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聽說了嗎？這學期學校的籃球系盃，公行系好像會讓戰神蕭出賽。
——那個逃離球場的戰神啊？一整年沒打球了，他還行嗎？
——咦，坐板凳那個……是不是戰神蕭呀？
——他整整兩場都沒下場耶，只是個單純的替補……
——應該可以確定了吧，果然，戰神蕭一定發生了什麼事，讓他沒辦法打球！
——重新擬定戰術！戰神蕭只是個幌子，他不會下場！
——欸，我說，今年公行……是不是很強？
——看來即使戰神蕭不會親自下場，他還是教了他的隊友們幾招。
——不對呀，既然沒辦法出賽，公行為什麼還要讓他報名參加呢？換一個能有實際貢獻的球員不是更好嗎？
——原來如此，他們要製造戰神蕭下場的「不確定性」，藉此嚇阻對手，讓對方始終提防坐在板凳上的戰神。
——可惡，公行居然搞狐假虎威這套。
——辦不到？當然可以，那個人可是戰神蕭，就算坐在板凳上，他還是有那種份量。
——即使腿斷了，戰神，依舊是戰神。
蕭海威加入系隊大約三個月後，聖誕節前夕，公行系打進八強。
只要再贏一場，他們就能突破上學期的成績。
再贏一場。
※
「我來宣佈明天的先發陣容，吳守鈞、盧以文、劉再強、許光耀、朱秉豪。替補三位，林嵩明、蕭海威、許奕霖。」
林明予一說完，立刻引來抱怨。
「咦，為什麼啊？以我之前的表現，不是應該先發才對嗎？」林嵩明大聲質問。
「不要鬧脾氣，幾歲了？」林明予板著臉，冷冰冰地說。
「你冷靜一點啦，阿嵩……」吳守鈞小聲說，拉了拉林嵩明的衣服，讓他趕快坐下。
「可是我上一場比賽一個人拿了二十八分耶，二十八耶！我們總分才六十七，我一個人就拿了快一半哦？」
「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才讓你作為替補。」蕭海威在林嵩明另一邊說，「電機很強，我們最好不要一次就讓黃金陣容上場，必須留點底牌。」
林嵩明思考半晌。
「所以我是祕密武器的意思？」
「呃……對，差不多……」
「不錯嘛，阿威，這個安排我喜歡。」
話一說完，林嵩明就乖乖坐下，回復成那副懶洋洋的樣子，趴在桌上嘗試舔自己的鼻子。
一旁的吳守鈞朝蕭海威豎起拇指。加入球隊三個月下來，蕭海威已經莫名其妙成為林嵩明的韁繩了。
「電機是上學期的亞軍，不只球員多，平均實力也很強。」坐在長桌另一頭的盧以文說，「我們最好以長距離進攻為主，不要跟他們在籃下硬碰硬。」
蕭海威緩緩點頭。
正因如此，這次安排的先發陣容，除了吳守鈞以外，主要都是以擅長外線得分的射手。盧以文和劉再強兩個高年級老將不用說，許光耀和朱秉豪也是隊上射籃的佼佼者，也為此捨棄了像林嵩明那樣擅長切入和上籃的隊員。
「可是隊長，」朱秉豪舉起手，神色擔憂，「這樣我們的籃下能力守得住他們嗎？」
「沒辦法。」盧以文搖搖頭，「如果我們花功夫去顧及防守，根本沒辦法追上他們的得分能力。」
「意思是……」
「沒錯，」平頭隊長予以肯定，「明天將會是一場搶分大戰。」
可用的人手本來就不多，所以沒有必要和對方在禁區正面拼搏，轉而採取比較穩健的方式得分。
說是這麼說，可是外線終究是外線，換言之，射手的技術和準頭將是決定這個策略能不能成功的主要因素。
「壓力好大……」另一頭個子稍矮，但十分健壯的許光耀喃喃說。
「我可是很信任你們喔，」吳守鈞大無畏地說，「防守和籃板交給我，得分的事就拜託你們啦。」
即使他的話讓兩人稍微露出笑容，桌上的氣氛還是很凝重。
