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從雲霧中緩緩透下的微光，輕灑上滿地的鮮血。
傳入鼻腔內的鐵鏽味，使原本就緊蹙著的眉鎖得更深。
希爾芙按著手臂，一晃一晃地向後退，只想先離敵人遠一些。
手中緊握著愛刀，雖然有些脫力，銀光色的眸子卻依然閃耀。
反觀敵人雖然被銀刃在手上劃出了一道不小的傷口，嘴角的上揚卻不止。
彷彿像在享受現在的狀況一般，從火熱的抓傷中傳來的冷意，令希爾芙顫抖。
她必須花很大的力氣才能不去看對方染血的爪子。
野獸一般的動作和感官，以及銳利的狼爪。
光是看著就覺得自己從狩獵者變成了獵物。
但她不會因此退縮。
輕撥了長長的銀髮，使銀屑飛散。
她屏氣凝神，等待下一次的攻擊機會。
如果她想的沒錯，大概，兩人只要再交會一次，就會決出勝負。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接下來的攻擊必須有這樣的覺悟。
這並非賭注這類開玩笑一般的兒戲。
是拼上性命，為了捍衛理念的覺悟。
希爾芙冷靜觀察，直到對方動作。
她絕不放過任何一個小變化。
因此她才能感受到，平時無法發現的，空氣的捲動。
趕在對方扭曲嘴角，並行動前，她先行配合著氣流，衝了出去。
這是對方預定會抵達的位置，她冷靜地如此觀察到了。
果不其然，雙方在瞬間交會。
接著－－
什麼都沒有發生。
一雙熟悉的手制住了兩人的動作，在絕妙的時間點，以良好的位置插入並妨礙。
那是希爾芙再清楚不過的身段以及技巧，但她此時還是被對方的身姿所震懾。
如同碧色焰火一般的短髮，以及紫紅色的妖豔雙眼。
女子望著自己，做出了自信的笑容。
「黛、黛安娜大人！」
希爾芙喚著師父的名諱。
「這不是做得不錯嗎？」
女子笑了笑，將她的手輕輕放下。
在此同時，對方也以要甩開人一般的力道掙脫了黛安娜的手。
接著迅速朝著他原本前進的方向逃離，速度快得捲起了一陣風。
「啊！」希爾芙原本想跟上，但卻被黛安娜阻止。
「沒關係，就先這樣吧。」師父壓住她的手，道。
「但是……」希爾芙眼中還有猶豫，但也有些許的逞強。
「反正也把這個奪回來了。」黛安娜晃了晃手中的遙控器。
這樣一來，她也接受了這個提案，放棄追擊。
不過，這或許在另一方面來說，是救了她也不一定。
「傷口，還可以嗎？」黛安娜問道。
被輕輕捉住手臂的希爾芙只能小聲地叫出來。
「是……還算沒問題。」
此時這麼回答大概也是種傲慢。
「是嗎？」黛安娜笑道：「等會兒稍微包紮一下吧。」
「是，我明白了！」在回答完之後，她便脫力地坐了下來。
果然像那樣戰鬥，還是很勉強。
喘著氣的同時，身上的銀像蒸發般向上飄散。
彷彿整個人都要化為一道光芒消失，希爾芙沐浴在銀光之中。
她很明白，自己到底犯了什麼樣的錯誤。
師父的動作已經提醒了她這點。
自己的天真，自己的傲慢，自己的不信任。
因此，方才的勝負很有可能是她的慘敗。
就這樣葬送掉自己，以及他人的性命。
這有多麼的不可取，她是再明白不過的。
自己貫徹的事物，難道是錯誤的嗎？
還是說，自己貫徹的方式錯了？
思考的同時，忽覺夜空中的黑雲緩緩散了開來。
經過了漫長的奮鬥，以及時間的流逝……
月，終於緩緩地在浮雲間現身。
※
非夜一直在思考，與愁眠分頭行動，究竟是不是個好主意。
兩人在方才於其他區域遇上了別的永夜傭兵，因此拖了一小段時間。
而且由於對方人數眾多，解決花了不少時間，並且引來更多人。
不僅僅是永夜的人，其他潛入地下的灰羽成員也加了進來。
雖然讓戰況從劣勢慢慢趨於平緩，但同時也拖長了戰鬥的時間。
這種傻子一樣的群體鬥毆繼續進行下去，任務一定無法完成。
但現場又不能沒有同小組的人掌握狀況。
因此愁眠決定讓非夜獨自離開，先前往列車處。
