糖粒,最上面那層糖粒逐漸轉變為完美的金黃色,又有些糖粒從金黃色變成了琥珀色的斑點,完成之後,他將噴槍放到一旁的桌上,將咖啡放在已經準備好的盤子上。
 
他並沒有馬上將咖啡送到我桌上,反而是將一旁的甜點冰箱打開,從裡頭拿出了塊蛋糕,同時於旁邊放上了小湯匙,這令我感覺到納悶,他將兩個盤子拿起後走向我,將咖啡平放在我的面前,淡淡的咖啡香頓時瀰漫在四周,混和了牛奶的香氣。
 
我點了頭示意,隨後拿起小湯匙將焦糖敲碎,焦糖逐漸地成為一片片金黃色的碎片,最後──與咖啡合而為一,被焦糖隔絕的咖啡香撲鼻而來,就如同被釋放的水閘一般傾瀉而出,而牛奶的味道在此時達到了完美的融合,這時我才發現那塊是起司蛋糕,香甜的起司味與這些味道絲毫沒有任何衝突,三者巧妙的結合在一起。
 
我注意到他並沒有離開,反而將我對面的椅子拉開來,對著我微笑著,他拉開椅子的時候卻沒有發出一點的聲響,輕輕地靠著椅背的他調整到最放鬆的姿勢,靜靜的看著我將焦糖敲碎,使兩者得到結合,他的雙眼注視著我,卻不會讓人感覺到任何不安。
 
 
他有頭烏黑的長髮,五官十分深邃,他的眼神十分讓人安心,雖然瞳孔顏色是漆黑帶點棕色的一般配色,卻讓人不自覺得會想多看幾眼,並且注視著他的眼眸,他總是微笑著,卻不是那種令人感覺死板的微笑,而是更自然、更溫暖的。
 
「你可以喝口咖啡後在嚐嚐蛋糕,這樣味道會很棒。」他仍然保持自己的招牌微笑,給人的感覺非常溫雅,我想──如果他在求學階段,一定會有不少女生追求吧?腦中不斷幻想著,卻沒有與他對話的打算,只是從錢包拿出了張鈔票準備付款。
 
「今天我招待吧,沒關係。」他依舊保持微笑,隨後準備起身,也許是覺得無趣或是沒辦法與我進行交談而作罷,但我仍示意著自己必須付這筆錢,我能感覺到他有些無奈,可是最後──他仍然接受了。
 
「如果你很堅持的話,跟我說說你的故事吧?」他笑著,聲音帶有著令人陶醉的力量,逐漸的,我發覺他掌握了整體的對話節奏、說話的快慢及語調,更讓我覺得不可思議的是──他那雙彷彿能看穿我的眼神。
 
感覺到不自在的我挪了挪坐姿,他的舉動令我覺得很不好意思,可是除此之外我想不到任何的方法能說服他收下餐費,他靜靜的看著我將錢收回錢包,我不斷地思考著還有沒有其他的辦法。
 
其實我沒有想談任何事情,我自認為我像極了一個正常到不行的上班族,只是為了躲避不巧下起的雨,碰巧進到了這間店,碰巧點了杯焦糖瑪奇朵,碰巧選了個靠窗的座位。
 
「事情是這樣的……」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放了個玻璃罐在桌上,罐子裡頭裝滿各種顏色鮮豔的糖果,緩緩地將瓶蓋打開,他的嘴角的上揚又更加的明顯,將瓶蓋放在桌上後,示意我繼續說下去。
 
「沒關係,請繼續說下去。」我恍神了,因為注視著他的動作使我沒有繼續說下去,似乎因為許多人都會如此,所以他並沒有感覺到特別詫異,我沒有馬上接下去說,只是看著罐子中的糖果。
 
罐中的糖果似乎有種魔力,可以透過這些糖果看見不同的影像──不過也可能只是因為我累了,所以產生了幻覺罷了,我其實沒有什麼故事好說,感覺到抱歉的我微微低下頭,說真的……我的人生似乎就是都在過相同的日子。
 
       「我想……我可能會讓你失望?」我拿起咖啡杯,啜飲杯中的瑪奇朵,隨後開始東張西望,其實我非常希望能早點逃離這裡,太過於壓迫了,即使是一個如此柔和的人,在此時此刻都會讓我感覺到非常壓迫。
 
「請別這樣說,不然──我們先從工作說起?」他的語氣仍然這麼的溫和,我的思緒隨著他的話語有些起伏,我開始想起一些事情,那些早已被遺忘在記憶深處的事情,也許是我不再願意去回想的事情。
 
        將雙手平放在桌面的他微微地將身體向前傾,似乎準備好要聆聽我的故事及我的人生,從大學畢業之後好像就沒有人如此的期待我說自己的感受或故事了,這讓我感覺到有些許的溫暖。
 
