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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w2】ch2-11 不願再次經歷的美好回憶

作者:InDer│2014-07-31 04:16:00│巴幣:0│人氣:253



  我手捏著劍柄,佇立在強勁的晚風吹襲不止的道路上,就算目標明確,但我心中還是十分地忐忑。要是那些可怕的推論沒錯,那現在這座小鎮的外頭肯定到處都是怪物,而且很可能都是比雙頭巨人還要兇猛的怪物,而現在只有我──只有我一個人,一個人得去面對牠們全部。

  我腦海中又浮現出那個被砸扁的鷹身人,血肉糊爛的樣子。
  
  「呼!冷靜,戴門。」我拍拍自己的臉說道:「這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去郊遊而已,沒錯,只是出去外面一趟……」

  被砸扁。

  「沒什麼大不……」

  被砸成肉醬。

  「我……」

  「戴門!」

  我握著劍的手被嚇得彈了開來,直至再次慌忙地抓好了差點滑出去劍柄,才忿忿的轉過頭去看了看聲音的主人究竟是那個沒長眼的傢伙,居然在晚上的時候從別人被後大喊?是想嚇死誰啊。

  「戴門!」薩瑪氣喘吁吁的追了上來,他看去就像是快吐了一樣:「你怎麼什麼都不說就拿著劍跑出去了?你該不會想幹什麼傻事吧?」

  這其實只說對了一半,我是本來想打算去做傻事,但我現在已經有點想……

  不對,我居然想逃跑?難道我剛才的那些懊惱和痛徹心扉的感受都只是個玩笑嗎?我真的要這樣待在那裡頭坐以待斃嗎?

  要不是在那時候,我一點忙都幫不上……

  「我……我要去追商隊的那些人。」我重新捏緊了拳頭,和身側掛著的劍──大哥的遺物。

  「什麼?」薩瑪一臉不可置信的樣子說:「但這個小鎮現在周圍通通都是怪物啊!」

  「我知道,但是我不想再這樣,什麼都不做下去了。小菲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後一個稱得上是親人的人……就算不一定有用,我至少也要努力過……」我在說什麼呢?我甩甩頭,換上了堅定的眼神:「一定會有用的!」

  薩瑪眼中閃過一絲猶豫,但他還是用力的咬了口牙,深吁了一口氣。

  「唉!好!你等我,我馬上回來,我跟你一起去。」

  薩瑪不久後就依照約定,匆匆忙忙地跑了回來。他的左腕上掛著一面小圓盾,右手上還拿著一把你不會想被它砸到的釘頭槌,他甚至還把我的背包給背了過來。

  「呼阿……你、你也太著急了吧?雖然我不認為他們能走得這麼遠,但……但是阿……呃,抱歉讓我喘一下……呼……我說道那了?喔,我們有可能有將近一兩天的時間會回不來,所以至少要帶著背包,不然到時候沒有補給,會連追的力氣都沒有了。」薩瑪喘著氣,放下了我的那個背包,從這個體積看來,應該是有先把一些不是很重要的東西給挑了出來,所以看起來有點癟癟的。

  「呼……不過,我比較擔心的是,我們可能會受……」

  「就算會受傷!就算……」

  我頓了頓,因為就連我自己都被我那有些過大得嗓門給嚇了一大跳

  在夜晚無人的大路上喊叫著,那聲音就像是被無形的擴音器給無限放大了一般,回音不斷地在空敞的大路上迴盪著,像是隻被困住的鳥兒般。我深吸了一口氣冷靜了會後,才接過了背包,一肩將它頂到了肩上扛著。

  「戴門?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但……」

  「就算可能回不來,我也必須去做。」我堅定地看著薩瑪說:「一直以來我接受了大家太多的幫助了,現在,是該換我來做點什麼了。」

  「……你是元素使,你應該很明白,就算是守護者的靈氣,這世界上也沒有任何可以讓足以致命的傷口立刻復原的法術,所以,我的意思是說,有可能會受傷,但我們要盡量避免去受傷,拿了你要的東西後我們就快點回來,好嗎?這麼激動幹嘛啊?嚇死我了。」薩瑪對我白了一眼。

  「當然!」我笑著,一邊向著薩瑪探出了拳頭:「要是我死了,我大概會被我爸罵到臭頭吧?」

  薩瑪愣了一下,也笑著伸出了拳頭和我互擊了一下:「不會輕易地去送死,對吧?」

  「對,說什麼要是回不來的,我一定會回來的!我們會趕上吃早餐的時間對吧?」

  「好,那我們快走吧,地圖在我這。」薩瑪連話都還沒說完就擺起雙腿跑了起來,我雖然慢了幾步,但還是充滿幹勁的用一隻手撥開了迎面吹來的山風,跟著薩瑪的腳步向前衝了出去。

  「一定會回來的!」

  「沒錯!我們定會回來的!」

  「喂!前面的人,放下武器!」

  我差點翻了一個觔斗栽在地上──我幾乎就要聽到我的腳踝扭斷的聲音了。我踉蹌的跌了兩步後定神一看,只見一位手拿火把的警備隊員一邊緊張的抽出了劍,一邊朝我們走來。

  「放下武器!在午夜還拿著武器在大街上遊蕩,有何意圖?快說!」

  「不,我們……」

  「窩悶資四油雞四要搬。」薩瑪一邊彎著腰一邊摀著他的鼻子走了過來。

  「你說什麼?」
  「你說什麼?」

  薩瑪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望著我們兩個,那位警備隊員看到我們兩個這副蠢樣子後也提不起什麼戒心來了。他臉上掛起了不知道該不該對我們表達善意的笑容,一邊猶豫著要不要把劍給收回去。

  「我是羅蘭上等兵,負責這個時間段的東區巡邏工作,你們半夜手持武器鬼鬼祟祟的,居心叵測,我,克萊浦警備隊第二小隊隊長,現在以戰時宵禁條款將你們拘--你需不需要去看一下醫生?」

