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的約定《四十二》

　　冠宇覺得奇怪。他不明白筱真是怎麼了，我試著回頭察看之前所打的對話，卻仍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分明是和平常一樣再普通不過的對話，卻怎麼也想不懂為什麼筱真會突然生氣。

　　訊息旁邊的已讀，代表對方已經有看到，只是回文卻是遲遲沒有下文。

　　也許她在忙，也許正好在人打電話過來。

　　其實本來一開始就沒有約定一定要看到訊息就要立刻回覆，只是因為一直以來都是如此，所以才會感到奇怪，超過三十分鐘仍沒有回覆。

　　冠宇明白不能一直為了筱真的事情就什麼事情也不做，他轉頭望向通往二樓的樓梯，也不見威傑下來的蹤影，可見他仍在被經理教導中。

　　「我先出去買午餐。」

　　冠宇對著一旁的雲翔開口。

　　「嗯，不等威傑了嗎。」

　　「也不知何時結束呀，肚子是等不了人的。」

　　雲翔莞爾笑了笑，站起來，以手勢在門前揮舞，玻璃門立刻ˋ打開。

　　冠宇拿起皮包和手機，離開分行大門，打算去附近隨意買個午餐打發。

　　一步出門外，立刻感受到不同於室內的悶熱氣氛，讓原本沒有特別明顯的食慾更加低落，變得不太想去買便當吃。想到去吃麵或許不錯，下一秒立刻想到上次叫筱真去吃的那家傻瓜乾麵。

　　當到達店裡時，點了乾麵和貢丸湯。

　　在等店裡煮完時，無聊上了一會FB觀看，才發現不久前發生了管線氣爆案。

　　冠宇一方面覺得這個社會怎麼老是會有這麼多事情發生感到無奈，但越是觀看文章，他的新聞變得越來僵硬。

　　雙眼緊緊盯著手裡的螢幕，甚至連店老闆叫他都沒有注意到。

　　當他愰神的把午餐接過去，雙眼仍在新聞裡找尋最新的消息，多少人受傷，多少人死亡他都不管，問題是最重要的人的名字有沒有在上面。

　　他像著了魔的滑手機，就是不想要找到對方的名字，雖然一無所獲卻讓他稍微放下心來。

　　管線氣爆的地點，就是在冠宇住家的那條巷子，而且起因研判是工人施工引起。目前已經有不少人送往醫院急救。

　　可是萬一只是還沒有救出來呢？冠宇立刻撥打筱真的手機，卻一再進入語音信箱。改打家裡的電話也是沒有人接。

　　不安的心情再度擴張。

　　沒事的，沒事的，沒事的，冠宇一再安撫自己，沒事的。

　　可是在回分行的路上，撥打電話始終沒有停過，直到午餐吃完，他才發現剛才竟然已經回到分行並且食完，因為注意力一直都在那未接的電話。

　　試著在LINE裡面留言，在語音信箱留言，可是都沒有任何的反應。

　　難道真的出事，一想到這點，他立刻逼自己別亂想，也許筱真其實是在睡覺，手機剛好在靜音才沒有回。

　　身體不由得顫抖，好想要立刻騎車衝回家，可是這樣不是顯得有些大驚小怪嗎？

　　冠宇繼續在找管線氣爆的新聞，但就像是天不從人願一樣，越不想發生的事情，越會發生。

　　有人在網路上上傳了現場的最新實況照片，很有可能是現場的住戶才拍的到的照片，滿目瘡痍宛和被人丟了數顆的手榴彈。

　　照片中的景色彷彿是另一個國度，不是早上那和平的街道。

　　在觀看一張又一張的照片中時，他看到了筱真來家時當天所帶的小皮箱，以及四散的東西裡，不少都是筱真的東西。

　　也許只是碰巧有人擁有一樣的東西，不一定是她的，只是就像觸電一樣，冠宇覺得自己再也坐不下去，立刻起身衝出門外，他沒有選擇和其他解釋什麼，而是立刻騎上機車趕往新聞中所提到的醫院。

