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這一首《天淨沙》出自於南宋至元朝年間的著名文人馬致遠之手,他以極少的詞句,以景、以物、以時節,勾勒出浪跡天涯的旅人那獨愴悲涼的心境。
在這眼前的在群山深壑之間的小徑上,也有著一名斷腸之人,但在方圓幾十哩內雖是有橋有水,卻是無一處炊煙裊裊,更添孤獨蕭然的氛圍,而這詞內瘦馬也得換成一匹瘦花驢才行。
驢上的乘者身著一襲紫衫,身型婀娜窈窕,無疑是名曼妙女子,然而她頭戴藤編笠帽,沿著帽緣圍上一層紫羅薄紗,蒙蔽了其面容,讓人看不清楚,隱隱約約,更增添了幾分神秘韻味。
紫衫女子在這荒煙蔓草間又行了不知幾刻鐘,總算看見在不遠處的大松樹下搭著一間野舖,餓的發疼的肚子像是也感應到似地咕嚕作響。
她將瘦花驢繫在舖子旁的一棵樹上,放任牠埋頭恣意吃草,自己則進了舖內,見裡面已有五個人,四名男人,一名女人,分作二三人座成兩桌,看來不是一夥的,於是便找了離他們最遠的角落位置坐下,並將背上那長長一捆的物事卸在一旁,而原本掛在肩上的布包,則端端正正地擺在兩腿之間。
店老闆過來為女子倒了杯茶,結果連要吃些什麼也沒問,便逕自端上一牒炒花生,以及饅頭和燒餅各幾個,想來是這間野舖能賣的東西就只這樣了。
女子向店老闆討些清水洗手,聲音煞是滑膩好聽,但不知何故,又透著幾分淒涼。
只見店老闆笑咪咪地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作勢搖了搖手,原來是個聾人,女子於是比手畫腳一番,店老闆便能意會,捧著一只水盆過來。女子慢條斯理地將手洗淨,便默默地撕著饅頭吃下。
那同桌三人中的一名矮胖男子自紫衫女子入舖起,便不時和自己的同伴眉來眼去,並向她所座的方向扯動嘴角,發出訕笑,其意思不言而喻。
同桌的女子,其髮髻上插著一朵紅花,但見面貌也已年過四旬,她見矮胖男子這般無恥的模樣,不禁有氣,便將手中的空杯叩的一聲放在桌上,矮胖男子嚇了一跳,轉頭喊道:「做啥麼!」
那紅花女子神色冷肅地低聲道:「有時間亂瞟,還不趕緊辦正事,小心我跟大哥告狀。」
矮胖男子向身旁另一名留著八字鬍,宛若泥鰍的瘦長男子咋了咋舌,道:「三姊真兇。」便轉小聲地說:「滇東曲靖一帶一百三十六村,找不到。」
紅花女接著道:「滇北昭通一帶二百一十二村,沒有。」
八字鬍男也說道:「大理,無。」用字極是簡扼。
三人面面相覷,紅花女率先打破沉默,說道:「看來得往西南山區搜了。」
矮胖男子露出不以為然的神情,道:「大哥聽到的這風聲也沒個準兒,卻害慘咱們這幾個月來疲於奔命,怎麼想都覺得荒唐,說這雲南裡有個八歲娃兒手上會有失傳已久的九陰…」
紅花女急忙打斷矮胖子,道:「噤聲!別讓人聽見了。」
八字鬍男道:「走。」便將幾個銅板留在桌上。
紅花女也同時起身,但卻見矮胖男子連聲喊道:「等一等、等一等。」只見他晃頭晃腦地向紫衫女子走近。
矮胖子對紫衫女子訕訕笑道:「我說好姑娘呀,方才聽妳說話聲音滑膩滑膩地,搔得我心頭亂癢一把,妳就好心,喊我幾聲好哥哥唄!」
卻只見她仍是靜靜地啜著茶,恍若未聞。矮胖子討了個沒趣,倒也沒發怒,接續說道:「姑娘家煞是小氣,開張小口都捨不得。那麼讓哥哥我瞧瞧你長得是怎麼一副俊樣。」就逕自伸手要去掀女子臉上的薄紗。
忽地,矮胖子手腕一陣痠麻,手都還來不及勾到女子面前,便沒力氣地垂了下去,他嚷嚷著奇怪,瞧著自己腕上的神門穴處的肌膚沒來由地微微陷入,督見地上躺著一支竹筷,便惡狠狠地向另一張桌子的兩人瞪去。