       「工作上嗎……」我回想從開始工作到現在,似乎沒有太大的差別,永遠都是每件事情不斷的重複,寫報告、被上司責罵、將同事所犯的錯誤收拾乾淨,然後再幫別人做他份內的事情,就這樣日復一日的重複,似乎──好像也沒有特別的事情吧?但,真的要說的話,今天是我的最後一天。
 
我被開除了,所以今天是我的最後一天,一切都是。我想起最近新進的女同事,沒有太大的才能,姿色卻令人垂涎,我不斷地想著她是否靠著這樣的方式生活,不論是出賣自己的身體或是靈魂,然後不斷的重複著如此的生活。
 
今天把最後的事情做完之後,我看著空蕩的桌子及沒有靈魂的螢幕,上面放映著「正在關機」四個大字,隨後──轉變為一片漆黑,我有些無奈,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吧。
 
       其實我早就想離職了,被開除倒也不是什麼令人不悅的事情,至少我還有筆資遣費可以拿吧?像這樣的工作我早就受夠了。在離開辦公室之前將所有的電源檢查一遍了,雖然這並不是我的工作,但加班久了,就變成了自己的工作。
 
我對著監視器微笑著,這是我第一次這樣做,就算看起來像個怪人也無所謂,反正這是最後一天了,我是這樣想的,不過,也許警衛沒有看見,而我也只是想留下一些紀念罷了。
 
走廊最深處那間經理辦公室仍然亮著燈光,這令我感到納悶,不過從辦公室傳出的呻吟與喘氣聲解釋了這一切,我不想再去注意到那些動靜,反正這個社會本來就是各取所需吧。
走到電梯前的我按了往下的按鈕,等待電梯的同時我總會想些東西,例如未來、過去、還有不知道自己該成為怎樣的人,人都是在這種未知的迷茫下前進,然後做錯很多選擇才得以成長吧。
 
這份工作中的我不知道何謂自由,沒有娛樂,僅僅每天只是面對工作、客戶、還有無數的責罵,連自己的時間都沒有,我苦笑著,這不就和年輕時的自己完全背道而馳了嗎?
 
即使同事整天丟下一堆爛攤子與業務給我處理,但是在薪水不差的情況下我實在想不到有什麼理由可以離職,我總認為:「好人有好報。」可是現實似乎並不認為我是好人吧?所以我被開除了。
 
       某種程度上,開除可能就是上天給我最好的回報吧,我只能苦笑著,看著電梯鏡子中反射的自己十分狼狽,每天聽著同事抱怨人生、抱怨生活、抱怨我無償替他們做的業務,最後換來的只是一句:「這次的成品怎麼沒像上次那麼好?」不過也都無所謂了。
 
並不是不想反抗,只是對於這些事情早已麻痺,一次次後就變得習慣了,反正也清楚明白自己的個性,即使一次次的被如此壓迫,卻還是沒有辦法說出:「對不起,我最近可能無法幫忙。」
 
電梯「叮」的一聲將我拉回現實,進入電梯的同時瞥見了那名新人正從經理室走出來,並且快速地整理著自己的衣服,那衣衫不整的樣子讓我有些厭惡,不過這種念頭很快就打消了,因為我意識到這些事情也都與我無關。
 
我記得我按的是往下的樓層,但電梯卻不斷的往上,我想也許樓上還有人要搭電梯,只是我沒有看清楚燈號便走了進電梯吧?電梯到了頂樓並將門打開,但卻沒有任何人。
 
也許有人想去頂樓抽菸,本來想搭電梯,可是卻覺得用走得比較快……吧?我替這種情況想了個比較好的藉口,隨後我按了一樓的按鈕,門緩緩關上,最後到了一樓。
 
大廳那名夜班警衛依舊打著吨,聽到腳步聲後似乎被驚醒般抬起頭,看了我一眼後繼續打著瞌睡,我覺得那眼神有些輕蔑,同時也令我感覺到不舒服,不過也沒關係吧?反正這是最後一天了,我們再也不會見面了。
 
 
外面下起了大雨,等待了一些時間後雨勢逐漸變小,沒有帶傘的我嘴角漾起了一抹微笑,走到了外面淋著細雨,我想到了附近有間咖啡廳,距離倒也不遠,雖然淋雨是件舒服的事情,但連綿小雨卻讓人十分厭煩。
 
只是因為想要避雨的關係,也不想這麼早的回家,總覺得最後一天應該做些與平常不一樣的事情所以才到這間店,其實我並沒有對工作上有任何不滿,令我無助的是其他人的想法與做法吧?因為一件不屬於我的案子做錯了,就被開會羞辱了一頓,最後馬上收到解雇通知書,這也就是所謂的「最後一根稻草」吧?
 