  「嗚哞素。」薩瑪捏著他的鼻子說道。

  「唉,算了,但至少說明一下你們這麼晚在街上拿著武器遊蕩的理由吧?否則我可不能夠放你們走。」羅蘭隊長從胸前掏出了一本小冊子和鋼筆,開始刷刷地寫起了東西來。

  「我們要從東門出去這個小鎮。」

  「嗯,半夜遭遇武裝份子兩名,意圖從東門闖--你剛說啥?」

  「我們要從東門出去這個小鎮。」

  「你瘋了嗎?你們該不會真的是幹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才願意挺著這種風險半夜偷溜出去吧?」羅蘭隊長緊張的重新把劍抽了出來,但他歪著頭想了想,又把劍給插了回去。

  「不對,東邊根本就沒有門,你們要走也是走北邊才對。」羅蘭隊長臉上的表情又複雜了起來,「不對,怎麼看都不像,你們兩個這副樣子看起來太蠢了,不像是什麼窮凶惡極之徒。」羅蘭隊長鬆開了眉頭,用了很平淡的語氣為我們兩個下了一個糟糕的註解。

  「呃,謝謝,但我們真的有急事得出去,請您相信我們,我們會為自己的生命安全附上責任的。」我剛剛竟然有想繼續和這位警備隊長繼續順著話題聊下去的慾望,幸好這件事情實在是重大到讓我不得不無視,不然換做是出去買條麵包這種的話,我可能就會和這位警備隊長一直胡扯到早上了。

  「有急到會死人?」

  我肯定的點了點頭:「是的。」

  羅蘭隊長臉色立刻沉了下來,他在思考的時候會把嘴吧弄得嘖嘖作響,不過他很快就停下了他忙碌的下顎來做了決定。他重新拿出了紙筆開始寫著一些東西。

  「嘖嘖,好吧,你們拿著這個就可以直接出去了。」他俐落的在上頭簽了個名後,將那張紙條遞了過來:「我不知道你們到底知道不知道現在外面的情況多麼險峻,但這其實跟我沒什麼關係,瘋子我看多了,但你們肯定是最瘋狂的那兩個,不然就是最無知的那兩個,我其實也不想說什麼慰留的話,只能祝你們平安了。」

  「謝謝你。」我一手接過了那張通行證,向雙手扠著腰的羅蘭隊長行了個熾天使的軍禮。

  「不會,願巴薩澤保佑你們,要是你們能活著回來,就好好謝謝祂吧。」



  就在我和薩瑪一頭鑽進了森林的之後,我們才想到,在森林滿天的枝葉遮掩下,月光根本就照不下來,可是名副其實的黑夜,所以就算有地圖和羅盤,也無法在看不清楚的情況下使用。而對於不是專精火系元素法術的我,要在這種潮濕的地方點起足以照明又持久的火來,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試試看那個好了。」

  薩瑪一邊把地圖和羅盤交給了我,一邊往後站了些,他用力地瞇起了眼睛,惡狠狠地盯著自己的手掌瞧。

  不得不說,這實在是非常愚蠢又惹人發笑的動作,但當我正想噗嗤一聲笑出來的同時,薩瑪的手掌心突然閃了一下。

  「什麼東……哇啊!」

  轟的一聲,薩瑪的掌心突然爆出了一團足足有三個人之高的藍色火焰,樹叢裡頭正在假寐的鳥兒們都嚇得一邊嘎嘎的亂叫,一邊胡亂的拍著翅膀逃走了,只留下了一搓搓飄落的羽毛和樹葉。

  薩瑪的眉頭深鎖著,但看起來一點都沒有令人肅然起敬的感覺,他的臉脹得像是便秘了一整個禮拜的豬肝色。沒多久,薩瑪突然長吐了口氣,那團火焰就像是被高速飛來的小石子給打破的紙張,從中間爆散了開來,就這樣消失的無影無蹤。

  「呼、呼,看來我,好像還不、不太行……呃!振作!」薩瑪拍了拍自己的臉頰,一臉很疲倦的表情看了過來。

  「這是……靈魂之火嗎?」

  「是,不過這種高級的技術我還沒掌握完全,唉,有些蠢事還真是做了之後才知道自己的蠢,我居然會想拿它來當作火把來照明?」薩瑪呵呵地傻笑了起來。我聳聳肩,把地圖收進大衣的內袋中,伸過手去將他給拉起來。

  「先稍微回個頭吧,趁我們還沒迷路之前。」薩瑪往我們過來的方向指了指:「小鎮的附近我記得有個山丘,至少要先確定了方位才能在森林裡頭走路吧?急了反而誤事,在森林迷路是很可怕的一件事情。」

  「嗯。」望著這片黑壓壓的森林,我深有同感地道:「你說得沒……」

  颼──

  我感覺到了一股由尾椎直竄上腦門的寒意,我回頭看了看,望向森林的深處。

  「什麼東西……」

  薩瑪直接將手往後一伸,看也不看地拍拍我的肩膀說:

  「走吧。」

  因為我們及早就發現了這個問題,所以要從才剛跨進去沒多久的森林裡頭出來還算是相當容易。我們很有默契的把目標選定在同一座山丘上,不需要呼喊,我們就可以互相在對方即將腳滑,準備漂亮地從山坡上一路滾下去的時候及時拉上對方一把,雖然有點笨拙,但還是勉勉強強的爬到了夠高的地方,足以勉強俯瞰整片森林的地方。

  「看到了嗎?那棵樹。」

  「喔,你說那一棵樹啊?是不就只是……天啊!這未免也太大了吧?」

  那是一棵很巨大的樹──沒錯,很巨大,巨大到讓我有點詞窮。要是想該怎麼去形容的話,就像是一群身高差不多的小孩子之間突然站了一位身材高大,背肌結實的壯漢進去一樣,要是突然有個這麼高大的壯漢在孩子群中出現,膽小的孩子們大概都會很自覺地向外站開來。而這片森林的情況也是一樣,以那棵樹為中心,周遭只有寥寥幾棵比較勇敢的樹敢稍微的靠近那棵大得不像話的巨樹生長著,所以周圍都空盪盪的,遠遠就能看見那邊有一塊環狀的空地……但從這角度也只能看見這些而已。
 