進入八強之後，基本上已經碰不上那些不擅籃球的科系了，每一個對手都是強者。
毫無疑問的硬仗。
賽前會議結束後，蕭海威揮別他的隊友，走出系館。
被雲層遮蔽的夕陽露出一抹紅光，灑在校園上。週六的學校十分冷清，再加上天氣很冷，路上幾乎看不見行人。
他呼出一口白煙，將手插進外套口袋，一邊思索明天比賽的配置和戰術，一邊邁步，朝校門的方向走去。
但是他還走出系館的範圍，卻被一道人影擋住去路。
見他沒有退開的意思，蕭海威抬起頭。
「你是戰神蕭，對吧？」
他個子很高，幾乎和蕭海威一樣高，即使穿著厚重的外套，也無法遮掩他身上精壯結實的肌肉。
「我是蕭海威。你是誰？」
「電機系一年級，周艾。」
他伸出手，不過蕭海威不打算握。他笑了笑，又將手收回去。
「所以，你找我有什麼事？」
「明天跟我們系的比賽，我希望你能上場。」他毫無掩飾，平靜地說出訴求。
「跟比賽有關的事情，請去找隊長或經理，我幫不上忙。」
蕭海威打算離開，卻被他攔住。
「等等，蕭學長，你誤會了，這是我的私人請求，跟隊上沒有關係。」
他撥開瀏海，笑得燦爛。
「不然這樣吧，你如果答應我明天上場，我等等可以請你吃飯……啊，不能太貴的，我的經濟很拮据——」
蕭海威嘆了口氣。
「我們從來沒說我不上場吧？」
至少在明面上，蕭海威仍然算是替補球員。
周艾哈哈大笑。
「雖然不曉得具體是出於什麼原因，但是明眼人一看就看得出來你不打算在這次系盃比賽裡出場，這點你可騙不了我。」
「你這話有什麼根據？」蕭海威皺眉。
三個月前，他將自己無法打球的原因告訴系隊全體隊員，本來就做好風聲走漏的準備，但他也並不認為會有同伴真的將這件事透漏給其他人。
如果其他系得知他無法比賽的理由，那他坐在板凳上演的這場戲就無用武之地了，必須告訴盧以文才行。
周艾聳聳肩。
「你的眼睛。」
「什麼？」
「你沒有準備打球的眼神，」他靜靜地說，「我看你打球看了一輩子，我知道你上場時會有什麼表情。那種黯淡的眼神，才不是以前那個大殺四方的戰神蕭。」
蕭海威沒來由地感到一陣畏縮，他決定換個問法。
「你為什麼希望我上場？」
「因為其他人不行。」他答得很快。
「……什麼意思？」
周艾嘆了口氣。
「你們隊上的目標是冠軍吧？那個隊長的企圖心那麼明顯，大家都看得出來。但是以現在這個陣容是不行的，別說土木和環工，單單是明天跟我們打，那些門外漢就贏不了。」
「你口中的『門外漢』好歹已經確定能蟬聯兩個學期系盃八強，而且系上男生人數連你們系三分之一都不到。」蕭海威提醒他，「不要小看我的隊友。」
周艾笑了笑，舉起手。
「我沒有輕視他們的意思，如果讓蕭學長誤會，那我道歉。但是我看你也說得很保守……我還以為你會說『他們會拿下今年冠軍』呢。」
他抬頭仰望一旁的公行系館。
「你也對他們沒什麼信心吧？」
「你如果是來挑釁的，那你找錯人了。」
蕭海威繞過他。
「我們有個染金髮的三年級學長，你去找他吧，他說不定會生氣得痛扁你一頓。」
「等等、等等，別這麼說嘛，蕭學長，我不是來挑釁的啦。」
他快步將蕭海威擋住，陪笑說道。
「我只是實話實說。公行能打進八強，集合了天時地利，當然，還有你們球隊自己的努力，這點誰都不會否認。可是，不管再怎麼努力，有些事情依然有跨不去的極限，我相信你一定最清楚吧？」
「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想說的是，我的想法跟你一樣，蕭學長。」周艾平靜地說，「我也認為公行明天贏不了。」