即使並沒有能力者，對方的傭兵集團看起來仍有著相當的實力。
雖然非夜不懷疑愁眠的實力，但他還是有種不好的預感。
這是擔心嗎？或是某種情感？
問他的話，是無法得到解答的。
疾馳於孤寂之中，一身黑的男子將心跳寄託於幽冥。
他的目的地是位於方才潛入地下那條街約一里遠的某個月台。
月台沒有「公開」的通道，只是個封閉的休息站。
但根據組織內的人員調查，他們可以從夾於道路和地下軌道的渠道前往那裡。
渠道不算是非常寬敞，大概只能讓兩個男人並行通過。
而且因為年久失修的關係，感覺相當破舊，隨時都可能毀壞。
非夜的靴子踏過滿是異味的汙水，異常巨大的老鼠從腳邊跑過。
水不是很深，但裡頭充滿了異物，可以的話他不想在此戰鬥。
畢竟疾走時會受到影響，壁寬也不足以讓他揮舞刀刃。
幸虧，他的運氣不算差，一路上都沒有遇上敵人的埋伏。
最後非夜在某處停下，打開側邊的小門，單腳一踏躍了出去。
他以腳步聲的細微變化來判斷底下的狀況，此處的回音最慢到達，重複的次數變多，因此他判斷已經離開了泥土地，而且下方是一個相當空曠的地方。在資料上所記錄的唯一空曠處，就只有列車休息時會停下的月台。
「這裡是非夜，我已經到達月台了。」
他按住藍芽耳機，對著另一端的夥伴說道。
「已經到了嗎？真有效率呢。」貝利斯特的聲音傳了回來。
「請問下一步的指示？」非夜問，這在事前並未告知過。
「稍微在那裡等待幾分鐘，盡量找個隱蔽處。」貝利斯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疲憊，從對面傳來的不只有風聲，還包括一些爆炸的聲響，那邊貌似進行了不少的戰鬥，「等到列車到達時會在月台停留個十分鐘左右，那時候便可進行偵查。」
非夜答應，並迅速遵照指示找了地方躲起來。
原先空曠到有點恐怖的月台便恢復原狀。
時間總是如此沖刷著人們的心神。
如同海浪一般，拍打著理智。
雖然有著微弱的光線，但一個人處於灰暗之中，多少該有些恐懼。
然而非夜卻只是面無表情地直直盯著軌道的方向看，似乎是只在乎列車來的時間。
他冷冷地看著，腦中不知是否在構思接下來該怎麼行動。
要怎麼瞞過列車上的人，偷溜到車上探查呢？
沒想到他根本不用考慮這個問題。
時間如泥沼般緩慢地過去，列車行進的聲音終於刺耳地劃破寧靜。
本以為煞車後會出現的是工作人員疲勞的腳步聲，但卻不然。
伴隨著金屬擦撞聲的，是人們的叫罵聲，以及槍械和刀劍的聲音。
永夜城跟其他灰羽的成員竟然已經先行到達車上，並且開始戰鬥了。
車門被槍射穿，人群湧入月台，他們似乎迫不及待想找個空曠的地點戰鬥。
非夜小心翼翼地消除氣息，並緩緩溜向列車的方向，打算就這樣上車。
這樣的大混戰正好讓他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完成勘察的任務。
他拉緊風衣的帽子，一個扭身躍進列車裡，貼著牆壁觀察四周。
沒有敵人埋伏，雖然而其他的車廂還有戰鬥的聲音，不過他應該能比較安穩地調查。
──這種想法，他早在一開始就全部丟到空氣中，用短刀斬斷。
除此之外，他還一併斬斷了躲在貨物後方打算偷襲的人的手。
非夜在砍斷手的一瞬間用另一把刀了結了對方，以免引來太多敵人。
然而，車廂內卻還有其他埋伏，他只得使勁轉身用刀擋下對方的長劍。
是幾名永夜的傭兵，似乎是解決了另外一個車廂的灰羽成員後發現他並趕來的。
非夜有種被款待的感覺，不過他不是愁眠，並不會出言調侃，或是挑釁對方。
他只是笑著，冷冰冰地，像是個無機質的物體一般，勾起了嗜虐的微彎。
戰鬥還未展開，對方就已經因為人數的關係而陷入劣勢。
沒錯，是劣勢。
由於車廂兩邊擺放著貨物，因此大概只能讓兩到三個人並肩。
