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都要涼掉了喔!」
茵茵帶著微怒的語氣又一次將曉鐘拉回現實。他看了看自己的女友,又看了看自己的爸媽,最後才將視線再次放回那幾乎不怎麼動過的碗上。
「你今天是怎麼搞的啊?一直像是靈魂出竅似的!」
旁邊二老緊抿著嘴笑,比起自己一同出聲教訓,倒不如一邊扒飯、一邊看著那位來媳婦開口數落自己兒子還有趣得多。
「都這麼大的人了,吃個飯就不會好好去吃嗎?」
嘴巴上即使這麼唸著,茵茵還是夾了一隻曉鐘所最愛的紅燒雞翅膀到他碗裡。只不過,雖然茵茵很期待能看到男友邊道歉、邊大口嗑掉雞翅的有趣模樣,但最終還是落了空。曉鐘面無表情的道過歉後,便給了那雞翅與其他同伴一樣的下場:放在碗裡,完全不動半口。
坦白講,現在就算擺任何山珍海味到曉鐘面前,他也絕對不會去動筷子任何一下。
即使眼前看著自家和樂融融的晚餐時光,但真正看在他眼裡的,是數小時前芳芳之死所帶來的打擊、以及其後壓迫至今的沉重誓言。
而且,梅麗最後的一番話簡直成了壓垮馬車的最後一根稻草。
「我不要。」
就像不受控制的電視螢幕,不願想起的記憶再次於眼前播出--鮮明、強烈。
◆ ◆
「梅麗……妳剛剛說什麼?」
「沒有聽到嗎?我不要。」
揉去紅腫雙眼最後的淚水,那雙瞳彷彿尋回了主人以往過剩的自信。即便那害怕恐懼依然存在,也絲毫無法遮掩昔日燦爛的光芒:
「曉鐘,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反擊?老天啊,這可不是扮家家酒耶!」
「當然。可是,難不成這種事情你想拜託警察嗎?我們根本不可能……」
「我們已經跟以前不一樣了!」
那是近乎歇斯底里的咆哮,不僅一下子就把曉鐘的聲音給蓋了過去,更是讓在場所有人只能傻在原地。梅麗氣喘吁吁,看上去雖然早已用盡全力,但眼鐘憤怒的光火卻毫不止息:
「已經不一樣了,曉鐘,已經不一樣了!我們不再是國中時候的傻小孩,已經是個成熟的大人、不再適合去玩什麼官兵捉強盜了!你知道嗎?只要我想,二十四小時的保全根本不算任何問題!我不用去躲那根本看不見人影的殺人兇手,更不用去拜託那些一點用都沒有的警察,因為我是林梅麗!最紅的藝人林、梅、麗!」
就在這一瞬間,某個似曾相似的畫面就這麼出現在眼前。
俏麗的及肩長髮在耳後隨風高揚,長長的睫毛與明亮大眼令女孩看起來就像只洋娃娃。那是一位任誰都會覺得未來只會更添姿色的美麗女孩,但那緊皺的眉頭卻滿是不符外表的氣憤與憎惡,一對薄唇所吐出的惡毒更是讓人印象深刻。
是啊,自己怎麼會忘了呢?
「請你們離開。」
這是梅麗對他們所說的最後一句話。
連再見都省略的最後一句話。
◆ ◆
「我再跟你說最後一次。我不管這件事到底有多困難,只要你一天還是我的經紀人,就給我馬上把這件事情給處理好!聽清楚了嗎?馬、上!」
「喀!」一聲清脆的驟響,旋即替方才足足長達十分鐘以上的破口大罵劃上句點。
保全、警衛、隨身保鑣……坦白講,按照梅麗剛剛在電話中的任性要求,其維安的規模搞不好就連總統都望塵莫及。可是想當然爾,那對於她理想中的維安目標不過只是小菜一疊,要不是她住在公寓,假使身在獨棟的山莊之中,就連電網與護城河都不算什麼新鮮玩意兒。
滴水不漏的絕對安全--就算以她現在的情況不大可能,梅麗仍舊想要努力達成。
「……再請人多裝點監視器吧?對,監視器,還有大樓的管理員也全部都要換掉!那些老頭根本一點用也沒有!」
所有人都得聽她的!