「那這對你們不是正好嗎？」蕭海威抬起眉毛，「你是電機的球員，沒錯吧？前幾天的比賽我有看到你。」
「我對穩贏的比賽沒興趣。」周艾搖搖頭，一臉怨歎，「跟比自己弱的人比賽太無趣了，要就要跟強的人比。」
「你想說，你在比賽裡尋求挑戰？刺激？」蕭海威不由得有些激動，眼前浮現盧以文、林嵩明和其他隊員的臉龐，「你知道有很多人將每一場比賽視作最後一場，全力以赴嗎？」
「你不要誤會，我也追求勝利。」周艾靜靜地說，「比賽不贏就沒有意義，但我想要的是從強者手裡贏下來，而不是打所有人都知道結果的無聊比賽。」
「你這——」
「我以為你會懂，戰神蕭，我以為你會明白與一個值得全力以赴的對手用盡一切拼搏是一件多痛快的事。」
蕭海威緊緊咬牙，說不出話。
他不懂，他當然不懂。戰神蕭的身上背上承載著絕對不能輸的壓力，而他在一年前也被那股壓力給徹底壓垮。
「我希望能挑戰你，蕭學長。這是我一直以來的夢想，所以才來唸這所學校、所以我才加入系隊，為的就是跟已經不打校際賽的戰神蕭一決勝負。」
周艾依然面帶微笑。
「我接下來會進校隊，換言之，這次系賽是我唯一能跟你比賽的機會。我要在這最後的機會挑戰你，然後贏。」
他轉身，夕陽照在他身上，將他的背影映得火紅。
「明天球場見，希望你別讓我失望。」
※
第二天，八強賽當日，天空下著令人煩躁的細雨。
幸好從八強賽開始，比賽都在體育館的室內場地舉行，否則恐怕會被迫延宕。
「我們比第一場的時候觀眾還很多的說。」
這場比賽不是先發球員的林嵩明走到蕭海威身邊，抬頭看著二樓的看台。
「那時候聽說你重新穿上球衣，跑來一大堆人。」
與第一場比賽時七成滿的盛況不同，現在時間是早上，再加上天氣不佳，偌大的二樓看台只有零散地坐著大約十個人，大多都在低頭滑手機。
蕭海威乾笑兩聲，「這樣應該比較好吧，觀眾太多很麻煩。」
「是嗎？我覺得人多一點比較好。」林嵩明拖著長音說，「想到有人正在看著我，會打得比較拼命。」
蕭海威沈默不語。雖然他這幾場比賽都只是坐在場邊，可是光想到那些人坐在看台上對他指指點點，他的胃就止不住地翻攪。
「晚點系學會的人會來噢。」
林明予走近他們，微微一笑。
「隊上難得打進八強，大家都想來加油。」
「該不會是妳叫他們來的吧，老姐。」
「才不是。」林明予一面對她弟弟，口氣頓時冷了三分，「你暖身做了沒？雖然你不是先發，可是隨時可能會上場，不要偷懶。」
林嵩明翻了翻白眼，轉過頭，湊近蕭海威耳邊。
「我賭五百塊，絕對是她逼那些人來的。」
「林嵩明！」
「好啦，現在去做、現在去做……」
他站起身，拖著緩慢的腳步，到一旁開始拉筋。
「對不起啊，海威學弟，還要你幫忙照顧我弟弟，真是的，不曉得誰才是學長……」
林明予滿懷歉意地說，蕭海威搖搖頭，微微一笑。
「不會，我很喜歡跟嵩明學長聊天，他是個很有趣的人。」
「你想說的是『滿嘴幹話的人吧』？」林明予哼了哼，「不說那個沒神經的傢伙了。怎麼樣，海威學弟，你緊張嗎？」
「嗯，一直都很緊張。」
這是實話。
過去蕭海威總是身處球場之中，直到這幾場比賽後他才發現，原來在場邊的緊張程度絲毫不遜於親自下場。
「我也是。」林明予悄聲說，「明明不是我上場，但還是緊張得一塌糊塗。」
蕭海威點點頭，他現在深有同感。
深切的明白那種只能吶喊，沒辦法親自左右戰況的無力感。
比賽時間將至，暖身完畢的盧以文站起身，脫下外套。
「各位，我想在這時候我也不用再說什麼了。」
他抬頭環視所有的隊員，不論會不會上場，公行系全隊二十人都站在他面前，安靜聆聽。
