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命是七十歲，死因是病死，我的人生就該這樣平凡無趣地結束才對⋯⋯所以⋯⋯我是不會現在就這樣死掉的。」
即使現在衣領被凶神惡煞的男子揪住，我也仍盡力擠出一絲鎮定的笑容告訴他。
「要說為什麼的話，因為我是普通神的信徒啊。」
語畢，我的身體被以更為強大的力量推向身後的牆上。粗糙的灰色水泥牆幾乎隔著我的衣物就能將我的皮膚刮傷似的，和眼前的攻擊者形成兩面夾攻的狀態。
「開什麼玩笑！」怒吼聲從正面壓迫而來，撼動我的耳膜。
原本揪住我衣領的那隻手改為掐住我的脖子。感受到威脅的我也反射性地用雙手抓住那隻粗壯的手阻止他，無奈我的力氣根本比不上他。幸好他這個舉動應該姑且還勉強算是警告的範疇內——儘管我被壓得差點喘不過氣，卻還不至於在這個節骨眼因此喪命。
但是再這麼下去，可就真的不妙了。
我在掙扎之餘，把目光從眼前的惡霸移向他的後方。
——還有三名同夥的混混在嗎？
即使我從現在的危機中僥倖掙脫，還是會被後面那三個正在看好戲的人抓住的。他們雖然身材不如攻擊我的人般壯碩，但眼神也同樣散發出不好惹的氣息。光是對我這個無辜小市民勒索和對眼前的暴力視而不見⋯⋯更正，是嬉笑地看著一切發生，就知道那些人絕不是什麼善類。
「⋯⋯啊⋯⋯啊⋯⋯」我試著發出了一下聲音。
聲音勉強還發得出，問題是有誰會聽到。
不對，那倒是其次。
雖然狹窄陰暗又不起眼，但這並非是死巷，兩邊都有通往一般較大街道的出口。也就是說，只要經過的人往這裡瞄一眼，還是可以看到一群人正在圍堵加害一名手無寸鐵的高中生的景象，而這也遠比聽到我那微弱的聲音來得實際。
然而真正的重點就是有誰會願意來救我。
不想扯上麻煩，不想讓自己受傷，這才是人之常情。
「咳⋯⋯啊啊⋯⋯少子化的現在，我是作為獨生子出生的⋯⋯父母都還健在，家庭不是太富裕，卻也不是太貧窮。我啊⋯⋯就是這麼普通又平凡地長大的。」
「你到底在說什麼？」對我突如其來的自白，惡霸模樣的攻擊者不由自主皺緊了眉頭。
「成長的速度就和一般的男孩子一樣——」
在動搖的手中，我機械化地吐出有如走馬燈的回憶。
「在同齡的男孩子中，我的身高總是排在中間，一直都是平均數值⋯⋯就連在學校的時候也是，座號也排在中間。成績不上不下的，不值得驕傲⋯⋯卻也不值得丟臉。啊，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畢竟考到的分數正好是平均分嘛⋯⋯不是班上的人氣王，也不是被人遺忘的陰暗鬼，擁有的朋友不多也不少⋯⋯這一生中討厭的事或許不少，但是快樂的事也很多。啊⋯⋯這倒不是指我經歷過了很多事，只因為我既非無所事事之人，也並非冒險者⋯⋯我只是一介普通人而已⋯⋯」
糟糕，身體的力氣已經逐漸流失了。
當初只是很一般地放學，然後一如既往地經過外面的那條街道而已。接著就在街道和這條小巷的接口被這些埋伏的混混們拉進來了，被以暴力威脅勒索。
「我啊⋯⋯曾經想過自己為何如此普通，結果就只能得出自己是被名為普通神的無聊神明擺弄的子民罷了的結論⋯⋯既然如此，那我就乾脆成為普通神的信徒好了⋯⋯哈哈⋯⋯」
全身動彈不得了。
雙手已經無力抵抗。
說真的，一開始我還真的有點吃驚，本以為這種事永遠不會被我碰上。但轉念一想，普通人多多少少還是遭遇些不幸的，所以我只是乖乖地掏出錢包，打算就這麼花錢消災。誰知道他們搜出了我的證件，把我的資料都摸得一清二楚。
在那剎那，我明白了。
