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修過頭髮的費莉絲蒂突然覺得脖子有些冷,但是當她踢了踢貝菈為她縫補破口的縫線時仍是少見的嘴角上揚。
但是當她揹著弓穿越大街,並在那裡遇見了鎮長大人與比吉歐時,她知道自己最好收斂一些;她將兜帽拉撐到幾乎能覆蓋住臉的地步,並試圖將自己的身體縮小。
但是比吉歐不放過她,最後更是一把將她揪住。「小子!你想躲到哪裡去啊?」
「我……請問先生找我有……什麼事嗎?」比吉歐「叔叔」這種親暱稱呼只有在貝菈面前才說得出口;實際上他對她可一點也不友善……鎮長大人也過來了?
「離我女兒遠一點!」比吉歐揮舞著碩大的拳頭,彷彿隨時都要往她身上招呼,他拉扯著剛剛由貝菈縫補過的兜帽,進而用力掐住她纖細的頸項!
比吉歐那本該白皙的臉龐此時透著淡紅,清冷空氣中傳來微熱的酒臭,同樣墨綠的雙眼在眼白間佈滿血絲,現在的他儼然是一頭失控的猛獸,費莉絲蒂感覺自己正被一頭飢餓兇猛的狼啣住脖子!
不,遇到狼她還能抽出靴子裡的短刀迎戰,遇到人,她只能束手就擒。
「是你這小子對貝菈糾纏不清的吧?啊!亨利那老傢伙死了,你反而更加無法無天?」
「比吉歐,冷靜一點……」說話的人是鎮長,費莉絲蒂的脖子被比吉歐扼住,只能以眼角稍微瞄到他的衣角。
「鎮長!」比吉歐不服氣的嗓音就像雁鴨鳴叫;費莉絲蒂微張開嘴喘息,盡量把視線壓低。
是鎮長解救了她,比吉歐的手終於鬆開箝制;費莉絲蒂以手貼著胸口,用力的吸進冷空氣,此舉換來連串輕咳,但至少比剛剛被掐住脖子要好得多。
「老亨利的孫子,你最近很常跟貝菈見面。」
費莉絲蒂停止喘息;她將視線定在鎮長胸前的銀飾。「是、是的,但……那是貝菈小姐過來找我……」她試著解釋,不過比吉歐顯然失去了理智。
她這句未完的話換來一記重拳!費莉絲蒂往後一倒,在倒下時趕緊讓身軀偏向右側,以免壓壞背後的弓!比吉歐這一拳讓她的肚子痛得像是有火在燒,摔在鋪著雪花與碎石的路面登時頭暈目眩;伴隨而來的反胃讓方才飲下的熱湯都差點全數嘔出。
比吉歐趁機又補上幾腳,「再說啊!再說啊!你這個野小子,憑你也妄想高攀我們家貝菈……」
不!她與貝菈只是朋友!費莉絲蒂明白貝菈之所以在爺爺死去後變得更常往木屋跑,全是為了關心她……她們不是,也不可能是比吉歐所擔心的那種關係!