「給我贏下來！」
所有人一起發出了響徹體育館的吼聲，包含其他系的參賽隊伍、場地的工作人員，還有看台上寥寥無幾的觀眾都被嚇了一跳。
「列隊！隊長握手！雙方隊伍敬禮！」
球場中央的裁判高喊。
看見那名裁判的面容，蕭海威肚子又是一陣抽痛。他是學校的體育老師，也是校隊的指導教練。
兩年前，邀請蕭海威來海天唸書的，就是他。
蕭海威強迫自己注視著兩隊隊長握手，赫然發現周艾也在電機的先發當中。
以大一之身就能擠進電機這種強系的先發陣容，看來他說他接下來要進校隊打球並不是隨便亂說的。
兩支隊伍行禮完之後，球員紛紛散開，只留下兩個跳球的球員。
公行負責跳球的是吳守鈞，電機則是周艾。
伴隨著哨聲響起，那顆豔紅的球被高高地拋到空中。
然後比賽開始。
搶到球權的電機進攻速度飛快，轉眼之間，他們就已經橫穿半場。
公行的防守球員真正派得上用場的只有吳守鈞一個人，在對方隊長一個漂亮的轉身過人之後，球穩穩地落進籃框，先馳得點。
「進攻！光耀、秉豪，上前！」
拿到球之後，盧以文毫不停滯，指揮隊員快速進攻。
盧以文籃下雖然因為身高因素而稍嫌弱勢，但除此之外他所有的技術都相當純熟，不論傳球還是運球都非常穩健，出手又快，絲毫不遜於校隊選手的等級。
那是日復一日、千錘百鍊換來的成果。
電機系幾乎沒有注意到，他就已經出手，球平穩地穿過兩個伸手阻攔的對手，落到朱秉豪手裡。
朱秉豪絲毫不給對手反應時間，原地起跳，那顆球在空中劃出完美的拋物線，落進籃框，聲音清脆。
比數藉著這顆漂亮的三分球反超，場邊的公行隊員爆出猛烈歡呼，連林明予或楊昱庭兩個女孩也跟著一起吶喊。
「你怎麼看？」坐在蕭海威身邊的林嵩明喃喃問道。
蕭海威搓了搓手。
「如果能維持這種步調當然最好，但是……」
「你覺得機會渺茫？」
蕭海威不答。
三分球這種進攻方式，說到底都多少與運氣有關。剛才是憑藉著盧以文的精準傳球、朱秉豪的高超射籃、再加上對方還沒反應過來所達成的奇蹟。
不能祈求這種巧合每次都能夠發生。
果然，當電機意識到場上五人有四人是射手的時候，他們的防守方式就變了。
接下來的五次進攻只成功兩次，其中一次還是靠著吳守鈞的切入達成的，比數立刻就被拉開。
直到現在，他們才真正體會到電機究竟有多強。
光是平均身高就已經比公行高上至少十公分，各方面的技術也非常純熟，畢竟是從九成都是男生的系上遴選出來的五名強者，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不論外線或內線的攻勢都非常凌厲，對球的掌握也十分熟練，即便強如盧以文，也很難從他們手上將球截下。
也許是因為公行這兩次系賽成績十分亮眼吧，對方一開始就火力全開，絲毫沒有碰上弱勢隊伍的鬆懈，最致命的是，即使分數領先一大截，他們仍然沒有放寬守勢。
很明顯的，經過這翻拉扯，劉再強、許光耀和朱秉豪三人已經有些動搖。
劉再強姑且不談，許光耀和朱秉豪與蕭海威同年，比賽經驗少，除了長射之外並無特別出色，當對方採取應對方式之後，他們兩人很快就被守死。
「怎麼辦，阿威？現在我們是不是叫個……」
林嵩明話沒說完，因為他也意識到現在不能喊暫停的理由。
比賽才剛開始，喊出暫停，或是將許光耀和朱秉豪換下來，都無疑是折損己方的士氣。
事情還不到沒救的地步，如果現在喊出暫停，那才是真的無法挽回。
蕭海威咬緊牙關。
「現在我們只能祈禱隊長能夠幫助他們了……」
在這種時候，蕭海威才真正慶幸這支球隊的隊長是盧以文。