只見席前二者都約莫近三十歲年紀,均身穿松綠色長袍,其中一人臉骨方正,宛如國字;另一人則身材清瘦,五官可謂端正,膚色甚是白皙。那國字臉者手裡拿著一支竹筷晃呀晃地,對著矮胖子露出不屑的笑容。
矮胖子怒火中燒,罵道:「你是哪裡的!敢暗算老子,有本事就報上名來!」
矮胖子的兩個同夥不願節外生枝,分別迅速地從左右架起他便要走人,卻不知何時那白面男子已坐在三人身後的位置,擋住他們的去路,而一隻腿還好整以暇地擱在長凳上。
矮胖子嘴裡正還罵個不停,八字鬍男和紅花女相互使了個眼色,兩人便提著同夥一個縱身從他頭頂飛過,才一落地,就又見那白面男子仍在凳上擱著腿,擋在跟前。
矮胖子簡直怒不可抑,什麼不堪入耳的字句都叫罵了出來,紅花女也不禁發慍,說道:「兩位對我們如此戲弄,究竟所為何事?今個兒若不說個明白,我們也和你們沒完!」
白面男子仍逕自出神,而那呈國字臉型的男子也只嘿嘿笑了幾聲,並未理睬紅花女的叫囂。
八字鬍男大喝道:「何人,你?」這一聲巨響,除了店老闆外,在場所有人都被震得耳膜隱隱發痛,顯是運上了內功發出。
國字臉型的男子當下不敢輕忽,朗聲道:「我乃青城派徐幗,他乃我師兄陳彪。」
青城一派位於蜀地,其聲望雖不及少林、武當,但頗有與峨嵋一爭雄雌之勢,故在江湖上也頗受人敬重,但卻聽紅花女說到:「原來是青城派的門人,盡使這暗箭傷人的把戲。哼!是男人就有膽子硬槓,少用那不夠磊落的功夫擋人去路。」
徐幗冷笑道:「早有耳聞贛林四莽中的一翦紅杜三娘說話好不厲害,果真是名副其實呀。」
矮胖子叫道:「既然你知道我三姐的名號,那也一定識得我二哥泥君子張莽和人稱五四三的爺爺我!來來來,咱們較量一下。」
這矮胖男子姓伍,在家中排行老三,故原名叫作伍阿三,但又因與贛林四莽中的其他三人結拜,年紀最幼,武林同道便給他取了個五四三的外號,用來譏他那盡愛說些有得沒得的性兒,但伍阿三天生魯鈍,只道自己名聲響亮有了個別稱,便欣喜不已,而拜把兄姐見他如此,也就不加點破。
徐幗道:「呸!和你這廝動手,還不弄髒了我。」
伍阿三氣得暴跳如雷,道:「去你姑奶奶的!你這一張國字蠢臉才該去照鏡子哩!還有後面那陰陽怪氣的兔兒郎,有本事就上啊!」
徐幗最氣得就是別人拿他的方臉開玩笑,這下伍阿三說中了他的痛處,頓時怒容滿面,道:「哼哼!原來只是想給你這調戲姑娘家的無恥之徒一點教訓,結果仍是不知悔改,看來手段還得加重點。」
突然一道尖細虛渺的聲音說:「到外面解決,莫砸壞了人家的店,嚇壞了姑娘家。」原來是那白面男子陳彪,一邊在說話的當兒,一邊在向紫衫女子拋眼示好。
張莽附和一聲,五個人便彼此尾隨地抵至舖子五里之外的一處空曠地。
***
眾人方站定,伍阿三就率先從腰際間抽出九節鐵鞭,唰地一聲向徐幗甩去。
徐幗拿起配劍一架,鐵鞭順勢捲上,他從鞘裡抽出劍來,便向還來不及把鞭收回的伍阿三刺去,忽然感覺背後肩頸間的肉被人抓住,趕緊轉身回砍,張莽往後跨步,避開鋒芒,只是陳彪早已率先移動至他的後方,挺著劍等張莽自己撞上。
始料未及的是,這劍鋒一碰到張莽的身子,便像是有生命似地順著他的身線滑開,詫異之餘,便想到:「這莫非就是泥鰍功!」
還來不及分說,張莽一式「雙龍吐珠」,兩只拳頭便向自己招呼過來,眼看彼此間距離太近,已無法揮劍,只得以肉掌與其相抗,忽感到一股巨大內力湧來,陳彪暗叫不妙,趕緊取巧順著對方的推勁向上飛出。
說時遲那時快,伍阿三使了一招「青龍出水」,九節鐵鞭便直騰騰地往還在空中的陳彪竄去,看是無處可迴避了。
