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你為什麼回來了呢?我……你回來的這幾天,我、我一直想向你道歉。」
我與黛洛兒席地而坐,她將腦袋輕輕靠著我的肩頭,我摟著這個瘦弱且雙肩還微微發顫的女孩,這次回來,她瘦了,恐怕在這段期間裡食不下嚥、夜不成眠吧?氣色差了許多,那抹慧黠的笑靨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的嗓音中有著對於身為兄長的我的依賴,卻又帶著歉疚,原因無他,正因為我在電話中察覺了她的異常,才能進而得知家族的險境與困境,她肯定認為是自己將我牽連進這是非之中。
我揉了揉她的髮絲說:「笨老妹,二哥不要妳的道歉,要說妳對不起我的地方嘛……嗯,那就是妳明明很不安了,居然還不向二哥求助,我之前對妳說過的話至今仍然有效,記得嗎?天塌下來,有二哥替妳頂著。」
黛洛兒不安地緊抓著我的手低喃:「家族……很難渡過這個難關,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不說出口罷了,一旦說出口一切都完蛋了,二哥……父親是否並不打算將家主之位移交給你?」
「妳怎麼會知道?」
此話一出,黛洛兒停頓了呼吸,她緊抿著唇,腦袋離開了我的肩頭,她屈起雙膝、抱著雙腿:「這就表示連父親都沒有把握……我、我不是怕死,只是害怕……」
我無法理解黛洛兒語中的意義而攲著腦袋、攏著眉,雖說這回的危機確實是空前盛大,但是父親看上去遊刃有餘的模樣,應是有了對策才是。
於是,我勾起唇角,拍了拍她的腦袋說:「傻女孩,別害怕,父親看上去挺從容的,沒有什麼可怕的,要是有人想要傷害妳,二哥會替妳打跑他們,如果來不及揍人,二哥也會替妳挨槍挨刀的!」
「我就是害怕見到這種狀況!我怕自己非但幫不上忙,還會成為家人的絆腳石……死有什麼可怕?反正我這輩子的依戀也不過是這個家,如果大家要死在一塊兒,我不會有任何遺憾,但是我不希望看到別人因我而死……二哥,你認為父親何以不將家主之位傳給你?」
「當然是因為如今家族動盪,我仍不成熟,家族中也仍存在著反對我的人,所以現在絕對不是交接家主的時機,當務之急是要穩固人心。」
「很冠冕堂皇的理由,但是在我看來並不因為如此,父親是為了保護二哥而作此決定的,倘若這回家族保不住了,受到譴責的將是無能的家主,雖然……雖然說要是家族真的沒了,譴責也沒有任何意義,不過這些事終究會成為後人的故事,也許當代菲索奇亞家主之名會傳開,若是由二哥接下家主之位,你可是帶領無方的千古罪人,即便沒有譴責,奧德瓦‧菲索奇亞這個名字卻也可能成了人們茶餘飯後的話題,父親真的很疼愛你呢,居然連這一步都想好了。」
黛洛兒雙眼無神地盯著我說了這番我不曾考慮到的問題,我微啟唇瓣,思忖著黛洛兒這席話的可能性……
仔細想想,父親都需要以漢克先生的秘密研究作為拖延時間的籌碼了,情況又怎麼可能樂觀呢?我這個笨蛋,怎麼會如此容易輕信父親為了保護我而撒的謊呢?
我深吸了口氣,今日是來安撫黛洛兒的,我又怎可自亂陣腳?
雖然我的笑容極為僵硬,但我仍舊選擇給不安的黛洛兒微笑,我捧著她的臉頰、瞇起紅眸,以指腹輕撫過這女孩的黑眼圈:「妳別多想了,以前從不曾見過妳如此多愁善感,妳啊,睡一個好覺,看看妳,黑眼圈這麼深,以後還怎麼談羅密歐與茱麗葉式的愛情?」
「嗚……我不要談什麼戀愛!我只要我的家人、只要你們、只要你們!」
黛洛兒激動地掙扎哭吼,見她的眼淚撲簌而落,我也慌了手腳,情急之下,我只能捧著她的臉,讓她的視線不得不對著我,紅眸透入她的瞳中,我開了口:「睡吧,黛洛兒,妳感覺非常、非常疲憊,眼皮重得睜不開,睡吧……妳會有個美夢,夢中的妳只有笑容,睡吧……」
強制對著情緒失控的黛洛兒施加催眠,這可以說是最糟糕的方式,無法由心根除她的不安,如今的她睡了,待到下次醒來,也許需要更加深層的催眠指令才能讓她安心入眠,若長期仰仗這種方式是很危險的。
黛洛兒倒在我的懷中,我疲憊地半覆眼眸,低著頭看望黛洛兒的睡顏,並以指腹拭去她佈滿臉頰的淚水,她的眉心也不再皺得死緊,看來,是個不壞的夢。
我將黛洛兒抱回床上,為她脫了鞋後再蓋上被子,看著她平靜的睡顏,我泛起苦笑,責備起無用無能的自己。
妳知道嗎?黛洛兒,二哥多希望讓妳睜眼後同樣擁有妳睡時的安寧。
自小,我最怕的就是見妳受委屈,寵溺妳的結果,便是慣出妳嬌蠻的性子。
雖然偶爾有些頭疼,但是二哥不曾後悔。
「黛洛兒,二哥向妳發誓,無論家族的未來如何,二哥定會保妳周全,而二哥也絕對不會棄妳而去,不孤單,妳還有我。」
握著黛洛兒冰冷的手立下誓言,希望自己溫暖的掌心能夠暖這女孩的手,也暖她驚懼不安的一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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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父親的背影越走越遠,我焦急地大喊:「父親──!」
他側過身子,沒有言語,卻給了我一抹充盈著為人父對子女信任的笑容,這笑容彷彿訴說著身為菲索奇亞家一份子該有的驕傲與自信,笑容中是期許、也是教育,不能忘……這份驕傲與自信決不能忘!