那並不是技術層面上的意思，而是心理上的意思。
他雖然嚴厲，但所有人都知道，這代表他求勝的心情就是這麼強烈。
只要他還在場上，只要他還沒放棄，這支球隊就不會倒，畢竟這支球隊，是靠著他求勝的願望渲染而組成的。
看著盧以文指揮的身姿，蕭海威由衷地感到欽佩和慶幸。
另一方面，與大四老將為核心組成的公行球隊相反，電機的攻勢核心竟然是年僅大一的周艾。
不只蕭海威，甚至連林嵩明也發現了。
「慢著，那個大一的也太強了吧？」
他瞠目結舌地看著周艾連過四人後旋身上籃，姿勢非常精彩，在籃下如入無人之境。
「我記得他之前的比賽應該沒有那麼突出才對……我還以為他們的隊長或那個大塊頭才是他們的主力。」
「聽說他接下來會進校隊。」
林嵩明轉過頭，一臉狐疑。
「你怎麼知道？」
慘，露餡了。
「他昨天來找過我。」蕭海威誠實地說，將他們兩人的對話簡略的告訴了林嵩明。
林嵩明靜靜聽完後，閉上眼睛，用指腹搓揉鼻樑。
「你知道嗎，阿威。就連盧盧那種人，他都不曾說過要正面擊敗『戰神蕭』。會這麼說的人，要嘛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笨蛋、要嘛是擁有非凡實力的怪物。」
他悄聲說。
「看樣子，那傢伙是個怪物。」
蕭海威看著周艾，點了點頭。
林嵩明會這麼說也不難理解，畢竟周艾真的很強，甚至比吳守鈞還強。
單單從那飄逸卻毫無失手的運球動作就能看出來，那已經不是「經驗」了，而是經年累月累積在身上的「習慣」。
他與過去的蕭海威是同一種人，是從有記憶起就與手持籃球、奔馳在球場上的人。
當然，電機的其餘四人，還有公行的盧以文和吳守鈞，都絕對不是省油的燈。
只是周艾更加突出而已，更加接近那個蕭海威本來所處的世界。
我對穩贏的比賽沒興趣，跟比自己弱的人比賽太無趣了，要就要跟強的人比。
他昨天在蕭海威面前展現的自信，完全有他的本錢。
縱使如此電機如此強大、又有在場上幾乎無敵的周艾，公行的情況卻比蕭海威預估的還好。
即便電機以猛烈的攻勢進攻，比數的差距卻並沒有擴大，而這必須歸功於吳守鈞和盧以文這兩個分屬攻守雙方的台柱。
尤其是吳守鈞，在籃下幾乎是以一人之力阻擋對方五人的進攻，而且成效還相當顯著，他一個人蓋的火鍋已經比包含電機系球員在內的所有人加起來還要多。
最終，比數十六比三十一，第一節結束。
當然，這個分數並不樂觀，可是比數卻遠比蕭海威預測的還近。
還有追上的可能，至少蕭海威如此相信。
「可惡，不愧是電機，真強。」
吳守鈞一回到場邊，立刻拿起一罐運動飲料一飲而盡。
「你才強吧，一個人檔他們五個耶。」林嵩明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我那已經是完全沒留後手的打法了。」吳守鈞果斷地說，「現在不將比分咬緊一點，被拉開就完了。」
「你的意思是，你打不完全場？」林明予擔心地問。
「以後的事情，以後再去想吧，我只能做現在能夠作到的事而已。」
「如果我們讓其他人去幫守鈞學長呢？」朱秉豪走過來，擔心地問，「防守方面應該能更加強化吧？」
「那進攻力道就會減弱，沒辦法得分的情況下情勢對我們只會越來越不利。」盧以文沉聲說。
計分板上沒有奇蹟。
數字是很現實的、很有影響力的，如果讓分差持續擴大，心態只會崩盤得更快。
如果連求勝的意志都沒了，那就更不可能獲勝了。
但是蕭海威也同意，陣容是應該進行調整。
「隊長，讓嵩明學長上場吧。」
「咦？」
「我？」
