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今夜,宅邸裡的佣人們都繃緊著神經。
雖然不曾被直接告知,但他們都明白宅邸的「主人」與灰羽的「友好關係」。
基於永夜人的本能,些許的排斥是有的。但同樣基於本能,他們也有危機意識。
若是辭職想離開這裡,會有知道太多被滅口的可能。
向政府告發,自己也難逃被當成叛徒而遭受制裁的結局。
所以眼下果然還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最為安全。
雖然是這樣想的。
不知為何,主人所做的勾當卻越來越大膽。
這一次,不僅是聯合對方,甚至還咬了對方一口。
現在好了,滿嘴的血,不管被哪邊抓到,都是脫也脫不了身。
不過,即時如此,仍然沒有人膽敢逃跑。
要知道,被抓回來之後可不是被殺死那麼簡單。
就算不多,持有情報的人便有他的價值與危險性。
宅邸的主人便是看準了這一點,將所有人鎖在了這裡。
他們既無法逃離,也害不了自己,只能作為道具備利用。
此時也是,他們必須為了他死命地工作。
※
在這難以放鬆的氣氛當中,宅邸的佣人們皆是如坐針氈。
要應付這種感是罪惡感且腦袋被恐懼占據的狀況,解決方法只有一種。
那就是裝忙。
明明外面就為了自己家主人做的事情而亂成一團,但這邊卻像什麼都沒發生般,為了捍衛這種局外人的感覺,那就來裝忙吧,努力找點事做,總比邊緊張邊挖鼻屎還挖出血來的好。
而在整屋子的人都在把這充滿汙穢的宅邸擦拭乾淨的同時,也有人為了正事而煩惱著。
「東西送來了嗎?」一名身著黑色燕尾服的老年男子帶著些許煩躁如此問道。
「已經放到車庫裡了,管家先生。」回答他的則是人群中的一個年輕小夥子。
「那就好……」管家如洩重負般順了口氣,「那個東西」可不是能隨便放在外面啊,如果一不小心被人看到,那這座宅邸說不定就要在另一個意義上打掃乾淨了。
「管家先生,請問主人為什麼要在最後一刻……那個……」
小夥子被瞪了一眼後,便不敢再繼續說下去。
無知如他,哪能明白這名管家已經被主人的作風搞得快精神衰竭了。
問主人為什麼要做這種事?你問他,他又要問誰啊?
他老人家整天要忙看管宅邸裡的打掃工作,要忙協助餐廳處理伙食,還得抽空調戲一下年輕的女僕,現在還得幫主人貪婪的神來一筆擦屁股,你說這些他懂嗎?懂啊!主人的無恥他是懂了!可他不懂自己一把年紀為何還要這麼辛苦啊!
不過,講是這樣講,他還是得幫忙主人繼續這些無賴的勾當,畢竟他在年輕時陪著這個主人幹的骯髒事也不算少,若是這些傳出去了,不要說找新工作,他大概要開始考慮下一次投胎要換什麼新物種了。
「你說他為什麼要背叛灰羽啊?理由很間單啊。」
突如其來的聲音,吸引了宅邸大廳所有佣人的注意力。
「用那老爺子退化的生殖器想也知道,為了錢嘛。」
「你、你是……」管家瞪大了充滿血絲的眼睛。
那頭灰髮及無神的黑眼,著實是他見過的人。
但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不知何時出現在大門前方的青年,帶著略為頹廢的笑容面對著宅邸的眾人。
其不自然的現身,甚至令眾人忘卻他方才那一翻對管家的侮辱。
然而,他貌似不想讓對方忘記這一點。
腳步聲響起,配合著青年那倦怠的聲調娓娓道來:
「各位的主人,跟這位老爺子一樣,可是相當老謀深算呢。自從四十年前成立賞金獵人事務所開始,便不斷進行著類似的騙局。」青年的笑容看似禮貌,但其中的不屑和嘲弄卻絲毫不打算隱藏起來。
「首先向某個灰色地帶的叛亂組織毛遂自薦,希望自己的事務所能夠成為組織的一部份,並擔任在永夜城的內應,實際上卻是反過來和永夜城的政府勾搭,兩邊討好,兩邊牟利。」他邊說著,邊往大廳的中央靠近。
「一邊打探雙方的情報,並且提供虛假的情報出去,操縱著兩邊的動向,接著策動你旗下簽約的賞金獵人將受到懸賞的對象一網打盡,這種簡單的兒戲,還真要是像灰羽的那些腦洞上層才會被騙的呢。」
說到這裡,宅邸的佣人們不禁困惑,他們都明白這個人是灰羽的成員,然而此時他的話語卻沒有那樣的立場,不過這種棲身於組織卻不效忠的行為,大概也只有灰色地帶的住民才能夠完全理解了吧。
「而你們兩位狼狽為奸,做了四十年的蠢勾當,也算是鐵杵磨成繡花針,剛好插進那些白癡幹部的腦洞裡了。」青年向管家露出了無恥的壞笑,這種與敬老尊賢完全背道而馳的汙辱行為,終於是激得讓老管家回過神來。
「你……混蛋!」他只罵出這麼一句,便想起自己應該做的事。
所以他不再躊躇,開口下令:「保鑣到底幹什麼去了!把入侵者殺掉!」
緊接著,大廳裡側的兩邊房間有十數名的黑衣人魚貫而入……這種狀況沒有發生。
出乎意料地,此時打開門從容走出來的,竟然是另外兩名稍有印象的男子。