「好了!停止!你想活活把這孩子打死嗎?」鎮長把失控的比吉歐給推開;費莉絲蒂的兜帽自然脫落了,原本的繫繩因為這一跌而斷裂,她扯著兜帽以遮掩髮色,一邊掙扎著從地上爬起。這一摔已經令她渾身濕冷。
「老亨利的孫子,你也聽到了吧?別再糾纏貝菈了。」鎮長大人的聲音低沉中透著無奈。
「貝菈就要嫁人了!你別再對她癡心妄想!」比吉歐被鎮長頂在身後,可扯著嗓子吼出的這句話仍準確的擲中她的臉。
是嗎?不出所料啊……貝菈是個好姑娘,娶她的會是傳聞所說的打鐵舖的小子嗎?她很想問,也訝異著為何貝菈對此隻字未提;不過,她並不感到意外,甚至替貝菈高興。
可矛盾的,她也不禁感到哀傷;出嫁後的貝菈,想必再也不可能與陌生男子單獨會面,也意味著她與貝菈的緣分到此為止。
費莉絲蒂拉緊著兜帽,只是低頭道歉;比吉歐對著她又咆哮幾句,才終於給鎮長趕離現場。
「多謝鎮長大人……」她忍住不讓悲傷影響自己的語調,於是輕捏著鼻尖。
「我這麼做不是在幫你,別誤會了,老亨利的孫子。」鎮長維持一貫平穩低沉的聲調,費莉絲蒂不敢抬頭,因而無法從表情猜測這句話的真意。「貝菈今早又偷溜過去找你了,對吧?」
費莉絲蒂不該感到驚訝,克特鎮就這麼一丁點兒大,不管是貝菈前去木屋,還是兩人繞著最偏僻的巷道回到裁縫屋,一定都有人瞧見她們。
「比吉歐與我交情匪淺,他三番兩次向我抱怨你與貝菈太過親近;先前他的女兒並未與他人締結婚約,因此還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嘆了一聲,遞出他口袋裡的手帕。「擦一擦吧。」
「不,感謝鎮長大人的好意……」嘴角滲出一點殷紅;費莉絲蒂得要以袖子抹去時才感覺到疼痛。她雙手緊抓著兜帽兩角,把頭壓得更低。「我今後……不會再跟貝菈見面,請您放心。」
鎮長收回手帕,「你是個懂事的孩子。」他語氣稍停,卻是話鋒一轉。「聽說老亨利把你教得很好。」
「我比起爺爺還差得很遠。」
「不管怎樣,你都是一個獨當一面的獵人了不是嗎?那麼……能否為我獵一頭幼鹿呢?」
費莉絲蒂登時嚇傻了,她忘了牧師的警告,視線迎上了鎮長。「您要我替您獵……」她一瞬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一頭幼鹿;就當是給貝菈的賀禮。我會說是你獵的,放心,不會虧待你。」鎮長從口袋裡掏出錢幣,費莉絲蒂猶豫著是否該接,但他沒給她拒絕的機會——他握住她的手,將那幾枚硬幣塞進她手裡。「等你帶回獵物我會再多給你剩下的部分;不過唯一的條件是要快。貝菈的婚期就定在白夜過後。」
「鎮長大人,這……」鹿可不是說獵就獵的!何況,她從沒獨自獵過這麼大的動物……
「你不肯接受嗎?」鎮長的語調微微上揚。
冰涼的硬幣握在手中,費莉絲蒂仰望著他,眼前浮現的,卻是貝菈方才替她擦拭臉龐時的專注模樣。
「不……」她眼眶一熱,把手中的硬幣握得更緊。「我會努力的。」
為了貝菈、為了貝菈,她願意竭盡全力的獵捕一頭幼鹿試試看!
鎮長輕輕拍了她的肩頭,像是嘉許著她的勇氣。「好孩子。」
5
鎮長大人出手很大方,足夠讓她再買一些糧食以供狩獵之用;為了禦寒,她也帶上毛毯,在檢查箭矢、套索數量之後,便毅然決然地走進林子裡。
費莉絲蒂大概知道這附近那些點會出現馴鹿,尤其現在是冬季即將結束的時候,牠們會依循固定的遷移路線;不過這個時間最小的幼鹿也已將近一歲,除非能找到受傷或病弱的個體,否則很難直接捕捉。
更何況她只有一個人;以前能獵到鹿,多半還是歸功於爺爺的帶領。他的狩獵技術遠比她熟練,能在一望無際的雪地中準確判斷動物的足跡,能模仿不同動物的叫聲,射箭的準確度也較她精準許多。有的時候她能夠幫上爺爺的忙,例如在寒冷沼澤裡拉出馴鹿屍體並割下毛皮,或是協助爺爺設置陷阱;但有時候她也只是在一旁觀看並從中學習。