  「如果我是一個逼不得已要在森林裡頭過夜的人,我就會選擇在那邊紮營,雖然那裏會讓自己暴露出來,但如果有敵人,他們同樣也會暴露出來,只要確保有優勢武力,這樣就可以完全確保不會遭到偷襲。」薩瑪指著那片圍繞著巨樹的空地說著。但他突然愣了愣,然後傻笑了起來:「書上看來的……」

  「雖然我也不懂,但這樣說起來好像挺有道理的。」我小心地在那張地圖上一棵大樹的位置做了個記號,然後在我們的這個山丘上再做了一個記號。

  「咦?」薩瑪突然驚叫出聲──這通常不會是好事。

  「怎麼了?」

  「羅盤壞了。」

  「什麼!」我慌忙地把臉湊了過去,只見那個羅盤指針就像是發了瘋似的在錶面下亂跳著。

  「奇怪,我出來之前還特地檢查過了一下,怎麼一進那個森林之後就變成這樣?」薩瑪懊惱的用手指捲起了自己那頭染過的紅髮。

  「那我們這下要怎麼在森林裡頭走路阿?」

  「可惡。」薩瑪咬牙說著:「這樣就只能找別的東西替代了。但在這樣黑暗的森林裡頭實在是沒有什麼東西可以辨別方位……這樣不管有沒有地圖都沒有什麼差別了,唉!真可惡,這不就代表我們幾乎是等於空手出來嗎?」薩瑪開始使勁搔著腦袋,就好像他這樣搔著搔著,腦袋裡頭就會蹦出什麼好主意一樣。

  「我聽說一些人會用小刀在經過的樹上刻下印記來做為他們路過的證明……」

  「不行,」薩瑪這時候倒是毫不猶豫的就回絕我了,這讓我覺得有點氣餒,但還是靜靜的聽著他講完理由,「太暗了,除非你把樹整個剝了一層皮可能才會看得清楚吧?要是這樣的話,你覺得要走多久才會追得上那些商隊呢?當然這方法可行,但我們現在是需要快速地跟上商隊的辦法吧?」

  「呃,那怎麼辦?」又來了,我又只能慢慢地等待著別人解決問題,到頭來還是沒什麼變嘛?我喪氣的踢了一下小石子,一時之間好像還真的想不出什麼方法了。

  一時之間,就好像有團又黑又濃的烏雲籠罩在我們頭頂上,既沉重,又潮濕的令人無法思考。

  「嘖,其實只要運用一點想像力,倒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薩瑪說著,一邊放下了他的背包,在裡頭拼命翻弄著,過了一陣子翻出了一瓶看不出來盛著什麼的小玻璃瓶和一塊破布。

  「你聽過一個故事嗎?一對小兄妹被養不起他們的父母丟到了山上,只留了一塊麵包……」

  「什麼?童書嗎?嗯……以我這個年紀來說的話,我是不常看那種東西的。」

  「就別調侃我了吧……總之,我現在要做差不多的事情,只是用的東西不太一樣罷了。」薩瑪聳聳肩,把那瓶東西給打了開來說:「你看。」

  薩瑪把那管東西用破布輕輕沾了一點起來,然後迅速的把那管東西給重新塞好,但由於只有月光的照耀,實在是看不太出來是什麼東西,只能大概看得出來是一種透明無色的液體。
 
  「這是什麼東……咦?」

  我連話都還來不及問完,那塊布沾溼了的一角就漸漸起了變化,尤其是在夜裡,那快布上所產生的神奇變化更是明顯。

  那塊布被沾溼的部分慢慢地流瀉出了青白色的光亮,雖然並不能和燭光相比,但是這種東西就像是盞夜裡的小燈,也真是夠令人注目的了。

  我突然理解似的拍了一下手說:「用這個來指路,對吧!」

  「恩,雖然我也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來的,不過,商人家的優點就是世界上要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都有──這好像是不知道從什麼怪物身上萃取出來的東西,原料很噁心,滑滑黏黏的,我本來是想把這稀奇的東西帶在身上,應急的時候可以拿出來看能不能賣個好價錢,所以只拿了幾管出來,量不是很多。」薩馬秀了一下他的背包側袋,果然還躺著幾根和他手上一樣的管子。

  薩瑪把他的釘頭槌掛回腰上之後,抽出了一把小刀,露出了對自己的計劃十分滿意的笑容:「待會我們只要把樹皮給敲開,然後抹一點這些東西上去,只是單純的在樹皮上抹上應該是不好讓這東西附著上去,不過有了這些東西,我們的記號在夜裡就會變成很明顯的路標了,哈,要迷路都難啊。」

  「真有你的!我還以為你只是個……當我沒問。」

  「呿──快走吧,你該不會想等到早上吧?」

  「好!快走吧!」

  我的的身體頓時又充滿活力支持著我打起了精神。我深吸了一口氣,便跟著薩瑪一起順著那鋪著一層月光的山坡滑了下去。



  「好了,我做好記號了。」

  薩瑪反手敲了一塊樹皮下來,然後在露出來的樹幹上抹了薄薄一層發光藥劑。

  不用幾秒鐘,那一小片露出裡面木頭紋理的樹幹就發出了青白色的螢光。在夜裡,就像是樹木從傷口之中流洩出著發著光的血液一樣。薩瑪滿意的點了點頭,朝著我手指著的方向繼續向前進。

  這個發光的路標充其量只是提供我們回去的路而已,但要是想前進,還得依靠別的方法辨認方向才行,而我們選擇的則是一項千萬年以來就流傳著的一項古老技術──直直向前走。一個人在另外一個人回頭在樹上刻記號的時候死盯著我們前進的方向走,才不會迷失了方向,在沒有羅盤的幫助下,只能用這最直接單純的辦法了。

  當然,人的好奇心可是會誤大事的,而且是經常,我總是會忍不住地想回頭。於是我就在我忍不住想回頭的時候,把劍直直指著剛才面對的方向然後放在地上,再轉過頭去滿足我那小小的好奇心,這才勉勉強強避免了我們在森林裡頭迷路的慘劇──或許吧?