那些人打算就這麼啃噬我的一生。
自己普通的生活即將消失。
所以——
我出手反抗了。
為了將自己的人生推回普通的軌道。
為了能夠盡到身為普通神信徒的職責。
其結果就是我被施以更嚴重的暴力對待。
「結果⋯⋯唔⋯⋯」
「你話很多嘛！啊？」即使感覺已經幾乎痲痹了，我也知道緊掐住我脖子的那個人正對我不爽地嘶吼著。
簡直太糟糕了。外面的人就算本來想過來救我，聽到了這般聲音都會為之喪膽吧。話說這位⋯⋯呃⋯⋯強盜該不會真的打算把我殺了吧？嘿嘿，不會吧？那可是要背負殺人罪的。一般來說可是不會冒這個險的。不過我好像把他激怒了，難保他根本不會去考慮後果。
就算當初不去反抗他，我今後的日子也不會好過到哪裏。
實在是⋯⋯兩難嗎？
我的生命還真是無意義啊。明明那麼普通了，明明都將自己的人生奉獻給普通神了，為什麼還會落得這種下場呢？普通神果然是不會來救我的吧？
「⋯⋯至少希望到最後還能毫無遺憾地說一聲『普通神萬歲！』嘛⋯⋯」
「哼，到最後還在胡言亂——」「嘿，聽起來不錯嘛！」
「「「什麼？」」」
由混混們驚訝的聲音組成的多重奏在他們望向那多出來的爽朗聲音來源時響起，抓住我的手也同時鬆開。我癱坐在地上，目光搜尋著救了我一命的那人。
「呦，剛剛的話實在太棒了！這是何等吸引人的人生啊，讓我都想入教了。叫什麼來著？普通神對吧？喂，我也可以入教對吧？」
站在混混們身後，一名身穿黑色西裝打著領帶，提著手提包的年輕男人注意到我在看他，眉飛色舞地向我招呼。
沒錯，看起來完全只是普通的上班族罷了。
但如果只是這樣，在場的人就不會那麼驚訝了。
——那個男人到底是什麼時候來到這裡的？
就算其他人之前的注意力被拉到我這裡，應該也不至於沒有發現有人接近才對。那個男人身上穿的西裝確實不顯眼，但是能夠不動聲色，又完全自然地融入這片灰暗的街景，簡直是不可能的事。
「你是什麼東西？」帶頭的老大眯起眼睛問，握緊的拳頭已蓄勢待發準備下一波的攻擊。
「不是一看就知道嗎？很普通的一個路過的保險業務員啊。」來者則是笑瞇瞇地回答，而且還特地在說「普通」兩個字時加重了語氣。
沒有力氣站起的我只能默默打量那個人。
看起來的確像是「普通路過的保險業務員」沒錯。
只是，在這個狀況下，他也未免——
「普通」得太可疑了。
「喂，你不要多管閒事！」「小心我們連你一起揍！」「明白了就安靜滾去一邊！」
我屏氣以待，準備看那名自稱要加入普通神教的那個人要如何應付已經轉移目標的混混等人。目前的上上之策，不用說，就是直接逃跑。這也代表那些人的注意力將會重新放回我身上。如果是這樣，那我也得找個時機逃跑才行。好，那就趁現在吧。沒錯，這才是最普通的做法。
然而，我做不到。
身為普通人的我，無法停止觀看眼前奇妙的光景。
西裝男人像個小孩般高舉，手舞足蹈地揮動手提包。
「討厭啦，你們在做什麼啦？我可是善良又普通的好市民喔。沒錯，確確實實的普通人！只不過是剛好普通地路過，又很普通地看見這邊發生一起很普通的騷動，所以就很普通地過來看看，然後就連現在也在很普通地在想著普通的脫困的方法啊。」
喂，這根本是在濫用「普通」嘛！
而且居然還真的在每次說「普通」的時候就加重音強調。
要入教也不是這樣入的吧！
「大哥，今天碰到的怎麼都是一群瘋子？」混混當中一名頂著染黃亂髮的男子出聲抱怨。他的同伴也一樣皺著眉頭。
「那就揍到他說不出話來不就好了？」剛剛勒住我脖子的老大不耐煩地回應。「揍完他再來對付這個坐在地上的。」
⋯⋯原來還沒忘記我嗎？