　　為了一個人翹班，這是冠宇從來沒有想過的事情。當他來到醫院，只能焦急的就大門附近找了一個其中醫護人員，問氣管爆炸的傷患都送到哪裡。

　　「請問，妳有沒有看到這個人被送來醫院。」

　　冠宇手忙腳亂的從口袋拿出手機，由於動作太急，一個不小心手機還差點手滑掉到地上，他把螢幕打開了，拉出筱真的照片給對方看。

　　看到對方搖頭時，冠宇內心裡的一顆大石立刻放下。不過，接下來的話讓冠宇的話又再度揪了起來。

　　「剛才送來的人太多了，很多人還在急救，你是他的家屬嗎？那請你先跟我來。」

　　冠宇跟著眼前的醫護人員，穿越人群，看著走道上那些因為沒有病房只能躺在外面病床上的病人感到不忍。

　　他把視線拉回眼前，跟著他的背影行動，雖然不知等會究竟會看到什麼，不過，他已經先在內心預先做最壞的打算。

　　醫護人員把冠宇帶到急診室附近，找人另一位護士小姐問話，冠宇像是排斥似的，維持著若有似無的距離，雖然不至於聽不到對話內容，但也不是聽的十分清楚，大約只能聽到是在問說狀況，人員，還有長相什麼的。

　　約莫沒幾分鐘，冠宇立刻被另一個護士小姐問話。

　　「請問您是黃筱真小姐的家屬嗎。」

　　突如其來的話嚇得讓冠宇一瞬間不知為何，為什麼對方會知道筱真的名字。

　　「不是的，我是他男友。」

　　一瞬間他覺得對方臉上浮出不敢致信的表情，不過，他也不想在意。

　　「醫師正在幫她做緊急手術，錢包也是在幫她處理衣物時找到的。剛才我在錢包上面有看到你的照片，正不知要怎麼連絡家屬時就你就出現了。那你可以幫忙連絡家屬嗎？」

　　「我們以後會結婚……」冠宇呢喃地說。

　　為什麼會吐出這麼一句話，冠宇也想不透，可能是怕被人誤會為什麼不知怎麼連絡筱真的家屬。

　　「那還是請你連絡家屬，醫師正在幫她做緊急手術。但還是需要家屬在這邊簽手術風險同意書。」

　　「我可以簽嗎？」

　　「不可以，請你連絡黃筱真的家屬過來好嗎。」

　　那語氣就像在教訓講不聽的孩子，但冠宇卻不知該怎麼回話，他直到現在才注意到，他沒有特別的注意過筱真的家庭背景狀況，雖然之前有在問他做過網拍的事情，那也僅此於這裡，卻沒有想過再更加的深入，甚至是瞭解父母的狀況。