他聽著我工作上的事情、來到這裡的原因,他對我的這些故事並沒有表達任何的看法,隨著我不斷地敘述著我的故事,記憶細節也逐漸的模糊,似乎這些記憶開始逐漸遺失,但這種感覺卻很快的又消失了。
 
說真的,我對於未來非常徬徨,不過倒也沒有什麼關係了,即使不知道該去哪裡,我也應該找到了歸宿,至少此時此刻的我是放鬆的,不用去想著明天的公事,不用想著又要幫誰多做哪些事情,這樣的感覺真的很好。
 
「我想……人生總是會不時碰到這些事情吧?尤其是在人際關係或工作上。」他靜靜地聽完我的故事後表達了他的感想,我注意到了桌上多了顆橘色、可以透光的糖果,他一定是橘子口味的,我是如此猜測的。
 
       不過他的話我有些不解,為什麼會提到工作?我明明才……其實我記不起來自己多大了,但我想他應該是認錯人了吧?我對於現在為何在這間咖啡廳有些陌生,對於怎麼來到這個地方也有些疑問,似乎只是幾分鐘前的事情──因為咖啡還是熱的。
 
我想不起來這裡是哪裡,依稀記得是一棟大樓附近,可是我對那棟大樓沒有任何的記憶,只知道是一棟商業大樓,我不記得為何而來,這些感覺讓我有些不安,但是這些不安在我嚐了口咖啡之後便消散了。
 
「接下來,聊聊愛情怎麼樣呢?」他將水杯拿起來抿了一口,同時我也將起司蛋糕切了塊放入嘴中品嚐,起司的香味從蛋糕體被釋放,上面如同慕斯般的口感令人感覺到非常順滑,整體甜而不膩的感覺一瞬間烙印在我腦中。
 
       我開始明白為什麼這間店時常被人提起了……被誰提起?在哪被提起的?我想不起來關於這間店的所有關聯性,也想不起來為什麼會記得有人提起過它,我對於這些事情感覺到非常陌生,仔細想想,甚至連自己怎麼會在這都不清楚。

「不好意思,我是怎麼來的?」他一定覺得我是個怪人,因為我感覺到他看我的眼神變了,似乎是覺得這件事情很有趣,他的嘴角弧度也變大,他指指店門口,暗示我是從那裡進來的,我想我一定是太累了,才會變成這樣。
 
       我對於自身毫無來由的疲累感覺到有些困惑,就如同記憶中多了一些空白的片段一般,我不記得自己從哪條街道走過來,也不記得自己到底怎麼會進來,可是我並不想讓他感覺到我有些奇怪。
 
「怎麼了嗎?」他用著那雙可以看透人內心的眼睛看著我,烏黑的眼球看著我轉著,我想他一定可以窺探別人心思的能力──不過這裡是現實世界,所以這是不可能的。
 
我搖了搖頭,隨後繼續思索著記憶,我記得我們聊到了愛情,在我小的時候,大人總告訴你小學過了,國中就輕鬆了,國中又告訴你,國中過了,高中就輕鬆了,就這樣讓人不斷抱持著希望又幻滅。
 
到了高中畢業,所有人總說大學是任你玩四年,至少──對我來說完全不是這樣,我抱著持非常大的憧憬進入大學,現實卻狠狠地將你壓在地上磨擦,永無止盡的報告、考試及作業,在應付完這些之後還要為了自己的生活費發愁,這些事情讓我覺得讀大學是個錯誤的選擇。
 
我沒有任何心力去應付多餘的事情,我想那是到目前為止的人生中,最令我煩躁卻也是最開心的日子吧?因為──我遇見了她,那些悲慘的日子才不再是單調的循環播放。
 
她是學校諮商室的常客,是志工,同時也是患者,時常綁著小馬尾的她,染著棕色的頭髮,常帶著棕色的隱形眼鏡,或是將隱形眼鏡拿下後,帶著一副圓框的眼鏡,我得承認,她的眼睛真的很漂亮,清澈又明亮,就像清澈的水面。
 
逐漸由於些公事的關係,我慢慢與她熟絡起來,她總是邀請我去參加些諮商室的活動,而她永遠都找的到我休假的時間,這讓我不得不接受──更何況我沒有拒絕的理由。
 
隨著距離逐漸靠近,我才發現她的追求者其實不少,和她走在一起時,我總不發一語的低著頭,發現之後的她便會不斷叫著我的名字,直到我抬起頭後才會笑著停止,在沒活動時,她總會到我打工的地方找我,這才讓我覺得自己的人生沒有自認的那種悲慘。
 
那天下班時,我發現她因為感覺到無聊,所以看著魚缸裡游泳的魚發呆,我在她旁邊站了五分鐘之後,她才發現我已經下班了,然後責怪我為什麼不出聲叫她,我覺得那時候的他好可愛,發呆看著魚的她、因為害羞而臉紅的她,這些都是她。
 
「欸,我發現我未來想走心理諮商。」她看著魚游來游去,突然冒出了這句話,那時候──她讓我感覺到充滿了希望,我們都是大二,她是心理系,而我是中文系,即使如此,她總是在我有空閒時抓著我到圖書館,不管複習也好、看他做簡報也好,又或是她累到趴在桌上,靜靜的補眠也好,她總是會出現在我身邊。
 