徐幗唯恐師兄不測,便棲身要傷伍阿三,欲引其收鞭回來招架,但張莽卻也料得,便早一步護住兄弟的背心,使徐幗難以得逞。
贛林四莽雖有各自的師承,但因義氣相投,彼此心照不宣,雖使的是不同路子的功夫,但卻能彼此補足,尤其這張莽和伍阿三,一個寡言,一個聒噪,但卻是相交甚篤,常一起切磋與研議武功,十分熟悉彼此招式的破綻,因而能互相照應,故讓這兩個名門子弟一時間束手無策。
陳彪知道難躲,便所幸一賭,一招「蒼松迎客」將劍面揮向九節鐵鞭硬實處,鞭身便偏了毫釐從自己左腹處衣衫劃過,而他整個人便逆勢往使力的方向摔下,在地上滾了幾轉,站起來時,只見兩道鼻血掛在臉上,好不狼狽。
徐幗見師兄化險為夷,心中不禁欣喜萬分,趕緊飛身擋在他前面舞了七八個劍花,以禦敵人靠近。
陳彪向來自負風流,今個兒竟出了這麼個糗,內心憤恨不已,淨白的臉上升起了一道青氣,頓時就隔著師弟的身子灑出一片劍雨。
徐幗知道師兄這招「松針若雨」的厲害,但沒料到師兄竟沒半點通知就使出殺手鐗,倉惶地從旁避開,差點就成了師兄劍下魂。
松樹的葉子呈細長針狀,當為數眾多的松針由樹上灑落時,便有如下起青色的雨一般,綿綿不絕,無孔不入,而這「松針若雨」的招式便是模傲此景象。
張莽肉拳難敵利刃,只好和杜三娘一道退到兄弟的背後,伍阿三趕緊以九節鐵鞭舞出一條銀蛇,以擋住對方的熊熊攻勢。
徐幗第一次見到師兄表情這麼冷酷,出手無比凌厲,自己竟沒半點插手的餘裕,不一回兒,卻看見師兄的臉上不斷地增加斑點般的血漬,心急師兄是否受傷,再定眼一看,才知道是伍阿三所舞出的銀蛇無法全部擋住陳彪的劍雨,因此,身上多處被刺出細長的傷口,鮮血盡數噴到師兄的臉上。
伍阿三道:「去他奶奶的!我擋不了他,三姐妳快想想辦法!」
杜三娘叫道:「我喊到三,你們倆讓開…三!」
張莽和伍阿三剎時從兩旁躍離,陳彪的劍勢便向杜三娘襲來。此時,杜三娘子忽將袖口一兜,一陣紅霧從中散出。陳彪暗叫不妙,欲伸手摀其口鼻,但為時已晚,突然一陣噁心,腿一軟,雙膝便跪了下來。
杜三娘笑道:「不敢當,還是請二哥來受你這一拜吧。」說畢便向一旁跳開,張莽則一個跨步施以正拳,但竟扎扎實實地打中徐幗的胸口,原來又是徐幗飛撲救了師兄性命,只聽喀喇幾聲,想是斷了幾根肋骨。
徐幗喊道:「師兄你快走!在給我報仇!」說完就從嘴裡噴出一道鮮血,然而,陳彪中毒後全身使不上力,根本無法逃離。
伍阿三問道:「二哥,這兩人殺是不殺?」張莽卻搖了搖頭。
杜三娘知道他心意,便從懷中掏出一只瓷瓶,從裡面倒出一顆紅色藥丸,道:「看你為你師兄幾番賣命,我們也敬重你是條漢子。容!這解藥給你師兄吃了吧。」
徐幗雙手接下,竟不先顧自己的傷勢,便轉身先讓師兄服下解藥。陳彪吃下藥丸後,閉目運氣,助藥效加速擴散。
徐幗心中感恩,便向贛林三莽等人一拜到底。
伍阿三笑道:「不用客氣、不用客氣,青城派在武林中的名聲還不算壞,就是看不慣有人作些調戲姑娘、偷拐搶騙的小事。都怪我對那紫衫姑娘毛手毛腳的,就算你們不教訓我,我哥姐也肯定不會放過我。這就叫不打不相識!」
又笑了幾聲,伍阿三便走到陳彪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可真有個好師…」
話沒說完,伍阿三整個人癱了下來,心室處鮮血撲簌而出,唯見陳彪手中握著長劍,道:「你這骯髒賊子,還想碰我!」看來已將毒給排去。
其餘二莽和徐幗三人無不訝然情形竟會如此發展。
張莽一陣嘶咧悲吼,縱身向陳彪撲去,頓時全身上下被刺了好幾個窟簍,也倒了下來。