非夜藉著這個優勢，迅速跳到後方，讓對方在追上的時候因為推擠而卡住。
幸運的，這些傭兵們沒有人帶著手槍一類的遠距離武器。
因此非夜可以在這個調整距離的瞬間重新準備好。
他踏出一腳，便到達了最前方的敵人面前。
由於壓低了重心，所以可以很輕鬆地衝進懷裡。
在躲避掉對方劍擊的瞬間，刀刃一抹，對方便一命嗚呼。
緊接著，他用腳把插著刀的敵人踹開，並把刀抽了出來。
後方的數人被屍體砸中，不免慌亂片刻，非夜便趁機再拿下兩人。
剩下的幾人雖見情勢不妙，卻仍然舉起武器衝向非夜。
雖然勇氣可嘉，但不得不讓非夜覺得，他們腦袋裡裝了水泥。
首先衝上一人，非夜沒有用刀，用自己的手腕敲開對方的手，接著側身肘擊。
敵人後退兩步，劍稍微鬆開，非夜便趁勢用腳踢走，並在收腳的瞬間以膝蓋重擊。
攻擊過後，非夜低身躲開後方其中一人的突刺，並掃堂撂倒。
接著，他敲開最後一人的武器，並給了一個過肩摔，將三人撞在一起。
死寂再次席捲車廂。
戰鬥彷彿沒發生過。
非夜將在車廂裡觀察到的狀況通報給貝利斯特。
接著他守在最後一節車廂，等待回應。
不久，貝利斯特便傳來已經完成調查的通知。
似乎是把他以及其他成員的資料整合裡起來。
接著，突然之間，傳來了一個激動的吼叫聲：
「最後一節車廂附近的人，快點離開！」
非夜蹙了眉，透過方才的調查，他大致上可以理解原因，不過這不會太魯莽嗎？
雖然這麼想著，但他還有另外的問題，也就是他該怎麼迅速離開最後一節車廂。
答案已經很明顯。
瞬間，倒數第二節以及最後一節車廂的連接鎖被炸開。
列車產生劇烈爆炸時，有道灰暗的霧氣飄出了車廂外。
接著，霧氣緩緩離開，向著灰色地帶的方向，在黑暗間隱沒。
※
令人厭惡的爆炸聲不知道第幾次響起。
貝利斯特將反應已經有些遲鈍的手指移開按鈕，強迫自己把視線轉向爆炸處。
看著眼前一棟一棟半殘的大樓，他不禁想著，自己是否在今晚把一生的分都炸完了。
若真是如此也罷，畢竟這種無聊的爆炸遊戲，他可不想經歷第二次。
刺鼻濃烈的硝煙味，不堪入耳的爆裂聲，以及燒爛崩毀的焦屍。
不論這麼做是否正確，他都已經厭倦了。
可為了目的，止步，是唯一的禁忌。
靠著半透明的混濁光芒照耀，他把精神集中在尋找目標。
雖然被爆炸擊退了不少，層出不窮的敵人仍然追擊著己方成員。
實在相當難纏，這些永夜城的菁英殺手。
他苦笑，並咬牙再次引爆炸彈。
接收到通知的灰羽成員朝著大樓的梁柱撤退，同樣感應到訊號的塑膠炸彈則炸毀指定位置外的磚牆，塌陷的大樓地板讓敵方數名殺手墜樓，雖然不知是否喪命，但由於下方數樓的地板也早已炸毀，從那種高度掉下來，應該至少不能繼續作戰才是。
「幽翼組的，有敵人從後方繞過去了。」從配發的手機中傳來警告。
貝利斯特輕蹙起眉，他在此分析情勢，並且引爆炸彈，幫助友軍。
這確實有相當的效果，敵人也會因此想排除他，此時孤軍的自己會遭遇危險。
雖然不斷更換自己的位置，不過他明白，只要從四周被引爆的炸彈來判斷，便能慢慢分析出他所在的地點，並且鎖定此處，不讓他有逃跑的機會。目前所處的地方是至高點，方便觀察周圍。但同時也會造成許多死角，他想，敵方大概會從底下爬上來。
喀喀──
不出所料，被刻意卡死的門被硬撬開了。
然而貝利斯特卻沒有轉向發出聲音的方向。
由於門把被轉動，原本卡在上面的炸彈開關也因此啟動。
緊接著，塑膠炸彈爆炸，接連引爆那整面牆上的炸彈。
通往頂樓的樓梯間被完全炸毀，刺眼的火光閃過夜空。
貝利斯特看也沒看一眼，畢竟事情不會這麼簡單。
他轉過身的瞬間，手也微微一伸，做好下一道保險。
接著，他緩緩走近爆炸的方向，並無視腳底傳來的震動。
從碎瓦礫騷動著，並有數人從中爬出。
果然如同預測，並非所有人都被活埋。
其中似乎有著特別衝動的成員，他們發現貝利斯特，便殺紅了眼奔來。