  我確定好方位後,回頭看了一下我們踏出的那條小路。青白色的光芒由遠到近串聯成一條閃亮比直的銀線,像是一條發著青白色光芒的大蛇、落到地上的銀河,在夜裡淡淡的散發著光芒。薩瑪這時候扔掉了手中的瓶子,再從側袋抽出了一管玻璃瓶。

  「這是最後一瓶了,得省著用。」薩瑪搖了搖手中的瓶子。

  「走吧。」我回頭看了一下劍指著的方位,然後才重新把劍撿起來,繼續往前走。

  深夜裡,枝葉茂密的森林,就連象徵夜晚的月光都透不大近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錯縱排列的樹幹,總是會令人忍不住想起一些恐怖的傳說,就好像每一根樹幹後頭都躲著一個含冤而死的靈魂,正用空洞的、血淋淋的雙眼怨恨的望著你,將你錯看為數百年前逼得他走上絕路的那個仇人。

  我不禁打了個冷顫。

  要是菲爾的話,她大概會說這是一個寧靜清爽的夜晚吧?她只要是對這種帶有迷信成分的東西通常都是拒而遠之的的,就連六真神中戰士的守護者巴薩澤都不在她『必須虔誠信奉』的名單裡頭。

  她就是這麼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女孩,而她的勇敢也強烈地足以感染他人,只要在她身邊,就連怯懦如我的人都會勇敢起來──好比說衝向夏恩摩的那個那地獄般的戰場。但這麼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女孩,卻在一次被我拋在夏恩摩平原那杳無人煙的小山丘上時,哇哇大哭了起來。

  「嘻。」
  「喂,別在晚上的森林裡頭傻笑阿,想嚇死誰啊?」
  「喔,哈哈,抱歉阿。」

  整片森林就像是個巨大的共鳴箱一樣,我的笑聲也隨著回音在午夜的樹梢間不停地穿梭著。我在向薩瑪道了歉之後,繼續提著那絲未完的笑意跨出了步伐。想到這件小祕密,頓時讓我剛才的恐懼感消退了許多,心中甚至帶著一股輕鬆愉悅的笑容,就好像我們真的只是來交由的一樣──我好像稍微有點借到了菲爾天不怕地不怕的膽子了。

  看來她那股勇敢,就算人不在這裡也能靠著思念傳染到我,這不過就只是一片寧靜的在夜晚中沉睡的森林不是嗎?

  「薩瑪。」
  「嗯?什麼事?」

  我悄悄地捏緊了劍柄說:「你不覺得有點安靜過頭了嗎?」

  我立刻就聽到了薩瑪解下武器的聲音。薩瑪把背靠了過來,我沒有回頭去看他,但他現在肯定是正緊張的拿著盾牌四處張望著吧?因為我現在也是緊張得手心都出滿了汗。

  仔細想想就知道了,這好歹也是一座森林,是生機蓬勃之地,至少樹梢上該會有些蟲鳴鳥叫的聲音,或是一些夜行動物的腳步聲才對吧?而且,不是說這附近的森林最近湧出了大量的怪物嗎?怎麼我們就這樣溜進來連半個影子都沒瞧見?退個一萬步來說好了,這裡和克萊浦小鎮並沒有差得很遠阿,怎麼那邊狂亂吹著的風,好像到這裡就完全停止了呢?就連風吹動樹葉的沙沙聲都沒有,是完全安靜的死寂。

  此刻的森林突然感覺變得十分巨大空洞,我的耳裡開始發出了陣陣的翁鳴聲。

  沙沙──

  我也顧不得什麼方位了,劍尖就往聲音發出的地方探了過去,薩瑪也是一樣,手中的小圓盾就這樣橫在身前,對著和我一樣的方向──那沙沙聲所發出聲音的方向。

  我不由得背脊升起了一股涼意。

  「你聽到了?」
  「聽到了。」
  「你看得到嗎?」
  「看不到。」

  沙沙──

  「那、那、那、那裡是不是有東西?」
  「有、有、有嗎?」
  「我也不太確、確定。」
  「好、好、好像有、有黑影。」
  「你、你、你、你看錯、錯了吧?」

  沙沙──沙沙──

  眼前,有一小塊區域好像突然亮了起來,從遠方看過去,就像是在空中飄著六顆流洩著青白色光芒的珠子。由於實在是太黑了,我也看不太清楚那個東西的身體到底是由甚麼構成的……但我的本能告訴我,這種看起來就陰森森,散發著邪氣的東西,肯定不會是什麼好東西。

  但是薩瑪的盾卻放下來了。

  「這是死靈法師的暗影僕從。」
  「死靈法師?」
  「那些光芒是它的眼睛。」
  「什麼?」

  薩瑪沒有回答我的問題,直接舉起了手揮舞著。

  「嘿!請問是旅行者嗎?還是黑獅商隊的人?」

  那坨散發著綠光的東西沒有回應我們,我手中的劍握得更緊了。

  薩瑪還不死心的喊著:「嘿!」

  那坨東西好像終於接收到薩瑪了的呼喚一樣,那六顆大大的眼珠倏地轉了個方向,便朝著我們這裡慢慢地飄了過來。

  「欸。」我用手肘戳了戳薩瑪:「我不太喜歡這東西。」

  「沒事的,有這種暗影僕從在的地方身為死靈法師的召喚者應該也不會離得太遠,可能是現在太黑了,他藉著暗影僕從的帶領跟過來吧?」薩瑪應該是把他的釘頭槌收了回去,我聽到了扣子扣上的聲音。

  「呃,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但你沒發現完全沒有腳步聲嗎?」

  扣!

