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笑顏
嗶、嗶、嗶……
川流不息的人潮,逐一通過捷運站的閘門。
一名擁有烏溜中長髮,皮膚白皙,頭戴紅玫瑰髮箍的青年女子,神態倉皇,但步伐踉蹌。她匆忙踏上電扶梯左側,馬不停蹄。
戴紅玫瑰髮箍的女子,神色灰黯慘淡。她的秋波,蕩漾深沉的哀愁。
『妳母親病危了!』
她的耳畔,響徹這項,晴天霹靂。
她,走出捷運站,灰雲密布的穹蒼,映入她的眼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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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黑淒寂的夜晚。
頭戴紅玫瑰髮箍的青年女子,在書房裡翻閱相簿。
她莞爾,瀏覽一張張舊相片。她先是翻至一名皮膚雪白的長髮女孩,與一對年輕夫妻的相片。而後,長髮女孩日漸蛻變為亭亭玉立的短髮少女,而在其身旁的夫婦,開始蒼髮叢生。尤其是妻子,伴隨女孩的成長,身形亦愈漸消瘦,甚至憔悴。
原本面帶微笑的女子,開始眉頭深鎖。
片晌,她不再翻閱相簿──
她凝視,短髮少女與那名憔悴婦女,在月圓之夜,一棵綠葉繁茂的樹蔭下的合影。
她取出那張相片,仔細端詳。目光游移半晌,便聚焦在憔悴婦女臉上,含蓄靦腆的笑顏。
女子嫣然莞爾,她翻向背面,看見纖細娟秀的字樣:
僅記我的身體好轉,因此能再次跟全家人出遊,並看見在半個世紀的歲月中,最大最圓的滿月。
青年女子粲然一笑,瞇上瞳眸。隨後腦海再度映現,其母在那月夜中的笑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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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亮的燈光、潔白的牆壁、淨白的地板。
一名白髮蒼蒼、瘦骨嶙峋的婦女臥躺在純白的病床上,而一名膚色白皙青年女子,在一旁守候。
『媽媽,時間到了,我要走了。現在要一邊念研究所,一邊兼職,真的很忙,可能只能周末才能探望妳了。』
『沒關係,若雪,一直以來都是如此,我也沒放在心上。說起來,我也住院好幾個月了,身體早在過去工作跟養育妳時,就逐漸操壞了……果然對我這個本來身體就不佳的人而言,要一面工作,一面養育孩子,實在是太勉強了……』
若雪母親輕咳一聲。
『是呀,雖然我比較迷糊,但是長大了,也好很多了,不會再讓媽媽這麼掛心了。』
若雪搖頭,秋波閃爍。
『是嗎,雖然現在住院,但妳每次來,我都會觀察妳的一舉一動跟心思。我就發現,還是不能完全放心。其實妳在探病的時候,也時常在想奕翔的事吧。』
若雪心頭一震,面容泛起層層紅暈,回道:
『啊?那個……媽媽怎麼……』
『我都看得出來,你們從大三交往到現在,也越來越親密了。妳應該花不少時間在他身上吧。雖然現在他表現不錯,但跟他相處時還是要謹慎啊。』其母清清喉嚨:
『現在急著離開,為了跟他約會,也是原因的其中之一吧。』
若雪眨動眼眸,答腔:
『啊,被看出來了……不過放心好了,我還是最重視媽媽,只要有空我還是會來探望的,畢竟媽媽主要是因為從小細心照料我,又要工作,才會把身體操壞的。所以,我非常感激媽媽的養育之恩,也最愛媽媽了!』她握住母親的手心。
她的母親,在布滿魚尾紋的面孔上,嘴角微幅上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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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天萬里。
日光灑落,透射一間咖啡廳的窗扉,光影於廳中迤邐。
若雪與一名擁有烏亮茂密黑髮,清澈深邃的眼瞳中,摻雜一絲柔和的美青年對坐。
美青年啜飲一口咖啡後,柔聲道:
『若雪,這個玫瑰髮箍,與妳很相配呢,真的很漂亮。』
『謝謝你,奕翔,你送我的髮箍真的很好看,戴上去後,就有種很浪漫的感覺呢。』若雪瞇眼莞爾。
『確實呢,正因為覺得很適合妳,紅玫瑰又是很浪漫的象徵,因此才會買給妳。』奕翔流露一絲淺笑,柔聲絮語:
『不過,妳的拿鐵還剩下很多呢,是不喜歡嗎?還是有心事?總覺得若雪現在的笑容有些勉強。』
若雪歛起笑顏,放下杯子,以食指頂住下顎,視線朝上回道:
『是呀,又被奕翔看出來了~呵呵。』她續語:
『我剛才想起來,今天是星期天,可能該去探望媽媽了。不知道現在她的病情怎麼樣了……』她思索半晌接問:
『可是,已經答應奕翔待會一起去看美術展覽,這樣一天就沒有了,平日更沒有時間……這樣的話,這星期我就沒辦法去探望她了,該怎麼辦才好呢……』她目光飄移,陷入尋思。
『……要是病情明顯惡化的話,醫院一定會通知的。而且這樣煩惱,也沒有助益。別太擔心,這沒什麼好煩惱的。』奕翔語調淡然。
『真的嗎?她可是我的媽媽啊,就算病情沒有惡化,沒有好轉的話,我也會擔心的……』
『真的別擔心,我也遇過這種事情,即便沒有特別去關心,病仍舊自然治癒了。而且除了家人外,也還有很多重要的事物,若為了家人而犧牲自己生活的樂趣,實在不是很值得啊。』
若雪赫然,先是滿腹疑惑地凝視奕翔,隨後俯視深棕色的拿鐵表面,啞口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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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清朗,幾抹雲影,於穹際徘徊。
鈴──
手機驟響,腳步聲接踵而至。
『喂?』若雪接起手機後,默然片晌,微蹙眉宇:
『這個……可能不行耶,我已經答應今天一定要去探望媽媽了,我已經有兩個星期沒去探病了呀……下次再跟你一起去好不好,奕翔?』
『沒關係,若雪說過她的病情已經好轉了,這不會花很多時間,晚點再去探望她吧。』
『可是,這次真的不行呀。真的很抱歉,我已經為了配合奕翔,而沒去探望媽媽好幾次了。下次一定會陪奕翔去的!』若雪睜大瞳眸,猛力頷首。
『妳確定嗎?要想清楚喔,錯過這次機會,是很可惜的。我相信若雪一定很喜歡這項活動。』奕翔的聲調,溫和平穩,而缺乏起伏。
『奕翔……』若雪俯首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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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周後)
斜暉映照,都城街道,綴閃金光。
若雪依舊戴著紅玫瑰髮箍,與奕翔並肩而行。
鈴──
若雪伸進外套口袋,掏出手機。
鈴──鈴……
若雪連忙將手機放在耳畔──
『喂?』
須臾,若雪白皙的容顏,頓時花容失色──
『啊?真……真的嗎?媽媽她……病危了?』
在一旁的奕翔眨眼,但眼神依舊平和沉靜。
若雪掛斷手機,煞是惶恐,望向奕翔,嗓音抖顫:
『不好意思,奕翔,醫院通知我媽媽病危了!要馬上去探望她!今天的約會就……真的很對不起!』
她雙手合十致歉,旋即轉身拔腿狂奔。
『等一下,若雪!請解釋清楚一點──』
若雪聽若罔聞。晃眼間,她的背影,已沒入街角。
奕翔一頭霧水。片晌,他低喃:
『真奇怪,她就這麼重視母親嗎,我實在不能理解……』
他仰望蒼穹,遙見一抹雲影,逐漸遮蔽西沉的斜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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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蒼涼寂寥。僅有幾點寒星,兀自閃耀。
若雪神色黯淡落寞,佇足於晦暗的樹影下,但她的紅玫瑰髮箍,卻不復再。
此際,當年短髮少女與憔悴婦女,在月圓之夜,一棵綠葉繁茂的樹蔭下的合照,與此際的光景重疊了──
而那名憔悴婦女──她的母親,含蓄靦腆的笑顏,於她的腦海浮現,且漸次清晰。
登時,那張相片背面的語句在度湧上心頭:
僅記我的身體好轉,因此能再次跟全家人出遊,並看見在半個世紀的歲月中,最大最圓的滿月。
若雪的眉頭一揪,抿緊唇畔。
『我非常感激媽媽的養育之恩,也最愛媽媽了!』
她的腦際,再度迴響當初在醫院的那番話語。隨後她眼眉緊蹙、緊握拳頭、唇瓣顫慄。
『最愛媽媽了、最愛媽媽了……』
那番話語,不斷來回播放,一言一字,皆化為尖刀利刃,一把一把,刺進她的心坎……
『……雖然現在他表現不錯,但跟他相處時還是要謹慎啊。』
母親的叮嚀,聲猶在耳。
『……若為了家人而犧牲自己生活的樂趣,實在不是很值得啊。』
那名美青年的話語,亦化為利刃,貫穿她的心胸。她頓時憶起,在空蕩無人的家中,將紅玫瑰髮箍奮力一扔的情景。
「媽媽,我當時因為太在乎他,而……明明我其實……」
中長髮女青年,潸然淚下,雙膝跪地……
『最愛媽媽了……』
那番話,持續在若雪的耳畔,迴盪響徹。她的心坎,已千刀萬剮……
倏地,風聲蕭颯,樹影飄搖,持續不止。
若雪舉首,淚眼矇矓中,隱見月影,虧缺了一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