一人留著及肩的黑髮,面容冷酷;另一人有著清爽的橙髮,同樣清爽的笑容卻使人悚然。
「你們……怎麼可能!」這棟宅邸的出入口只有一個,窗戶則是完全封死,想進到房間裡也只能經過大廳,但他自剛才到現在都只看見眼前跟自己對話的灰髮青年一人,這兩個人是不可能在這段時間潛入房間去殺掉那些保鑣的。
「這可是高等技術喔,可惜以您的跟生殖器一樣奈米的腦是沒辦法理解的吧。」
灰髮青年微微一笑,將一隻手指舉在唇前,道出了更加羞辱的話語。
就在此時,他們兩名同伴竟瞬間出現在他們身邊。
如是仔細一看的話,便會發現橙髮少年的身旁有一些飄散的泡沫。
另一邊的黑髮男子則是腳底下纏繞著漆黑的濃霧。
「能力者!可惡,這些不要臉的怪物!」管家對著青年吼道。
「過講。」把這番評論當成了誇讚,青年笑著邁步向前。
「等等,你做什麼?不要過來!」他這次是真的慌了,他們請來的保鑣都是準一流的,受過永夜城殺手的標準訓練,剛才那兩個能力者竟能夠在那麼短的對話期間殺光他們,這名領頭的青年又會有多可怕。
「唉呀,宅邸裡女佣人這麼對您說時,您有停下來嗎?」
青年帶著頹廢的笑顏,輕藐地說道。
「……好,我投降!我把車廂的位置告訴你們!錢的話要多少有多少,所以……」
「車廂的位置我已經知道了,在車庫嘛。當初在灰色地帶時,我就想車庫那麼大,為什麼還會有多的車停在外面,原來就是因為把這裡的車轉移過去,所以沒位置停了。」青年沒有理會管家所開出來的條件,繼續道。
「既然知道的話,就快點去拿吧,我不妨礙你們!」
「看來你還沒搞懂啊,老爺爺。」青年後方的橙髮少年苦笑道。
「不懂是無所謂,只是不能讓他就這樣無知到死。」青年慵懶地說道。
「也是啦……那,就拜託你了喔。」少年說著,並將手中的東西扔給他。
青年隨意地接了起來,並將其正對著老管家,此時他才能清楚看見,那是一把手槍。
看見武器時,原本都蓄勢待發打算攻擊的佣人們都不得不退開。不過即使青年不拿出槍來,他們也不會打算幫忙管家。攻擊的動作只是做做樣子,他們在心底還是厭惡著這個愛性騷擾又只會指揮人不做事的老怪物。
「好了,你們家主人在哪?」青年問道。
管家愣了幾秒,但這個問題確實問得有理,以多變的詭計出名的灰羽,怎麼可能會放過這個背叛他們的合作對象呢?乍看之下,此時說實話要來得實在,然而要在青年手中活下來的手段,他還不是沒有,但若是說出情報而主人或自己不死,那到時候自己就得開始生不如死的折磨了。
「呃,主人他,應該是在樓上……啊!」
「碰」的一聲,血流無情地隨槍響離開他的大腿。
「我知道他不在這,看來您的奈米腦不支援在說謊的時候打草稿呢。」
說完,青年又於另一邊的大腿開了一開,令老管家跪在地板上。
管家真不愧是個老油條,雖然以屈辱的姿勢跪在地上,但他灼熱的視線仍瞪著青年不放。
「我是不會告訴你他在哪裡的!」他怒吼著:「我絕不會背叛這麼多年的交情……」
碰!
肩膀又是一槍,此時的疼痛只能讓他勉強跪倒在地了。
「放屁請好好用屁股放,您只是害怕被報復而已吧。」
「嘖……」老管家已經痛到無法吼叫,只能狠狠瞪著青年。
「啊,對了,請您不要以為我不能殺您。」
青年彬彬有禮的語氣裡帶著能夠毫不在意地殺戮的冰冷。
「什……」這大概是他在青年進到宅邸之後最為震撼的瞬間。
「組織另外的間諜已經向永夜政府舉發你們的勾當,就算不需要各位的主人動手,政府的殺手也已經蓄勢待發,想必替高尚的各位在奈何橋上鋪地毯的日子,也只是早晚而已。」
「好了,說吧。」語畢,青年又在對方肩膀開了一槍。
管家痛得說不出話來,而對方則緩緩走上前去,將槍口抵上他的頭。
「最後一次機會了。」
「他、他,現在應該,躲在……隱夜的包廂……」
「呵呵,感謝您的配合。」青年邊說著,邊將槍緩緩移開。
管家才剛吐了一口氣,便感受到背部那劇烈的疼痛。
青年毫不留情的一腳將他踢往地面,緊接著──
碰!
一槍命中管家太陽穴的青年收起了笑容,對著同伴們道:
「走吧,永夜那群傢伙找到人是遲早的事,再不快點會來不及。」
於是三人迅速朝著門口走去,並與打開大門和他們搭話的金髮少年會合。
灰羽的四名成員便這麼留下一群惘然並帶著作嘔和恐懼的傭人離去。
但這種現狀沒有停留太久。
三十秒後,這棟被清潔劑與血腥味占據的宅邸,便發出爆炸聲。
今夜最後的塑膠炸彈,使充滿罪孽的宅邸於地表上蒸發。
殘留下焦黑的碎片與屍塊,令染上血腥味的空氣消弭於塵埃。
※
夜,漸漸靜了。
灰黑色的身影穿梭於幽冥之中。
最終,帶著一身的消煙,抵達終點。
被慾望吞噬的生命在緩緩消逝,那掛在嘴上的笑究竟代表什麼呢?
在明白以前,早已被悲哀凍僵的手指便扣下了扳機。
最後一聲槍響響起。
夜色淡去,黎明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