  薩瑪立刻重新解開了釘頭槌的釦子,他把武器和盾牌橫在面前,我和他緊緊地背對背貼著,我可以感受到從他那裏傳來的顫抖。

  「喂喂喂!請、請別用這種小把戲嚇人啊!」

  「別、別說了!你那裡有看、看到人啊?」

  此時,一抹月光忽然穿過了樹葉間的縫隙灑落了下來。但那坨黑影就像是把月光給吞噬了一樣,完全看不見裡面有什麼,就像個黑色的無底洞一樣。

  「不、不可能的,怎、怎麼可能會、會有暗影僕、僕從不用經過死、死靈法師的召、召喚自己出現在世界上的!」

  「那、那、那、那麼你說那是什麼?」

  我指著那個違反重力法則飄浮在空中的黑色雲霧,它那六顆閃爍著幽光的眼睛離我們越來越近了,我感覺到在我們第一次離開森林時那股直竄背脊的涼意正席捲而來──不是錯覺!我可以感覺到周圍的溫度真的在快速的下降!

  「薩、薩、薩、薩瑪,這、這、這東西能、能用劍砍、砍嗎?」

  忽然,薩瑪不再顫抖了,他恍然大悟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說:「啊哈!是阿!既然是殺得死的東西,就就用不著害怕了!」他握了握他的釘頭槌,開始上下晃著手。

  「可是你知道它的弱點在那裡嗎?」

  「呃……」薩瑪愣了一下,整個戰鬥架式都垮了一邊。但他重新一踏,甩了甩頭扯著嗓子大喊著:「哎呀!隨便試試看吧!反正知道是打得敗的敵人!」

  薩瑪伸出了那隻握著圓盾的手,一股微微的藍光泛出,很快的凝結成一顆藍色的小槌子,薩瑪的手一甩,那個帶著藍色靈氣的槌子就這樣飛射了出去。

  澎!

  「咦?怎麼會這樣?」

  那柄靈魂之槌就這樣沒入了那個暗影僕從的身軀裡頭,就像是丟入了一潭黑水之中,但卻連一點漣漪都沒有激起。那團黑色的物體只是躊躇了一下,便加速往這裡飄了過來。

  「喂喂喂!換你試試!換你試試!」薩瑪一邊大喊著,一邊拋出了另一發飛錘,但就和上一把飛錘的命運一樣,它直接穿入了那隻暗影僕從的身軀,然後就隱沒在裡頭。

  我冒了滴冷汗,我最擅長的其實是輔助性法術,我的攻擊性法術可是都拿了不及格的分數啊!但是現在這種情況我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森林裡頭的水氣其實還滿充足的,雖然我最擅長的是風元素法術,但在好的環境下施法,比起擅長什麼法術更重要,我招手喚出了三根看起來十分銳利的冰錐,一抬手就直接灑了過去。

  那三根細長的冰錐迅速的射了出去,在空中劃出了微微的弧度,精準無誤的刺入了它的腦門。

  澎!澎!澎!

  「什?什麼?連物理性的冰錐都……」

  那團黑影突然愣了一下,便呆立在那裏,一動也不動地和我們對望著。

  「咦?奏效了嗎?」我的心稍微有點放了下來。
  「呃,我那會知道。」薩瑪依然緊緊握著他的釘頭槌。

  而面對我們的問題,那個暗影僕從作為回應的就是──像顆黑色砲彈,倏地爆衝了過來。

  「小心!」

  薩瑪推開了我,用那面小圓盾奮力一格,正好擋住了那團飛射上來的黑影。薩瑪足足倒彈了好幾步才穩住了腳步,就像是被一個漆黑的巨人給戳了一下似的。

  「呼,什麼跟什麼啊……咦?消失了?」薩瑪氣喘吁吁地說著:「真是的,該不會是認為我們是敵人吧?我們可不是想要攻擊商隊的盜賊啊!」

  「欸。」我拉了拉薩瑪的衣角。

  「戴門,我覺得一定要解釋一下,我們看起來怎麼會是強盜?這是種侮辱阿!」

  「欸。」我用顫抖的聲音說:「你看。」

  我們身後周圍的樹叢突然通通亮了起來,樹與樹之間黑暗的陰影裡頭出現了成千上百對發著青白色光芒的雙眼……薩瑪也不禁後退了兩步,和我的肩膀撞在一起。

  「怎、怎麼辦?」
  「就……就把它們通通……」

  薩瑪突然看了一下自己手中的盾牌──中間包覆著鐵板的部分整個凹陷了進去,裡面的木頭整個爆裂了開來。

  「快跑!」

  沒等薩瑪講完,我早就拔起了腿向前狂奔著。就在此時,我也聽到了耳邊同時呼嘯而來的陣陣的破空聲。

  劈啪!

  整個森林都騷動了起來,無數的枝葉在大樹受到了這些暗影僕從強力衝擊後,便像是下起了毛毛細雨般不斷地飄落,但也那些都是兩人以上合抱的大樹才足以幸免於難,有些稍微細了點,只有碗口粗的小樹幹,可是直接被硬生生地被撞成了兩截。

  看來薩瑪能擋下那一擊,已經是萬幸中的萬幸了,我想他自己在接下那一擊之後,應該是最清楚自己是有沒有能力再成功擋下一次的那人,所以我們完全沒有人有再次和它們交戰的念頭,連看都不敢看,只能不斷的任由一塊塊石頭,一個個窪坑在我們腳下飛掠而過,不斷的向前逃命。

  黑色的砲彈不斷襲來,轟隆隆地破空聲讓我的耳膜幾乎要被震破了。

  慢慢的,那些暗影僕從的捨身攻擊就不僅僅只能擊毀一些碗口粗的小樹,甚至有些一人和抱的大樹,也在幾發黑色砲彈的狂轟濫炸之下也開始搖搖欲墜,我們不敢看,更是不敢停下來看,只能不斷的狂奔、狂奔、再狂奔。

  「前面!」

  我皺起眉頭,擠出一絲僅剩的專注力去取得和風元素的聯繫。我深手排開了前面阻擋著我們的無形之牆,並將它們化為托載著我們的風,讓我們就像是踏在風上奔跑一樣的快速。

  前方有細微的光亮微微地透了出來,我和薩瑪都咬緊牙根,讓大腿的肌肉繃到了極限,幾乎是瞇起了雙眼,只倚靠著逃命的本能在運動著雙腿衝刺著。

  忽然,周圍的空氣不再像是結了塊一樣的沉悶迫人,整個開闊清爽了起來。

  呼呼──呼呼──

  是風嗎?