「咦咦咦——那怎麼可以呢？我說普通的前輩啊，就沒有什麼普通的解決方法了嗎？」
面對那名「普通」又奇異的男子對我這個高中生投來的求救，我只是僵硬地搖了搖頭。要是有那種方法的話，我早就刻不容緩地用了，絕對不會等到現在的。再加上，這名男子的出現，讓整個局面變得相當混亂。
「普通地想一下，嗯⋯⋯果然還是要多增加一點普通的幫手吧。」
兩名混混小弟接近那個自稱是保險業務員的人，而那個男人邊看似慌亂的閃躲，邊像之前一樣甩動手提包。就在揮舞著的手提包飛到他頭上的那一瞬間，他的左手迅速開啟了上頭的扣環。
究竟手提箱打開後會出現什麼呢？
文件？鈔票？多餘的西裝？
都不是。
落在他頭上的是一名看似十分普通的小熊布偶。
光滑的黑色眼珠，半圓形的耳朵，微微凸起的熊嘴，咖啡色的絨毛。雖然不知道是不是布做的，但毫無疑問，那的確是一隻小熊布偶。
我與混混們都看傻了眼。
「咳咳⋯⋯這就是普通神的第三位普通信徒，我的夥伴——魯魯卡！太好了，普通前輩，我們的同伴又增加一人了！」
身為一名健全的高中生，我依舊不知所措。
究竟要怎麼做才是普通的反應呢？簡直無法估測。
然而，比起我的反應，更重要的是愣在一旁的混混們與開心地牽著小熊布偶手的那名男人接下來會怎麼做。
「總之⋯⋯包圍他，然後揍就對了。」老大僵硬地伸出食指指向那個人。喂，為什麼老大已經一副自暴自棄的樣子啊？
不過⋯⋯包圍？是為了防止他逃跑嗎？
眼看三名手下小混混即將展開包圍作戰，我也察覺到事情的嚴重性。先假設那個西裝男多少擅長打架，面對這麼多人還是會處於相當的劣勢的。我用盡自己的聲音，對那個男的竭力嘶喊出自己也不認為事到如今還有用的建議：
「快逃啊——！」
「等等等一下啊！」西裝男左手抓著無辜的小熊布偶擋在自己面前。「現在可是很普通的四對三啊！」
哪來的四對三？該不會連那隻布偶也算吧？
——如果是普通人的話，一定會這樣吐槽的。
「那又怎樣？誰管什麼四對三啊？抓住他。」在老大的一聲令下，不懷好意的小混混們再度逼近那人。
「⋯⋯是嗎？」
忽然間，原本還在亢奮狀態的西裝男冷靜下來。
然後，展現業務用的笑容，以一種極度困擾的口吻開始說：
「無法做什麼的話，普通的我和普通的魯魯卡都會很傷腦筋的。」
他將小熊布偶搭在左肩上，筆直向混混們的方向走去。接著還是像之前一樣，在每個「普通」上加重語氣。不，比之前的加重語氣還要更甚。與其說是為了強調普通而強調，不如說是為了強調那個「強調本身」而去強調。
「畢竟我只是一名『普通』的人嘛，就跟魯魯卡一樣『普通』。哎呀，其實魯魯卡應該還要比我『普通』呢。雖然我的樣子看起來很『普通』，但是魯魯卡可是隨處可見的一隻『普通』的玩具熊喔。所以『普通』的魯魯卡是沒有什麼能力的喔。像『普通』的活動啦，『普通』的使用念力啦，『普通』的發射出光線啦，那種只出現在給小孩子看的『普通』動畫裡的能力——」
西裝男咧嘴一笑，眼裏散發出些許狂氣。
「這麼『普通』的魯魯卡怎麼可能會呢？」
他以這一句話劃下句點。
或許這麼說聽起來有點誇張，但是那句話帶來的殺傷力之大，足以震懾在場的所有人。
之前以怪異方式登場的這名西裝男子，在出現之際即以「普通」來介紹自己。在當時理所當然地，現場的其他人都只認為他只是虛張聲勢，因為他絕對不會是只有「普通」那麼簡單而已。
「他只不過是在特意貶低自己罷了」——那時候的我們大概都是這麼想的。
而當時埋下的那粒種子成為了現在的引爆彈。
因為如果他的「普通」代表的是這種意義，那麼反過來想，被他大肆譽為「普通」的魯魯卡不就——