「為什麼？」
全隊都盯著蕭海威，一臉詫異。
「對方現在的配置是在提防我們的長射，」他耐心解釋，「現在換入擅長切入和籃下得分的嵩明學長，他們在防手上必須再進行微調——」
「——也就是說我們可以趁著他們習慣嵩明的那段時間追分，有道理。」
吳守鈞點了點頭。
「好，祕密武器該上場啦！」林嵩明跳起來，摩拳擦掌。
「換下阿強嗎？」吳守鈞問。
「沒錯。」
吳守鈞和盧以文不能換，而雖然劉再強的實力比其他朱秉豪和許光耀來得強一些，但是他們必須留有保險。
如果一次讓隊上最強的四個人都在球場上，當他們體力耗盡的時候，也就是比賽結束的時候了。
「很好，就這麼辦。再強，你等等先休息一下，晚點還要靠你。秉豪、光耀，射籃的時候不用強球三分，抓到機會就投，沒進守鈞和嵩明會搶下來的。」
「沒錯，交給我吧！」林嵩明豪氣萬丈地說。
戰術大致確定之後，盧以文將所有隊員集合起來。
「第一節表現得很好，面對電機還能將比分咬在十五分，已經很不容易了——」
平頭的隊長深吸一口氣。
「——公行系隊會這麼想的人，應該沒有吧！」
「沒有！」
包含球隊經理和沒機會上場的大一球員，所有人都齊聲高喊。
「很好，給我贏下來！」
雖然趨於劣勢，但公行系的吶喊聲卻響徹整個體育館。
蕭海威閉上眼，隱隱約約地，他的身體開始顫抖。
並不是過去的那種、讓他害怕、讓他痛苦的顫抖。
而是熱血翻湧的顫抖。
蕭海威心底深處，再次被點燃。
第二節開始後，由公行率先進攻。
果然一如蕭海威所預料，林嵩明立刻起到一定程度的作用。
他本身球技就不弱，最近幾場比賽的得分更是一場比一場多。如果單論籃下的得分能力，他甚至能贏過盧以文。
在比其他人多了一節體力的情況下，他上場不過兩分鐘，就用這種勢頭一口氣得了六分。
不單如此，伴隨著林嵩明在球場上的強烈存在感，許光耀和朱秉豪也跟著被那股氣勢所捲起。
這正是蕭海威提議讓林嵩明上場的主要原因。
那是總擺著隊長架子的盧以文、或是實力與其他人差了一大截的吳守鈞都辦不到的事情。
唯有心中求勝意志堅定、同時又與所有隊員建立了緊密關係的林嵩明才擁有的特質。
鼓舞。
這個特質恐怕連林嵩明本人也沒發現吧。
只有中途才加入，一直以旁觀者的目光看待這支球隊的蕭海威才能看得出來。
影響很快就體現在比分和隊伍的表現上。
從第一節後半開始就沒有出手的許光耀拿到傳球，在三分線外起跳、射籃，然後正中紅心，連籃框都沒有擦到，狀態甚至比第一節還好。
他雙手握拳，高聲喝采，林嵩明上前與他擊掌，用力拍了拍他的背。
分數依然落後，但分差卻以驚人之勢漸漸拉近。
電機還是很強、周艾還是宰制全場，不同的是，公行的氣勢隨著林嵩明的加入而逐漸高漲，進而將每個人的狀態推往巔峰。
上半場結束時，比分四十八比四十一，公行系只落後七分。
這並不是奇蹟，而是場內場外的所有人，燃盡自己換來的成就。
「幹得漂亮。」
終場休息時，蕭海威和回到場邊的五人用力擊掌。
「好說、好說。」林明嵩掛著大笑，志得意滿。
「守鈞，你還能上嗎？」盧以文問。
「勉勉強強吧。」吳守鈞嘆了口氣。
他幾乎單獨支撐了公行系的防線，他氣喘得也很嚴重，球衣也是所有人最溼的。
「你別硬撐，大大，」林明嵩皺眉，「比賽還有一半，你不可能打全場的。」
「我下場的話，你們守得住對面嗎？」他反問，「現在還差七分，我們不可以在這裡鬆懈。」
「現在只差七分。」林明予糾正，「別把所有事情往自己身上攬，守鈞，籃球是團體運動，你還有其他隊友。」