  我睜開了緊緊瞇起的雙眼,映入眼簾的是一片平坦開闊的草地。雖然我稱之為平坦,不過只是因為那些雜草都整整齊齊的長得和我們的腰一樣高,所以看上去是十分平坦,事實上,我們現在就連要找到空隙來落腳都是不太容易的。

  在這過長的草坪之中有一個特別突兀的大傢伙,一棵看起來實在過於巨大的橡樹。

  那扭曲的枝幹朝著四面八方伸展了出來,奇怪異的程度似乎讓人感覺這棵樹在跳著什麼緩慢且詭譎的舞蹈,紅綠交錯的茂密枝葉似乎就要遮蔽住了整個天空,在那片有著懾人壓迫感的枝葉中,一朵朵青白色的花從那之間探出了頭來,隨著徐徐吹拂的山風和茂密的枝葉一起晃蕩著,發出了沙沙的聲響。

  「喂!不要發呆!」

  我放出去的意識在一瞬間收回了腦中的一點,我整個人幾乎嚇得彈了起來。我快速的握起了劍轉過身去,薩瑪則是已經先快速的張開了一面染著濃烈淡藍色靈氣的護盾。

  我幾乎感覺可以聽見心跳在鼓膜邊砰砰的跳動著,我盡可能回憶著我所能施展的防禦性最高的元素法術。我緊張地喘著氣,望向那滿是青白色眼珠子交錯分布著的森林。

  撲通,撲通。

  一個暗影僕從緩慢地飄進了月光的照耀之下,慢慢飄到了我們面前。

  撲通,撲通。

  它的身子整個倏地拉長變形,詭異的扭曲著──那是它的嘴巴嗎?

  撲通,撲通。

  突然,那個暗影僕從劇烈地蠕動了一下,雖然薩瑪的藍色靈魂護盾散發出了強勁的光芒,我還是已經預備好要放下第二道防護來以備萬一了。但那團黑影只是蠕動了一下之後,變回了原來的樣子,我感覺它的眼睛正在狠狠的瞪著我們,其中所蘊含的惡意更是讓我不得不倒吞了口口水。我空出的那隻手暗暗的出力,以便隨時可以放下元素法術所構成防護網。

  我會傾盡全力造出一片有史以來最堅固的牆壁出來,這是我的那手好戲,那怕是這傢伙再蠕動一下,我都會要祂後悔衝向我們。

  我的手指動了一下。

  祂也動了一下。

  冰寒的氣息瞬間在指間凝聚到極點。

  繃緊的神經就像琴弦一樣的敏感,我幾乎就要大吼著將手中鼓盪到最高點的元素能量給揮手拋出去了。但那個暗影僕從沒有如預期般的破空衝來,它只是緩緩地飄著──向後飄著,它緩緩地飄回了森林裡頭,而那些令人不舒服的青白色大眼也一個接著一個的,像是被吹熄了的蠟燭般消失了。

  就連最後一對青白色的雙眼消失的時候,我都沒能放下我那早已提到高到頂點的緊戒心──直到薩瑪撞了撞我的手臂。

  「是不是安全了。」

  「好像……是吧?」

  「呼啊!」

  我向後一倒,整個人沒入了草堆裡頭。

  人在碰上危機時,可以發揮出超越極限的體力與毅力,但等到鬆懈下來的時候,也會獲得相應程度的疲倦與勞累,因為到頭來,這本來就是把身體這具精密的機械壓榨到極限所爆發出來的力量,天下沒有什麼東西是不用代價的。

  而我剛才死命奔跑所獲得相應的代價就是一條活命,以及毫無知覺的雙腿。

  其實不只雙腿,我感覺全身都快散了,肺部也感覺像是久經旱災般的乾裂,薩瑪可能是早就看見了我比狗在喘氣時還難看的表情,就拎著水袋走了過來,自己先喝了一口之後再往我嘴裡倒。

  「咕……咕……呃噗……呼!」
  「好點了嗎?」
  「還、還行,先讓我、先讓我喘一下。」

  我抹了抹臉頰和嘴巴沾上的水,雙手往旁邊一放,整個人呈大字型躺在了地上──咦?這什麼感覺?

  雖然我覺得我眼皮已經整個乾黏在一起,但只是動動眼皮也不需要什麼力氣的。於是我把剛才有著奇怪觸感的手給抬到了眼前看了看……

  那是一隻沾滿著鮮血的左手

  「嘎啊啊啊啊啊!」

  要是以後有人說『我差點就被嚇死了』,那我一定不會懷疑他是在誇大其詞──這真是令人難以忘懷的經驗,尤其是心跳在跳得這麼劇烈的時候突然漏了一拍,那可真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就好像心臟突然生了雙手,在你的胸膛裡頭用力的灌上一拳那樣。

  我一手用力的抓的我的胸口,一邊努力撐著那團濕漉漉的東西爬了起來,這時我聽到旁邊傳來了一陣金屬的碰撞聲,然後薩瑪也大叫了出來。

  「哇啊啊啊啊啊!真、真神在上,這什麼鬼東西?」

  我忍住了剛才痛得讓我眼前爆出了一堆白色火星的痛處後,使勁的睜開了眼皮想看看那些是什麼東西,希望是紅色的油漆之類的,或是商隊在趕路時所遺落下的水果之類的……雖然我的鼻子早就告訴了我答案。

  那是一具屍體。

  雖然我也不是第一次看見死人了,但死得這麼慘的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就連夏恩摩那些被攻城武器打成肉串的熾天使們都比不上他這麼慘的死相。

  有多慘?如果說全身幾乎一半的身體被砸爛成一灘爛泥還不夠慘的話,那我也不知道還有什麼更令人汗毛直豎的死法了,就算有我也沒有興趣知道,這幾乎就像是被攻城錘給直接砸爛了一樣……天啊我好像還認識他的樣子!