我很常感覺到自卑,不明白她明明隨時都有其他人想約她出門,可能圖書館、電影院或一起用餐,我時常聽她抱怨著這群男生,她的個性開朗,成績也很好,為什麼會選擇和我這樣時常低著頭、沒有任何特點的人相處呢?我的外表不出眾,看起來就像是典型的宅男,而她卻完全相反,不過我卻從來沒有在她離開前得到這個問題的解答。
 
「你啊,又幫那群人做報告了是嗎?」在我做了某些「錯事」之後,她總會捏著我的臉頰,在我喊了幾聲痛後她就像是得到滿足般地鬆她開的手,我們之間總有這樣的默契。
 
那天很熱,夏天的台北是個巨大的烤爐,外面的天氣與超商內的冷氣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她拿著布丁雪糕敷著我的臉頰,使剛剛被捏到有些紅腫的地方得以緩減疼痛。
 
「你又要打工又要讀書的,你還這樣幫別人做報告?遲早累死你啦,笨蛋。」她總是會這樣心疼我,用她自己的方式心疼我,那天我發著高燒卻仍繼續做著報告,在她輾轉得知這件事情後,著急的從宿舍到我的租屋處,她強迫我躺下休息,然後幫我把沒有完成的地方做完,即使她不喜歡我總當爛好人。
 
        我曾問過她為什麼會選擇和我相處,她只是說出了:「因為捏你臉頰你不會生氣。」這種連小孩子都知道是騙人的答案,不過那也無妨吧?至少她快樂就好了,我喜歡她的微笑,喜歡她的撒嬌,喜歡她生悶氣的時候,更喜歡她快樂的時候。
 
「對不起,我以後不會了。」我如往常一般的回應著,她明白即使我答應她,但下次仍然會幫別人做報告,她清楚我的個性,清楚我就是這樣的人,所以也不再說什麼,只是把頭輕輕地靠在我的肩膀上,然後說著她對於未來的想法,對於之後彼此應該要做些什麼事情,就這樣持續了一段時間。
 
        我們之間停頓了許久,正當我想開口說些什麼的時候,她就牽起我的手到最近的一個公車站牌,遇到第一班車後便揮手上車,我沒有意識到她想做什麼,這讓我有些許的不安。
 
        「要去哪裡?」拿出手機的我在上輸入文字,當我要將訊息發送出去時,她將我的手機搶了過去,並把這幾個字刪除掉,張大眼睛的她看著我,然後笑了出來。
 
        「我就在你旁邊,你不會說話嗎?笨蛋。」我們肩並肩的坐著,最後她感覺到有些疲憊,將頭靠在我的肩膀上,緩緩地睡著了,我看著她熟睡的臉龐,如果有天使──可能就是她吧。
 
  她並沒有告訴我目的地,也沒有告訴我何時該下車,逐漸的公車開離了熟悉的街道,轉入陌生的街角,身旁是她淡淡的髮香及熟睡的臉龐,我甚至希望這一刻永遠不要結束。
 
        公車繞了一圈到了終點站,這趟旅程雖然沒有很久,但我卻覺得過了半個世紀這麼的長,將她搖醒之後,她恍惚的走下了公車問了我:「這裡是哪裡?」我搖了搖頭,她笑著,我也笑著,我們就這樣漫步在陌生的街頭。
 
她將我抱住,最後,我回應了她的擁抱。
 
        我們在一起了。
 
「聽起來是個很不錯的故事呢。」他將杯中的水一飲而盡,並且對於故事表達了興趣,但我只是苦笑著,我想──如果沒有在一起,她一定會更快樂吧。
 
        「我們開始同居……」我嘆了口氣,也許是因為外頭的雨毫無停歇之意,也許是對於遙不可及的未來,又或是對於……她?
 
        她每天早起的做早餐,把我叫醒之後,她總說我睡眼惺忪的樣子很可愛,然後捏捏我的臉頰,催我去盥洗,而她會趁這段時間到廚房將早餐布置完成,同居時的日子,我總不會注意到她的感受,不斷惹她生氣,但她仍不斷原諒這樣充滿缺陷的我。
 
 
我總是問她為什麼要跟毫無優點的我在一起,她總說:「對自己有點自信好嗎?笨蛋。」她總是說我笨,也許對她來說我真的挺笨的吧?不會逗她笑,不會逗她開心,也不會說些很浪漫的話,但是──看著她笑我就很滿足了。
 
        我們過上了段快樂的日子,我清楚記得那些日子是一年又一百五十五天,那件事情來臨之前完全沒有預兆,就這樣悄悄又銳利的刺進了心中,永遠沒辦法拔除。
 
        「你為什麼總不明白我的想法呢……」坐在沙發上的她臉色有些慘白,生氣的看著我的她並沒有哭,只是靜靜地坐著,她的父母希望她出國,而她不想,如果真的必須出國,她想要我陪她去。
 
        我們因此大吵了一架,那夜彼此都不太好過,我們坐在客廳不發一語,她靠近我,將我抱住,我感覺到她正在發抖,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我靜靜地走回房間,拿了件棉被後蓋在她身上。
 