　　「醫生在哪裡？筱真，我，我孫女，情況怎麼樣了！」忽然身後傳來一道老邁的聲音。

　　冠宇轉過身，看向小跑步過來的老人家。斑白的頭髮，臉上盡是蒼傷的跡痕，身影看起來是如此孱弱，腳步卻是如此堅毅。

　　他跑過醫生前面。喘著口氣，臉上沁著汗水。冠宇心想他是筱真的爺爺還是阿公。

　　「您是黃筱真的爺爺嗎？」

　　「對，請問她怎麼樣了嗎？還好嗎？」

　　「現在醫生正在幫他開刀，請問黃筱真的爸媽等會會過來嗎？」護士小姐說。

　　「不，他們不會來了，有什麼事情和我說就好。」

　　「那現在可以請您簽屬風險同意書嗎？」

　　「好。」老人家沒有先問什麼，心裡是否早已有預感了呢所以才二話不說簽下去呢。

　　「請在這裡簽名。」

　　從護士小姐手中接過筆和紙簽上名字，冠宇注意到他的手指皮膚就條被風乾曬過一樣粗糙，手指指甲間還有些黑色汙漬。

　　老人的名字是陳坤地。

　　「手術…很危險嗎？」冠宇不自覺的插嘴。老人只是看著冠宇。

　　「她的頭部和頸椎受到強烈的撞擊，到院時就已陷入昏迷，目前還在做搶救，可以請你們先在家屬等候室，手術結束時會再通知。」

　　「手術時間要多久。」老人問。

　　「可能要三到四個小時。仍要看傷患的身體狀況。」

　　老人深深吸吐了一口氣，眠著嘴，點著頭，用手掌擦乾額頭上的汗水。

　　冠宇就像退化成原始人一樣腦筋空白，不知該說什麼才好，為什麼要開刀，為什麼頭部和頸部會受到撞擊？滿滿的問號不得而知。最重要的是為什麼那時候筱真會出門。

　　冠宇和老人跟跟在剛才帶領他的醫護人員身後，走到家屬等候室時，裡頭已經有不少人三兩成群坐在一起。

　　冠宇選了一個最裡面的位置坐下，讓身體完整陷入椅背。老人也跟在一旁坐了下來。

　　二人之間沒有說話。冠宇這時才注意到發現雙手一直緊握住手機，畫面打開來還是筱真的照片。

　　受傷？真的受傷了嗎？

　　說不定他只是認錯人了？畢竟這種事情怎麼可能發生，而且這麼剛才就認出是家屬？這種事情不可能的，只是認錯人沒錯。

　　「你就是冠宇嗎？」

　　冠宇一時間反應不過來，為什麼才初次見面對方就知道自己的名字。如果是平常冠宇還會去思考，但如今他光是做出回應就顯得辛苦萬分。

　　「對，我是……您怎麼知道呢。」

　　「筱真最近常常和我說你的事情，所以對你有些印象，只是沒想過原來你本筱真大這麼多，我還以為是他在學校交的男友。」

　　冠宇苦笑。自己三十七歲，筱真十八歲，真的要被人說話…自己也無法反駁。由其對方的父母如果想要保護自己的孩子叫她不要和自己交往都有可能。因為說不定在他們眼裡，筱真的年齡太小還不知道什麼是愛情。

　　只是年齡成長就真的知道什麼是屬於自己的愛情嗎？

　　「嗯，我們交往快一個月了…」

　　有目的在一起，供需關係，這樣都是當初的想法。只是究竟是從何時改變的呢？有些話說不出來。

　　「這段時間，我孫女很高興哦，很久沒見到他這麼高興了。」老人像是緬懷。

　　「我也是，那是我的福氣。」

　　冠宇撥打筱真的電話。

　　只是仍舊沒有人接聽，再一次，再一次，無論幾次還是沒有人接聽。

　　「這件事情…不是你的錯。」老人沒有生氣，沒有把情緒出在冠宇的身上，這點他感到更加的羞愧，自己不值得被這麼說。

　　如果不是自己的自私的想法，他們就不會見面，那就不會有約定，不會在一起，說不定就不會發生現在這件事。

　　為什麼他可以安慰自己，冠宇這時才抬起頭來看著老人。

　　他的表情明明和自己一樣哀傷，這間房間的人哪個不是如此，但老人卻是如此堅強。

　　「我對不起你，對不起筱真的父母…真的…對不起。」

　　老人拍拍他的肩，一再的重複說。這不是你的錯。

　　冠宇從來沒有這麼希望這一切都是玩笑，這真的一點也不好玩啊，如果現在有人拍著他的肩膀說這其實是實境整人秀，雖然生氣他還會比較高興。

　　但現在他什麼也做不了，只能等著手術結束。

　　他低下頭，不想要讓老人注意到自己在哭泣，像個孩子一樣難過扭曲的表情。閉著眼，眼淚仍是止不住一直流出來，沒有哭出聲音，他拼命咬緊牙關，希望再度睜開眼的時候，能發現自己還是在家裡那張床上，只是自己不小心做了個惡夢。

　　然後醒來後再緊張的抱著筱真，讓筱真笑罵自己的愚蠢。

　　但是再度睜開眼，現況依舊。

　　雙手止不住的顫抖。

　　究竟為什麼會這樣，冠宇不曉得，一切早上不都還好好的，怎麼會說變就變沒有任何一點徵兆。

　　看著牆上電視板裡不停跳動的名字，從等待、開刀，結束，不同的階段都有。有病人的名字還有醫師的名字，冠宇愣愣地盯著它好一會兒，才看到黃筱真的名字在開刀中。

　　心臟撲通撲通地跳動著，想要冷靜下來，心思卻跟不上。

　　明明才認識交往一個多月，何時開始筱真在自己的內心佔有這麼多的位置了呢？冠宇反問，不解，再反問，還是不解。

　　這到底是什麼情感，這是愛，還是愧疚？

　　一直以來自己都不知什麼是愛，因為遇上了筱真就知道什麼是愛？如果是自己從來不懂的東西，又要如何確定自己現在是真正的瞭解。

　　冠宇嘴角扭曲，眼淚再度潰堤，為什麼越是思考就越是難過，為什麼會突然就全變色了，是不是自己真的從一開始就做錯了呢，所以才有這種結果，如果一開始就不要認識，就不要打歪主意，是不是一切真的就可以不一樣了呢。

