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靈魂交換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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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樂家的一生總是浪曼的，即使死了，也會躺在美麗的棺槨裡，伴隨仰慕者的啜泣，葬於風景秀麗的墓園，墳塋四周是綴滿小花的綠色草坪，墳前還有沉靜英俊的雕像——享受這一切都是必然的，因為音樂家總是被當作天使。但還有一個音樂家被當作魔鬼，當然他也只能享受魔鬼的待遇——究其原因只是因為他絕無僅有，因為他離經叛道，因為他是江湖郎中，因為他攻城略地，即使票價漲到五倍，所到之處仍然萬人空巷！人們不僅僅是癡迷，還有好奇和忌恨，在生前，不，正當他在歐洲大陸巡迴演出時他就獲得了史上是「壞」音樂家的聲名：貪贓好賭，痛恨父親，招蜂引蝶，甚至不放過良家婦女和未成年少女，要不是罹患梅毒，很難想像他的風流行徑會瘋狂到什麼程度！他是地地道道的魔鬼，他叫帕格尼尼！

1782年帕格尼尼生於意大利北部的熱那亞，4歲那年一種麻疹在北方肆虐，帕格尼尼差一點就護送2歲的妹妹上了天堂之路。災難之後的安東尼奧夫婦對帕格尼尼寄托了無比的希望，母親更是每天都在祈禱。父親是港口裝卸工，但同時也是一個玩玩樂器的半吊子音樂家。由於身體虛弱，帕格尼尼很少離家，陪母親禮拜時才能出門，幾乎沒聽說有童年的夥伴。偷偷在家擺弄父親的樂器成了他打發日子的最快樂方式，當他發現了小提琴後就更癡迷了。有少許音樂細胞和更多生意頭腦的父親從中看出了苗頭，竟然嚴厲地要求五六歲的孩子每天練習五六個小時。還把他送到熱那亞的一個音樂家門下學習，但六個月之後便超過了老師。他在教會樂團的演奏中受到讚譽，父親的野心更大了，他要把兒子培養成知名的教會小提琴家！帕格尼尼對此非常痛恨，他本身就非常感興趣，不需要父親嚴厲的管教，更不需要父親帶著他像耍猴一般地到處展示，弱小的帕格尼尼毫無辦法，這使他形成複雜而壓抑的人格。可以說帕格尼尼的一生都在反抗，都在掙脫，都在嘲笑！

他嘲笑世俗，嘲笑教會，嘲笑學院派音樂，他成了所有正派人忌恨的對象，拋開無數謠傳不說，他的每一個音符都以煽動感官為目標，既不傳道教化，也不歌功頌德，甚至根本不是修身養性的高雅藝術，它只是音樂，一種超自然的天籟，一種無法用音樂規律解釋的謎，時人普遍相信只有魔鬼才能發出這樣的聲音！不管宗教人士和學院派音樂家如何忌恨和詆毀，崇拜他的人不只是泛泛之輩，藝術界的頂尖人士舒伯特、約翰施特勞斯李斯特都是帕格尼尼的崇拜者，拿破侖的兩個公爵妹妹都為他癡迷！有人稱他魔術師，有人稱他魔鬼，有人稱他幽靈，他的肖像被印在糖果上、鈕扣、手杖、手套、帽子、圍巾、香煙盒、藥盒------著了魔的聽眾除了陶醉、吃驚、呆若木雞、暈厥，沒有別的表達！

大多數人都能貝多芬、舒曼、勃拉姆斯的音樂理想與人格，而帕格尼尼的作品只是為了掏取聽眾的荷包，或是誘惑婦女的芳心。他的作品裡沒有巨人、神話、哲學，而是粗俗的情歌。沒有人理解他超越朝代的音樂理念，他並不計較，相反，當貝多芬的作品還在受排斥時他挺身支持他，當柏遼茲陷於破產時他挺身資助他，並對柏遼茲說，「貝多芬死後只有你才能樹立他的精神。」今天莫扎特、貝多芬、勃拉姆斯都已獲得壓倒性的讚譽，唯有帕格尼紀仍為學院派鄙薄，也許這是永不妥協的帕格尼尼早就預料到的境界吧！這境界何止是淒慘何止是孤獨！

當他於1840年5月因肺結核死於尼斯市朋友的屋裡，身旁只有14歲的兒子阿奇勒。由於謠傳帕格尼尼的軀體裡沒有靈魂而是魔鬼，教會不允許為他舉辦天主教葬禮，以免污染任何基督之地。朋友賽索勒請醫生給帕格尼尼的動靜脈注射氯酸鋅以防腐，並把阿奇勒帶回自己家中照顧。屍體停放兩個月後，宗教當局仍不同意下葬，於是朋友便把遺體公開展示以喚醒輿論，民眾們只要付一點錢就可以通過棺槨上的玻璃小窗一睹大師的尊容，可是地方長官在尼斯主教的壓力下，禁止刊登任何大師死訊的消息。帕格尼尼遺願是回故鄉熱那亞安葬，但尼斯主教照會衛生局禁止轉運屍體，又告之熱那亞教會禁止接受。賽索勒無法，只好將棺槨存放地窖，同時請律師同教會交涉，這一交涉就是36年！

遺體也從一家軍隊醫院又被運轉到許多地方，從一個港口一另一個港口，均不許上岸，甚至在一個無人小島的山洞裡擱了很長時間，最後被偷運到家鄉秘密藏起來。兒子阿奇勒從少年等到青年，從青年到壯年，帕格尼尼的朋友和敵人都慢慢逝世了。在阿奇勒50歲生日這天，他決心再問一次教會，遺體最終可否葬在教會的土地上？羅馬當局的回答是：除非能提供死者坦白悔罪的清楚證明，否則不能撤銷尼斯主教的禁令！而所謂悔罪的證明是什麼呢？把由於魔鬼幫助賺到的錢全部還給教會。阿奇勒屈服了活生生的勒索，支付的財富相當於150萬馬克！而且還只能夜間悄悄進行！

劉興華翻譯的《帕格尼尼》一書的結尾交待，再過20年，也就是阿奇勒死後一年，父親的棺槨重新起出，葬於帕瑪新墓園的一個巨大紀念碑下！

我不知這紀念碑給了世人一個什麼樣的安慰？我們還能聽到魔鬼般的演奏麼？即使今天又有幾人能接受他的音樂？世俗永遠是世俗，帕格尼尼永遠是帕格尼尼！（黃懷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