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話 逃脫
研究員將魔力操作也排入課程，而魔法的測驗及實驗的比重逐漸增加，半年後的現在，N2一天中大半的時間都被這項課程佔去。統計後的數據陳列在研究室的牆上，馬森.斯威葛就站在參議員不遠處的前方，直盯著表單，接著和身旁的研究員交頭接耳。
「這確實是個問題呢。」
「N2的魔法也越來越熟練了。」
「所以…真的要採用那個計劃嗎?」研究員的聲音彷彿出自深谷，帶著一種難言的恐懼，好像光從聲音就能發毛得明白此人靈魂孤自承受的寒霜，意識已經來到非能挽回的狀態，只有那該死的、極度萬惡的狂猛壓力能使人來到這種地步。
不過即使是那麼擔心這件事，馬森為了保命也只能遵從命令。
魔法師的大腦構造不是這種凡人可以理解的，因此會做出被認作瘋狂的行為乃是在所難免。
「當然。」他那答覆的聲音隱約顫抖。
◇
一覺醒來的他，因為夢境是叫人窒息的，比起休憩更輕易的奪去體力及心中的平衡感。所以N2勉為其難地坐了起來，他感覺充滿壓迫感，緩緩按著頭部，好像那裏有一個生理上的發疼點，只要課住那裏就能制止躁意。
N2的睡意瞬間飛散殆盡，不過他沒什麼留念，應該說思考立刻被切換到其他模式。不過這是當然的，因為自從那件事之後，經過長七個月(實質上他也無法判別到底多長)的牢籠，頭一度出現險惡的物質。
N2盯視房間的另一端，那理站著一名身材纖細修長的女性。外表年齡大概大他幾歲，像是二十歲出頭。不過N2儘管有些年齡概念，不過他所受的教育無法告訴他這代表什麼意義。就他來看，這名女子和梅索德不同，比起異物更有種近似同類的氣味。不是真的味覺，而是氛圍，環繞她的空氣都染上這般的色彩。
最引人注目的是帶有清澄流動感的水色瞳孔和長髮，往側邊分開的髮梢露出高突的額頭，五官深邃而帶有魔性。洋溢著會吸盡一切的自信光芒，給人一種深刻而清淡的印象。身著的機甲服突顯身材曲線，黑與白的結合強調那超乎時代的科技能力。雙手、肩膀、腰際、腳跟各裝置和服裝連做一體的銀色輪狀器具。走路時會發出聲響，接近時必乘著清亮的音階，好像在一座宇宙的舞台劇場上，身旁盡是神意飛揚，女子就是這麼不可思議。令人驚奇、然而卻是無法打動N2的人物。
成長在牢籠中的生命從未接觸過外界文化，當然無法了解這種衝擊性。況且若論構造的話自己也是乙太纖維及機械支架做成的。美感層次差異不大，更何況少年從未接受過關於美學涵養的課程。
清純的仙女靠近了他，N2站起來。兩人在六角形的中央相對著，對方這才用那目光直注了來。
「尊姓大名?」
「……N2」吞吞吐吐地回應引她不快的蹙眉，似乎這是個很奇怪的答案般。而果然應證她的臉色，N2這串號碼似乎不適於做為名稱使用。
「那當然是因為太簡陋了啊。」女子語氣輕快隨興，她大概就是那樣的人吧。
那是什麼意思?------就是啊，被人以這串數字稱呼的你，不可能會具有除此外的意義。男童歪歪頭，造訪者如揮去這個話題般搖頭將長髮如水花那樣一甩。N2看得出神。
「妳，的名字?」
「娜爾蒂。」
「…娜…爾蒂……」
女子又道:
「好吧，就別閒話家常了。」
她那帶點厭倦的表情混入振奮的粉脂，嘴形劃出彎月。
「我們------來廝殺吧。」
時間彷彿被這句話拉長了。N2動也不動，不知是在咀嚼其意義或是單純的呆愣，那模樣是遲鈍而僵冷的。不管如何只能遽增娜爾蒂的煩躁。
「說那麼多也沒用吧，我直接、上了唷。」說完後……
崁在掌中上的銀色輪球伴隨嗡嗡聲，凝聚出一顆冰塊。
「?!」
魔法。
以不明原理誕生，實用性甚高的技術。
N2在反應以前就被冰球擊中臉部，在此失去意識。
……