然而，還未前進一公尺，他們便像腳底抹了油一般，在原地滑倒。
「這是……」
「是肥皂嗎？」
「泡沫？」
眾人錯愕地看著光滑的地面，但卻沒有靜止太久。
剩下的人跳過了背泡沫覆蓋的部分，開始朝貝利斯特前進。
裡面似乎沒有持槍的人，大概是怕誤射到炸彈或遙控器吧。
貝利斯特一邊想著，一邊在自己的身旁製造泡沫。
像是被泡沫引來一般，數隻眼神銳利的鳥類從雲間飛來。
貝利斯特將泡沫吹向前方，直擊敵人，鳥類也以抓子攻擊相同的地方。
雖然攻擊力不強，但敵人的注意力確實被引開了。
他趁著這個機會走近，並在對方腳底製造泡沫。
眾人因此滑稽地摔成一團。
然而，其實有一人有較強的反應神經，在一瞬間踩過同伴，向貝利斯特殺來。
貝利斯特緊盯著往自己招呼的短刀，一個側身躲過，並輕撫對方的手，在裡邊製造泡沫。
因為滑開而掉落的短刀被貝利斯特接住，他並未就此握住，而是趁勢向前推。
短刀被推到男子的心口，伴隨著錯愕的叫聲，男子瞪大雙眼，倒地不起。
其他人眼見同伴被殺，而泡沫也散的差不多了，因此想站起身攻擊，但是──
貝利斯特拿起手機，並露出虛假的笑容。
理解動作意味的眾人嚇得跳起身子。
「你想做什麼？」
「白癡嗎？你自己不也在這裡！」
「如果引爆了，你也會……」
但貝利斯特沒有理會他們，引爆了炸彈。
大樓塌陷的瞬間，眾人本想在死前先殺死貝利斯特，報一箭之仇。
然而，他卻在爆炸時，被一道黑影抓住，並迅速地消失。
貝利斯特站在另一處大樓的陰影中，稍稍地喘息著。
「辛苦你了，誑語。」他對身旁的那人如此說道。
斗篷下的金髮晃動，少年無語地點了點頭。
貝利斯特在數分鐘前便接到通知，得知誑語脫離戰鬥。
預料到現在狀況的他，早已拜託對方來此支援。
然而，見誑語現在的狀況，讓他很在意方才的戰鬥。
說是脫離了，但從這表情看來，不知他是輸是贏。
不，或許輸了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吧。
可既然沒死，他想這份敗北所傷到的並非身體。
貝利斯特能明白，此時被刻印不甘的，是心靈。
自己也何嘗不是如此呢？
不知從何時起，那份希冀，那份視線，已然被灰黑色的燈火吞噬。
徒留下來的，只有空殼一般的不解，以及殘存在腦海之中的碧綠色。
不過，為了能繼續走在這條險道上，現在不是思考這些的時候。
「誑語。」他喚了少年的名字，只見對方抬起頭，冷冷地望向他。
「要撤退了？」誑語似乎從他的表情中理解了什麼，這麼回道。
「嗯。」貝利斯特道：「等等叫回非夜跟愁眠後就準備離開。」
「其他灰羽的人呢？是全員撤離嗎？」誑語蹙了眉，似乎有些困惑。
他的不理解也是情有可原，畢竟這樣大規模地讓灰羽成員散布在這個區域裡，又和夜暮兩城的人爆發了如此多的衝突，不管怎麼看，應該都是沒辦法輕易地全身而退才是。
然而……
貝利斯特向他開口解釋，做為這次幽翼小隊的指揮官的他，應理比誑語多知道一些情報。
從他嘴裡所說出的計畫，是如此的荒誕又詭異，不禁讓誑語懷疑起他們的生存機率。
但他大概也會發現到，不止此時的自己，貝利斯特也有著一樣的狀況。
兩人都在笑著。
嘲笑著，歡笑著，冷笑著。
戴著這張不知真實與否的面具。
他們會無懼地，用雙手粉碎未來。
誑語在理解之後，便迅速離開，去做事前的準備。
貝利斯特站在原地，看向手機上那引爆命運的按鍵。
嘴邊勾勒的，不再是苦澀，而是苦盡後的一絲絲甘甜。
望向遠方，彷彿能看到，那抹豔火般的碧綠色在月下閃爍。
閃爍著，閃爍著。
然後消失。
創作內容
【夜暮之曲】章之六：烈車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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