陳彪哼了一聲,道:「諒你這泥鰍在會躲,也躲不過我這天羅地網的劍招。」
杜三娘見兄弟們在轉眼間便一一倒下,原因竟是錯信了這二厮的假仁假義,剎時間理智盡失,張牙舞爪地也往陳彪衝去。
陳彪冷笑一聲,劍光一閃,杜三娘的兩隻手硬生生地被削落在地上。
徐幗剎時從背後將她拉離,道:「妳快逃!」
但此刻杜三娘悲苦交雜,哪認得清此時情勢已是我消敵漲,只想著要和仇家同歸於盡,見徐幗就在眼前,竟一口從他的頸脖咬落,徐幗啊呀一聲,痛的想把杜三娘推開,兩個人跌在地上拉扯成一團。
陳彪這時走近,用腳踢了杜三娘背上的幾處穴位,這才讓地上的兩人分開。
杜三娘雖然身子無法動彈,卻惡狠狠著瞪著陳彪。
徐幗連聲懇求,請師兄放了杜三娘,但陳彪根本不加理睬,對著杜三娘道:「說!有關九陰真經的事你們還知道些什麼?」
徐幗愕然,道:「師兄,你不是說咱們是為了教訓他們非禮女子這才出手的嗎?這關九陰真經什麼事!」
杜三娘慘笑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我還奇怪青城派的人何必跟我們這般過不去,原來是因為九陰真經啊…是啊,這九陰真經乃武林至寶,學武之人無不想一窺其究竟…老四說的沒錯,要怪就只能怪他自己多嘴,被你們這些有心之人給聽著了。」
陳彪道:「少囉唆!九陰真經的下落你們還知道多少?」
杜三娘道:「哼!我死也不要告訴你這個惡人!」
陳彪眉頭一皺,一劍刺入杜三娘的右大腿,但她卻叫也沒叫一聲,徐幗心中不忍,卻又傷重無法制止,只能不斷哀求師兄住手,但陳彪不聽,又接續刺了好幾十下,杜三娘終於忍不住哀叫道:「我說!我說!」
陳彪冷笑一聲,停止了動作。
杜三娘道:「要我說九陰真經的下落也行,不過這是我和我兄弟們一道打聽出來的,若是說給你這惡人聽,我下黃泉也沒臉見他們。」頓了一頓,轉頭向徐幗道:「你比你師兄的品行高潔得多了,要說,我也只說給你聽。」
陳彪聽見倍感刺耳,又用劍在杜三娘身上劃了幾劃,但見她只是閉著眼,咬緊下唇忍著痛楚,想來是不肯輕易屈服了。
陳彪心中十分不耐煩,便心想師弟對自己向來言聽計從,到時也不怕他不告訴自己,便指示徐幗過去。
徐幗在杜三娘身旁蹲低身子,只聽她細聲道:「你人不壞,但你師兄卻不是好人,再怎麼說,我那兩個兄弟也是你們害死的,如今能殺一個是一個,我殺不了他,只好要你跟我們陪葬了。」
說畢,杜三娘大喊:「得九陰真經者乃武林至尊!」便轉頭咬舌自盡。
陳彪看著蹲在地上的師弟,但徐幗腦中一片混亂,楞在那兒,不知該說些什麼。陳彪雙眼逐漸佈滿血絲,但聲音卻仍冰冷尖銳,道:「你也想得到九陰真經,自己成為武林至尊吧!誰不想呢?誰不想呢?」瞬間,便用劍刺中徐幗身上幾處要害,徐幗頓時倒地不起。
陳彪道:「你說是不說?否則我一劍殺了你!我若不知道,你也別想一個人獨吞。」
徐幗驚恐不已,直喊:「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陳彪道:「看來你是不說了。」便將長劍高高舉起,忽見師弟眼中散發著異樣的眼光,手上動作便遲疑了一下。
「你看什麼?」
「師兄,我問你…若不是因為九陰真經,你殺不殺我?」
陳彪哼了一聲道:「我這般狼狽的模樣被你瞧見了,若不將你除去,遲早成為其他師兄弟們的笑柄。」
「咱們同門兄弟情誼難道不比你的尊嚴重要嗎…」
陳彪被說中心中芥蒂之處,恨不得趕緊殺人滅口。