親人、師長、朋友、同學……甚至於入了社會,無論職場中的前輩亦或是老闆,全都會照梅麗的意思來。原因?很簡單,因為她是個優秀的存在。
更甚者,她是一個不可或缺的存在。
這不僅只是自認而已。
自幼便拋家棄子的父親、以及動不動就因此沮喪憂傷的卑怯母親,這便是梅麗所能擁有的親情。而且,這還是在她小學四年級之前所成的定局。
看在其他人眼中或許是最為狗血的一場悲劇吧?但也因為如此,這成了梅麗開創現今人生最不可或缺的絕佳舞台--因為,悲劇總是擁有最好的可看性!
她可以優秀,她的優秀不僅不會讓人感到反感,反而更能讓人從中感到敬佩與感動。平平都是班上的模範生,其他人成天都只會讓人唾棄是書呆子,但梅麗的存在卻更像是悲劇英雄一般、使人淚濕滿襟。
她可以善良,她的善良不僅不會只讓人想要拍兩下額頭當作獎勵,因為看在別人眼中,那乖巧彷彿是看透了自身悲慘身世之後、衍生出如同聖人般的大愛一樣。再怎麼說,這也是悲劇人物想要獲得圓滿結局的必備特質之一。
當然,她也可以任性,她的任性也難以令人對之感到厭惡,為什麼?因為她的成長環境與一般小孩不一樣,那是不同於平常的不幸,這點年紀所需要負擔的龐大壓力更是可想而知。更何況,她是個成績優異、品行端莊的好孩子,偶而的任性總是在所難免。
再加上從母親那繼承而來的美麗外表,使她自己更輕易受到他人的好感與崇拜。雖說這種話講起來相當囂張,但從以前到現在,梅麗跟男生出去從沒花過自己半毛錢。就連販賣機的可樂也是。
是天性還是強大的意志力驅使?梅麗已經想不起來了,她只知道等自己回過神時,自己的人生就如同早已策畫好般、完美無瑕。她成了當今最受歡迎的藝人,不僅經紀公司的董事長都得讓她三分,就連以前曾在身後指指點點的親戚也全都成了哈巴狗。
「要我的未來被這種事情給摧毀?不可能。」
梅麗已經計劃好了。
以當代最受歡迎的藝人之姿令所有觀眾愛護、擁戴,並在事業最為高峰之際急流勇退。同時在此之前,她也鎖定了政治圈中數名最有潛力的同齡男子,等到她退身舞台之後,便會盡最大力量輔佐那位親自挑選出來的另一半。沒錯,與其嫁給一個資產家的富二代,投身政治圈的人生伴侶更能夠讓她擁有高人一等的力量。要是再順利一點,搞不好她還能在歷史上留下記錄,成就一個超絕完美的結尾。
她,林梅麗,就是這樣計劃好自己的一切--並且付諸實行!
「……嗯?」
當她發覺時,已經是手機在口袋裡第十一次的震動。原以為是經紀人打回來又想要抱怨什麼,但當梅麗看到螢幕中那串號碼卻愣住了。十一通的未接來電全來自同一個人,即使沒有特別為其編上名字,她也很清楚對方究竟是什麼人……該回撥嗎?
多久沒有好好講過話了?兩年?三年?這樣的時間對梅麗而言其實不具有任何意義,她只要知道這是一段不短的時間便可。而且再怎麼說,這段日子也時不時會發生類似的事,要不就是對方從電視上看到了什麼,要不就是一些特別的日子。例如她的生日。
「選這種時候……」
原本正想把手機收回口袋裡,無奈它突然像是掙扎一樣再次瘋狂的震了起來。第十二次的震動,伴隨螢幕上所閃爍的熟悉號碼,梅麗對此輕嘆一口氣。也罷,不過就是個電話,不是嗎?所以……
「喂,有什麼事嗎?」
嚥了嚥口水,畢竟這個稱呼她也有好一段時間沒用過了。
「……媽。」
就像對曉鐘他們一樣,該丟掉的東西,梅麗從來不會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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