        「我想散散心。」說完這句話後,我抓起了鑰匙走到了門口,我並沒有其它意思──只是腦中的思緒太過於零亂,我們彼此沒有一方冷靜下來對彼此都不好。
 
        「不要走……不要離開我……」她抓住我的手,但是我卻沒有任何的反應,輕輕的將手揮開後,走出門口,試圖讓冷風整理我的思緒,好讓我釐清這些事情到底為什麼會發生。
 
        最近的她沒有以前樂觀,對很多事情都失去了興趣,時常在睡夢中驚醒,尤其是這陣子,自從她的父母要她出國之後特別的嚴重,她總認為我會離開她,有時候會因為這樣而感覺到焦慮。
 
        這陣子的她時常忘東忘西的,也沒有以前那樣的精明或活潑,但我總認為只是最近的事情多了點,壓力比較大吧?沒有發現這些徵兆的我就像個白癡一般,認為她只是單純的害怕出國。
 
        在外頭的我忘記將手錶帶出,當回到家後才發現已經過去了一個小時,空蕩的房間沒有她的蹤影,客廳被打掃的異常乾淨,我不知道她在哪裡,大叫了幾聲也沒有反應,我坐在沙發上,她最愛的向日葵花瓶旁多了一封信。
 
 
 
        「親愛的,對不起,我真的很愛你。
  如果,我們之後還有緣分,我會繼續愛你的,
  可是,我真的沒有辦法繼續了,我真的沒有辦法,
  對不起。」
 
我試圖聯絡她,試過任何方法都沒有辦法找到她,手機永遠都是語音信箱,而通訊軟體永遠都是未讀,我著急地找了她的家人,卻沒有任何的消息,我不知道過了多久的時間,最後,她傳了封簡訊給我。
 
        「我愛你。」僅僅只是三個字的簡訊,最後,她的父母告訴我,她離開家裡那天回了趟老家,最後在家中上吊了,她的父母很自責,同時我也很自責,如果那天我不要離開是不是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了?
 
        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一切,她的死、她的回憶、她的一切,而她的家人沒有對我說些什麼,只是在葬禮那天交給我一本筆記本,隨後,我們結束了彼此的簡短對話。
 
        「對不起,我選擇用這種醜陋的死法來結束生命,
  那時,我們相遇,我正準備接受心理諮商,
  因為你,我的症狀緩了很多很多,
  我開始又樂觀起來,我也開始對人生產生信心,
  我總是瞞著你複診,我不想讓你看見我不好的一面,
  可是,最後我父母希望我到國外療養,
  我不希望失去你,但你又是如此支持我父母,
  我好累,真的好累,對不起。」
 
        她和她的家人從來沒有提過這些狀況,我想她也不願意對我說這些事情,即使她的家人再怎麼反對,她卻仍然選擇與我在一起,最後──我一位諮商室的老師告訴我了一些事情,而我仍清楚記得那句話的結尾,那句話一次一次的刺痛著我的內心。
 
        「罹患了憂鬱症的她,把你當作生命中的太陽。」
 
        他抿了抿嘴唇,也許是故事令他痛心?因為我是如此希望的,這時桌上多了顆鮮豔的紅色糖果,清澈的可以透過光線,我想如果愛情也是一顆糖果,那一定是這樣的紅色吧。
 

        糖果如鮮血般鮮豔,卻也代表著熱戀,我曾如此幸福過,最後卻無能改變任何事情,毫無能力面對這種事情,雖然沒有人怪罪在我身上,卻對我造成不可抹去的遺憾,他沒有說話,似乎正在思考該說些什麼,我喝了口咖啡,溫度仍足夠令人感覺暖和。
 
        咖啡的溫度告訴我時間並沒有過很久,這讓我感覺到有些訝異,我以為我說了很多事情,即使我想不起來我說過哪些事情,也許是外頭的雨讓我恍神,才會誤以為時間過上了許久吧?
 
        「工作和愛情都說過了,那……談談家庭吧?」他輕輕地吸了口氣,調整完情緒的他對我說著,反正今天是最後一天了,既然不趕時間,也沒有任何理由拒絕,更何況──讓人知道我的想法也不錯吧。
 
        我的腦海中不斷浮現最後一次、最後一天這些詞,但其實我並不知道為什麼是最後一次,腦海中記憶的片段越發零碎,而我越來越沒有辦法去仔細思考自己到底在說些什麼。
 
        「家庭嗎……」我在腦海翻閱著所剩無幾的記憶,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甚至應該說──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也不知道從何下手。
 
那天他一如往常的醉著走進家門,對著我大呼小叫,發洩自己不滿的情緒,我會有這種結局,他倒也是「功不可沒」吧?我不禁露出微笑,反正快要結束了。
 
「記得那天是我的十八歲生日,我期待著一個蛋糕,又或是一聲生日快樂,但是他只是喝得醉醺醺地走進家門。」我和他時常爭吵,有時因為學校,或因為打架,更多的時候是因為我,他總嚷嚷著我是累贅,沒有把我生下該有多好,有時候我總懷疑自己只是他養的家畜,讓他發洩的道具。
 