他不曉得昏眩了多久，再次醒來時娜爾蒂的身影消失了。不過臉頰依然作痛，不由得使他擔心起來。那到底是幻覺還是現實?不過生活一如往常，在進行檢定後進行法術訓練，很快地再度入夜。
這個時候，女子從同樣的位置現身。
N2沒察覺對方怎麼入侵牢籠的，縱使她是幽靈也不足驚詫.。
這次，娜爾蒂繼續扔出冰球。完成心理準備的N2一個蹬地就避開。但是妖精的笑容立刻出現在他的面前，擋在其躍起的位置。女子把他狠狠摔向地面，這一撞阻斷意識訊號。
……
第三天N2確信那是現實，輕易就切換心理狀態，也在早晨的練習中多用了幾絲心。娜爾蒂出現時，他就站在斷面角落，並計算好彼此間的距離。同樣的嗡音震響起來，冰球，迴避，格擋，出拳-------不過沒有成功，N2沒有發動魔法的機會，就連腕力都輕易被對方壓了過去。
……
第四次，少年靜心運動全身的魔力迴路。他不在乎是為什麼，女子怎麼闖入他的世界的，而魔法到底是什麼?也不曾對自己的存在感到懷疑。就算梅索德.祿斯卡特的建言依然猶存芥蒂，如今也被拋出理性。秉持絕對的專注，一個安穩清明的意志，N2反覆活化體內的力量，直到娜爾蒂出現時，他立刻就構築術式。他明白的，搶得先機的重要。
這就是魔法戰。
魔法的本質在於用術式改寫現實狀況的情報，隨即引起物理狀態的變動。早一步使用魔法的，就能先一步掌握周圍的量子運動。因此魔法使必須搶得先機，這點就和大多數的戰場一樣，戰士都應爭奪最初的剎那。
沸騰的光芒在周圍劃出弧形，N2能以乙太之「假想物質」進行相似物的設定，並改變對應元素的形貌。不過就在煉造完成前，女子已經一腳踢中其腹部。少年在地上滾了兩圈，幸好他在遭遇打擊的剎那就調整姿勢。
娜爾蒂揮手掃出冰刃，N2有敗戰的自知之明，就算避開了也跟不上下個攻擊。
畢竟人造人的魔法太慢了，完全跟不上娜爾蒂的速度。
因此這是理所當然的結果。
……
N2這回沒用多久時間就回神，他晃著頭，手指搔著那頭帶有無機物光澤的白銀秀髮。
活動著筋骨，明明四周高聳的巨牆設若象徵永夜，一股無可動搖的寂靜和極限，不過她從未感到憂鬱。不知為何被監視的一方，莫名能直覺到，這個時刻沒人。監控室是空無一人的。
N2從女研究員帶來的書籍中翻開保健資訊，開始活動筋骨。
看著書上的人體結構與自己的比例大為相逕時也毫不意外，這麼想想女研究員、還有黑衣男都是那樣的造型。看來只有自己是特異的沒錯，所以才會被關在這裡。梅索德那個夜晚的話到底有何意義?N2完全放空腦海，試著挖出回憶底層的根葉。
這幾天過得很匆忙，記憶顯得是有點難尋。
--------你真的為現在的生活感到滿足嗎?你難道不會好奇在白色面牆外的風景嗎?男人是這麼說的。外部的世界嗎?N2在接收到這個詞彙時確實心中冒出一股不知名的情緒，像是烈火熊熊燃燒。他甚至閉上眼睛就能看到那團照耀內側的鮮明情感。他看到火，那不可抑制的，讓人欣喜而溫暖的激昂，浸身其中的舒適感乃過去未有，和眼下的悠閒日相反。熾熱而危險，吸引著每個男子漢心中的那個冒險者，鳴出響亮的圓舞曲。
N2想到外面去嗎-------
仰頭望著天花板，當然，那裏沒有星星。N2不知道什麼是星星，只認識安逸的「白」------那麼白色的後面又是什麼?一個未知的事物，框架之外只容許想像的空間。N2想到外面去嗎--------他又重複一遍。
空洞的，永久卻彷彿一瞬間的孤獨，或稱為虛無的某種存在撲滅那把火，取代的發出嘆息。雖然只有自己一人，不過自己裏頭好像住著別人。N2由衷地陌生，由衷地膽怯。漸漸的這種規律的人生使他發覺心中抬頭的自由慾望，並為之痛苦。他沉思著，他只能沉思。
因為這裡只有他，設若無盡膨脹的真空中，寧靜又是這麼幽冷，頹然響盪精神裡外，好像自己是中空的，一塊到處都是破綻的網子，從水中撈起，吸滿冰寒而依舊中心空虛。
N2是帶有那絲渴望的，不過自己真的有辦法離開這裡嗎?