父親的笑顏深植我心,下一秒,他的身影卻瞬間遭黑暗所吞噬,我的心頓時漏跳了一拍,狼狽地伸手向前狂奔,但是,終究未能抓住那隻佈滿傷痕卻厚實得令人感到溫暖的手。
似是連血液都凍結一般,冷極了,冷得我唇瓣直發顫,淚水也因此滑落。
「父親……父親──!」
我猛地睜開雙眼,胸口止不住的劇烈起伏……
方才那無止無涯的黑暗褪盡,映入眼簾的只有那十八年來一成不變的天花板,夢……這夢逼真得令人膽寒,我感覺到自己不僅是額,就連頭皮都濕了一片,臉頰也流下了一道如今讓人感到微冷的痕跡。
我伸手取過讓我逃離這駭人夢境的手機,若不是因為簡訊鈴響,如今只怕我仍於夢境中尋不到個出口而只能賣力與之搏鬥。
手機螢幕於黑暗中發出令人感到刺眼的亮光,現在時間是凌晨三點十六分……在這大半夜會傳簡訊進來的,恐怕是那兩個總愛在半夜擾人的傢伙!
也難怪他們擔心了,畢竟回到家族一個星期過去了,我也不曾主動向他們聯絡,我又何嘗不想與他們聯繫,只是我不能,我害怕軟弱的自己會將所有的不安與恐懼向他們傾訴,如此,非但不能排解,只會讓我更深陷其中,所以這是我個人的戰鬥,不能依賴他人。
開啟未讀簡訊,看著寄件人顯示的並非他們的名字,而是……父親?
我揉了揉眼,瞇起眼定睛看個仔細……確實是父親!在這大半夜的怎麼會傳訊過來?
──立刻到貯藏屋來見我,注意別驚動任何人,若有人跟蹤就立刻回去。
貯藏屋……?大半夜的,父親在貯藏屋做什麼?
我似乎只去過一次,糟糕……對貯藏屋的位置有點模糊。
我翻開棉被下床,走至書桌前開了檯燈,看著透明墊中夾的紙張,便是年幼之時父親為了防止我連自己的家都不熟悉,所以特地要人做的一張家族地圖,舉凡每個人的房間位置、各幢樓的位置及功用全清楚畫在上頭。
以食指畫過桌面,終於找到了貯藏屋的位置,我閉上眼眸,確認自己將貯藏屋的相對位置記於腦海中,我先行將手機設定為震動,攜著手機與房間鑰匙便快步離去,往貯藏屋的方向前行。
僅憑著地圖的印象,我繞了好些時候才找到了貯藏屋,沿途也不忘提高警覺確認是否有人跟蹤,確認了無人,我這才步入貯藏屋內,帶上門往偌大的貯藏屋內部走去,這才見到佇立於黑暗中父親的身影。
思及父親那神秘到家的簡訊,所以我只是走上前去也未敢開口叫喚,父親向我頷首後,他神色凝重而嚴肅,他以食指輕抵唇瓣,隨後指著自己,再指了指前方。
意思應該是……要我保持沉默不出聲乖乖跟著他走。
貯藏屋一共有三層樓,這裡擺放的都是些家族換下卻還能使用的家具、擺飾,還有祖父收藏的古董、母親收藏的舊式槍械等物,據說這裡起初打算擱置一些食料及民生用品,所以在三樓還設了一間廣大的冷凍室,整間房內都是低溫冷藏甚至冷凍的效果,不過因為貯藏屋興建位置與一般活動區距離嫌得稍遠,所以最後都只擱置了些短時間內用不上的物品及收藏,因此這幢貯藏屋也不常有人造訪,僅有每半年讓傭人來定期打掃。
父親領我直接走至三樓,他開啟了一扇厚重的鐵門,室內低溫隨即由入口處衝了出來,即便炎炎夏日,我仍下意識地抱著因穿無袖而感到微冷的兩條手臂,隨著父親的步伐踏入了冷凍室中。
往內走了數步,父親停下了腳步,我朝他投以狐疑的眼神,他便以眼神示意,要我調查挨著牆面的幾只食料袋。
我不疑有他地走上前,伸手解開了以麻繩封綁住的食料袋口,將麻繩置於地面,我拉開袋口……
見到袋中物,我險些驚叫出聲而連忙伸過手掌摀住自己的嘴,瞠圓紅眸,我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景象。
是……死人的屍首。
而這張臉,不正是那個我叫不出名字卻也多注意了幾分的女孩嗎?
我早已見過無數的屍首,所以對此並不感到害怕恐懼,只是震憾中還帶著幾許哀傷,那麼,我猜想其餘的食料袋中裝著的應是其餘失蹤的人了……
也許我叫不出你們的名字,但是我們同為家族的一份子……!
我深吸了口氣,轉過頭望向父親,他指著麻繩隨後以食指畫圈,便是要我重新將麻繩綁回封住袋口。
我吞了口水,隱忍下這複雜的種種情緒,依父親指示將麻繩綁回,跟著父親離開冷凍室,也離開了貯藏屋。
分別之際,父親附耳低語:「先回房睡覺,明天起床以後到辦公室找我。」
我沉重地點頭表示理解,父親拍了拍我的背以後邁步先行離去。
我也挪步緩緩朝我的房間方向移動。
也許,這會是個失眠的夜。
明明清楚自己理不出個頭緒,但是仍然肯定會再三思忖兇手及其目的。
內鬼,會是誰?
(待續…)