那天我們為了生日爭吵,為了離開的母親爭吵,為了這些時日的不滿爭吵,還有各種的理由,最後換來的只是一頓毆打,這讓我更確信自己的想法是正確的,看著床頭的全家福,如今卻感覺到當時的笑容都是虛假的,那種感覺令人噁心,三年前那時母親還沒離開家,我們笑著、我們出遊,但這些回憶現在卻不斷在內心深處刺痛,使得我渾身起雞皮疙瘩的作嘔著。
 
        如果不是他──母親不會離開吧?三年前開始,每個夜晚總會聽見他們的爭吵與母親的哭泣聲,從那時候開始,母親逐漸地不再回到家中,想著這些地同時我將行李匆忙地整理好,我受過這一切的發生,受夠了這個男人。

        想到這些,我憤怒地將合照摔在地上,不滿的情緒無處宣洩,他醉倒在客廳的沙發上,我僅帶著一些打工剩下的金錢離開家中,從今天開始──這個人不再是我的父親,我和他沒有任何關係,我也絕對不會承認如此噁心的人是我的父親。
 
       那時正準備上大學,在我利用暑假打工的薪資將學費與住宿費付完,剩餘的錢我想也只夠生活一個禮拜左右,即使如此我也不打算與他求助,外頭冷風吹過傷口帶來刺痛,也讓我再次下定決心。
 
        最後一班的夜車被我趕上了,離開家到一個陌生環境對我而言並不是第一次,唯一不同的是這些傷痕讓我對他的厭惡逐漸加深,我不感覺疼痛,而是習慣了這一切,我冷笑著,那些令人反感的酒味卻不斷出現在我的嗅覺中,我對著水溝蓋乾嘔,卻沒辦法吐出任何東西。
 
        上了客運,我在顛簸的車程中睡著,而夜車在天亮前到站,下了車,寒冷的夜風吹過我單薄的襯衫,在離開時太倉促的我對此感覺到無能為力,同時也對自己感覺到悲哀,有時候──我希望這一切都只是場噩夢,母親還沒離開,而他也還是我的父親。
 
        母親離開的那天他沒有任何的挽留,只說了些毫無意義的關心,而母親再難過,卻仍對我的挽留視若無睹,連我的最後一面都不願意看,也許——母親對於他的厭惡遠遠超過對我的愛吧?我沒辦法理解這種複雜的人際關係,我也無法理解他到底是怎樣的人。
 
想到這,我將手機拿出想看看時間,卻發現多了幾通未接來電及簡訊,全都是由他發送的,看著螢幕上出現的「爸爸」二字令我感到十分反胃,我將所有通知及簡訊都刪除,並且將他的號碼加入黑名單,我想──時間不會改變甚麼,只會讓你對一個人的仇恨不斷加深罷了。
 
        時間流逝,從我離開家到現在,他有時仍會用著其他號碼打給我,但對我來說倒也無所謂,反正只要聽到他的聲音就會將電話掛掉,所以──家庭倒也沒有什麼好說的,就只是個會令我感到反胃的事情罷了。
 
        他曾幾次到過學校找我,也試圖將我接回家中,他總認為這些行為就可以改變我對他的想法?這樣的做法非常可笑,同時也讓人覺得噁心,我心中的父親早就死在那天,母親離開家中的那天,在那刻徹徹底底的死了。
 
        
「大概就是這樣吧,所以──我的家庭也沒什麼好說的。」我喝了口咖啡,說了這麼多話讓我有些口渴,桌上的蓋子上多了兩顆糖果,這讓我感覺到很好奇,我不知道糖果是從何處拿出來的,也許是從罐子內?不,那我一定會看到。
 
        對話的過程中,我沒有印象他從罐子裡拿出任何東西,現在桌上卻有著四顆糖果,最後出現的那兩顆,一顆是淡藍色的,似乎是蘇打口味,又或者是薄荷?那種藍色讓人感覺到有些悲傷,可是──把悲傷拿來形容糖果似乎過於奇怪了。
 
        我似乎可以透過另一顆透明無色的糖果看見任何事物,他笑著,而我想著現在的時間,還有剛才所說的故事……為什麼是故事?我對於剛剛發生的一切,還有我說了些什麼完全沒有記憶,只記得踏入這間咖啡廳後,我選擇了靠窗的座位入座。
 
        我感覺到焦慮,完全不記得我們聊了些什麼,我發覺到我的記憶少了很大的部分,我一直以為這些是錯覺,但現在感覺愈發強烈,更加令人感覺不安,故作鎮定的我繼續喝著咖啡,他只是保持著微笑,拿了張餐巾紙平舖在桌上,並將那四顆糖果一一排列在紙巾上。
 
「那,最後我們聊聊你對生命的看法吧?」我不知道為什麼他會說出句話,但,我能清楚的知道他猜到了我的想法,我有些詫異,但仍將這份不安放在心中沒有說出,咖啡已經快要見底,這也代表我將要離開這間店了。
 