就要揮劍的當兒,見徐幗雙唇顫抖,似乎在呢喃些什麼,想是師弟要告訴自己九陰真經的下落來換自己一命,便趕緊將身子湊近,但卻仍聽不清楚,就將耳朵側靠在徐幗的嘴邊。
忽然,徐幗一口咬下陳彪的右耳吞入肚內,陳彪痛得大叫,用劍在徐幗身上亂砍,停手時,只見徐幗已然斷氣,但面容卻帶著一絲笑意。
陳彪想著自己竟因此失去了一隻耳朵,憤恨地提起劍又在屍首的臉上砍了數下,並從他身上撕了塊布襟將自己臉上的傷口包好。
***
紫衫女子仍座在野舖之中,見陳彪一人返回,身上血跡斑斑,頭上還包了傷布,也不見驚訝,似乎是有意在這等他。
陳彪見女子未走,心中甚喜,暗自盤算著待會以護送她為由,再把她帶到野外去玷污,以消今日遭遇的不快。
紫衫女子問道:「敢問大俠出了什麼事?怎麼只見您一個人回來?」陳彪滿臉愁苦地說:「方才我師兄弟倆和那三個採花大盜進行一場廝殺,雖是除去了那幾個賊子了…只是…」
女子問:「只是?」
陳彪道:「只是我那兄弟卻慘遭毒手,傷重不治了。」
女子歉然道:「兩位俠士路見不平,為小女子這般犧牲,叫我該怎麼報答您與尊師弟在天之靈呢?」這幾句話說來聲調楚楚,讓陳彪聽得好不受用。
女子又問道:「那三人中還有一名女子呢?」
陳彪心中尷尬,隨口扯了個謊:「她是當中一個賊子的妻子,見丈夫往生,便一道咬舌自盡了。」
女子嘆道:「這不怪大俠您,不過她也可謂是名烈女呀!」陳彪點了點頭。
「小女子無以達謝,若大俠不嫌棄,請讓奴家為您與尊師弟英靈撫上一曲。」便將那一長捆物事解開,原來當中是包著一張長箏。
陳彪見紫衫女子將箏架置妥當,便道:「有勞姑娘。」
紫衫女子挑動幾根琴弦,揚起幾聲凝絕的箏音,唱到:
「年月日,季父愈,聞汝喪之七日,乃能銜哀致誠,使建中遠具時羞之奠,告汝十二郎之靈。」
這首曲所填之詞乃唐代文學大家韓愈所作之《祭十二郎文》,文中之十二郎乃韓愈次兄之子,雖然輩份上為叔姪,但其感情卻如兄弟,因此,十二郎早死時,韓愈作此文以緬懷兩人深刻的手足之情,自古便有『讀此文不哭者不慈』之說法。
「吾年未四十,而視茫茫,而髮蒼蒼,而齒牙動搖。」
琴聲婉轉歌悲切,但見店老闆瞠目結舌地看著眼前的情狀。
「嗚呼!言有窮而情不可終,汝其知也邪!其不知也邪!嗚呼哀哉!尚饗!」
絃絃掩抑,聲聲嘶,字字句句緊扣聽者心弦。
琴韻漸由濃轉淡,餘音未盡猶繞樑,曲終收撥當心一畫,唯見地上一灘鮮血猶自發燙。
***
女子牽著花驢佇在崖上,此刻已然入夜,她望著天上那已近混圓的月亮,獨自說著話。
「明個兒就又中秋了…你叫我別作背信之人…我找了整整一年了…或許…那孩兒早就不在人世,這樣我便不算失信了吧……這下我總算能到你身邊和你團聚了。」
她恍惚地往懸崖邊漫步過去,此時,吹來清風徐徐,掀起了女子的羅紫面紗,輕輕地拂過那滿面的傷痕。
淚流,款款,兩道。
女子抱緊那掛在肩上的布包,伸出一隻手,順著風的吹向,緩慢地來回翻動,像是在撫摸氣流一般,柔聲道:「你還是忍心不讓我去陪你呀。」說完,嫣然一笑,便引吭高歌。
***
小徑上走著一匹馬兒,身上馱著幾大捆的行囊,上面坐著一名少年,在少年和馬頸之間還坐著一個孩子,他們想赴上明個兒的早市,所以正趕著夜路。
「哥!你聽,有人在唱歌。」那孩子嚇得縮了縮肩膀,道:「會不會是鬼啊?」
少年心中也是發毛,但仍故作鎮定地安撫弟弟,道:「你別胡說,歌聲我也聽見啦!沒事兒,肯定是人。不過…」
孩子問道:「不過什麼?」
少年道:「不過…唱得還真是好聽。」。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