  噁心感不斷地從身體深處湧了上來,那是一種幾乎讓人感到無力的噁心。我勉勉強強的認出了這個人的臉──他是那個魁武的傭兵頭子,但現在除了肩膀以上還看得出形狀以外,只剩那支離破碎,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四肢散落在一旁,活像是個自體炸裂的血肉炸彈,本來應該是胸口和腹部的地方,只剩一攤分辨不清楚是什麼東西的爛泥在發出陣陣的惡臭。

  我控制不住地退後了幾步,但馬上就撞到了一個東西。

  我聽到背後也傳出了作嘔的聲音。薩瑪也同樣用手摀著嘴,但他幾乎是用快要跌倒的姿勢,倒退著撞上了我的背,而在他腳前的是一團扭曲變形的鐵塊,裡頭本來裝著什麼東西已經完全看不出來了,只剩下一節一節從扭曲鐵板之間穿刺出來的斷骨,和上頭的一些破布能證明他曾經是一位活生生的人。

  是的,他曾經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我是這樣說服我自己的。

  我再也忍不住了。

  薩瑪也是,我們兩個人屁股靠著屁股,一左一右的抱著肚子吐了起來,整個空氣中瀰漫著血腥味和臟器破裂的味道,濃濃的屍臭混和著膽汁飄散在空氣中,更是讓我們的嗅覺達到瀕臨爆炸的臨界點。

  「嗚噁……這裡到底……噁……」
  「我噁……」

  雖然這裡很令人害怕,但我們更不可能往回走到那片該死的森林裡去。而且再怎麼說,我們也算是到達了目的地,所以在我們兩個死去活來的努力將自己未來兩年分的嘔吐量給預支了之後,我們還是決定先在這附近繞一繞。

  我們當然是不敢自己一個人分頭去調查,一來是根本沒有其他地方可去,二來是那不斷顫抖的雙腳也根本走不了多遠,所以我們只用了過於沒有效率的速度,一邊發著抖,一邊走到了那顆巨大的樹下。

  和我們想像的最差情況差太多了……比那還要再更慘太多了。

  到處都是散落的貨物,到處都是屍體。一些很珍貴的香料和布疋就像是垃圾一樣地被隨意棄置在破碎的篷車附近,也許是髦牛們的體格相比脆弱的人類強健許多,所以還看得出來牠們屍身的形狀,但也是被打得關節脫離,肉身扁爛,身體的各部位都扭曲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原來竟然能彎到那種程度?這簡直就像是個爛掉的布玩偶一樣!我實在是不忍心再去看了,只好別過頭去看看地上有沒有一塊地方是沒有任何爛掉的屍體碎塊──好吧,也許稍微沒有那麼多的。

  在遍地的綠葉之中,就算是一朵小紅花也會顯得它很顯眼。同樣的道理,現在在這幾乎沒有能逃過被破壞命運的災難現場,一個在眾多殘破碎片中,難得稱得上是完整的東西吸引了我的目光。

  那是一個看起來有點沉的金屬盒子,我伸出手去扯了扯上頭的鐵環,結果並沒有我想像中的要重,甚至可以輕鬆的用一隻手提起來。

  上頭有個鍍過層的大鎖,這也是我為什麼會去注意到它的其中一個原因。我忍不住出手去搖了搖它。

  嗯?居然沒有聲音?空的嗎?居然用這麼堅固的一個大鎖去鎖住一個空盒子?這人有什麼毛病?還是裡頭裝的是骨灰?

  我嚇得差點就沒把這盒子給丟脫了手。

  等我重新抓好那在我手中不停跳動著的盒子後已經是好一段時間後的事情了。我回過頭去看了看薩瑪,他好像受到了很嚴重的打擊,蹲在樹下眼神空洞的看著自己的腳。我不禁有點同情他,至少我還經歷過夏恩摩之戰,如果再加上軍醫院大火、大臣宅邸那些事件的話,看過的死人也還真不算少了,給我點時間稍微平靜一會還能夠調適得過來。而薩瑪他卻是第一次看見人類的屍體,還是這麼多的屍體,還是第一次就看見以這麼殘忍的方式被殘殺的屍體,他可不像我一樣,有昏迷了一整天的時間緩衝,還有善解人意又漂亮的祭司姐姐能告解……到底是誰幹出了這種事情?

  我全身的寒毛不禁豎了起來。

  到底是什麼東西有能力把一整個武裝商團給消滅,而且還是這種一面倒的屠殺呢?

  我到現在才想起來,為什麼四處都是人類的屍體,卻沒有看見任何和他們戰鬥的那些怪物屍體?

  我看著我手上的那個鍍過層的大鎖,它上頭反射著的月光不知怎地突然黯淡了下來,我望著我腳下的影子,隨著月光的消失,我的影子也跟著融入了一片巨大的漆黑之中……

  我突然感覺像是一股龐大的黑影壟罩在我的頭上般那樣的不安。

  不對!

  是真的有一片龐大的黑影壟罩在我們頭上!

  我過往的人生忽然在我眼前一幕幕閃過。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我十八年的人生之中所做出最武斷的決定,但我可以肯定這是我十八年的人生之中做出的最重要的決定。當我的直覺告訴我要往前撲倒的時候,我的身體早就搶先一步去這麼做了。

  碰轟!

  大地在震顫。

  我看著埋在土裡的那顆巨大得足以媲美工程錘的拳頭,要是我剛才沒有那個靈光一閃的飛撲,現在大概就是我的身體代替那些泥土被敲得稀爛了吧?就像那些支離破碎的屍體一樣。

  被砸扁。

  薩瑪的眼神還很恍惚,我的腦袋也同樣很恍惚,究竟是因為我的眼神也很恍惚所以我看薩瑪也是一副很恍惚的樣子,還是因為薩瑪的腦袋也真的很恍惚所以我看他才會覺得他很恍惚呢?我不知道,也沒有力氣去知道,腳上雖然沒有什麼感覺了,但我的本能驅使著它動了起來──撲向正發著呆的薩瑪。

  碰轟!