「我──想自殺。」不帶有情緒的說出這句話的我正想著會不會被他制止,又或是他根本認為我不會去做,只是開開玩笑呢?我不知道該怎麼思考,他的表情十分平靜,沒有一絲的詫異或是震驚,只是保持著一貫的微笑。
 
        「為什麼想自殺呢?是甜點或咖啡的味道不好嗎?」他指著已經吃完的空盤及所剩無幾的咖啡,我知道這是個笑話所以搖了搖頭,我嘗試想說些什麼,但腦中一片空白讓我不知道從何說起。
 
        「我對世界感到疲倦了。」我沒辦法思考自己該說些什麼,只能從模糊的記憶中提取出這幾個字,並將其組合起來,我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疲累感湧上我的身體,而這些字眼彷彿只是我隨口說出的,並不具有任何意義。
 
        「為什麼呢?」他的眉頭揚起,好奇的詢問著我,可是我對於為什麼自己有這些念頭都感覺到疑惑,為什麼我會在這?為什麼我會想自殺?又或是──我剛剛到底說了些什麼?我毫無頭緒。

        「我不知道,為什麼我這樣想呢?」同樣具有相同疑惑的我不斷思索著腦中僅存的記憶,我知道自己少了一些東西,但少了多少我卻沒有頭緒,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想要自殺,但缺少的記憶對我來說似乎十分重要,但我就是想不起來。
 
        我看著他苦笑著,搖了搖頭,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想自殺,而這個念頭卻在意識中不斷地徘徊、更加強烈,我將剩下的咖啡喝完,仔細品嘗著濃厚的咖啡香及牛奶的味道,最後將空杯輕輕地放在小碟子上。
 
        我們彼此注視一段時間,我覺得從進入咖啡廳後就開始少了些什麼,記憶、感情或是任何東西,可是我不確定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我禮貌性地向他點了點頭,而他也點頭回應著。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想自殺。」
        「我知道。」
 
        我不知道他說他知道些什麼,是我想自殺這件事情,或是他知道我不知道為什麼想自殺,這些話說久了都十分繞口,我們最後的對話很簡短,我坐在咖啡廳中,不知道自己怎麼來的,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麼,記憶逐漸模糊,少了許多片段,記憶與記憶間銜接不上令人感覺違和,卻逐漸被腦袋改寫成合理的模樣,我也逐漸不太明白這些是不是只是自己的錯覺。
 
        我不清楚他為什麼會坐在我的對面,但是我們的確談到了自殺這件事情,而最後的答案是我不知道為什麼想自殺,現在我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會不會去執行這件事情,我也只好帶著疑惑離開這個地方。
 
        「謝謝招待。」我將那扇木製的門推開,準備踏入那早已變大的雨中,感覺在進入咖啡店前的雨並沒有那麼大,我不知道要去哪裡,不過──我想還是先離開再做打算吧,我打定主意後準備將門關上。
 
        「我們很快會見面的。」他微笑著對我說,我不清楚他為何會這樣認為,更何況我今天會到這裡只是剛好從……從哪裡?無論如何,也只是臨時起意罷了。
 
        在踏出去店內的同時我開始有些後悔,冰冷的雨水及強風拍打在我臉上,遠處有道光逐漸向我逼近,我沒有辦法將雙眼睜開,只能瞇著眼睛,最後──這道光刺進我的眼中,迫使我將雙眼緊閉。
 
        我突然感覺到全身性的疼痛,這令我十分不舒服甚至想要大叫,刺眼的光芒讓我只能繼續瞇著眼睛,潔白的房間及各式的醫療用具映入我的眼簾,我不清楚這裡是哪裡,我覺得自己很疲倦,除了疲倦外伴隨的是劇烈的疼痛。
 
        身旁的女性看見我醒來後大聲的喊著醫生,吵雜的交談聲在我四周環繞,我利用眼角的餘光看見一名白髮老人正慌亂地和穿著白袍的男性交談著,我無法聽清楚對話內容,現在我只想繼續睡覺。
 
        好累……我真的好想好想繼續睡覺,我沒有心情去猜測他們是誰,又或者我在哪裡,我又是誰這種沒有意義的問題,腦中的思緒被翻攪著,但每當我思考就感覺到全身疼痛。
 
        「醫生──患者又昏迷了!」老人和醫生快步走到我的身旁,老人緊緊握住我的手,我只能辨識出一些隻字片語,他叫我兒子,而我僅存的記憶卻對他沒有任何的印象。
 
        他抓著我的手,而我沒有辦法做出任何回應,最後──我將眼睛閉起,任由睡意侵蝕我的靈魂與思想,並將身軀全權交由給它支配著,我停止了思考,因為太累了,實在太累了。
 
        不知過了多久,我醒過來,熟悉的場景出現在眼前,那名咖啡師帶著一貫的笑容看著我,他坐在靠窗的座位上,桌上擺著四顆糖果及一杯咖啡,我又坐回了原本的座位,腦中都是剛才的情景,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我想起離開店鋪前他說的那句很快就見面也成為了事實,我有些訝異,桌上那杯咖啡也被重新倒滿了,我喝了第一口咖啡,能清楚感覺到這兩杯是不同的咖啡,他似乎在特地等我。
 