　　冠宇在心中吶喊。

　　但是沒有人可以回他。

　　冠宇把眼淚擦了擦。把臉擦乾。抬起頭來。想要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變得細如蚊聲。

　　「抱歉。」

　　「她這一次看來找到一個不錯的男人。」老人把雙手放在膝蓋上。「筱真他們從小就被父母丟在我這邊長大，從小到大我很少看見他這麼高興過，直到最近她的臉上才多了笑容，就連和他前男友…」老人停了一下，判斷冠宇的表情後又再繼續說道。「…在一起的時候，都沒有像現在這麼高興過。這件事只是眾多不幸的事情之一，我們能做的就是等待和祈禱事情能有好轉，不要把錯都往自己身上攬，這真的不是你的錯，如果我怪你能讓你心情好，讓筱真從病房健康的走出來，那我會做。只是這是不可能的事情，你和我都知道，事情來得突然，都不是能準備的，你有這份心，我替筱真謝謝你，我也謝謝你，這麼在乎我的孫女，他這輩子從小就在被人指指點點的生活中渡過，直到遇上了你。」

　　老人正眼望向冠宇。

　　「從那時起，她像換了一個人一樣，常常和我說著你的事情。所以不要再自責了。」

　　老人說完後，說要去個廁所就暫時離開了位置。

　　冠宇看著老人的背影直到見不到為止，若說外表老人身形就像只要來個大風就會被吹倒，最脆弱的人卻反而是自己。

　　冠宇又再度想起剛才在網路上看到平常生活的巷子如今殘破的模樣，以及想像筱真當時要是走在路上碰上意外時的瞬間，那個畫面越是叫自己不要想像，反而越加清楚，模糊的輪廓也會變得越來越清晰，好像自己真的親眼目睹一樣。

　　手機傳來了震動。冠宇視線聚焦在螢幕上，才發現是經裡打電話過來。這時他才想起來自己什麼話都沒有說就翹班的舉動，想必會引起來他很大的炮轟。

　　「喂。」

　　冠宇先吐了一口氣，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一些後才接起電話。

　　「你跑哪去了啊，客戶在等你欸，你要出門怎麼不先說一下。」

　　「經理對不起，我現在人在醫院。」

　　一聽到醫院，千雨口氣變得稍微不那麼強勢。

　　「身體怎麼了嗎？」

　　「不是的，剛才我在網路上看到有關管線氣爆的新聞，而發生的地點就在我家那邊。所以我才立刻趕過來醫院。」

　　「你爸媽還好嗎？」

　　「啊…嗯……」

　　冠宇這才想起他竟然只顧著筱真，反而忘了父母的事情，這可是非常大的失責。驚訝之於，讓他一時語塞說不話來，這卻讓千雨誤以為冠宇只是在勉強自己別亂想，畢竟如果不是沒事的話，誰會去醫院呢。

　　「客戶等會我會讓家祺來幫忙，如果你有什麼需要幫忙的話再打電話給我，找一天我再去醫院拜訪。」

　　「嗯。謝謝。對了經理，明天我可能也要請假。」

　　「我先幫你用特休，有什麼話我們當面再說。」

　　「嗯，好。」

　　經理掛上電話，冠宇內心一陣惆悵。

　　工作這麼久，是頭一次覺得經理和平常不太一樣，但最不一樣的恐怕還是自己，在這關鍵時刻，整個心全懸在筱真身上，絲毫沒有想到父母有沒有可能也剛好在事發現場，只因為沒有看到他們的東西，並不代表就沒有受到傷害。這點道理自己還是明白的才對，卻犯了這麼不該犯的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