爺爺曾不只一次數落她是個笨拙的獵人;只是說歸說,他對她的教導仍是充滿耐心且不厭其煩的,面對她偶爾大意所犯下的錯誤跟傷口也總是抱持著寬容。
不行!不能再想了。費莉絲蒂眨著眼,藉此迴避迎面而來的風雪。每當憶及爺爺,她就不免沉浸在失去他的悲傷之中;該清醒了,一味思念著爺爺於事無補。
她決定前往位於森林邊緣的馴鹿湖耐心等待,那裡是牠們主要的飲水地點,即便在白夜將近的時刻,天氣變得更加寒冷,但是湖水彷彿有股奇異的魔力,就算再怎麼嚴酷的寒冬都無法使它結冰凝固;偶爾寒風拂過如鏡般的湖面推擠出皺褶時,還能見著幾絲就像熱湯裡所逸出的白煙。
她曾把手探進湖裡過,是溫的。
她曾好奇的問爺爺為何只有這裡的湖不結冰。爺爺只是說傳說底下留有地底矮人的熔爐,魔法熔爐擁有無窮盡的熱源,因而燒燙了湖水。那是她第一次聽見有關於矮人的故事與魔法,她又針對矮人發出許多疑問,爺爺一開始還能耐著性子解說,到後來越說越少,她便清楚話題已到了盡頭。
她也曾把這聽來的傳說告訴貝菈,但意外的是,貝菈並不知道馴鹿湖終年不結冰,但她知道矮人,還很得意地指著自己就是「矮人的後裔」,因為貝菈有一雙技藝高超的巧手。
她比自己還高,一點都不矮。費莉絲蒂揚起唇角,藉由這個記憶裡少見的笑話提振自己的精神。
馴鹿出沒的時間很不固定,守株待兔是必要之舉;可入夜的森林裡處處蘊藏著危險,她可能會不慎掉進深不見底的樹洞裡,遇見狼、或是更可怕的猛獸——爺爺與其他獵人都說巨熊應該生活在比克特更北、更遙遠的灰海浮冰之上,但也曾有人目睹過林子裡的白冷杉上出現巨熊的爪痕,那足足有一個成年男人的兩倍高。就算高壯如鎮長大人,在牠面前也不堪一擊。
白夜的陽光不會離開天際,頂多只會讓天色呈現晚霞與黎明時期的橘紅;費莉絲蒂來到先前與爺爺待過的紮營地點,在那兒還留有拿來遮擋雨雪與風的帆布,而她發現營地旁邊留有一小堆餘燼;探了探,沒觸及任何殘存溫度。
她重新升起小火堆,取出自己帶來的毛毯鋪在地上以阻絕寒氣,並拉緊兜帽觀察湖面,費莉絲蒂嚼了一小口麵包,這能幫助自己提振精神;馴鹿湖一如以往平靜無波,而陽光現在正傾斜著來到頭頂。大概是到了中午,她猜測後不久,陽光又隱沒在重重雲朵之間;在她以短刀削著第三根箭尖時,寒風重新帶來雪花。
要射穿馴鹿的毛皮需要鐵製的箭頭,費莉絲蒂同樣無法負擔,她身上唯一是金屬製品的東西,除了褲帶的扣環之外,大概就只剩她的弓——她輕撫著放在身邊的弓,弓臂上有一小片刻了字的金屬片。
爺爺稍微識字,所以教過她怎麼寫自己的名字。「費莉絲蒂,這是妳的弓、妳的武器;對獵人來說弓是第二生命,必須寸步不離身。」然後把這刻有她名字的金屬片釘在她的弓上,以示此物歸她所有。
費莉絲蒂,爺爺給的名字。連同弓本身也是爺爺親手製成,因此成為她與爺爺最直接的聯繫,她當然很愛惜它。早上在挨比吉歐那一拳之際,她的第一個念頭也是保護好這把弓。
指腹在擦過銀白金屬片時感受到些許刮手、粗糙感——她凝望著刻有名字的鐵片,一遍又一遍的檢視著上頭的刻痕與字母;只要這樣,躁動的心便能恢復沉靜。自從爺爺離開人世,自己凝望著它的時間似乎變多也變長了。
刮去卡在刻字裡的泥土,她輕拉弓弦,在自己所能做到的最安靜的底限下架起箭矢;她試瞄了幾回,讓自己保持專注,接著就像一匹趴伏於暗處等待獵物的狼,專注的凝望湖面與周遭的空曠處。
安靜等待——這是費莉絲蒂接下來最主要的工作。
跑路人創作團隊/塔客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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