        「歡迎回來,接下來,我要告訴你一些事情。」他把四顆糖果推至我的面前,每顆糖果都是一樣的清澈,似乎可以透過糖果看見一些事物般那種清澈,我點了點頭,而他繼續說了下去。
 
        「這四顆糖果是你生命中一些重要的東西──也就是你會想不起來某些事物的原因。」他平淡的說著,注視著他的我這時注意到他換上了黑色的連身袍,桌上的小擺飾也換成了一盞只有在中世紀才會看到的提燈。
 
        「接下來,我要告訴你的是結局。」沒有再多說什麼的他只是將透明的糖果拿起,透過糖果,我看見一名男人從大樓往下跳,更準確的說──我從一棟大樓往下跳。
 
        「這是?」我疑惑的看著他,突然想起來一些事情,那是我搭到電梯的記憶,並不是有人惡作劇,而那個人便是我,我的頭劇烈疼痛,但除此之外──我想不起來任何東西,我只好喝了口咖啡以緩解焦慮,神奇的是咖啡的溫度逐漸上升,變得更加溫暖。
 
        「這杯咖啡請好好品嚐,因為這是本店為您提供的最後一杯咖啡。」他平緩地說著,試圖緩和我的情緒,隨後把糖果放下,現在戴著白手套的他讓我想起常在書中看見的引路人,這兩者的身分還真有些雷同。
 
        「這是你的記憶,也是你想不起來事情的原因。」我並沒有太過詫異,很快地就接受了這種說法,原因只是那些糖果所映射出來的畫面太過於真實,我沒有任何的理由否定這些。
 
        「糖果代表的是記憶,而記憶中也會含有痛苦,所以──如果你選擇再次取得這些記憶,那就得再體驗一次痛苦,這四顆糖果分別代表著『工作、愛情、家庭與性命』所以,請好好的思考。」他說完後,只是注視著提燈燈芯,並沒有再多看著我。
 
        我們陷入了一陣沉思,他提醒我燈芯燒完後就沒辦法再改變些什麼了,我只是發呆、隨後思考,進行這樣反覆的動作,即使思考會帶來頭痛,但我也必須繼續思考。
 
        「這些是你的生命,所以──如果你選擇放棄,那就把咖啡喝完後跟著我走吧。」他露出了那一貫的招牌微笑,我此時才發現吧檯旁有間微開的房間,我開始注視著這些顏色不同的糖果,看著我人生的生命片段。
 
        我拿起了象徵工作的那顆橘色糖果,展示我在工作上被認同的時候,同事聚餐、生日宴會或是之類的事情,我看見裡面的我仍然有開心的時候,也許工作並不是如此的不堪與疲倦吧。
 
        將橘色糖果放下後,我拿起了紅色的糖果,細細觀察,糖果映出我和一位女生正坐在超商吃著冰棒,我們在廚房又或是在圖書館,我們彼此笑得很開心,她總是捏捏我的臉頰,而我總會發自內心笑著回應他,我將紅色糖果放下,最後拿起了藍色糖果。

        一名老人正在加護病房外雙手合十的祈禱著,他祈求著上天不要讓他再失去一個兒子,我突然想起他曾在某次喝醉酒後告訴我,媽媽離開是因為不想拖累我們,所以才選擇離開,因為她生病了。
 
我只看見她的妻子離開家裡,卻沒看見即使妻子離開,他仍然每天到醫院照顧他的妻子,所以──當他妻子過世後,他開始酗酒,為自己的無能感覺到可悲,藉由此來麻痺自己,但他常常因為而失去理智打著他的小孩,他對自己感覺到悲哀卻無能為力,也希望自己的妻子從未離世,自己也還沒開始酗酒。
 
        即使這大部分的畫面對我來說都十分模糊、沒有印象,但是我仍然看見這幾顆糖果映出美好的畫面,我不清楚自己的想法,我摸了摸咖啡,溫度逐漸降下來,卻還沒冷到使咖啡開始苦澀的程度。
 
        「請決定吧,咖啡冷掉就不好喝了。」這時的他將連身帽戴上,將提燈握起,準備要帶著我前行。
 
        我將咖啡一飲而盡,我們彼此笑著。
 
        人們大多記得生命中痛苦的事情,卻忽略了那些曾經的美好。

創作回應

煙餘
排版跑掉了,但應該不影響閱讀:D
2023-01-18 21:44:18
巴哈姆特小管家
親愛的勇者:

感謝您對勇者小屋的支持,
我們會將此篇設定在首頁的精選閣樓中增加曝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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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哈姆特小管家 敬上
2023-01-19 15:5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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