「唔⋯⋯」
老大的眼角微微抽搐，最終還是後退了幾步，甩頭向同夥示意。
「算了，我們走。不必跟那兩個瘋子計較。」
那幾個人邁開腳步，從這灰暗的小巷裡離開，還不忘回頭朝地上不屑地吐了口水。
被遺留的西裝男鬆了一口氣後，又回復成那個看起來隨時都可能手舞足蹈的神情，將舉在前的小熊布偶擁入懷裡。我則是坐著靠在牆上，驚魂未定地思索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嗯？普通前輩，你怎麼還不站起來？我可是很普通地沒有多餘的手來扶你喔。」這個人⋯⋯應該不至於會加害我吧？
「喔，嗯，我自己可以起來。」
從髒亂的地上狼狽爬起時，我的目光始終離不開他手上的小熊布偶和手提包。
「怎麼？就算普通前輩想要普通的手提包和普通的魯魯卡，我也是不會讓給你的喔。」
被發現我在偷看了！
「不是的。」我急忙辯解道。「我只是在想，那些東西真的都只是普通的東西嗎？」
「手提包就算了，你怎麼可以說我可愛的魯魯卡是東西呢？它可是重要的夥伴啊！」
咦？
「是⋯⋯對不起⋯⋯」我居然道歉了。
「哼，看在普通前輩這麼認真道歉的份上，我就原諒前輩了。不過它們真的都很普通啊。如果前輩想要的話，我也不是不能普通地讓前輩碰一下它們。怎麼樣？要普通地摸一下嗎？」
面對興奮起來炫耀手中物品的那人，我沈默不語。
究竟要何時才能返回普通的生活呢？還是我的生活會以此為契機，就此變得不再普通呢？
彷彿看穿了我的心思，西裝男一副不介意的樣子，在我回答前就收回伸出小熊布偶的手，然後蹲下，將它塞回手提包內。
「也對，該是讓普通前輩返回普通生活的時候了。」
那個男人輕鬆地如是說。
「那我們就該普通地就此告別囉。」
上班族打扮的男人俐落地重新站起身，面向混混們離去的反方向，往另一頭的街道走去。然而，我還是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總覺得有什麼東西好像遺漏似的不確定感。普通人的話，會採取這種行動嗎？
「等一下！」我喊住他的背影。「你到底是誰？為什麼要幫我？」
西裝男停下腳步，接著回過頭，露出一絲謎樣的微笑。
「你不是因為沒能被普通神拯救而感到遺憾嗎？」
是這樣沒錯。
那時候的我的內心，確實渴望著拯救。
但如果是這樣的話——
「與其說是信徒，不如說是使徒嗎？」我喃喃對著之前及時趕到我身邊的男人說道。
他只是莞爾一笑。
「就當是這樣吧。我說不定是為了見證普通的奇蹟才會與你相遇的。」
「⋯⋯」
我倆接下來都沒有開口。不知過了多久後，幾乎可說是同時，我與他互別過頭——他望向原本就打算前進的街道，而我則轉向另一頭在被拉進來時原本走著的放學路徑。即使不用互相告知，我們都知道彼此終將邁向通往渴望的未來之路。
亦即——
能向普通神大喊一聲「萬歲」之路！
好幾年前，我在學校考試的作文中寫了個
各方面都很平均的主角的故事
長相普通，人緣普通，成績普通
就連去領成績單的時間也卡在其他同學們時間的中間
這次的普通靈感就承自了那時候的故事
不過就當時的靈感是來自《叫做十七的惡魔》的故事呢
話說最後的部分我突然混進了「使徒」這詞啊
我想總有一天我一定會再把
「說不定我就是為了與你相遇才出生的」
這句話拿來好好利用的
請敬請期待！
創作內容
【Zean】萬歲！普通神的信徒！
Zean（十六夜文藝創作交流區） (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