「我當然知道，話不是這麼說。對，就像妳說的，現在只差七分，如果放掉這個機會，我們可能再也沒有追平甚至反超的機會——」
「守鈞學長，即使你不下，對面等等也打算換人了。」蕭海威平靜地說，「假設我們讓你再繼續上場好了，你的狀態也只會越來越差，倒不如休息一下，最後再火力全開，反正我們手上還有暫停權，只要你認為狀態調整過來了，隨時可以回場上。」
「承認吧，大大，你的消耗是我們之中最大的。」林嵩明一派輕鬆地說，「即使你下了，場上還有我啊。」
吳守鈞哈哈大笑，看起來終於被說服。
「少臭美，你要贏我，再練兩年啦。好吧，我就休息五分鐘，等等馬上回去。」
「那當然，等等還得麻煩你。」盧以文點點頭，「秉豪，你也一起下場吧，奕霖、再強，麻煩你們了。」
中場休息結束，哨聲再次響起，宣示下半場正式開始。
開場沒多久，少了吳守鈞的差距就逐漸顯現，再加上林明嵩的影響經過中場休息，已經大不如前，很快就被電機重新拉開比數，分差差距重新差到十分。
儘管如此，場上的五人依然拼盡全力奔跑。
林嵩明就像是為了彌補失去吳守鈞的缺口，主動單挑周艾。
球技當然遠遠不及，但憑著氣勢和執著，他竟然真的從周艾手上攔下了好幾球。
然後，就在隊長盧以文在罰球線附近出手，替公行拿下第五十分之際，看台上爆出響亮的歡呼聲。
球場邊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裡吸引。
公行系的學生來了，人數遠比學生會成員來得多，至少八十人，其中甚至還混雜著老師。
蕭海威詫異地遙望那隊人數龐大的加油團，他甚至還看見球場上林嵩明的嘴巴做出「不會吧」的嘴型。
「我早說了，我根本就沒去找人。」
林明予攤手。
「所有人都想來，所有人都想親眼看看系籃隊伍進入四強的那一刻。」
一陣顫慄沿著蕭海威的背脊往上竄。
他相信這也是所有公行隊員此時的感覺，尤其是現在正在場內的那五人。
盧以文的執著感染了系隊，而系隊的執著進而感染了全系。
最後，用這種方式反饋回來。
單單是看見這個景象，蕭海威就覺得這三個月的時間有了回報。
更不用說那些身處球場上的人。
遠遠的，他看見盧以文望著看台上的加油團，然後跑向自己的籃框，準備防守。
他的眼神總是充滿鬥志。
但從沒像此時如此熊熊燃燒。
那是很單純、很直接的情感。
想贏。
就算一輩子也沒辦法成為想要成為的那種人，我們依然有即使是匍匐前進也想去的地方，就只是這樣而已。
公行加油團的吶喊不絕，因此，場上的五人拼盡全力。
蕭海威站起身，隨著著他的隊友、他的同學、他的老師一起高喊。
「公行，進攻！公行，得分！」
以前，他一向都在球場上。這是第一次在場邊吶喊。
他深信這支球隊能夠進軍八強、能夠拿下冠軍，他深信這支球隊的夢想可以實現。
他就是為此而來的。
但是，變卦徒生。
第三節開始五分鐘，吳守鈞剛回到場上的時候。
盧以文倒下了。
他單獨運球，在沒人阻攔的情況下摔倒，他雙手撐著地板，卻遲遲無法爬起來。
他倒下的過程好像慢動作一樣，緊緊抓住所有人的目光。
即使遠在場邊，蕭海威也能看見他眼裡掙扎，還有無聲的驚駭。
不曉得為什麼，看台上的加油聲消失得無影無蹤。
盧以文的身體跌落地面的聲音非常清晰。
那一瞬間，蕭海威的心頭浮現了他一年前切身體會的感覺。
深不見底的，恐懼。
我想替他們完成願望。
就只是如此而已。
因為我是__________。
創作內容
影劇品評 (2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