  「嗚啊啊!他、他媽的!去他媽的!那是什麼見鬼的東西?」薩瑪清醒過來的第一句話就是句雖然粗俗,但卻成功地將語言的藝術發揮到極致,簡潔有力的表達出我們兩個現在心境。

  「我那知道?快跑!」

  碰轟!

  呣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那頭怪物好像很生氣的樣子,不過我也多少能理解,就像我們在打蚊子的時候,明明就在眼前,卻用手連揮了三次都沒有打中,當然也會氣得亂亂叫──只不過我們現在是蚊子,牠才是那個要打扁我們的大傢伙。

  我們還沒能先爬起來,那個巨大的怪物就已經將牠那幾乎和一輛篷車般大的巨手給舉了起來。

  咕喔喔喔喔喔!

  思緒飛快的在我腦袋中流轉,但我不管怎麼翻找,腦海裡好像沒有印象我曾經學過要怎麼抵擋一輛以超高的速度橫空飛來的篷車,有嗎?但是已經來不及了,牠的大手已經像座崩裂的山般橫掃了過來。

  這一瞬間感覺發生了好多事情。

  我看見身旁無數的藍光激射而出,旋轉、交織成一面雖然不大,但是卻密不透光的一面淡藍色鐵壁,在我們面前砰然落下,隱隱的震盪著空氣。

  碰!

  但就算是顏色如此濃烈的靈魂之盾,在排山倒海而來的巨大手臂面前,也像只是像張淡藍色的宣紙一樣。藍光仍在不斷的激射而出,降下了一層一層又一層的靈魂之牆。

  砰、砰、砰、砰、砰!

  最後一瞬間,在我腦中複雜迷宮打轉的訊號終於竄了出來,我的身體也跟著動了起來。我看見我緩慢地張開了五指,元素躍動著,在我的指間穿梭,空氣之中流洩出一股冰寒的氣息,它們彼此交織著、纏繞著,當心中的形象才剛成形的時候,元素們也自發地凝聚在眼前,凝聚成了一堵斜斜的巨大冰牆。

  轟!

  時間再度快了起來,空中無數的冰塊像是箭一般從本來該是一堵巨大冰牆的地方飛射而出,我當然知道這種東西怎麼可能擋得住如此巨大的生物的全力一擊,但我的目的可不是要讓牠的手停下來。

  我要讓它打不中我們!

  「咦?怎麼會……」
  「我來!」

  在我聽見聲音之前,薩瑪就先撲了過來。他的手中莫名其妙的出現了一面巨大的藍色塔盾,甚至比剛才那幾面靈魂之盾染著更為濃烈的藍色,簡直就像是一面藍色的鋼鐵所鑄成的大盾,他搶過了我的身側,直接揮手將盾牌橫在我們面前,然後一手用力的把塔盾插入土裡。

  碰!

  我在飛。

  我感覺到我的胸前抱著一個紅髮的男子,空中有無數的木頭碎片和扭曲的鐵塊,隨著鮮豔得不自然的紅髮一起飄散著,經過了這麼多年的祈禱之後,我終於得到了翅膀嗎?

  我想答案是否定的。

  「噗呃!」

  一個大男人就這樣將全身的力量通通壓在自己的胸上時,你很難不發出這樣的慘叫聲,我感覺我的肺幾乎就要被壓得貼到背上了,肋骨也發出了陣陣悲鳴,要是再多用點力,我可能早就不知道斷了幾根肋骨了。

  就算落地,那股衝擊力仍然強得令我們兩個像是被風吹散的兩片葉子一樣,抱在一起打滾了好一陣子。我雖然轉的有點頭昏腦脹的,但不知怎麼的,多滾了幾圈就站起來了。

  這時候,離得有點距離的我才真正能看清楚這隻怪獸的全貌。

  一棵……巨大的樹。

  牠就是一顆巨大的樹,就算站在旁邊那棵有如真正巨人般的大樹之下,牠的身形也絲毫不顯得一分渺小。牠的全身像是由樹根錯綜地盤起的一般,無數粗細不一的根莖枝幹纏繞成了牠的四肢,纏繞成了牠堅實的軀體;他背上幾根特別粗大的枝幹像是在宣示著自己是個危險的殺戮機器般,銳利的刺向了天空。

  牠發著淡綠色光芒的雙眼在水霧和泥沙混和成的風暴之中搜索著我們的身影,牠全身上下的縫隙中也散發著和牠雙眼相同的幽異綠光,好似正配合著他的吐息般忽明忽滅的。

  薩瑪摀著自己的左臂,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薩瑪!你沒事嗎?」
  「呃,沒……不太好。」薩瑪鐵青著臉說。

  就算月光提供的照明有限,但我還是可以很清楚的看見薩瑪原本持著盾的前臂,用人類完全不可能做到的角度向內凹了進去,大塊大塊的紫黑色血斑冒了出來──他的手骨是直接被硬生生地打斷了,斷得徹底。

  「別動!我幫你。」

  看到這種令人頭皮發麻的景象,此刻我腦中當然是近乎一片的空白。但幸好我的腦袋裡頭還餘有一絲清醒的部分,我立刻搭起了和元素溝通的橋樑,呼喚出擁有治癒能力的水元素法……

  「唔!」

  一隻強而有力的大手像是巨大的爪子般將我給勾了起來,讓我就像是只玩偶一樣的被扯著衣領吊著晃來晃去,被這麼一干擾,我才剛和元素所搭起溝通的橋樑也硬生生地被打斷了。

  在我腦中閃過一百個會被如何吃掉的念頭前,只見在一片霧霾和飛塵之間,一個嬌小的身影對著我們發出了尖銳細語:

  「噓!布卡!別出聲,快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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