他沒自信。
沒受過教導，他怎能明白自信是怎麼回事?縱使能聽到體內的聲音對自己耳語，也不見得能明白那是什麼意思。當然，他不會了解的。
N2的學習力超乎常人，因此也更受無法理解的絕望侵蝕。世上總有著違背邏輯的事物，而那些玩物多半是要靠人生的累積所攫取的。速成的人格無法接收這種觀念，只能當成片面性的學識收藏在腦部的角落。這無疑是人造人的缺陷。
於是他想把勝負寄託在一瞬間的絕招。也就是創造出所謂的必殺技，足以顛覆認知、完全超乎應對極限的招式，在短暫期間中決勝。
立定目標，使N2感覺到心靈那股火炬穩定了些。
他收回眺望純白天花板的目光，加緊握拳的勁道。
◇
「請問您如何評價N2?」
黑暗中。
「您指的是哪方面?」
監控室的主螢幕面前響起從容的對答。
「實力。」
「哦。」
「以專業魔法師的角度，N2能夠成長到什麼地步?」
男人輕笑一聲，低劣的態度符合那套依然隨興的裝扮。
「我覺得這很難說呢。」
「為何?」
「您是害怕他的能力超乎LAQUS的應對範圍嗎?」聽了這句話，丹林士難得表現有些焦慮的表情。
「當然。」他道:「畢竟提出這種計畫的是您，所以我必須針對安全性研究。」
刻意讓人工生命N2產生對外界的嚮往。並藉LAQUS改造人之手促進成長。要是讓狀況失控將會一發不可收拾。
身為負責人的丹林士.班最了解，該存在的異質性。完全人工生產的魔法師，不論魔力迴路及控制器都不太穩定，不過構造比人類更為精確，因此潛能是超越人類魔法使的。梅索德是這項計畫的出資者之一，同時也是麼法領域方面的顧問。按照他的判斷執行應該是沒問題的，不過不知為何丹林士感到有些不妥。
「所長大可放心。現在這個階段『藍冰』絕對足以應付。」
「是嗎……」
「我檢閱過『藍冰』的實績，她的確相當傑出。」
「對了，您有看過N2自主修行的影片嗎?」
「哦?」
「您看了就知道。」丹林士按下撥放鍵。
畫面平視牢籠內，少年站在中間。他展開的術式分別在魔法陣的立體結構及術式表面投影出兩道一模一樣的影子。從那歪七扭八的輪廓看不太出是什麼，兩面半透光的影子透過魔法的開展變成立體狀最後在中心，不是法術中央，嚴格說起來是在整個流程行為的中心合而為一。這個現象無法以常識理解，彷彿是只有N2能透析的作業。梅索德敲了幾下鍵盤，重複撥放並不時暫停、繼續執行檔案。他尖銳的目光一絲不苟的捕捉畫面。而且傳達一種濃重的興味，飄散些許狂氣。
模糊的影子看似結晶體，而且成像的過程完全違反物理法則。術式看似平穩實質上極不穩定。最後投影伴隨磷光相融，任何特效都做不出那種無以倫比的神祕韻味。人會以為那是奇蹟，誤認為心靈會受到洗滌、於是莫名其妙的為這影像感動。
雖然愚昧，不過這份高貴卻是貨真價實。攝服精神的高位意識。它所干預的是魔法之上的情報體嗎?磷光散盡之際，好像發出某種電磁波使得攝像出現雜訊。觀者瞇尖瞳孔，然而很快的，少年伸出手要接住那個物體，可是他失敗了，結晶體突然湧現相斥反應，未知物質在放射輻射之餘膨脹，接著蒸散。隨即，常世墜入乏味的秩序中。
「……」
梅索德難道表現出短暫的沉默，丹林士等待他的反應，不知覺竟恢復立正。
眼前的奇蹟超乎常理，不過是現實，不過某處一定也有理解之人。梅索德的分析一再拖長，計畫負責人就更是將肺被壓迫的難言之苦帶入眼臉。
「我覺得這是不值得說明的事呢。」言外意，縱然解釋了你也不會懂吧。
這種話自然使丹林士感到惱怒，不過他沒讓喉嚨開口。
「總之…處裡的謹慎點就沒問題了。還不用擔心啦。」
「那您個人是怎麼看待呢?」
男人伸手整理亂髮，稍帶片刻才轉回注意力。丹林士令他感到煩躁。他說，用那酷冷的諷刺調子充滿監控室:
「------自然是懷滿期待吶。」
◇
第三十五次的交手，N2能撐過半個小時。娜爾蒂的動作、習慣都漸漸清楚了，因此他能將消耗減低，並提升戰鬥後恢復力。
不過還是存在必須跨越的差距。
……
第四十四次，藉由反覆的修正，N2終於成功使用魔法，他讓對應元素製成的刀刃飛向對方。一方面是誘敵，同時爭取戰略的時間。不過這麼做效果有限。因該說是雙方策略的差別吧，「藍冰」的冷凍魔法形同無死角的障壁，招式失效後就被擊垮了。戰鬥在二十分鐘內結束。……需要更強的破壞力才能穿透，他最後明白這點。
……
第六十二次，兩人剛開始勢均力敵。用對應物質進行更多嘗試，N2提高變化出的武器的耐久度及特性。對於魔力的操作也更為熟練，已經不會像是最初浪費太多力氣而出現破綻。人造人翻身鑽過凍氣，敵人在那等候。不過他先出招，刺出一腳取得先機。趁腳被抓住前趕緊收回，N2提防計策，謹慎維持局面。不過魔力仍是先一步見底，動作僵硬的片刻足夠讓寒霜把他整個人黏在地上，然後被無情的暴力擊昏。
……
第八十九次，戰鬥一開始N2就召喚複數劍刃攻擊，他思考了許多戰術。還透過軍事武器的知識(梅索德夾雜在資料中交給他)做出槍械攻擊。不過依然落敗，部分原因在於他不夠熟悉槍枝，總之戰局延長到一個多小時。
……
第一百一十五次，娜爾蒂開始在戰鬥中交談。起初N2是保持沉默的，可是漸漸的，兩人的戰況逐漸在吶喊中結束。儘管依舊是他遍體麟傷，不過卻總有種內心怦然心動的異樣感。
……
第一百三十一次，不知不覺雙方似乎都熟悉了彼此，N2也從娜爾蒂口中得知許多外界的事情。少年出於好奇詢問女子的身世。而且他不放棄的態度近乎頑固，他不明白自己為何如此激動、這般的忘我。倒是「藍冰」頭一度惱火了。牢籠彷彿被暴風雪摧殘過，N2甚至不清楚自己怎麼倒下的。
……
之後十天則靜悄悄的，研究員安排治療凍傷，而娜爾蒂都沒出現。N2感到有點無聊。
……
第一百四十九次，兩人還是沒有交談，不知為何N2竟然覺得尷尬。他燃燒著自由之心的一切，最後痛苦倒下，不過--------這回N2的攻擊首度擊中對手。
……
第一百五十二次，N2察覺娜爾蒂有哪裡不對勁……魔力控制器在過度操勞下引起強烈不適，疏忽而被捉住的右臂當場結凍。敗北。
……
治療之外，N2被送往開發室，重新針對爐心內的問題進行檢討。他不知失去意識多久，不過醒來後缺陷已經消失。
……
究竟這樣經過了多久?每日反覆的折騰，好像會永無止盡。這個狀況更是加深他心中的某股決意。沒錯，必須堅定，必須強大，必須致勝。
認清自我，掌握未來，N2堅信尾聲即將到來。
然後，第一百五十四次的戰鬥-------
◇
這天她也來了。
「抱歉。」
在開始之前，N2這麼說道。「藍冰」只是皺起眉頭，並未過問細節。
「我感謝妳至今的教導-------」話還沒說完，女子就衝了過來。可是少年依舊老神在在。
「------我得和妳告別了。」
「藍冰」投出冰樁，但是在命中前，接二連三浮現在他周圍的刀刃就將其擋下。刀刃接過攻擊後紛紛氣化，其主人不想浪費能量，用心將一切投在絕招上。
「你在說什麼?」娜爾蒂察覺他有點不對勁。
「難道你以為自己能贏過我了?」
搖頭，然後N2手上出現過去從未見過的武器。
外觀是碩大的黑色鐵柱，不過是融合打擊武器和槍砲威力的混血兒。N2透過至今累積的槍械知識，並結合實作經驗打造的。這回他以對應元素之物理性為前提打造武器。黑曜石色的砲身令娜爾蒂瞪大眼睛。這是N2的得意傑作，她還察覺，將其舉出的剎那，少年的眼神變了。
起初是警戒的，然而當「冰藍」察覺那把武器的目的後頓時僵在原地。
沒錯，少年沒把她放在眼裡。那雙眼神只看得到「那個」而已……令女子不經破音大喊:
「喂------!你……」爆響轟散。
強風壓過身邊，吹亂頭髮。聲音被完全蓋過的娜爾蒂回頭，然後真的僵在原地。
破洞。
研究所的牆上，被開出一個洞口。
「------」
她不知震驚了多久，只是這時N2通過身邊。
「謝謝妳。」共度所有時間的男子的聲音貼鄰耳邊。
他在告別之際說道:
「要是沒有妳的話，我根本無法獲得自由。」
然後。
就從那個缺口躍了出去。
N2不知情這麼做的代價，更不曉得未來會變得如何。
可是他確定著一件事。
那就是不管如何都要戰勝牢籠，為自由而死也在所不惜。
待續/
創作內容
轉生記 第3話
灰海世界觀系列☆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